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她的聲音慵懶的傳來,「怎麼了嗎?難得你會打給我。」
「學姊,我有一些事情想問妳。」
「什麼事?」
「妳是故意的吧。」
「……」
「妳故意讓男友發現那張發票,妳想讓他知道我們的關係。」
「……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
這個時候就不用再裝了。
「現在想起來,他會發現那張發票實在很奇怪。妳不是這麼粗心的人,怎麼可能讓這麼明顯的線索有機會出現在男友面前。除非是妳故意讓他發現的。」
「我為什麼要這麼做?」艾嘉昕語氣冰冷,「這樣做對我有什麼好處。」
我吸了一口氣。「他也劈腿了?」
電話那端沉默了幾秒。
「為什麼你能想到那裡去?」
「我被妳騙了,妳早就知道了對不對?據說范家駿在一兩個月前舉止變得怪怪的,會刻意避開妳,那是因為他出軌了,對妳有罪惡感,才不敢直視妳的眼睛。」
「……」
「他之前帶妳去墾丁玩了對吧?還送妳戒指。這是對劈腿懷抱著罪惡感所做的補償行為。」
艾嘉昕冷哼了一聲。「你連這種事都知道了啊?」
「范家駿是對愛情非常專一的專情男,這點從他寫給妳的情詩就看得出來了。他不容許兩人的關係間出現任何一絲背叛,卻不小心對別人動了心,他一定為此感到非常的自責吧。他覺得自己犯了不可饒怒的罪,沒有資格繼續和妳交往,卻又不想和妳分手,壓力大到甚至失眠了。」
我聽到她輕笑了一聲。
「對吧?他跟蹤我的時候模樣會這麼憔悴,不是因為發現我是第三者,而是被自己的罪惡感壓得喘不過氣的緣故。」我走到窗前,望著外面在一片黑夜中亮起的燈火。人群、流動的車燈、招牌的亮光。
「妳早就知道了,才故意這麼做。妳知道他如果發現妳也曾出軌的事罪惡感會消失,才故意放出那張發票。他看到的時候應該鬆了一口氣吧。太好了,原來不是只有我犯錯,原來對方也有犯錯的時候啊,那我也是可以被原諒的。」
那時候,他在想什麼?他是懷抱著什麼樣的心情在跟蹤我的?
他閉上眼睛哭了時,是為自己總算能從罪惡感中解脫出來而流下的眼淚嗎?
「對啊,就像你說的那樣。」艾嘉昕開口。「這學期開學後,編輯社加入了一些新生,他越來越常留在社辦,大概就是從這個時候開始,家駿忽然變的有點奇怪,我猜他精神出軌了,對方是哪個女生我不知道。不過他最後還是決定選擇我,所以他才會對我比平常還好,甚至送我情侶戒。總之,他試過那個女生後覺得我比較好,決定回到我身邊了。」
還真有自信。
艾嘉昕嘆了一口氣。「我是很開心啦,也覺得這沒什麼大不了的,甚至有點感謝那個小三呢。不過家駿似乎無法接受這種事,壓力大到睡不著覺。我很心疼他,又不能明講我根本不在意,只好用別種方法……他發現你的存在後,失眠的困擾消失了,我們的感情還比以前更好了呢。」
「妳利用我。」
「什麼事也沒發生不是嗎?你沒有任何損失。」她說,「他之前跟蹤你的時候,我就知道他不會對你做任何事了。為了不露餡,我才刻意隱瞞你。」
「如果我沒有發現真相,妳根本不打算告訴我對吧?」
「……」艾嘉昕沉默了一會兒後,緩緩的開口,「有的時候,有些事還是不要知道比較好,不是嗎?」
「……」
「打擾到你的事我很抱歉,不過,看在我們過去的感情上,你就原諒我吧。」她壓低姿態,柔軟的語調充滿歉意。
我看著窗外一輛奔馳而過的車輛的車尾燈消失在遠方,忽然覺得很想笑。
「哈哈哈哈哈——」我笑了出來,一下子仰頭一下子垂首。
太可笑了,居然是這樣,我被她騙了,范家駿也被她騙了。這是什麼詭計啊,太好笑了。
笑意從胸膛流到喉嚨,我全身都顫抖不已,沉浸在不可名狀的激情中。
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艾嘉昕也笑了起來,她的笑聲透過手機斷斷續續的傳過來,我彷彿能看到她坐在沙發上笑得花枝亂顫的模樣。
「……學弟,你會原諒我對吧?」一連串的大笑中,她的話語輕飄飄的掠過耳際。
我乾笑幾聲,閉著眼睛喘氣,感覺情緒慢慢的從身體中消退。
艾嘉昕那頭也止住了聲音。一時之間,寂靜包圍了整個房間。
我張開眼睛,清晰的敲破沉默。
「冰淇淋,好吃嗎?」
「……」
「那天,如果我沒去社辦,妳也會一個人買兩份冰淇淋來吃對吧?」
「你在說什麼……」
「學姊只要一傷心就會吃冰淇淋,這次范家駿出軌的事也讓妳一個人去吃了好幾球冰淇淋對不對?」
電話那端異常的安靜,對方好像打定主意不再輕易開口。
我走到電源開關前,打開房內的燈。
「妳只是假裝不在意,其實心裡痛苦得要死。」我說,「什麼適當的偷情有助於加溫戀情?艾嘉昕,這只是妳用來自我安慰的藉口。」
「……」
「妳那套愛情理論是妳編來逃避面對愛情時的脆弱和不安全感。妳以為這樣就不會再受傷了,但其實傷的最重。」
「……」
「我很清楚,妳不是真的喜歡我才會和我偷情。妳想復仇。」我冷冷的,想把話語刺進她心中。「妳想報復妳的前男友,妳還恨著他們。」
「……」電話那端悄然無聲。
我把發燙的手機壓在耳邊,隱約可以聽到細微的呼吸聲。
為什麼不說話?妳默認了嗎?
