漆黑，如同身陷在深淵中，對四肢發出的指令都成了流動意識，飄散於空氣中，我想像手指抽動地樣子，腦中畫面浮現後，緊接著試著讓手臂擺動，一上一下之間能感受到氣流，幅度越來越大、而颳起地氣旋也越發誇張，甚至看見黑暗中被我撕裂的弧線，一條條傷痕就晾在深淵中。
碰！
「一大早就要耍脾氣是嗎？」不滿的敲打聲隨著怒喝穿越木質地面的縫隙，這兩坪的空間此刻像一座大鐘，前幾秒的噪音被放大幾千幾萬倍，拉扯著一條貫穿腦袋的線。
扶著腰站了起來，連墊子都沒有，只有一條單薄的棉被，嫌隔音差的話，在我房裡鋪個地毯不就能解決了嗎？不用你說，我也會自己存錢買的！
「抱歉啊！叔叔，我只是夢到自己從懸崖落下，腳蹬了一下而已。」
當我說到「腳」時，門正好被踹開，那個魁武大漢，面色紅潤，手裡拿著一瓶紹興，地中海型禿頭蓄著長髮，替他接上兩根崎角的話，但丁可能會在驚訝之餘，畏懼自己所創造出的惡魔形象。接下來發生的事情，我唯一擔心的是紹興酒瓶比我的腦殼脆弱，如果在房間裡碎成滿地，就又得挨罵了！我其實相當諒解叔叔這樣的行為，畢竟生育功能在某次工程意外中喪失，而我又在兩年前生下素未謀面的兒子，我真的不確定是不是自己的種，反正沒打算負責。
「你這樣看我是什麼意思？」別再說了，我都可以猜到下一句一定是「覺得我很丟人是嗎？」。於是我搶先說道：「我非常感謝扶養我長大的叔叔，現在我要去上班，晚上帶些好料回來給叔叔享用！」用還沒刷牙的嘴巴說出這麼香的話有些不好意思，叔叔嘴角抽動一下，仰頭閉眼兩秒後，什麼都沒說就離開。
梳理過後，出門前翻開皮夾，透明夾層裡包裹著我老爸的照片，笑得多甜、多充滿力量啊，要是你活在這個地獄裡頭，倒想看看你是什麼樣的笑容。
「叔叔，我出門囉！」
他用玻璃或陶瓷碎裂的聲音送我離開家門。
今天有最令人討厭的豔陽，明明本是該刮冷風的冬天，這樣就不能窩著身子走路，我討厭那樣，在明媚風光之下，一定得挺胸走路，要是不能成為世界的一部分，就好像我存在的價值被否定。往砂石場前進的路上，我繞進小巷子，從某戶踏墊底下搜出鑰匙，拎著鞋上樓，走廊的盡頭飄散著芬芳，「叩......叩叩、叩」因為是新建物，所以開門並沒有驚悚怪聲，「本公司最尊貴的會計小姐，該起床囉。」她的手勾住我脖子，收線一般地拉近我，「乖，再讓我睡一下。」屏著呼吸潛近被窩裡，躺著躺著我也開始打哈欠犯困，只不過枕頭已經濕了，被我的眼淚淋濕，只在有她的床上會發生。
她大幅度的翻身，將我壓在下面，開始替我撓癢，在心底可是越撓越癢。「看來愛哭症需要好好治療一下啊，哈。」撫媚的聲調還未開嗓，聽起來像是執意將人摑暈的巴掌，又暈又晃之餘，提了建議，「我們生個孩子好嗎？」她用雙手摀住我的嘴，眼裡帶著笑意，「別叫得太大聲喔。」
「嗚嗚、嗚嗚嗚。」我是認真的！熱氣不斷從鼻孔噴冒出來，她閉著雙眼越靠越近，像是在感受麵包剛出爐的熱氣。
「什麼啊，我聽不清楚啊。」隨後，她抽身離開我，走進廁所，過了一會探出頭，然後自顧自地咯咯笑了起來。
「我們不是男女朋友、也不是炮友、更不是朋友。」浴室迴響遙遠得使我不禁以為中間隔著海洋。
「我懂，我只是個鬧鐘而已。」
「答對了，出門吧。」
「鬧鐘可以連設好幾個啊。」
「別鬧了，真的要遲到了。」
