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總是帶著悠然又縹緲的感覺,默默地與我們同行。世間萬物總是在時間的陪伴下,誕生並消逝。然而,人們卻總是抱怨著,時間是如此的短暫。在我們的人生當中經歷過的種種酸甜苦辣,以及曾遇見的那些人,雖然早已離我們遠去,卻又像發生在昨日一般,有股特別的熟悉感。當過往的回憶湧現我們心頭時,深刻又朦朧的感覺,似乎能引導我們,超越時間的束縛,回到過去盡情探索。讓記憶裏那些曾發現的美,能夠走向永恆;曾犯下的錯,被掩埋得更深。
然而,無論再怎麼努力,回憶中的那些美與醜,早已悄然離去,伴隨無盡的時間。
2004年十月十八日 星期一
15:50
一個悠閒而晴朗的秋天午後,溫暖的陽光迎面照耀,而輕弗臉頰的微風並不失去該有的涼意。豎立在都市中的一間醫院裏的某處,瀰漫了一股憂鬱而寒冷的氣息。
護士站在門外,輕輕的叫醒病床上的瘦弱男子。
「曹先生,你醒了嗎?」
瘦弱的病患漸漸坐起了身,他用插滿針管的右手揉了揉眼睛,一邊打哈欠,一邊瞇著眼往牆上正對他的紫色時鐘看著。
「嗯…甚麼啦?」
護士聽見病患的回應後,把推車留在病房外,隻身走進病房。伴著瑣碎的步伐慢慢接近病床的護士。臉上高掛的笑容猶如窗外的太陽,和煦而耀眼。
護士把雙手背在後頭,並裝出嬌羞可愛的聲音,用著靦腆的口吻向病患問好。
「嗯,你醒了就好。不好意思啦,曹先生,欸…那個…」
「怎樣啦,大聲點啦!」病患閉上眼便躺了回去,並用不耐煩的口吻打斷了護士。
護士抿了抿嘴,再次以親切的口吻關心著病患。
「嗯…今天心情怎麼樣啊?」
「爛透了啦。」
病患語畢,轉身面向左邊的窗戶,還對護士放了一聲響亮天際的屁。
原本心情看似不錯的護士被源源不斷的惡意擦去了笑顏,但她仍將微笑重新擺出,試圖化解眼前的緊張關係。
護士從病床的右側走到了窗戶前,彎下腰,並把臉湊向病患。
「那…那不如…呃,今天吃點藥,也許心情會好一點喔。」
「不要啦,好苦喔…」
病患把臉抬高,但視線卻不在護士的臉上,而是天花板上的星形裝飾。
即使護士被病人大聲咆哮與無視,但當她想起自己身上穿的是護士服,仍一再提醒自己: 別生氣,便故作鎮定地看著病患。
「吃啦吃啦,醫生給的藥不會讓你昏昏的喔。」
護士邊說,邊把臉檔在病患面前,用手捧住他的臉,並再次給了他一個大大的笑容。
病患把臉甩到右邊,開始拿起他枕頭下的繪本翻閱。
「妳走開啦,奇怪欸妳,那麼噁心的臉,快走啦。一直看我,變態喔?」
面對病患毫不領情的態度,護士垮下了臉,站在窗戶與病床間,凝視了病患的背影數秒,隨後抬起頭,用嫌惡的眼神瞪著天花板上的日光燈管。
護士低下頭,再次看著病患的背影。她的眼神中透露出了哀怨,從而遠離病床。當她即將步出房門時,卻又無法自拔地轉過身來面對病患。
她用力眨了一下眼,眉頭皺縮。眼神由哀怨,轉為一股難以言喻的無奈,也許是因為每天都在重複一成不變的對話,令她感到格外疲勞。
「欸,你怎麼又這樣啦? 不可以這樣鬧彆扭啦!」護士的語氣漸漸強勢,但也比以往更加感性了起來。
「不要叫我吃藥啦! 去其他房間啦!」
病患用力闔上繪本,並把它甩在地上,惡狠狠地瞪著護士,好像他們之間有著無法言喻的仇恨。
不知不覺地,兩人說話的音量越來越大。聲音大到甚至在病房外都能聽得一清二楚,而護士隨著爭執聲擴大,她與病患的距離則越近,眼神越來越強勢。
