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內容

4 GP

披薩共和國

作者：天野翔│2018-10-27 20:26:52│巴幣：8│人氣：125

俗話說得好，隨便一位亞德里亞人的一生都能寫成一部驚心動魄的故事。

冒險、槳帆船、羅曼史與財富，在他們出生被神父浸泡在海水，嚥下第一口鹹水時，這些傳奇的要素就存在於我們的血液裡，與命運緊緊地糾纏。

而我的人生也不例外。

我，波魯納•安東尼奧，二十歲那年發生的故事就被作家寫成了三十萬字的長篇小說，還被編成了舞台劇，在亞德里亞共和國首都的聖金獅劇院裡成為了最受歡迎的固定劇碼──儘管只是因為市民們下工喜歡吃著披薩、配著啤酒，在戲院裡享受不需要用大腦思考的故事。但不管怎麼說，我的故事仍然被翻譯成了數國語言，在這塊大陸的各個國家間流傳。

當然，這並非是我的經歷有多精彩，正好相反，發生在我身上的不比普通的亞德里亞人來得精彩，只不過剛好摻著觀眾所喜歡的幾種元素──披薩、海盜以及一些東方的東西。

而這一切，正要從我二十歲前後開始說起。

和絕大多數亞德里亞的男性青年一樣，我二十歲前的生活幾乎是繞著高貴的女士打轉。十九歲那年，我邂逅了一名美麗的女性──柯德莉。她那東方肉桂色的皮膚以及高挑的身材，在聖灰日嘉年華的人群裡是如此耀眼。在看見她面具下的那抹微笑，我就被她給俘虜。

柯德莉應該是出生於富有的家庭，面對我在嘉年華上唐突的邀約，她禮貌且富技巧地回絕。之後又巧遇了幾次，雖然那是我刻意為之，她在海風吹拂的早晨港口接受了邀請。這次，我和柯德莉沒戴著面具與黑斗篷，以最原本的樣貌共進了一頓早午餐。柯德莉優雅地將一片薄餅，外國稱之為披薩，從中間折半。起司與醬料被酥脆的薄皮夾起，小口小口地送入她的嘴裡。牽絲的起士，在空中拉成了個完美的弧線。這是窮人家學不來的吃法。

在那之後，我和柯德莉成為一對情侶。幾個夜晚，我們依偎在貢多拉，在她的耳邊吟唱著最美的情歌。在她藏著銀河的雙眼面前，我深深地沉浸在愛情與葡萄酒的酒精。我告訴她，我是共和國歷史悠久的貴族──安東尼奧家的繼承人，擁有一艘帆船，往來於阿卡特城與雄鷹堡的香料航線。我會前往雄鷹堡，買下老工匠店裡那只鑲著璀鑽的精雕金戒，將它戴上她左手的無名指。柯德莉眨了眨眼，摟住了我的腰。她身上辛香料的香氣，悄悄地撫過我的鼻腔，像個海盜，無情地將我的魂魄勾走。

當然，這話只有一半是真誠的。

安東尼奧家族確實是共和國的元老，曾經在議會裡佔有一席之地。然而那是幾百年前的事了。在我們這一代，大哥薩里耶為了餬口飯吃，靠著在議案上支持元首，被推薦成為了神職人員，也斷絕了我們一家的從政之路。從我們家族窘迫的經濟狀況就可以知道，我絕不可能擁有一艘商船，那怕只是小型帆船。事實上，我只是個靠著對食物的敏銳度，幫朋友開設的披薩店採買，打點零工維生的窮光蛋。

然而，柯德莉的輕聲允諾像是個魔咒，牢牢地困住了我。我無法想像柯德莉知道了真相，表情會是多麼失望，也無法想像她被其他男性摟在懷裡。

我面臨了人生以來最大也最危機的財政困境。在思索了幾個夜晚，我唯一能夠想到的合法賺錢管道只有──出海。

出海對於亞德里亞人來說，是條必經之路。操帆的技巧、在大海辨認方向的直覺早已深深地烙印在我們的靈魂裡。而身為共和國的貴族，通常要賺取人生第一桶金的方法，無疑地就是成為商船上的弩弓手與海盜對抗。靠著賣命的豐厚薪水與每個船員擁有的貨艙位置，將能夠讓我成功翻身，或許還能買到一只鑲鑽的金戒子，套住柯德莉的後半生。

