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必須承認這是份爛工作，別無選擇的爛工作。
當他被人要求耳語告知一項大消息時，他早該有所防備。
但他沒有。
如今他確實有拒絕的權利，同僚也並沒有脅迫他答應，不過那些等待寄付的帳單會怎麼說？
他們都明白接下來事情會如何發展。
他會答應。
必須要答應。
何況就他所知，報導通常都帶有點戲劇成分，或許他真的把握了一個很好的機會也說不定，或許。
有誰知道呢？
或許是他必須藉此來說服自己。
畢竟自他答應下來，他便直接喪失了行動能力，不得自由進出這裡。
不管這裡有多麼舒適都一樣。
矗立在客廳中央，貫穿一二樓的獨立空間，是專門為「那東西」設置的；使用刷黑木作玻璃窗框與客廳完全區隔開來，內有一座五呎半的工具梯。但那只是作為長梯造型的書櫃，越上層越狹窄，最下方則有一個突出圓把的抽屜。
不僅如此，也有一整面牆作為內嵌式書櫃，排列各種生物圖鑑與百科全書，還有一臺老舊的撥盤式電話機，可以從內和外人進行通話。
但是和誰？由誰來使用？
仿草皮羊毛地毯、單人座布沙發椅，和一具不鏽鋼直立燈；要非裡頭的生物不停上下攀爬壁面，這會是看來相當舒適宜人的閱讀空間。
「備書可不是裝飾品。」負責設計這狹長空間的人說：「我弄的這個空間也不是。」他屈起指骨叩響玻璃，全然罔顧「那東西」倍受刺激而齜牙咧嘴的鳴叫。
「而是希望這鬼東西可以吸收一點這個世界的常識。」
哦，牠會嗎？
所以你的意思是說，我們完全不曉得這頭生物的來意，也不明白牠是怎麼冒出來的；但你希望能夠給牠幾本書，也許這東西閒暇時刻會拿起來閱讀，是嗎？
「有誰知道呢？」負責人說，絲毫不以為意的上下晃動著肩膀：「現在一切都不一樣了。我們可是有源自外星來的訪客呢，朋友。」
負責人頓了一下：「或是地底？派你來這時他們有說明牠是打從哪裡來的了嗎？」
沒有，他們什麼也沒說。
只是要他看守，做他的工作。
以往他可能必須看守幾棟建築，現在他則必須看守一頭怪物。
一小部份有權團體正在遊行，要求政府立即出面說明，以及釋放那不具名生命體，牠理應擁有人權和自由，而不該被扣留在某個匿名掩蓋的小房間之中。
是的，他們說「人權」。因為當牠第一次現身於眾人面前時，形象似人。
還有關於自由。
自由？
自由涵蓋範疇難道不該僅限於他們認知中源自地球的生物，而自地球以外且明顯具攻擊性的物種，對於像牠那樣的未知而言，自由究竟意味著什麼？
他可不會曉得。
他也不明白這些機構，或者政府他們是怎麼想的；竟會認為讓那頭怪物試著觀察地球人是如何生活的，便有助於牠與人類共存。
就好比要求設計師，特別為牠裝設了一間閱讀室一樣荒謬。
已知的是牠熟讀他們的語言，可以清楚辨明他們的意思，但牠的發聲簡直與一般禽獸別無二致。
也許更難聽一點。
當他第一次得知「牠」的存在時，牠便已經在大肆破壞了。
沒有從外太空迫降的船艙，也沒有源自海底裂縫的生物特徵，就像是一直蟄伏於他們腳下的影子，突然浮上檯面，開始形成諸多問題，造成人類生存的危害，及伴隨在這之後各種惱人的議題。
不過僅只一次。牠只出現一次。
他們便不再看見過牠。
牠終究不是英雄電影中出現的怪獸又或反派，現在他明白了。
因為牠很快便遭受當地政府捕獲，簡直易如反掌。
與養寵物無異，他想。
只是比較危險的寵物。
負責照料牠、看管牠，和他之前擔任守衛的感覺相似，只是更生活化一點；因為機構留設給他的房間，如若不是與這未知生物共同生活，簡直比自己那租金只有三百四十塊美金的床還要好用。
而他則每天必須爬上二樓架設在隔離室外的鋁梯，勉力留察怪物的動靜，同時盡快將密閉式鎖蓋旋開，扔下活魚給牠吃。
對於這間擬似溫室的隔離室，他還有個疑問。
不明原理的，於隔離室內二樓近一半的空間，水是漂浮在頂端的。而當牠口渴時，便猶如壁虎攀附壁面那般爬行上來，探出粗長的舌尖舔拭。
