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戲可以很簡單，也可以很難。
我待在Rika本來住的公寓裡每天除了處理郵件，因著V和707的提醒什麼都不能碰，只能把注意力都放在RFA成員三不五時發來的聊天內容，然後無聊時想辦法打發時間，偶爾出去買點食物，等著派對的日子到來。
他們不知道，待在這個公寓裡有多煎熬。
因為每次上聊天室和他們聊天，我總習慣地掩飾這些情緒，因為我曉得這對他們來說有多重要，抱怨會讓他們失望。
如果不是某天Zen打電話給我時說的話，我想我能掩飾得更好，我能演得比他還完美。
他打來時是早上七點，通常這時間我不會醒來，因為半夜時分總有夜貓會跑上聊天室哈拉，為了不讓他們自說自話、感到寂寞，我會強撐著不睡和他們聊天。
但是睡在陌生環境裡，睡著比醒著更令人不安。
「喂？」稀里糊塗地接起電話，我維持側躺的姿勢慢慢爬起，小心地將枕頭擺回原位，朦朧的視線隨著窗簾依稀透進的陽光逐漸清晰，映入眼前的是住了好幾天的公寓。
「親愛的，早安。」Zen的聲音很有朝氣，但不是流星那樣開朗純粹的聲音，帶著一點低沉跟柔和，上揚的語調溫度很暖，「我好久沒有睡得那麼好了……妳昨天睡得好嗎？」
我不自覺笑了一下，「我睡得很好，謝謝你的關心。」
如果我身邊黏著測謊機的磁片，它顯示出來的數據一定相當難看。
我睡得不好，一點也不。
莫名其妙參與一場派對的規劃、身處陌生公寓什麼都不能碰，連個活生生的人沒見到就算了，心底甚至有Rika的陰影──很難入睡不說，睡了夢到的東西也不怎麼美好。
誰料Zen聽到我的回應後，低低地笑了，「妳的回應好有氣無力喔，真的有睡好？我跟妳說……如果是我住在陌生公寓裡，還要處理本來不用處理的事情，我一定壓力很大。妳不會嗎？有什麼事都可以跟我說的。」
扒在床沿的手緊了又緊，我微微張口，茫然於Zen突如其來的反問，「我沒事的，你人真──」
「嘿，不可以說謊喔。」
「……嗯，我睡得不是很好。」面對一個擅於演戲的演員，我似乎很難再敷衍下去。
「真的？那你一定很累吧。下次睡不著可以打給我，我唱搖籃曲給妳聽……」
「沒關係，我只是比較晚睡。」我起身打開臥室的燈，這個空間暗掉的時候，我都有種被凝視的錯覺，很不舒服，同時也有些恐懼，「你不是說過美容覺對你來說很重要嗎？耽誤保養的黃金時間對你不好喔。」
Zen低吟好一會，「保養對我來說的確重要，但更重要的是妳的心情。女孩子晚上睡好對身體才比較好呀，這點我們都是一樣的。」
「那你還說睡不著可以打給你。」我笑答。
「哈哈，哎呀，我不是這個意思，差點被妳糊弄過去。我願意為了妳起床，妳想聽什麼歌我都給妳唱，妳睡好我就睡好，嗯？」Zen說，緊接著他的語氣忽然慎重起來，氣氛變得意外嚴肅，「我說認真的，妳的壓力一定很大，大家都對妳寄予厚望，當然我也是……可是我要說，如果妳的心情不好、狀況不好，那派對對我來說就沒意義了，我希望大家都很開心，好嗎？」
「我明白……」
看了幾眼臥室後我關上燈，穿著睡衣走到廚房，腦子空了一會的白。
即使你這麼安慰我，我也沒別的選擇。
我相信就算我不辦派對，體貼溫柔的Zen在我離開RFA後仍然願意跟我保持聯絡，我不曉得這個直覺從哪來……但他比RFA的任何人更關心我的意願和我的心情，他甚至考慮到我身處陌生環境的恐懼。
可是為了大家，我得努力下去。
Rika建立起來的組織不只是個希望，它是善意的發揚、機會的聚集，它既然能帶給所有人歡樂與未來，怎麼有人願意眼睜睜看著它消失？
我也不願意看見RFA所有成員失望的樣子、不願意讓Rika的努力付諸東水。
「Zen。」我打斷Zen滔滔不絕講述自己學過的歌曲名單，輕咬略為蒼白的唇，一字一句緩緩說道，「謝謝你，真的。」
他愣了一下，帶笑回應，「不客氣，寶貝。」