「感覺如何?知道范家駿對別的女人動心後,心很痛吧?妳以為只要自己先劈腿,就算對方之後偷情,妳也不會感到難過。但根本不是這樣子吧?」
「……」還是沉默。
我感覺她的呼吸逐漸變的更沉重更急促。
「放手吧,艾嘉昕,不要再玩這種愛情遊戲了。妳自以為是掌握全局的贏家,但其實輸得最慘。」我吐出一口氣,閉上眼睛。
我看過妳最初的模樣,現在的妳已經不一樣了,妳和范家駿的關係也不一樣了。
我緊緊握著手機,又鬆開。
要怎麼說?該怎麼傳達我的話語?
最後,我放空思緒,讓字句自然而然的流曳而出。
「原諒他吧,范家駿是真的愛妳,每個人都有犯錯的時候,不要再欺騙自己不在乎了。去和他坦白一切,重新開始吧。祝妳幸福,學姊。」
電話掛斷了。
斷線前,我隱約能聽到一聲壓抑著顫抖的喘息。
我走到書桌前,把手機放到桌上。
可惜沒辦法拍下妳現在的模樣。
先前放在桌面的那張照片映入視野,我打開筆電,連上臉書,按進艾嘉昕的訊息對話框,從檔案夾中找出那張照片的電子檔,傳了過去,接著,緩緩敲出一段話。
我還記得那天的事,和我們第一次談話那天一樣是雨天。
積著水窪的濕滑地板、空氣中雨水的溼氣、幾乎無人的空曠校園。
那時我高一,一個下了雨的放學時間,我等雨勢停歇後,帶著相機走出教室。
天空布滿烏雲,陰陰沉沉的。我走下樓梯,經過走廊,正要靠近司令台時,聽到一旁傳來細微的聲響。
有人在?我停下腳步,透過一叢花草枝葉的細縫看到不遠處坐了一個身穿學生制服的人影。
我趕緊放輕步伐往後退,拿起相機,將鏡頭對準她的方向,拉近,再拉近。
畫面中少女的長髮飄散在肩膀和後背,看不清臉。
這不是……和我同社團的艾嘉昕學姊嗎?我想起在校園內流傳的八卦和流語蜚言。
從這個方向看不清楚她在做什麼。我輕手輕腳的走到司令台後方的洗手檯後,拿起相機對準她,調整焦距。
當她的模樣清晰的出現在畫面中時,我一時之間忘了呼吸,過了許久才按下快門。
拍了照片後,我把相機掛到脖子上,凝望遠方少女模糊的身影。
我就是從這一天開始對艾嘉昕產生興趣的。
照片中,艾嘉昕坐在國父銅像的底座上,彷彿承受著某種巨大的痛苦般,整張臉皺成一團,眼淚和鼻涕流了下來,沾到頭髮上。她雙手各拿了一個吃到一半的冰淇淋,嘴唇有一圈融化的冰淇淋糖水的痕跡。鞋子、裙襬、制服和頭髮都被雨淋過,濕濕黏黏的貼在身上。她張開嘴,像在哭喊著什麼,狼狽又脆弱,彷彿再也支撐不住偽裝的面具,碎裂崩潰。
我最想拍的,是妳脆弱的模樣。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