護士也瞪大了眼。而她的眼中,除了憎恨,還有無盡的淚水,似乎隨時都會滿溢出來。
「別這樣,你真的該吃藥了。你不想快點好嗎?」
「我不想吃藥! 走開啦! 吼喲! 一直把我關在這裏,很煩欸。我要出去畫畫啦…」
病患的臉皺縮成一團,語氣如同買不到玩具的小孩,大叫了起來。
「欸,你別這樣鬧!」護士被眼前的景象嚇到了,不知所措的她抱起了病患。
「走開啦,妳很煩啦。」病患瘦弱的身體因長期躺在床上,無力反抗,只能用嘴巴不停吼叫。
護士說話的語氣從剛剛的強勢,突然轉弱。她臉上的表情,略顯惆悵、尷尬與無助。
「人家對你好,你乖啦,好嗎?」護士放開病患,並用哄小孩的語氣,試圖安撫病患。手不時地抓著病患的袖子。
「不好,滾!」
病患試圖甩開護士的手,護士也乖乖地放開了病患的袖子。
護士的聲音微顫,眼神已不在病患臉上。她站起來,轉身並把額頭輕靠在身後的牆上,手抱著胸口,嘴裏似乎在唸著甚麼。
「我…有甚麼辦法…藥又不是我開的…」
護士閉上眼,向天花板碎念了好幾次這句話。
「叩叩叩叩叩叩!」
如機關槍般的敲門聲驚嚇到了正在氣頭上的病患,以及無奈的護士。
走進門的是一位俊帥而高大的醫師,他的表情似乎因為剛在房門外聽到了病房裏激烈的爭吵而有點扭曲。
語氣帶著不耐煩與厭惡,醫師快走到病床前。
「喂,方萍,妳是好了沒啊? 都已經過多久了,藥怎麼還在外面?」
15:55
醫師看了一下右手的手錶,之後轉頭用銳利的眼神看著方萍,等待她的解釋。但當他看見方萍的眼神後,他便不再瞪她。
「他…他又在那邊…」
方萍用僅剩的精神試圖向醫師解釋剛發生的事,但她的氣色比之前顯得更無力。
醫師看在方萍的眼眶早已充滿了淚光,似乎早已知道她想說甚麼,所以打斷了她的話。
「好、好,我跟他談,妳去604跟那個姓高的菜鳥講解一下。」
至於無奈的方萍,用充滿嫌惡眼神看了地板一眼,似乎不想被別人看到她不斷落下的淚。她用食指抹了一下眼角,止住了原本哽咽的話,便聽從醫師的話,快步離去。
醫師目送方萍,便迅速轉向病患,並開始對他大聲威嚇。
「喂,你不能每天都耍賴啊! 叫你吃藥是為了你好!」
「別只會講一堆官腔官調的話。我不想吃那沒用的爛藥,懂嗎!」
病患吶喊出的嗓音,猶如帶來末日的巨獸,與剛才稚氣的無理取鬧判若兩人。
劉醫師用力把病歷甩在病床旁的椅子上。
「那些藥你根本沒吃過幾次吧。喂,你想一直就這樣住在這裡嗎?」
「是又怎樣? 不吃就是不吃!」
病患突然由臥姿坐了起來,嚇了劉醫師一跳。
劉醫師開始走近病床,甚至撲上病患,好像看到仇人一般,突然之間失去理智。
「那你滾啊! 你很了不起啊? 你想待在這裡又怎樣? 我不想治你啦,幹!」
醫生的怒吼嚇到了門外經過的護士,就連坐在服務處的志工也被嚇到抖了一下。
「劉醫師平常就會這樣嗎?」
「我不太清楚欸,我最近才從別的醫院調過來。」
兩位門外的護士正討論著病房內的狀況,又被更大的爭吵聲嚇到四處躲散。
「不知道是誰他媽叫我進來的喔! 說甚麼新藥吃兩星期就會痊癒。我今天沒把你們告到死就不錯了好嗎?」
病患不甘示弱,用手抓住醫師的衣領。兩人開始用怒不可抑的眼神看著對方。
「新藥有沒有用我他媽怎麼會知道啊? 我一開始知道沒效,會叫你吃嗎? 我幹嘛害你啊?」
劉醫師再不能忍,他也抓住病人衣領,右手正要將拳頭揮向病人。
「你現在知道沒效還不是叫我吃,講甚麼屁話? 你根本就是一直拖時間騙錢吧,垃圾庸醫! 你是垃圾,你媽知道嗎?」