也因此魚在扔下去以後，趕在牠進食以前，他會不禁回想起以往曾參觀過的水族館，也有這等景象。只有非常偶爾的時候，他會感覺相當的懷念。
要是換作有權團體來做，他實在很難想像他們會只是邀請那東西入內，而不做任何防範措施。
他們不都看過新聞播放中怪物的所作所為，是多麼具殺傷性了嗎？
而當人們進行抗議時，他們所想的通常不會是當下的情境，而是理念。理念距離他們現實有多少的不相符。
但理念從來不會和現實相符，從來不會。
現實可不似理念得以被框架起來，隨人辯論；所以他們才能夠彷彿置身事外地盡說些屁話。
即便如此他仍感到意外。
相較記憶中影像裡怪物的行動，房間裡的怪物似乎顯得溫馴許多。
也或許只不過是自知根本無法從這裡逃離出去。就像他一樣。
這麼一來便突顯了他頭幾天的表現有多麼糟糕，因為太過恐懼，他甚至有將近四天沒能睡著。
最後實在極度疲乏，他驀然就在行經客廳時，直接倒在地上一睡不醒。
等到他醒來，不但對於自己竟就這麼昏睡過去而感到驚訝，也對機構竟沒有派人查探他的狀況感到心灰意冷；同時更被那頭怪物給嚇個半死。
牠那具渾身通黑的軀體便緊貼在最靠近他面容的玻璃窗上，儼然在俯視著他入睡。
希望不是他自己想太多。
畢竟他們再三強調待在這裡不會有任何危險——而他勢必也只能夠照做，並試圖安撫自己一切都不會有事。
況且伴隨與牠共處的時間逐漸拉長，關於牠那令人感到驚嘆的變化，變成日後他每一天的娛樂，並促使他覺得自己顯得過於焦慮，且毫無必要。
必定是放在架上的圖鑑產生了作用，怪物時不時會幻化成鳥，或其他地球上所見的生物。
他不得不說即使這些生物的外觀皆是一片烏黑，不過擁有一個形體的模樣。但他仍在每天早上醒來時期待，期待今天會看見什麼；而他又能否從那如同影子般的形體猜測出來。
他開始和那頭怪物說話，就像是真的自許為怪物的主人。
一廂情願和牠互動、自問自答；且肯定皆被監察人員全程關注，他那荒誕的一舉一動。但他必須擔當著別去在乎，要否怎麼過他的生活？
他已經長達四個月半沒和任何人說過話。就算是送來補給品的傢伙也不多說一句廢話，哪怕只是問候起他外頭的天氣狀況如何都好。
然後過不了多久，寵物便會晉升成為想像中的親密對象，你會開啟話匣子和這頭對象談話，根本不管牠到底聽得懂多少，你只會不斷的說。因為你也只剩下牠這麼一個談話對象了。
如果今天的實驗過程是如何孤立一個人的心靈，他想他們是非常的成功，取得了非凡的成果。
就像現在的他一樣。
有時在談話途中他睡著了，而當他再度轉醒時，他竟會為那頭生物也同樣進入沉睡，而感到一股無以名之的親暱感。
他覺得自己待在這裡是沒問題的。
他們已經是朋友。
也或許是因為這樣的心態，以至於他忽略了許多事情。
但也許根本沒有多大差別；即便他有所察覺，也根本沒有人願意出面說明。
如同街道上的遊行，他們得不到的解釋，他也無法在這裡得到一樣。
那些客廳躺椅後方的汙垢，與濺灑在地毯形似咖啡的水漬，和牆面凹痕及顯而易見的刮傷。
他看見了，但也什麼都沒說。
鏡頭後方的人也仍持續觀望著嗎？他不會知道。
擅闖進來的人究竟是我方，抑或別國派來的？
無論答案是什麼，現在他仍如同羈押般被困縛在這裡，感覺自己與牠之間已毫無分別。
但他可以睡個好覺，他想。
不必再擔心什麼，在發生了這麼多事情以後，也沒有人會來打擾。
只除了相當偶爾的時刻，當他因聽聞某些聲響而驚醒過來，會看見一頭只有外形輪廓的黑貓趴躺在身上，沉緩的吐息在他的肚腹上起伏。
他抬起掌心撫挲一會這頭黑貓，牠沒有拒絕，而他亦不會多問些什麼；直到他倆皆進入了夢鄉，想必明日也會和今日同樣。
這篇為參與「十六夜文藝創作交流會」的每月主題：貓
確、確實有貓對吧！有貓！(´・ω・)つ（…
創作內容
腐向 (4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