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龍譜之封龍鎮　第五章　講武

作者：41│2018-10-23 23:43:16│巴幣：12│人氣：270

　　當張子旋進到學校時，已經是早上八點，遲到的她仍是翻牆而入。

　　這片牆位於國中部司令台後方，周遭種有大樹，老藤爬滿了地上，情境古樸。雖只短短的一條行道，卻經常佔滿了抽菸的學生，煙霧令空間腥臭而虛幻。

　　和幾個吸菸區的熟面孔打過招呼，張子旋慢步走出司令台後方，視野煥然一新。只見滿操場的學生奔來跑去，踢球追逐，場面好不熱鬧。幾個熟人混在其中，見張子旋剛到學校，均感有趣，一一上前調侃。

　　易風行也在操場中。

　　他正在控球進攻，腳法靈活，頻頻用假動作唬人，輕鬆便繞過三人包抄。到達中線時，眼角餘光瞧見正在和人說話的張子旋，臉上一喜，右腳當機立斷，一口氣將球踢入網中。

　　——這一踢，球飛半個操場，如砲彈般無人敢接。

　　易風行用輕功根底來踢球，如魚得水，是足球社的主要先鋒。教練見他一身活力，踢起球來既兇猛、又刁鑽，指望他能在夏季球賽中得冠，所以將他當作寶貝，無事便帶他外出玩樂。

　　易風行射門成功，卻沒多加留戀，只是全速跑向張子旋，大吼大叫。張子旋見到他的蠢樣，忽然心下一寬。

　　她明白了。

　　原來自己並非孤身一人，即使父親缺席，關母講話不留情面，但至少這所學校中仍有自己的一份天地。只要自己還在裡面，便永遠不會感到寂寞。

　　一陣談笑中，昨天的陰霾漸漸地拋開了，張子旋的笑容越發真切。

　　上午第四堂課，鐘聲已響。

　　和易風行混了一個多小時，張子旋正要緩步上樓，不料在樓梯間碰上一人。

　　那人身型高瘦，服飾整潔，一副白面書生的模樣，正是關豐耀。他手中拿著一本參考書，從張子旋側方快步上樓，似乎正為鍾聲響起而緊張。

　　張子旋步伐一緩，還未做出反應，便見關豐耀迎上前來。

　　「這麼巧？我剛剛去……」

　　「不關我的事。」

　　「昨天……」

　　「趕上課不是？」張子旋冷漠地對其斜視，「趕快給我滾開，別跟我一樣老是遲到。」

　　「子旋……我想當一個世界上最關心妳的人……只是我用錯了方式……」

　　「我叫你滾開！」

　　「不管妳信不信……但我一直想追上妳的腳步……」

　　「最好不要！跟著我只會耽誤你的大好前途！」

　　關豐耀一臉惆悵，知道張子旋的性格不是一般的倔強，就憑這三言兩語，決不可能令她卸下心房，與其在這糾纏，不如先去上課，好好思考該怎麼認真道歉。

　　「妳等著看好了……我一定會盡全力去證明自己的……」關豐耀一邊說一邊上樓。

　　如此不加修飾的肺腑之言，有種令人感動的決心和毅力。張子旋嘆了口氣，有點想哭，但這個學校是她的地盤，她知道自己沒有脆弱的理由，只稍微調整一下呼吸，便將所有情緒都徹底壓抑。