我追不上她，總挑我猜不到的路線前往公司。她身上有一種乳臭味，明明是這麼成熟的面容，尋不著一絲脆弱、稚嫩，無論是耳後飄落下來的髮絲還是陽光穿透的紅嫩耳廓。但某幾夜輾轉於她手心時，將臉龐深埋在她頸子裡，只有很普通的洗髮乳和菸味揉合出的味道，幾次眨眼間，游絲般的氣味又在鼻尖蕩漾，而屏氣凝神地欣賞她唇邊咬痕時，氣味會粗暴地將我吞噬。那時才明白，我想讓她因此懷孕，於是每當我要離開這個房間時，尚未擁有雛形、不具被想像資格的孩子們會繞著我轉圈，毅然決然走出房間那刻，她也不見蹤影了。
－
到了砂石場後，穿著反光背心，用墨鏡與蒙面布保護眼臉不受風沙摧殘，我負責站在門口指揮交通並用水管將地板潑濕以防更高層級的空氣汙染，不出十分鐘，背心裡頭的灰色上衣已被汗水染成昏黑，頭髮也因不斷重複著被沙塵附著、然後讓風吹乾的步驟而變得乾燥堅硬，它們一束一束的直指天際，欲要昭告些什麼卻無從下手。
就算毫無節奏的揮舞交通棒，也不會造成交通危害，「防衛駕駛」這項技能從第一次踩下油門就開始累積經驗值了，直到能夠在這裡出入時也不需要我的擺弄，所以我傾向將注意力集中在其他地方，例如那位不會說中文的外勞，竟能操著怪手掩埋垃圾，還單手挖鼻孔、另一隻手操縱巨大手臂，我從這個景象中感受到滿滿的不屑。
與天相連的遠方，似乎被撩起一角，烏雲默默地竄了進來，無聲無息。明明這麼引人注目，非得要等到陰影壟罩我全身才忽然發難，喚聲大作。終於一道閃電打在隨意架在砂石場旁的鐵皮屋，手毛與空氣摩擦的感覺，令我感受到空氣是多麼真切的存在，裡頭的人們衝了出來，有一名女工跑來我身邊，她相當年輕、豐滿，貌似墮過好幾次胎，背上有三個愛心的胎記，迷你......卻容易勾起男人的偌大獸慾。
「阿俊阿俊！你有沒有怎麼樣？」
看著她奔跑過來的模樣，我差點忽略了她的問句，只是低著頭說：「下雨了，門口還是要顧啊。」
「這樣啊，可是老闆喊人進來休息了捏。」
「沒關係，我在這裡就好了。」我挪開她的手，在放手前用力捏一下。
「好啦，那我先進去了，你午休要來休息捏，不要硬撐喔。」她人中長的細毛，以及剛剛眨一下的睫毛，都沾滿雨水。這讓我血液沸騰起來，孤立在雨中的我，似在獨自翻湧膨脹的熱浪中揚起的船帆。
午休時，我們進到了最角落、堆放回收物的倉庫裡，她將一隻腳從褲管裡抽出來，並靠得我越來越近，我用手抵著她的胸口，「我餓了。」她要撲上來時，用力將她壓回去，「是肚子餓了。」
「你好壞！」她用拳頭捶完我手臂後，就拿出便當，充滿鏽斑的鐵盒裡頭，晶瑩米飯顯得更加難能可貴，沾染到青菜的米增了紫綠色外，還少了光澤，她還拿了一盒比較年輕的便當盒給我，因為這就是要給我叔叔的「好料」，所以我特別買個漂亮、容量大的不鏽鋼便當盒。吃飽過後，她撩起衣服，右髖骨部位有塊青紫色的黑瘀，像是開端，我吻著她臉龐時，還靜靜讚賞著她強迫自己享受的表情。
由假轉真、由真轉假。長年不被太陽侵擾的白皙肌膚，被體溫慢慢烤紅，當前比太陽還偉大的我，將匿伏起來的神秘感在某個沸騰點傾倒出來，所有歡淫與愉悅在一瞬間沖散，「你這個瘋子！你幹什麼？」她狠狠推開我，只因為被雨淋過的臉特別乾淨，我只是不想讓汙穢浸淫她整個毛孔。她邊哭邊掏挖著，「明明說好了，不能這樣了。」說好了不能將我滾滾白浪拍進殷紅的沙灘上。
「為什麼要這樣，嗚嗚嗚嗚。」
「你又不會負責任！」
「到底是為什麼？」