但事與願違。儘管找了熟識的老船長，也買了瓶上好的葡萄酒當作贈禮，上了船後又是另外一回事──

「喂，別偷懶了！」粗曠的聲音伴隨著朽木被踩踏的聲響，從樓梯傳來。

打著赤膊、頂著顆光頭的大漢，也是船上的水手長，扛了一個麻布袋從樓梯上丟下。麻布袋重重地摔在木頭的地板上，咚，發出沉悶的撞擊聲。

「是，我這就處理！」我大聲地回應，立馬把麻布袋扛起，放到其它麻布袋旁。直到水手長離開，這才鬆了口氣。我望著這段航程生活的空間──又悶又潮濕的船艙底層，嘆了一口氣。堆置在陰暗角落的麻布袋、原木桶、一張吊床、燃著火焰的爐灶與一座還未裝著炭火的石窯烤爐，將我心中對遼闊大海的悸動全給塞成了灘死水。

我從麻布袋裡拿出一顆東方產的水果，用刀子切掉它如同蘆薈般的葉子、帶刺的皮，將其剖半、切丁，丟進裝滿海水的木桶裡醃製。在這艘武裝商船必勝客號上，我的工作就是處理這些煩人的水果，以及把醃肉煮成湯，給船上的水手們食用。

對，原以為是威風凜凜地拿著弩弓、火槍，像個海上男兒般地享受著豔陽與海風，實際上卻是被騙到艙底做個比水手更不如的廚子。一般的廚子也就認了，至少我的工作只是煮鍋難吃的鹹肉湯，然後面帶微笑地看著水手們含淚地吞下。但在這艘必勝客號可不一樣，廚子必須肩負起亞德里亞共和國遠大利益的重擔──

隨著遠洋航線的發現與殖民地的開拓，原本由亞德里亞共和國壟斷的香料貿易面臨了巨大的挑戰，那個黃金與香料等價的美好時代已然結束，每個船東必須斤斤計較、苛扣船員們的薪水，才能從來回數個月的航程中獲得利益。

為了重新掌握豐厚的利益與共和國的未來，元首招集了共和國的披薩師傅，將大家關在官邸裡三十天，以一種幾近褻瀆傳統的方式組合了各種香料、配料，終於完成了惡魔的披薩。

這之後，亞德里亞共和國靠著這批薩，在各地掀起了一陣旋風。共和國商人一手拿著披薩，一手賣起了香料，頓時間銷量大增，收益比起過往壟斷還要巨大。

據說十字教宗座，當代擁有最高尚節操的長者，在吃了亞德里亞共和國獻上的披薩後，嘴裡大罵著異端，但顫抖的手卻忍不住地將披薩給塞入口中。那狼狽的樣子，讓人無法想像是凡間最有權力的人。靠著這個異端披薩，原本拒絕通商的國家、港口全都為共和國敞開。

然而，共和國一向是謹慎的。元首以及議員們都知道，只要披薩的祕方被敵國知曉，這個優勢將會一瞬間瓦解。所以共和國以國家的力量，獨佔了配方，將材料、香料成套地出售給商人，也命令商人必須在共和國的船上烘烤披薩，不能讓人任何外人知曉作法。而每個企圖以高價，將其中一部分秘密出售的叛徒，共和國將會派出殺手，讓祕密連同屍體一同沉在這片地中海裡。

而這艘必勝客號正是販售香料兼披薩的移動廚房。除了烘烤披薩、配置香料由住在專屬艙房的師傅負責以外，舉凡是照顧水手們的飲食、處理上岸時披薩的備料，都是我這廚子的工作。

所幸，這些工作並非全部都是我負責的。貨艙的角落，一個嬌小的身軀正坐在木桶上。那人穿著寬鬆的深色袍子，身後總背著一把用布包著的長棍。他自稱利珈，會說些簡單的亞德利亞語，據說是東方某個島國的人。為了遮掩他那醒目的黑短髮，就連待在船艙，他也套上兜帽。

儘管他的行為有些奇特，但他的刀法很好，一眨眼就能將水果去皮。處理這些工作足足快了我好幾倍。也因為這樣的比較，光頭水手長每每看到我，便直覺認定我在偷懶。在他貧乏的腦子裡，只要比異教徒、東方人還差的，就是豬狗不如。

不知道是否是語言還不熟練，利珈每天就只是埋首在工作當中，什麼話也不說。除了某個晚上，利珈多喝了點萊姆酒，說了自己是奉領主之命過來找尋一件寶物。

「你有聽過這片海域有個神祕的杯子嗎？」他蒼白的皮膚透著紅暈。

「杯子？」

「我、我也不清楚。」利珈打了個嗝，講話有些口齒不清，「將軍從『陰陽師』那得到了占卜，說、說是水裝在裡面就會發黑、冒泡，只要喝了就能長生不老。將軍要我把它拿回去。」