「叩叩!」
響亮的敲門聲,好似霹靂的雷擊,撼動整間病房,嚇了劉醫師與病患一大跳,趕緊將對方推開。
病房外飄逸著一股玫瑰花香,走廊上的路人,都被一股青春的氛圍吸引。滿盈的快活感,將本來穢氣沉沉的醫院,渲染得如熱戀中的少女般,充滿生氣與活力。
「那個,不好意思…。」
嬌羞的一絲問候穿過房門,率先傳入病房,隨之走進門的是一位女子。頭上戴著鮮豔的粉紅色淑女帽,身著一襲美豔的淡紫色洋裝,在枯燥而死白的房間裏頓時顯得炫麗無比,震攝了在病房裏面的兩人。
劉醫師整理一下領帶,並結巴地向那位女子打了招呼。
「呃…,妳好。」
那位女子豪不客氣地用犀利的言詞和眼神回敬了劉醫師。
「幹,劉祐瀧,我們是不認識就對了啦。」
「喔…嗯…喔,嗯。」
劉醫師用尷尬地微笑帶過,想要打發她。
美麗的女子叫游婧玟。在惡狠狠地吐槽完劉醫生後便把充滿微笑的眼神移到了病患臉上。
「哈囉! 欸,我跟你說,我剛剛上來的時候還以為走錯樓了…」
婧玟用手肘推開劉醫師後,便坐在病床旁的椅子上,並試圖翻閱上面的病歷。
病患此時則充滿疑惑,不解地看著婧玟,腦海裏好像正思索著甚麼。
「欸…妳…妳是,那個…嗯…,我認識…妳嗎?」
病患歪了頭、皺了皺眉後,把右手放在額前慢慢往後撥弄稀疏的頭髮,仍在仔細回憶,但似乎沒有結果。
婧玟笑笑地看著病患,便開始翻閱病歷。
「你忘記我是誰喔,欸,你很誇張欸。」
翻開第一頁後,婧玟便看了下病患,好像突然想起甚麼一般,隨後把手上的病歷放下,想把準備好的卡片從手提包中取出。
劉醫師見狀,表情像是看到鬼一般,開始不停踱步。
「呃…那個,我先跟妳出去談一下…。」
劉醫師抓住婧玟的手,試圖阻止她碰觸病患。
婧玟把手上那還沒拿出的卡片放下,並不解地抬頭看著劉醫師。
「可是…我才剛進來欸…」
「啊啊啊,我知道了啦! 妳是那個…」病患把右手高舉後,用纖細的手指捏住婧玟的手套並不斷拉扯。像是想起非常重要的甚麼一般。
看到這一幕的劉醫師,把病患的手打下,並用手摀住他的嘴巴,想盡辦法阻止病患講話。
「你安靜啦,…呃,我們快出去談吧…」劉醫師檔在兩人之間。婧玟也因為被一系列的舉動嚇到站了起來。
「欸欸欸…!」
病患即使嘴巴被摀住,卻仍想喊出剛才被打斷的話。
眼看病患好像要爆炸一般,劉醫師一把抓住婧玟的纖纖玉手,如逃命般地把她拉向前後推出門外,時不時回頭瞪著床上的病人。
「欸! 我想起來了啦! 想~起~來~了~啦~」
「碰!」
混亂在一陣巨大的關門聲中暫時停止了。劉醫師推著滿臉問號的婧玟到了病房旁的休息區。隨著關上的房門,病患的喊叫變得模糊。
婧玟皺著眉頭,用纖細的食指戳了一下劉醫師的頭。隨後坐在休息區的椅子上。
「欸,你是怎樣? 我才剛進去…你知道我今天翹班才來的嗎?」
「妳該感謝我的…」
劉醫師小聲地自言自語,卻被婧玟聽到。而婧玟從原本的困惑,變得有點憤怒。
「謝你媽啦,神經喔? 我等下還有實驗要回去做欸。」
婧玟看了一眼左手上的金色手錶後,用煩躁的眼神看著劉醫師。
16:10
劉醫師用雙手抓著婧玟的肩膀,並微微彎下腰。
「我先跟妳講一下重要的事啦。」
此時,方萍在其他病房處理完事情後也走出房門外,並看見了婧玟與劉醫師在走廊的不遠處交談。
「欸? 婧玟妳怎麼在這裡啊?」
方萍邊喊邊把手上的病歷交給身旁的同事,並快步奔向婧玟。
婧玟聽見方萍的呼喊後,轉身便看到了她,婧玟的眼神由剛剛的死魚眼轉趨興奮,並站起身子奔向方萍。