「這已經是第二次了......我受夠了。」她責罵我好久，頭髮也亂了，陡然間頹喪了好幾十歲，既沒有活力也沒有吸引力，我深吸一口氣，站起身時又不經意瞄到那三顆愛心，心中又燃起愛火，環抱著她，這次準備撕裂她的靈魂，在她體膚上鑄下火種，使勁地呼風，讓火燃得更猛烈，連我都被扯進灼熱發光的火炎中。漸漸得、漸漸得，那份崇高理想融化成液體，澆灌在彼此身上，「真的好痛。」收拾身上的荒亂時，感覺到她的視線停在我身上沒移開過，千言萬語彷彿凝聚在眼底最深處。
「乖啦，你休息一下，我先出去。」看著她滲淚的眼角，我想著──要是她真的生出了我的孩子，我可一點都不想活著。她一定會將我推入深不見底的谷底。
－
還記得下班時，飛機在頭頂拉出的尾跡雲又細又長，像是隨時會裂開的傷口，孤零零地被貼在天空，快被高樓滅頂的太陽，濺洩著橘光。「阿俊，今晚要來喔。」會計小姐經過時輕輕留下這句話，她在離我不遠的馬路旁停下。影子利用光芒現身，小老闆的車子在身後，我往一旁讓出空間讓車子前進，他搖下車窗，「阿俊，等等要過來喔。」
「嗯！會的，謝謝老闆照顧。」微微鞠躬，在漫天沙塵的地方待上一整天，襯衫仍然白到難以直視。
「诶──油嘴滑舌，今晚我要看到你啊。」
「沒問題。」聽到恭敬的回答，小老闆滿意地點頭。將車開到會計小姐前，她繞過車尾到了副 駕，從頭到尾沒看過我一眼。黑色車身一下鑽進了黑色汪洋，只在黑夜中會活過來的路燈靠著燈罩抵擋那些來襲的蟲擾。關上活動鐵門並扣上鎖頭，低頭看自己沾滿髒污的鐵頭皮鞋，一心只想趕快找個盥洗的地方。
走回去的路上，經過了愛心小姐的窩，按照慣例；我會在這歇息，但不敢停留太久，只要一鬆懈，那種無可避免的愧疚感，會緊緊拉扯後腦勺的頭髮，在呼吸道獲得擴展時，不斷灌進苦澀與濃稠的凝劑，它們因為我的唾液鼓脹，在咽喉擠身而入，既粗暴又迅速，此時我身軀中空，只剩一顆心懸著，黑潮滴淌著、腐蝕著，直到心臟冒著黑泡，誕生與破滅之間，眼底沸騰，滾燙遊走雙頰。
差一點，緊縮的神經就會讓我離不開這裡。
不過，因為前一陣子在倉庫裡發生的事情，導致這段時間愛心小姐的閃躲，所以等等造訪的對象並不是她，而是在匿名交友軟體上認識的女孩，她給自己起個暱稱叫做「文佳佳」，於是我自稱「Frank」，我們僅透過冰冷機體相處了兩周左右，才決定相約見面，照著她給的地址行進，不久後，我傳送了一則短訊。
「我到囉。」
已讀了許久，鏽跡斑斑的鐵門終於開了。她的黑髮延伸到腰部，雙眉如同弓弦，平貼在眼眸上，略顯黯淡的唇色讓她散發著古典美感。「進來吧。」她領著我走過長長的走廊，於此，我忽然明瞭......壁上貼滿家庭合照、家具華麗卻積塵、地板磨損嚴重，種種跡象透漏出──這裡是不只居住著她。
「還有其他人在嗎？」我的聲音有些萎靡，先前的幻想已經幻滅一半。
「你先把身體洗乾淨吧。」她沒有正面回應我的問題，然後指著浴室對面的門，「我住這間，洗完後直接進來就好。」說話時沒什麼表情，我也拎著包包進到浴室了。架上那些瓶瓶罐罐，無論男女都能獲得極佳的沐浴體驗，過程中我猜測著，她是否有男朋友或老公，家人又到哪裡去了？種種疑問隨著熱水開始溫熱起來，踏實的感覺隨著流向一同進到了排水孔。
出了浴室門後，帶走熱量的蒸蒸熱氣使我發冷，捲曲身子走進房間，鋪在地上的被墊面對電腦螢幕，那畫面應該正在串流直播，先是看見自己裸體，才意識到發生什麼事情，趕緊遮住重要部位，而她轉頭盯著我，細弦不知何時有了弧度，口罩隱瞞著歉意，只能用眼神透漏。衣著也完全不同了，最終她開口說：「這是乾爹的要求啦！」站起身牽著我的手到攝像鏡頭前，日光燈打在彼此身上，白牆散發的菸味讓我蹙眉，包裹於身的雲霧，一面吸引目光也令我對於言語充耳不聞。