他的支持於我而言是無價，無條件哼著歌助我入眠，所以我也就沒想過，他那溫暖開朗又自戀的表象之後，是怎樣的真實面貌。
但沒有關係，正因他的無條件關心，我願意了解他的過去、他的困境和他的心情，即使我倆後來都把心陷了進去，換得濟希的反對跟警告，我依然無所畏懼。
我只怕他受了傷之後放棄一切、放棄夢想。
在主旻的協助下我離開Rika的公寓前往指定地點集合，然後去見Zen。
時隔數天，我終於要去見RFA的成員了。這麼想的我坐在金司機後面忐忑不安，不曉得Zen的傷勢如何、不曉得自己配不配得上Zen。
縱然我們都說外表只是個殼子，但畢竟還是很重要的吧？
腦子亂糟糟的，所以當我站在金司機後頭，眼睜睜看著面前的門被人緩緩打開，走出一個跛腳的白髮男子時，我腦袋很空白。
「初次見面，你好！」Zen瞇起一雙蠱惑人心的紅色眸子，嘴角上揚，「哇，妳好可愛喔！我真的很想見妳，妳能來真是太好了。」
「我、我也一直很想見……那個，你本人看起來比照片還帥……」我被他帶進屋子內的第一個反應，就是傻站著稱頌他的帥氣。
到底在說什麼……帥不是廢話嗎？
我感覺我的臉頰溫度在上升，忙不迭甩開他的視線看向別處，細細打量這個明顯整理過的空間。
只要失去網路媒介，演戲對我來說就不怎麼容易，起碼Zen一定能看出我有點緊張，也有點不知所措……
然後他保持燦爛笑意，主動牽起我的手。
暖暖的，即使他受了傷、即使他心情不好。
我不曉得，只是剎那間心口陣陣發疼，使我再度仰頭看他時不再緊張，認真地回應他的注視。
殷紅的眼燦光依舊，乍看之下像不曾受過傷的琉璃珠，其實只是把傷痕纍纍的那面轉到背面，留給外人無痕的表象。
「你啊……」
「什麼？」他對著我眨眼睛。
「沒事，你剛剛說要出去買菜對吧？我跟你去。」我握緊他的手，試圖用這個方式帶給他溫暖。
一切都會好起來的，因為我會一直陪著你。
※
可是這句話，似乎就要變成不可能的事了。
707告訴我公寓的保全系統被駭了。
707告訴我這個公寓被安置炸彈。
「之前Rika就跟我們說過，她發現公寓外有試圖闖入的痕跡，而且還覺得有人在跟蹤她……」707用一種因為不能保持理智只好瘋掉的語氣打字，看得我緊張萬分，不時抬起頭去看緊緊關上的門扉。
我深吸一口氣，試圖按捺顫抖的反射動作──這會兒誰都看不到我在發抖，但我得這麼做才能保持冷靜。
然後我就可以冷靜地回話，讓RFA的大家也冷靜下來。
「總之！我會盡快把系統修好，在那之前妳必須待在裏頭，如果公寓內發生任何事情，直接打電話給我比較快。我再說一次，發生任何事情，都一定要告訴我，好嗎？」707打字速度超越我看訊息的速度，逼得我一目十行。
慌嗎？
怎麼不慌，一想到自己隨時會被炸成肉末，我幾乎要忍不住放聲大叫。
在這個看似明亮的公寓內，只有我自己待著，所有隱藏在暗處的東西都在叫囂著張牙舞爪，所有我不能碰的陌生玩意不斷告誡我根本不該來這。
我把自己縮進電腦椅內，試圖阻止牙齒上下排打架，指尖顫抖著打字，按出一段冷靜到不行的話。
「我知道了，去修好它吧。」
關掉手機後，我環視整個空間，不由得扯嘴苦笑。
我該慶幸我可以透過這個方式，假裝自己很冷靜。
強自冷靜沒幾個小時，火大的Zen開始狂敲聊天室。
「妳還好嗎！」
「有沒有搞錯……妳現在手無寸鐵，然後──」
我腦子卡了一下，「Zen，冷靜點。」
「都這個時候了妳還讓我冷靜點？我的天啊！」
……不是，就算我手裡有什麼鐵製的武器，也不能對抗炸彈吧？
我開始試圖讓Zen冷靜下來，恰巧濟希在線，她雖然也很擔心炸彈的事情，不過起碼人比Zen還理智。
「妳不能待在那裏！保全系統在有人入侵時會觸發，但現在系統秀逗……入侵者把它改成這樣，他才進得去！」Zen開始狂打字，「我做了一個夢，我──」
他後面到底打了什麼，我沒辦法完全消化，一字一句都進不了腦子。