「哇塞,鄧方萍,妳原來在這裡上班喔?」
兩位女子提高嗓子高談闊論,抱在一起尖叫,這幅畫面以路人的眼光看上去十足奇異,卻也令人不禁莞爾一笑。
「那妳現在在哪裡上班? 聽庭宇說你考上公務人員喔?」
「我在食藥署的檢驗單位啊,今天我還翹班,特別來看他欸。」
婧玟語畢,斜眼瞪向了606號病房。
方萍原本正興高采烈的心情,隨著步伐與視線轉移到了606號病房,突然像是一把火被大雪撲滅了一般,轉趨平和。
「哇,他還真幸福欸…」
方萍的語氣充滿了不確定,但仍帶著笑顏說了出來。
「然後他剛剛還忘記我的名字,超不爽的。」
婧玟把頭撇向方萍,還翻了個白眼給她看,之後撇嘴和搖了搖頭。
突然間,一股泠冽的寒氣,從她們頭上的冷氣機散發出來。
「欸,妳們這裡也太冷了吧?」
婧玟坐下後用手掌摩擦雙臂,表情似乎在說著: 我真他媽後悔穿短袖洋裝來這邊。
同一時間,方萍趁婧玟不注意,快速轉身並背對著她,而後眉頭深鎖地看著劉醫師。
「怎麼了嗎?」
劉醫師正在和方萍對望的同時,婧玟不解地問道。
婧玟在張望四周後回頭看見兩人,似乎察覺到了甚麼。而劉醫師只對方萍瞪大眼並微微搖了搖頭作為回應。
一臉不解的婧玟用右手托著臉頰,並看著他們,顯得有點不安,臉上的笑容垮了下來。
婧玟在等了幾秒後,忍不住靜默,終於把話脫口而出。
「我剛剛說錯甚麼話嗎?」
病房外的氣氛頓時令婧玟感到不對勁,好像學生上課時睡得正香甜,卻突然感到異常安靜一般,恐懼卻不敢恣意行動。
「呃,不是啦,就是…」
方萍一邊轉過身和婧玟講話時,卻被劉醫師抓住左肩膀。方萍再度轉過身,眉頭深鎖,一臉不解地看著劉醫師。
「我說…我說。」
劉醫師輕聲向方萍說完話後,用憂鬱的眼神看著婧玟,並坐在她的面前。但婧玟卻被那眼神嚇到站了起來,而劉醫師見狀也緩緩站起來。
「說? 說甚麼?」
「裏面…那個人的病情啊。」
方萍語畢便低下頭,默默地後退一小步,似乎知道接下來即將發生甚麼。
「他喔…他不是出車禍嗎? 聽說又撞到頭了,哈哈…」
婧玟尷尬的笑兩聲,試圖讓氣氛不要太僵。苦笑完的婧玟眼看氣氛絲毫沒有改變,只得再次換上嚴肅的表情。
劉醫師仍然保持著憂鬱的眼神看著婧玟,連語調也充滿哀傷。
「妳聽誰說的? 啊…算了,不重要。」
婧玟面無表情地研究著劉醫師身旁的販賣機,試圖把注意力分散掉一些。
「所以是…感冒,還是…中風? 他看起來不像…」
「不不不不不,不是,都不是。」
劉醫師用不耐煩的語氣打斷了婧玟,之後嘆了口長長的氣,把現場的氣氛弄得更緊張了。
「這麼說吧…他的身體一直都很不好,妳記得嗎?」
「我知道啊,他以前都不太吃垃圾食物的吧,好像?」
「他的症狀,我們稱之為『自體免疫失調』,身體會非常容易對很多垃圾食物過敏,導致身體越來越差。」
面對悄悄開始嚴肅的話題,婧玟開始坐得直挺挺的,並直視劉醫師的眼睛。
「那個不能用藥物控制嗎? 我記得他以前有吃很多不同的藥啊。」
「可以是可以啦,但是…」
「他很久沒吃藥嗎?」婧玟向劉醫師靠近了一點。
「長時間下來,身體會出問題…」
「他哪裡潰爛嗎?不會是…腦吧?」婧玟又向劉醫師靠近了一點
「呃…欸…」劉醫師向後站了起來,並轉過身翻了翻病歷。
婧玟開始感到害怕,語氣漸漸充滿焦急,聲音也越來越模糊。
「到底…他到底怎樣啦?」
劉醫師闔上了病歷,並轉過身面對婧玟,眼神充滿了焦慮。
「他的情況現在…。唉,這麼說好了,他現在還不是那麼嚴重,我們有給他安排定期檢查跟藥物控制…」