這前所未有的熱絡，讓我備感害怕，不只是促人神往的寧靜美感從她頸間消逝了，而最初那位恬靜美女在見面不到一小時內就死了。她只給我下了一道指令，以臉不入鏡的方式躺著，狂風挽著五爪金英的花蕊，她不斷搗捶研磨欲要將我化為苦澀的粉末。只能緊閉著雙眼，睜開眼時她已經拔下口罩伸舌探弄，白光將所有的觸感都轉化成侵犯，我不知道現在盤居在身上的女人是不是「文佳佳」，五官扭曲成獵人帽檐下的陰影，瑟瑟發抖著；這是出生以來第一次。
結束時，她關閉電腦，「你可以再去洗一次澡沒關係，我家沒人。」纖細手臂穿梭衣袖，白色襯衫尾擺遮住了臀部，說實話，我只想趕快離開而已。
「我剛剛才想起來，今晚公司有聚會。」
「別這樣，我很快就會脫離這種工作。」也許是察覺到我表情不自然，她趕緊解釋道。
墊起腳尖用雙手環繞我的脖子，衣襬往上移，黑色荊棘又越界進入視野，我偏頭躲開她的雙唇。
「我沒辦法，這太糟糕了。房間裡只有你我，但是剛才我在多少人面前裸體？」
文佳佳解開枷鎖，「算了算了，你走吧。我以為我們和得來。」
「如果不需要在眾人面前做......愛的話，即便知道你是色情直播主，我也能接受，懂嗎？你搞砸了這一切。」這絕對是背心之論，提早知道的話我就不會赴約了。
她沒有說話，我收拾好東西就離開了。
但是我也沒有到同事那邊，讓鞋子喀啦喀啦地領著我摸索夜路。
－
過了不久，我發現問題非常嚴重。
看見太陽會被燒灼、要是下雨了會溺斃、看見高山會自卑、看見河流會反胃，世界從某刻開始跟我格格不入，突然間我就不是世界的意識了，「叔叔早安。」經過幾次反覆循環的早晨，一如往常地開口，他沒有回應、沒有怒罵，只有冰冷的無視。
每天看著存款額度變少，曾經如此在意的數字變成了一間破屋子，不再需要一直往理頭填充慾望，只需要將家具拋售賣出。就算只在食物上做花費，我應該也能撐三個多月。
所以我決定辭掉工作。
在離職前一天，我又在上班路途中走進了會計小姐的公寓。
「最近是怎麼了？好久沒來了。」奶氣呢喃讓我幾乎聽不清她說了什麼。
「嘛......有一些事情得處理。」
「我就不過問了，不過，你得先幫我醒醒腦吧？」她撥開棉被，解開兩顆扣子，讓內衣袒露出來，用手心遮住後露出壞笑，「啊──好累啊，來幫我嘛？」
什麼都沒說就撲了上去，手指搗進她髮窩內，感受她呻吟時頭皮輕微地震顫，相接合的唇與舌，使勁地沾染她每個齒與牙的交縫，她靈巧的舌在我上顎跳舞撫弄，正肆無忌憚地注入催情劑，背部一麻，她用指甲輕摳，風從窗內捎過，棉被已經將我兩裹住，溫熱地呼吸、柔媚地觸碰，探出頭的時候，我永遠記得那個表情，雙眼睜得老大，她用盡一切無聲地吶喊，只為了提醒我有多無能。
房內化為冬景，白雪覆蓋在眼球上，逐漸融成水滴。她默默穿好衣服，呆坐許久，
「呃......我不知道該說什麼。」
「什麼都別說就好。」扣好皮帶，準備走人。
「我有想過和你在一起。」
在關上門那剎，總在幻境中幽盪的言語竟然成為現實了，「來不及了。」在尊嚴垂垂腐朽那刻，任何語句都無法打動我，回家的路上，由然想起那天夏夜，當時她做為小老闆同學，又恰巧擁有會計專業，任誰都看出來小老闆的迎合與追求，我只是日領一千二的打雜工，我們卻一拍即合，經常夜晚到白沙灣的海岸，腳趾縫塞滿沙子的觸感猶在，脖子與肌膚若隱若現的黏膩感不影響相處的感覺。