我替他再倒了點摻水的萊姆酒。

在十字教的傳說裡也有一個類似的聖杯，由聖殿的七名騎士給守護。但四百年前，聖殿被攻破後，聖杯便消失了蹤跡，沒人知道它在哪裡。

有人謠傳亞德里亞共和國會在各地貿易，就是為了找到那只杯子。但這點我敢肯定只是謠言，畢竟每個共和國國民都知道，宗教絕對是擺在金幣後面。

「你也真是辛苦。」我敬他一杯：「為了這麼不切實際的東西，跑了好幾個海域。」

「那是真的。」利珈搖了搖頭，「只要追尋著披薩，就能找到杯子……」

當時的我並沒有把利珈的話當真，只把它當成了酒醉的瘋言瘋語。但我那時還不知道，當時的那一句話竟與我的人生緊密相連。而這一切的開始，就在必勝客號離開港口十五天，也是我二十歲生日的那一天，必勝客號準備到克德里島補給。

天剛破曉，喧騰的聲響驚醒了我。

「有東西來了。」利珈已經醒了，蹲坐在樓梯，壓低聲音地說。

我和利珈從船艙探出頭來，只見黑帆從地平線升起。我的心臟無法控制地跳動，只因為黑帆上頭繡著一顆骷髏與披薩。

「該死，竟然是溫蒂女王號。」

利珈歪著頭，一臉不解。

「溫蒂女王號可是群專門劫掠披薩的海盜船。」我全身顫抖，腦中浮現出從朋友那聽來的傳聞。溫蒂女王號的海盜們會坐在被劫掠的水手屍體上，用他們的鮮血與腦漿當作披薩的番茄醬，「他們對披薩的成癮性，可是到了瘋狂的地步。他們會把除了披薩以外的東西全給毀掉──」

碰！

必勝客號配置的大砲朝著解放者號的黑帆射擊，在蔚藍的海上轟出了一道水柱。下一秒，其它水手們也紛紛點燃大砲。火藥爆炸的巨響讓船體都為之震動，噴射的鐵球如風暴般襲向溫蒂女王號。

但溫蒂女王號就像是靈活的飛鳥，穿梭在炮擊的射線上，沒有一枚砲彈落到上頭。這情況巧得詭異，就好像傳說中殘忍且無敵的形象，必勝客號的水手、弩弓手全都慌了。眼看滿帆的海盜船就著麼逼近，他們填放彈藥的雙手顫抖，鐵球就這麼滾落到甲板。他們只好抽出腰間的長劍、舉起手中的長槳，嚥下口水，等著那些長滿鬍子的海盜們──

就在溫蒂女王號的船首準備撞擊必勝客號，它竟然突地轉彎，硬生生地與必勝客號的船身相擠。一切來得突然。在一陣強光伴隨著轟然巨響，溫蒂女王號的火炮一齊擊發，甲板前排的人全都被這衝擊震倒。要不是利珈把我的頭壓下得快，一塊碎裂的木板就要刺穿我的腦袋。

我和利珈再度探頭。

此時，原本的甲板已被一片濃煙給籠罩。在這片煙霧朦朧之中，沒有海盜們粗鄙的吼叫，也沒有大隊人馬上前的腳步聲，有的只有個輕盈的跳躍，與一個戴著誇張大帽、身材纖細的身影。

「這傢伙……很危險。」利珈小聲地說。

我還沒意識到利珈的意思，但他的話卻立刻得到了驗證。光頭的水手長與另一名水手小心翼翼地朝著那身影靠近。只見水手長用他渾身的肌肉，舉起長槳朝那身影的頭部打去，銀光一閃，一只細劍刺穿了水手長。後頭的水手想趁機上前，那人一個轉身掏出背後的火槍，碰的一聲，水手的腦袋就像砸爛的南瓜般爆開。而那槍聲就像是某種信號一般，溫蒂女王號傳來了震天的歡呼聲。殺戮就要開始。這一切不過是一眨眼的事情。

咚，我和利珈把通往艙底的木門給鎖上。就連我們手放在上面，都能感受到木門後方傳來的金屬碰撞聲與劈砍力道。

「我們現在只有一件事情能做。」我說。

利珈微微點頭。

也真不愧於我們十五天來的合作，一句話、一個眼神，利珈就了解我的計畫。他迅速地把麻布袋與木桶拉開，拿出裡頭的起士、小麥粉、番茄醬與香料，而我則是在窯爐裡添入了柴火，把點燃的火種丟了進去。

對，我們開始烤起了披薩。

然而這群海盜的速度還是超過我的想像。就在我把因為放了太久，早已長了綠藻的水倒入麵粉，搓出了青綠色的麵團時，艙門外的喧鬧就已經沉靜下來，取而代之的是海盜們間的笑鬧聲。

「聽說老大幹完這票就要去結婚啦。」

「幹，你別瞎說！這艘船的貨看起來還不夠老大退休呢。」

「才不是，聽說老大這次的對象是個有錢人。」

「老大，不是這樣的吧！」

隨著聲音越來越近，我和利珈都屏住了氣息，靜待著命運的一刻──

碰，木門被硬生生地撞了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