「嗯? 檢查…甚麼?」
「我們正在定期觀察他體內的…」
「寄生蟲?」
「惡性瘤…有沒有擴散現象。」
婧玟猶如手掌被針刺一般,突然緊握雙拳。
「…癌症?」
「肺臟、皮膚、胰臟…還有…腎臟、肝臟和腦部,都有檢測出來。」
劉醫師一邊翻閱病歷,一邊像是宣判死刑般地告訴婧玟病患的病情。
婧玟的表情開始扭曲,甚至不自覺地笑了一下。
「欸,你現在是在開玩笑嗎?」
「我很認真在跟妳講話,我手上還有他的顯影,你要看嗎?」
劉醫師面對婧玟的輕浮感到憤怒,卻也能諒解,但他的表情仍保持嚴肅。
婧玟看著劉醫師仍然嚴肅的表情,明白了近在眼前的殘酷現實,但心裏卻百般的排斥著。
經歷了這份突如其來的打擊,婧玟不禁開始落淚。
「…他怎麼會…」
婧玟漸漸泣不成聲,但這不影響她想關心病患的這份心意。婧玟用力眨了一下眼,試圖把眼淚擠乾。
「有些部分是中期的,有些是早期的。所以…」
「怎麼可能到處都是啊? 你剛剛才說沒擴散的啊。」
婧玟的表情扭曲,方萍也忍不住從一旁抱住了她。
劉醫師心裡明白,再說下去只會對婧玟造成更大的傷害。不過他卻必須說出來,這是身為主治醫師的職責。
「免疫系統異常所造成的發炎是全面性的,一旦身體的某一小部份偵測出問題,代表全身都已經處於很危險的狀態。也許他的腫瘤細胞是很久以前就一直存在的,但是我們卻一直沒辦法發現,這件事甚至或許得追朔到我們還是他同學的時候了…」
從一開始的輕浮,轉變到現在的惶恐不安。婧玟想盡辦法在短時間內理清思緒,然而,如同她手上的提包一樣,游婧玟的心現在就像被甚麼人掐住一般,不停震顫、掙扎,卻也徒勞。
「我知道妳會怕,不過你別擔心,我們會盡力…」
婧玟沒有聽完方萍的話,就默默地轉身離開她與劉醫師,明媚的雙眸,漸漸闔上,眼淚在白皙的臉上留下長長刻痕。婧玟癱坐在醫院的長椅,顯得格外柔弱而哀愁。
16:27
劉醫師看了看手錶,左手摸著眼鏡架,原地踱步了少許後,追上了婧玟。
「我一開始也不知道該怎麼反應,但是…」
婧玟原本低下的頭微微抬高,用充滿淚光的眼神看著遠處地板上的格線,不願面對劉醫師。
「嗯,你其實可以…不跟我說的…」婧玟試著說點甚麼,但很快就被悲鳴聲給蓋過。
看到如此景象的劉醫師,眼神充滿了自責。
「我不希望妳就這樣進去面對他,然後不理解他的痛苦。以他的個性,妳認為他會跟妳說嗎?」
婧玟沉默了幾秒後,便用顫抖的聲音向劉醫師問道。
「他還有救嗎?」
婧玟用手臂拼命想揮去眼淚,但許久不見效果。
「當然有,只要他乖乖吃我們研發的特效藥就好,不過他…」
婧玟站起來,面對劉醫師,眼神再次透露出認真的氣息。
「他不吃藥,對嗎?」
「這種藥並不是普通的口服藥,必須跟著其他注射性藥物一起服用才行,但服用過程會經歷猶如酷刑般的痛苦。又因為這是新的藥物,目前還沒有任何緩解的方法。」
「那該怎麼辦? 他一定要吃吧? 不然他會…」
「這就是為甚麼我想請妳來的原因,就是希望妳能說服他…。」
劉醫師把雙手搭在婧玟的肩上,語氣開始像是哀求一般,低聲下氣地拜託起了婧玟。。
「你怎麼會認為我跟他說就有用?」
「妳跟他的關係不是一直都很好嗎?」
婧玟的身體突然顫抖了一下,隨後迅速將眼神移開到牆上的布告欄上。
「沒有,並不好。你怎麼會認為我們的關係很好? 我跟他都多久沒聯絡了? 他剛剛甚至還不認得我欸!」
「他認不得妳…是有其他原因的…」劉醫師不太想說出口的話,被婧玟聽到了。