「阿俊，我想和你在一起。」
「那為何不呢？」
「身為女人，有你無法觸及的思量喔。」
海浪聲掩蓋掉沉默。
「再等等吧。」
當時夜晚很熱，我們流很多汗，蚊蟲、沙粒和咬痕，是任由海水沖拍不掉的，妳將溼透的髮絲往後梳，明月之下，妳的臉真的很清楚，反射銀光的睫毛帶有落寞。
喜歡妳真的好久了，每一次擁抱都不自覺偷聞妳的髮香，我叔叔說過我是脫離現實的人，我一直都存活在現實，不然如何解釋我在妳枕邊落下的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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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還是沒能鼓起勇氣去敲愛心小姐的門。
在交友軟體中，訴說一輩子是很簡單的事情；能夠成為理想中的男人。那時她還在便利商店打工，每一次我接走咖啡時都會不小心觸碰到她，久而久之，對於彼此的觸摸也越來越刻意。
我能在她面前構築未來藍圖，無論是多麼不可思議的構建，她的表情都像是堅定的信仰者。
「如果我們真的能到那時候，我一定會娶妳的。」
「真的？」她靠我更近了，就像是要一頭栽進我的心窩。
「我當然是說真的啊。」我從沙發上站起來，走到窗前，雨滴在玻璃上湊起爵士情歌，想要抽根菸，卻不想打開窗戶。
「什麼時候？」身後的疑問比關門的聲音更加厚實。
「我成功的時候。」
回憶至此，我忽然明白，那種漸行漸遠的歡愉以及能將我淹沒的愧疚感從何而來；僅僅是這種感覺而已，根本沒辦法去批判自己，她的眼睛像是沉在清澈溪底的彈珠，只要隨手一撈，就能是自己的囊中物，某次微醺的夜晚，我們裸體蓋著棉被，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
當時她述說著一個人帶著小孩有多辛苦，前幾十分鐘光是陪她一起哄睡小孩就能稍微體會到，遑論日常中只有一人照顧的辛勤，其實我對她有著魔幻般的迷戀，並非愛心胎記的誘人，而是她的笑容就像是某間麵攤的苦瓜湯，鹹澀與苦味總會揉合出甘甜的後味。
「別擔心，有我在啊。」我在說謊，她也知情，相處一段時間後，相當習慣我的信口開河。
「我知道，只是......我想要更進一步。」她伸手牽住我的拇指。
兩人鼻尖相貼，如同兩顆星球相互吸引，與她的激吻彷彿銀河征戰，最後她總會縮回舌頭，讓你在裡頭肆意攪動，只顧著吟聲。這一夜有太多巧合，保險套沒了、酒性被彎月勾起、因為隔音太差、隔壁的藍調音樂有無比催情的作用。那夜將溫熱的牛奶倒進了瓶內，雖然有兩支吸管，我沒打算與她共杯，最終只顧著要她把酸黃液體倒掉。
窩在家裡，整天只能躺在地上回想過去的種種，除了吃喝拉撒，沒有脫離過回憶的房間。與會計小姐不同，愛心小姐像是一顆枕頭，雖然理頭泛黃又發臭，但是枕套滿溢著粉色，既鮮亮又蓬鬆。拉開褲袋，看著寶貝。縱使腦袋裝滿那些黃色畫面，依舊沒有反應，已經第十二天沒有晨勃，我不知不覺地習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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叔叔死了，這間屋子要過繼給我沒見過面的另外一個叔叔，他甚至沒在葬禮出現。