　　於關豐耀後方走進教室，看見站在講桌前的是個男老師，膚色是健康的麥色，身穿寬鬆的運動短衫，陽光開朗。

　　原來講師是黎定安，這是一堂武術課。

　　黎定安是傳說中的封龍族後裔，黑髮中參雜的幾根赤髮，正是封龍族特徵。

　　頭髮是血統甦醒的表象特徵，赤髮越多，代表能力越強。

　　黎定安的赤髮相當稀疏，不細看幾乎無法發現，能力方面可想而知。許多人因他將近中年，卻只有這點髮色，私自認定他血統不純，經常在背後紛紛議論。

　　不過族中留下許多有關武術的秘傳心得，存放在家族密殿中，目前所知訊息，便是世上只有黎定安一人能夠進入。

　　這意味著無論血統有無純正，總是唯一，家族的東西除他之外，便無人能夠擁有，而他正將自己所知的一切貢獻在教學上。

　　尊重他的人，確定比造謠生事者多。

　　但就在這個班上，便出現了一個對其頗不以為然的學生。

　　黎定安教學細心，爽朗樂觀，平日很受學生歡迎，但張子旋偏偏和他八字不合，總覺得他上課像雞叫，要好好睡上一覺當真比飛天還難。

　　若非自己學了武功，父親留下的心法又極其奧妙，而黎定安的講解往往能夠啟發一些練功竅門，令自己受益良多，不然以自己對學習的憎惡態度，早就和黎定安當面對罵了。

　　此時坐在座位，心事如潮，耳聽班長大喊起立、敬禮，她卻全無反應，腦中只想著關豐耀剛才那誠摯的告白。

　　待得學生全部坐下，黎定安放下課本，笑著說：「大家精神真好，這幾堂課的教學都有讓你們的功力增強嗎？」黎定安說這話時，眼中看著心不在焉的張子旋。

　　過半同學朗聲說有，並無人注意到黎定安的視覺焦點，只有關豐耀心中一跳，心想那是子旋的方向，該不會她又有什麼怪異的舉動了吧？

　　而張子旋正呆呆地看著關豐耀的背影，心裡卻是想著：「你媽昨天打電話給我，對我說了不好聽的話，難道你不知道嗎？如果沒有那通電話……我又幹嘛不能原諒你呢？」想著想著，昨夜思緒湧上心頭，眼眶又不禁紅了。

　　秦小琳坐她旁邊，一臉擔憂，低聲說：「子旋……老師在看妳……」

　　張子旋微一錯愕，轉過臉來，見黎定安雖然看著自己，卻沒多加管束，只是拿起粉筆，轉身在黑板上畫起了圖。

　　那是一副人體內臟圖，筆工清爽，一眼便能看出各大器官。

　　「上回講解了肢體動作，今天就來講內功吧！」黎定安說，笑容依舊不變，製造出一種能令學生輕鬆學習的氛圍。

　　班上同學似乎對這課題極感興趣，底下明顯出現騷動。

　　要知道坎之國人民雖將習武當作一種民族精神，各門絕技獨樹一格，但畢竟任何武功都是先輩刻苦開創而來，除非有血緣關係或師徒名分，否則不輕易外傳。

　　而內功是武功中最為私密的部分，平日極難聽人講述，黎定安既將標題設定於此，今日課程必定大有深度。

　　「所謂的武功，其實包含兩種元素，一是肢體套路，二是內力。」黎定安拍拍手上的粉筆灰，說：「一般的武功套路其實都大同小異，畢竟打人的動作就是那些，再怎麼求變化，只要眼力夠準，反應夠快，終究不難看破。」

　　「老師，我有問題！」一個綁著長長馬尾的女學生舉起了手，髮色烏黑亮麗，五官端正，於學生中算是搶眼。

　　「請說。」黎定安還未講到重點就被打斷，卻沒有半點脾氣，只是眼睛發光。

　　他知道這是副班長杜采芯，家學是蛇狀手。自己剛才那些話，著實貶低了對依賴變化之能克敵的種種武功，而其中盤算，便是在等待學生的懷疑和提問。

　　「老師說能看破，是指只要反應夠快，就能夠破盡天下武功嗎？」

　　「老師呢……的確是這個意思。」

　　「我父親傳授的蛇狀手，必須把指頭練得剛硬，只要抓準角度，從敵人的防禦空隙中戳下去——瞬間就能令敵人胸骨斷裂。」杜采芯外貌清秀，長髮及腰，比手畫腳時馬尾隨之晃動，令人賞心悅目。

　　黎定安點點頭，表示信服，沉默半晌，卻說了一句：「這就得看雙方的功力高低了。」

　　「功力高低？」杜采芯一副天真浪漫，「老師所說的功力，是指在我打中要害前，便閃躲開的能力嗎？」雖是疑問，眼中卻極有自信，似乎便不相信剛才黎定安所說的理論。

　　「功力，指的是內功。」黎定安以手勢引導杜采芯坐下，「妳的家傳武功是一種外家功夫，等於是將關節和肌肉練硬，配上高速擊打，產生威力，就好像拿著鐵器打人一樣。」

　　杜采芯沒有答應，算是默認了。

　　「修練外家功夫，確實可以用強力的打擊破壞對手防禦，那是練武的人必備的進攻手段。我剛所說的反應力，並非是逃或單純的擋，而是在具備上乘內功的前提下所做的防禦動勢。只要內力夠強，就算是非常簡單的撥打動作，也能輕易化解剛猛的打擊。」

　　「就算能夠化解，但未必能贏吧？」說到這裡，杜采芯頗有較勁之意，抬頭挺胸，目光炯炯有神。

　　以往的講課過程，通常只會講述一般的肢體練習方式，又或分析各種武功的優劣利弊，直到今天，黎定安才首次區分出強弱之別，並似乎更推崇以柔克剛。

　　「撥打，字義上像是防禦，但其實攻守俱備。」黎定安攤開手掌，軟綿綿地在空中浮動，狀如水母。「當你用很強的攻擊去打對方時，不巧被撥開了，這時難免重心不穩，而撥打之人若能穩住身體，持續發力，後勁自然源源不絕，想要反擊，那可不是相當容易嗎？」

