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人專欄 許久未觸碰的鹹味在感官擴散著。因為在等人的時間中還有些餘俗，我拿起相機拍下了從剛剛算起第三張關於這片海的相片。但感覺這張還是跟前兩張一樣，不夠格拿去參加前幾天在網路上看到的攝影比賽。
我放下手裡的相機暫時停止拍攝。因為我所等待的人，此刻正緩緩地出現在我的視野裡。
身上所穿著的已經不是第一次在這相約的大衣打扮，而是看起來較為輕薄的白色襯衫和長度到達膝蓋的高腰裙，整體帶著春夏的氣息。
仔細想想，和她第一次在這裡見面，直到現在又重回這裡，不管是季節和我都變了不少。但她那從遠處就發現我後，小跑步過來的笑容從未變過。
而我則更加認清自己心中的情感。
「老師，妳又遲到了。」
我向剛在我面前停下的她說。
因為那天下班前，我們在訊息裡相約的時間是下午五點，而現在是五點三十分左右。因為老師說下午有事情，所以才約五點的，沒想到還是遲到了。
「張澈同學……大人……很忙的……」
「是喔。」
老師單手放在上下起伏的胸口微微喘著氣。看來那段小跑步費了她不少力氣。
妳是缺乏運動的朋友呢！
我就這樣看著她稍微恢復了點體力開口。
「年紀到了一定程度，真辛苦。」
「這麼久沒見，張澈同學的撒嬌還是這麼可愛欸～」
「…………」
嗯，看來某部分還是沒那麼容易改變。
我無視了老師，隨意地往海的方向拍了一張。
在快傍晚的陽光底下，海面上小小的浪花選擇向沙灘湧上，攤開自己的一切。空中的老鷹回應著浪聲般鳴叫著，是平靜且安逸的場景，又那麼的自由。
「能再次來這，真是太好了。」
老師向剛放下相機的我說。
「嗯。」
我簡單地回應她，想起那個會再來這片海的約定。現在我們倆能站在這，那是代表我已經跨過某種門檻的證明。
此時我注意到她的視線集中在我右手上的東西，那是我將揹帶纏繞在手腕上拿著的相機。
「謝謝。」
我將這遲來的道謝說出口。總覺得我的感謝每次都遲到了，看來我也無法說別人。
「不客氣。張澈同學有時候還真坦率。」
「坦率的我可以要些獎勵嗎？」
我那隨便的一句話剛落下的瞬間，鼻腔裡的鹹味馬上被花香取代。回過神來時，我已經被老師抱住了。她微微墊著腳尖，雙手環繞著我的肩膀以上。能感受到自己左邊的跳動，也有種能聽到心跳聲的錯覺。那感覺就像我有兩個心臟。
「張澈同學，你很努力了喔。」
「…………依照進度來說，這樣會不會太快了？」
她的話讓我恢復了思考，但我只能吐出這麼一句話。
「這可是你的要求。」
耳旁是她的聲音，聽起來有些愉悅。
「老師什麼時候這麼乖乖聽我的話了。」
「我可是很寵你的。」
面對老師這有點軟綿綿的回應，我無法應對。她又接著說：
「而且先這樣讓我休息一下吧……」
似乎是老師又放鬆身體的關係，那覆蓋我的溫暖又更加緊密。
看來剛剛跑的那小段路，真的消耗了她不少體力。沒想到她是體力這麼差的人，感覺我又更認識老師一點。
就在我思考著，乾脆讓我那雙飄在空中的雙手也抱向老師好了，她就從我的身體上抽離。我也尷尬地將那懸浮在空中的雙手收回。
「…………」
「覺得很可惜？」
老師看著我的臉，試著讓她得意的表情與我的不甘成為對比。
「覺得妳好重。」
聽到我不示弱的還擊。老師嘟起她的小嘴後，又嘆了一口氣。
「唉～如果張澈同學能坦率點，我就讓你抱了。」
「是的，我覺得可惜了。對不起。」
「來不及了❤」
她露出惡作劇成功的笑容後，慢慢地跑向沙灘，徒留我那青春期的悲哀。
嘴裡喊著「來追我啊～」的老師純真地笑著，那模樣有點蠢。幸好目前四下無人，不然我就裝作不認識她了。我向她回應一聲「來了。」便緩緩地走向與沙灘連結的階梯。不過，這次不是通向終點，而是那終點的後面。
才剛走到沙灘，我就看到老師將鞋子脫下提在雙手上踩踏著海水，還示意我過去。不過，為了相機我就不跟著她起舞了。我就站在離她不遠處的沙灘上繼續我的拍攝作業。
過了片刻，就在我因為怎麼拍感覺都不對而煩惱時，突然我的右肩被人搭上，我轉頭後，右臉被戳了。佈下這過時的陷阱是我面前的兇手，她正笑嘻嘻地盯著我瞧。
「好軟喔～」
老師一直試著用她的食指往前突進，那動作令我感到無奈。
「是很符合老師年紀的惡作劇欸。」
語畢，原本被戳著的臉頰轉而被捏著。
「把我丟在一旁，還敢說這種話。」
老師瞇著眼盯著我。
……這人還是小孩嗎？
「因為我沒有理老師，所以妳用這種方式在撒嬌？」
我試著用她對我說過的話反擊，但她只將捏著我的手鬆開，然後用雙手輕輕貼上我的雙頰。