他有來信，告訴我可以繼續使用這間屋子，基於這點，我還是充滿著感謝。
我找一份工作，是一間高級牛排館，廁所總是充斥著糞味、廚房裡除了老鼠味就剩熟熱的餐點香氣，老闆相當惡劣，用盡一切方法使你免費加班，周圍正職員工都在勾心鬥角，這裡很少會出現小孩，有時候還會有藝人上門光顧，除了替客人點餐，很少有機會開口。只要沒出什麼意外，薪水就夠我生活，沒有未來、沒有希望、沒有性愛的日子裡，只剩下活著。時常在想，這根本不是我的人生。
人生就該與人交織、糾纏牽扯。
有時候習慣被改變時並不會發覺，過一陣子才會驚覺，而發覺時，已經許久不曾回憶過往，一個人的房間真的只剩下一個人，這時孤獨感才會湧進來，從所有連結外界的細縫鑽進來，颼颼地尖聲銳叫，於是開始渴求與他人的連結，載回交友軟體也放開手腳與人聊天，當需要花費時間去相處時，又不自覺厭惡起來，無論是對方或是飄渺話題，生活走回荒漠。
寫了一封長長的信，想寄給愛心小姐，回想時卻沒辦法擷取到清晰的面容，只能依稀記得愛心胎記的位置。
往最深處挖掘，一滴一點落在紙上。
某日收到了愛心小姐的喜帖。一瞬間憤怒、失望在心中活了過來，她的興奮嘴臉清晰起來。便撕碎長久以來累積的信紙，這個晚上時鐘的滴答特別清亮，聲音大到能夠震撼我髮梢，隔日起床時，內褲微微地突起，彷彿它吊掛的包袱減輕了一點，我才知道其實是鬆了一口氣。現在天空微亮，陽光悄悄走進來，我不確定這徵兆代表著什麼。
手機跳出訊息，是會計小姐傳來的，她想見個面。
我們約在砂石場附近的公園，經過時才發現砂石場正在進行拆遷工程。
「嘿。」
「嘿！」她少了沒有往昔的美麗了，頭髮也理短，妝點卻更濃。
「怎麼了？」
「我只想讓你知道一件事情。」
「什麼事情？」我雙手插在口袋，天氣其實沒那麼冷了，我的雙手早已溱滿汗水。
「我與小老闆分手了，還記得我們那天在沙灘的約定嗎？」
「原來你還記得，我以為女人的思量只放在未來呢？」
「你別這樣，當時我也叫你等等了。」
轉身想離開時，她擁抱我，胸部壓在背上的觸感讓我血液往胯下集中，許多年來的障礙在此刻被拋棄了，我們牽著手回到我家，狂歡了三個多鐘頭。散落在角落的胸罩、快從床上跌落的內褲，以及披掛在椅子上的衣服。最後一次顫抖過後，她打算睡下，我端看她許久，要是沒有肢體碰處或裸露，根本沒辦法勃起，也沒有幻想。我不愛她，不想和她共度一生，那些閃爍五顏六色的泡泡被我刺破了。
我搖醒了她。
「該離開了。」
「嗯......什麼？」
「離開這張床、這間屋子還有我。」
「那剛才算什麼？」
「我只是發現了一些事情。」
她的游刃有餘不見了、一言一行也不誘人、我原本以為剪短髮後她的動作會更性感。我終於知道為何時時刻刻都有死亡的感覺，因為我從來沒有活過，今天過後我也沒有打算往前邁進，只是想要依循現在的模式繼續過活。她離開了，真正離開了；這句話我可能得說好幾遍，有些能傳達到、有些傳達不到，或許某天一直在我心中積累的空虛會爆發，而我會步上叔叔後塵，不過無所謂。
應該說是她搖醒了我。
創作內容
【中篇】被煮熟的冬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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