婧玟再次快速把頭轉向了劉醫師。
「甚麼?」
「我說…」
「我問你,他為甚麼認不得我?」
婧玟大聲地質詢劉醫師,而劉醫師顯得有點焦慮。
「妳先聽我說…」
「他到底…為甚麼…為甚麼不記得我啊!」
婧玟抓著劉醫師的衣領,不斷搖動他,隨後卻又放開,跪坐在地上。
整層樓的醫護人員與病患因突如其來的咆嘯而恐懼,大家不禁聚集起來,想了解為甚麼如此美麗的女子,竟如此不顧形象地怒吼。
婧玟站起來,向那群正要聚集的人群大叫。
「看屁啊? 我叫你們走開喔…。」
第二次的咆嘯,嚇退了前來的觀眾後,婧玟隨之推開想解釋的劉醫師,獨自蹲下啜泣。
「欸,不要再鬧了啦。」
坐在一旁許久的方萍已經忍不住了,噗哧一聲笑了出來,之後就是豪邁的大笑。
「不是吧,幹,妳很不專業欸,哪有在旁邊看的人還會先笑啊?」
劉醫生用食指彈了一下方萍的肩膀,但他自己也將嘴角微微上揚。
方萍笑到不能自己,便躺在長椅上,不停大笑著。
「就真的很好笑嘛,你們吵得那麼認真…」
「還好之前是我提議不要讓妳跟她說的,不然妳早就笑死了…。」
劉醫師手插著腰,用無奈的眼神上向方萍。
「你自己講就不覺得好笑嗎?」
方萍邊笑邊用食指抹去眼角的淚水。
於是,劉醫師也莞爾一笑。留下仍然哭啼與疑惑的婧玟。
「笑屁啊,幹? 你們不會他媽在整我吧?」
婧玟說完後,就用力踢了劉醫師的小腿,還把他推倒在地。
「好啦、好啦,別氣嘛,開個玩笑而已,對不起嘛。」
方萍趕緊做起來阻止婧玟繼續對劉醫師出氣。
「對啊,找妳開個玩笑不行啊?」
坐在地上的劉醫師也是滿臉燦笑地向婧玟抱怨。
「幹,你們真他媽爛人欸…。」
走廊上的三個人拭去眼淚,婧玟雖然嘴裏仍充斥咒罵,但她也在其他人的歡笑中重拾她那甜美的笑容了。所有人之中,她的笑容是最美麗的。
「不過,現在還不是該笑的時候。」
16:58
劉醫師很快回復了他嚴肅的表情,其他人也跟著慢慢把笑容收起。而婧玟又再次感到困惑。
「那他到底怎麼了? 」
「他發生了點交通意外,撞到頭了…」
「很嚴重嗎?」
「雖然身體沒有任何的重大的傷,但是…」
「他不會是失憶吧?」
「呃…沒錯,是暫時性的。」
「那還是很嚴重啊! 你幹嘛剛剛笑得一副他根本沒事一樣啊?」
「所以我說現在不是該笑的時候啊。」
婧玟雖然不如剛才哀傷,但表情卻仍凸顯出不安的心情,手上再次緊握著原本放下的手提包。
「他…失憶多久了?」
「不久,一星期而已,但他的病情一直沒有好轉,到現在還認不出我跟方萍。所以我想說多找一些以前認識他的人來探病,看看可不可以刺激他的長期記憶區。」
「那…我要找其他人嗎? 他高中的同學我也認識…」
「不用,你只要盡你所能地讓他想起來你跟他的記憶就好,多陪他聊一聊以前的事,任何和瑣事都行。」
「好,我盡量想辦法,不過…」
「不過甚麼?」
「這是不是代表我得常常來啊? 我平常沒時間欸…」
「沒關係,妳不用每天來,只要一個禮拜來一次就好。」
「喔…那…好吧,我考慮一下。」
婧玟再次站在病房的門前,她深深地呼了一口氣,試圖把剛剛一個小時內所發生的種種惶恐以及不安都拋諸九霄雲外。婧玟伸起纖纖玉手,眼神堅定地看著門上的「606」。
「叩叩叩」
清脆的敲門聲,如春雨一般,喚醒了死寂的病房,以及裏面的病患,散發玫瑰香氣的美麗女子,試著找回那些對朋友來說,如生命般重要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