「如果我說是呢？」
她的語氣很輕，卻有種不讓我逃走般的危險。
「…………」
現在我臉頰上的熱度是老師的雙手吧？應該不是我自己的吧？哈哈哈哈哈──
「都過了兩個禮拜了，張澈同學還真是沒長進欸。」
一反剛剛冷靜的模樣，老師大笑著。我又被這叫作青春期的原罪所困擾。
我盡量裝做什麼都沒發生般，低頭看著剛剛相機裡拍攝的照片。大概是一個人玩也沒意思，老師也站在我的身旁，看著我相機上的螢幕。
「真厲害……」
老師看著我拍的相片感嘆。
「是嗎？倒是沒有一張我覺得能拿去參加比賽的。」
我撓了撓頭髮。目前真的都沒有令人滿意的。
大概是認為焦急也沒有用，老師提議先去旁邊休息。我也贊同老師的話，跟著她到一旁的階梯坐下。
因為沒有靈感而感到洩氣，我嘆了一口氣。老師似乎覺得很有趣地笑了。
「笑什麼？」
我沒好氣地問坐在我身旁的她。
「想起了第一次在這遇到你的時候。」
「你是說我差點從崖上跳下去的時候嗎？事後想想，我其實會游泳喔。」
「才不是，是更早之前。」
老師的這句話勾起了我的好奇心。
更早之前？
接收到了我疑問的眼神，老師繼續說：
「是今年一月的時候吧。那時你常常穿著制服還帶著相機在這沙灘拍照。」
想起了那個時候，那是我剛買下第一台相機的時候。每天放學後回到家，我連制服都沒換就興奮地拿起相機來到這。
「難怪妳知道我讀那個學校。」
因為那時我身穿的制服。這是我早已遺忘許久的謎底，現在終於解開了。
老師吐著舌頭，像是做了什麼虧心事後的小孩。她這表情讓我覺得有點可愛，所以我撇開了視線。
「記得那時你也常常像這樣拍到一半就嘆氣。」
她繼續說著。
「我還真沒用呢。」
我盯著腳旁的碎沙，試著用腳將它們踢到下個階梯。
「不過，能這樣認真為一件事煩惱著。是你活著的證明。」
聽到老師這麼說後，我抬起頭看著她。
她那明明是看向前方的深沉眼眸，此刻卻像是看著更遙遠的地方。或許那是她回憶裡的場景，或許那個一月的我站在那裡。
「而且……我很喜歡。包括之後你拍下成功的照片所露出的笑容，我都很喜歡。」
我看著她那自然上揚嘴角，然後沉迷在那橘紅色的表情。
「後來才又遇到你～」
老師突然地看向我，讓我有點失措。
「……老師是跟蹤狂？」
「明明就是浪漫的再相會！」
耳邊是她情緒上升的語調。
「所以老師之前也常常來這囉？」
不知道該說什麼的我向她提出無聊的問題。不過，她並沒有馬上回答我。但這突然的沉默並沒有維持太久。
「人多少都有想看看海的時候吧。」
老師只丟下這句話，也丟下她提著的鞋子跑向大海，而我沒來得及看到她的表情。
我從階梯上起身，看著不遠處的她用力踩踏海水，認真享受腳下海的感覺。那不時傳來天真的笑聲，讓她像極了第一次見到海的孩子。
突然有種念頭使我拿著相機的手動了。
我隔著相機看著那面對夕陽撒野的透明身影，因她濺起的浪花濕了空氣。
剎那間，那過份的美麗轉過身。
我不自覺地屏住氣息，沒放過那在空中嬌縱的髮絲間透露出的光芒和她那朦朧的笑容。
最美的瞬間就這樣被我悄悄偷走了。
但那假裝靜止的世界背後，時間依然持續地流動著。
直到太陽消失在海平面前夕，老師才蹣跚地朝我這走來。而我早就坐在階梯上，讓視線在我剛拍下的照片往返。
「好累喔～～」
她重重地在我身旁坐下面朝天空喘著氣，那樣子看起來很難受。
「老師會不會到八十歲還是這副樣子啊。」
聽到我無奈的語氣，她將看著空中的表情稍稍傾斜到我這。
「怎麼可能嘛。」
那看著我勉強作出的疲憊笑容和繚亂的髮絲，有種悲哀的隨性美。
因為她這散亂的模樣有點不忍直視，我開口。
「差不多該走了。」
我將相機關機收進我的相機包裡後起身。
「咦──！？照片拍好了？」
老師眼神帶著好奇與訝異望著我。
「當然。」
「我要看！」
她提出了一個我早已猜到的要求，但我打算以早已想好的答案應對。
「不要。」
怎麼可能讓妳看。要是被看到了，不知道又會被怎麼嘲諷。
「小氣。」
老師對我抱怨後，將下巴抵在她抱著的膝蓋上。
在後知後覺中，摸不著的焰紅已經西沉了。我伸了個懶腰，而老師依然坐在階梯上遲遲不肯動作。
「要回去了嗎？」
抬頭看著天空的老師，語氣多少有些捨不得。我也有種要是現在就走，就有種一切都結束了的感覺。
「再去哪晃晃吧。」
我說了一句幾個禮拜前的我不會說的話。
「不能去奇怪的地方喔。」
老師笑嘻嘻地回應，和那幾個禮拜前如出一轍。
抬頭一看，頭頂上的星星依舊在同個位置閃耀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