　　幾個修練陰柔內功的學生均知此理，見黎定安對其偏袒，臉上不由現出喜色。

　　黎定安補充：「太極勁偏柔，算是一種撥打功夫，能有效地化解對方攻擊，可是若沒有內力支撐，只要對方力量足夠，光是產生肢體碰撞便會損筋折骨，更別說趁勢反擊了。」

　　「老師，太極也有剛勁，就算是蠻橫衝撞，也能震傷敵人！」一名男學生大聲說。

　　黎定安本身並不是很在意發言禮儀，也沒理會他有無舉手，回答：「那便是內力的一種表現，只是內力二字相當籠統，沒幾個人知道它到底能幹什麼。」

　　「內力是一種能夠自由擴充穴道，遊走經脈的氣。」一名學生說。

　　「說的好。」黎定安微微一笑，算是給予嘉許。「內功又可稱為氣功，囤積在身體裡面就變成內力，長期修練者，能夠時刻保持旺盛精力，延年益壽。初學者雖沒那種本事，但要做到瞬間活化機能卻並非難事。這所謂的活化，包含了充實肌肉結構，還有五識的靈敏度。」

　　黎定安一番話，大意是指：如果修練了內功，就可以擁有抵擋強擊的肌耐力，不僅如此，還能提升感官的敏銳度，判斷該如何保護要害，伺機反擊。

　　「可是不能因為內功的種種好處，就放棄武功套路吧？一個內功深厚的普通人，等於只會防禦和亂打，也就是說，這個人全身都是破綻。別說他根本找不到機會反擊了，就算是仗著皮粗肉厚，也總有被外力打穿的時候吧？」

　　發問的人是關豐耀。

　　此話聽來像在質問，可他其實是在確認一件事；套路可以口述或集本出冊，想要學習，花錢就有，可是套路好學，卻難精熟，尤其自己已經十四歲了，卻無半點武學根基，若從頭學起，只會更難。

　　他期盼有個人能夠傳授自己內功心法，強化身軀，哪怕是最粗淺的那種，只要刻苦修練，終有成就，雖不能成為真正高手，但至少能夠正式窺見武學之道。

　　打架打不贏人，那有什麼關係？倘若真有需要，替重視的人多挨兩下揍，那也是不錯的了。

　　所以他得先確認內功到底能不能完成自己的夢想。

　　「套路和內功，兩者缺一不可，可是老師認為，那不是為了打鬥勝利而去修練。」黎定安說：「套路是習俗的傳承，屬於先人智慧，我們學它，目的是要回饋套路的發明者，而內功對人體有益，我們則是要利用它來保障生命的延續。」

　　這番話說得在情在理，並虔誠至極，許多學生均被其說服，紛紛投射出崇拜目光。

　　杜采芯手摀下巴，認真思索，本來還殘留的傲性，似乎正在慢慢消逝。

　　關豐耀聽其言，當真是又驚又喜，知道自己找對了路子，急忙追問：「老師，在沒人指導的情況下，套路和內功能不能自行鑽研？」

　　黎定安回答：「都不能。但練錯套路，頂多只是浪費時間跟體力，練錯內功，卻會導致經脈錯位或穴道損傷，輕則傷殘，重則斃命。」

　　關豐耀大吃一驚，萬不知竟有這等猛惡的副作用。

　　「世上內功深厚者，若不是經由前輩的詳細指點，萬難成事。雖然有些家族和門派，會留下心法秘笈，但內容大多是古文，現代人很難去理解。還有，人的穴位和經脈系統非常複雜，但功力要深，便要在這些地帶自由運功，萬一行錯方位，練岔了氣，很容易就會走火入魔，損身減壽。」黎定安轉身，在黑板上的人體圖上標出幾條粗線。

　　「經絡系統相較於錯綜複雜的山路，九彎十八拐，處處都有驚險，但按部就班去修練內功的人，能夠時常通暢這些部位，化險為夷，並連貫所有器官的運作，加強身體機能。」黎定安畫了個圈，將五臟鎖在中央。

　　「內臟的活躍，會從外在表現出來，所以功力精深者總是精神飽滿，聲音洪亮。」黎定安手負後頭，笑著說：「我們班上有位同學，就有類似的徵兆，大家知道是哪一位嗎？」

　　眾學生一臉茫然，顯然不知，唯獨關豐耀側過了頭，想用眼角餘光去窺看張子旋的反應。

　　他知道，黎老師說的人定然是她。

　　張子旋雖然常在上課途中昏昏欲睡，但那其實是一種厭世的反應，只要別和課業扯上關係，她的身體狀態就和黎定安說得一模一樣。

　　雙目定焦在張子旋身上，關豐耀確定自己沒有猜錯，而張子旋肘靠椅背，坐姿慵懶，態度明顯不同，顯然也知道了黎定安正在影射自己。

　　她似笑非笑地和黎定安對視，像在挑釁，關豐耀才剛察覺不妙，便聽張子旋高亢的聲音響了起來，說：「封龍鎮非常落後，唯一有武裝配備的民團，也只有幾把過時的獵槍。外面的世界已經充滿科技，內功再強，武功再高，可以敵得過滿世界的艦艇和大砲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