原先我腦子就不怎麼靈光，而今生死掌握在他人手裡，我更不知道要怎麼辦。
但是Zen表示他要衝來救我時，我依然本能地回覆了，「我要待在這，你別來。」
這句話打出去後，我突然就不怕了。
是呢？我怕什麼？
與其要Zen冒著風險過來救我，我寧可繼續待在這裡承受炸彈隨時爆開的壓力。
只要他沒事就好。
稍微閉了下酸澀的眼，再張開時就看見Zen近乎抓狂的回應，「不、不，這我得堅持己見，信我這一次，我很認真、我沒在開玩笑！」
「Zen，照Seven的說法，如果你來我這裡，系統可能會被觸發……」
我邊靜下心打字，邊細想著怎麼安撫他才好。
哎，好吧，我必須承認我還是有點恐懼，畢竟被人抓走跟被炸彈炸成肉末聽起來都不怎麼令人高興。
可是比起自己的情緒，我更關注Zen的心情，當然還有其他人的擔憂。
畢竟，派對的事忙到現在其實告一段落了，會來的賓客當天應該會準時出席，而我相信大家都會幫忙規劃派對的事，所以這方面不會有問題。
至於其他的……
其他的，應該就沒有了吧？
我動了動維持好幾個小時的坐姿，跑去廚房裝了杯冷水喝。靠在流理檯第無數次用眼角掃過與我相處不過十天的空間，難得地，我有點感慨。
嘿，Rika，我幫妳為他們規畫一次嶄新的派對了。
所以即使這樣的日子被迫到此為止，也不要緊，對嗎？
雖然，我是有點想再見Zen一面。
只是在707搞定保全系統前，為了Zen的人身安危著想，他不能過來，而我也不能出去。
其實無所謂，只要Zen好好的，我就無所謂。
因為他也是這樣的人。
他是演員，所以他老早學會用花言巧語掩飾他的傷痕跟不安，漂亮的眼睛在照片中瞧不見一絲悲傷，如果不用心體會，甚至感受不到沮喪背後的重擔──而他會用這個表象關心別人、照顧別人，小心翼翼不讓對方受到傷害。
何嘗不令人心疼？
面對一個藏起傷口真心待人的愛人，我不想、也不願意讓他心疼我。
我把裝滿冷水的杯子端回電腦桌旁放好，恍神不過半小時之久，裝了炸彈後這棟公寓的時間流速特別快，催命似的，不斷倒數希望與絕望。
就在此時，手機鈴聲急切響起，我抬手去看螢幕，苦笑著搖頭後才按開來，「Zen？」
他又在擔心了，就算我再怎麼冷靜，他始終不會放心。
「哈囉，妳還好嗎？公寓沒發生什麼事吧？」他的聲音有點喘，帶著運動後的沙啞跟急促，「聽著，就跟在聊天室內說的一樣，妳先待在公寓裡面不要動……」
我吞了口口水，「我答應你，但你不要那麼緊張……」
「不，我怎麼可能不緊張，我根本不知道那棟公寓裝了炸彈！Seven明明知道這件事，卻沒跟我們提過！」Zen的聲音突然拉高，震得我耳膜刺痛，「好、好……妳等著，我很快就會來救妳，再一下下就好……再等一下下……」
他不給我時間反應，在我開口打算安撫他前立刻掛斷電話，留我一個人獨自在電話另一頭傻眼。
傻眼歸傻眼，反芻他方才的話後，我不自覺地莞爾，笑得無奈，卻很滿足。
看啊，這就是他。
他總能識破我笨拙的偽裝、看破我內心的無助與脆弱，當我無助時幫著我說話、當我恐懼時陪著我聊天……
自始至終，態度專一而永恆。
明明不想讓他擔心，明明也不想要他緊張難過。
可是我想，也許這就是我們名之為「愛」的理由……
我坐回電腦椅，舒展平放在大腿上的手，用力閉上眼，然後狠狠睜開。
既然他願意為了我不計代價相救，那麼我也不會輕易放棄希望，還有RFA的大家──
「Zen，我等你。」
──因為，我愛你。
哎，不過得先說好我沒把自己帶入，畢竟我現實中有個男友呵呵哈哈哈……我目前只過完Zen的線，他是我最喜歡的角色之一，是角色群中第一個會將女主跟派對工作分開談，並且優先考慮女主想法的人(沒記錯的話)
創作內容
小說 - 魔墜未名(停更中) (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