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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幕末新選組】《清泉石上》第十八卷、終點 百八九章、離

作者:JBY│2018-05-20 22:23:46│巴幣:4│人氣:172
<第十八卷、終點> 第百八九章、離


  那已是第三日的近亥時、夜深人靜的時分,新選組局長近藤讓隊士們把曝在油小路上的遺體給撤了。四具遺體被運到壬生村的光緣寺,光緣寺住持良譽上人雖然已結束晚課更衣入寢,但也早習慣了這種臨時狀況,沒有多問什麼便幫著他們將遺體送進墓地收埋。近藤在下這個命令之前並沒有與好友討論過,一方面是近藤自己已經受不了曝屍這樣的行動,另一方面也是因為好友這三日來魂不守舍地忙著別的事情,這一點決定做為局長的近藤認為自己直接下令即可。

  從隊士那兒得知,土方早晨出門說要拜訪會津公用方之人,直到正午過後才回到屯所,一回到屯所,午後在收藏新選組文書的倉庫裡待了大半天,然後又什麼都沒有說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間不讓任何人靠近,甚至連晚膳都沒有用,近藤便來到好友房前。明明日落已經兩個時辰,副長室裡卻沒有燈火,當近藤拉門進去的時候,只透過門外篝火透進來的光,見到土方雙手抱著自己的頭坐在書案前,案旁一堆散落的文件,而案上則是擺著一封已展開的信,在這樣的光線之下自然什麼都看不清楚,只知道好友似乎維持這樣的姿勢已經有好一段時間。

  「阿歲……」近藤嘆了一口氣,點起了一旁的燭火,坐到土方的身邊低聲道:「白石君的事,我已經聽永倉兄說了。」

  「……我一直以為永倉兄的口風可以信得過。」土方沒有抬起頭來,還是保持著那個模樣,聲音顯得毫無中氣。

  「不要怪永倉兄,是我逼著他說的。還不是阿歲這幾天實在太奇怪,除了工作以外什麼都不說,我才這麼做。」近藤想要拍一拍好友的肩,但見他這副模樣也不是這種程度的安慰便能振作起來的模樣,舉起的手又放了下去。山南過世後一段時間,土方也曾經用工作來痲痺自己,今日情況簡直如出一轍。近藤沉默了一陣,這才道:「那一天我醉了,還以為醒來的時候一切都會結束,以為伊東老師和平助的事會是最後一次,沒想到才不過三天,這種事我們還是得繼續做下去。」

  「阿勝……」手緩緩地放下來,土方終於微微地轉過身來。

  「不如,這一次讓我來吧。」看到好友那被自己弄得亂糟糟的頭髮下,是三日下來沒有好好休息和用膳的憔悴臉孔,近藤也是難受,忍不住道:「每一次都是讓你做這種事,至少這一次就讓我來,阿歲便在屋裡等著便是。」

  「阿勝……讓那個人進入新選組裡的,是我;帶著私人因素,一直不願意深入調查可疑的部下的是我;新選組裡,負責執行隊規的,是身為副長的我。」土方深吸了一口氣,終於下定了決心、正襟危坐地道:「這個工作不是局長應該碰的,請讓我繼續做下去。無論如何,那個人都是我的責任。」

  「……我明白了,不過,不要太勉強自己。」近藤盯著好友許久,這才起身道:「我先回房去了。」

  「我知道。阿勝,如果……」看著近藤準備要走出自己房間,土方低聲地問道:「如果,我把那傢伙放走了,你會瞧不起我吧?」

  「雖然每一次我都希望你這麼做的,但是阿歲你從來都沒有這麼做過。」近藤苦笑一聲,轉身出門後輕輕關上了紙門。「無論阿歲你做出什麼樣的決定,我都會支持你的。」

  那是這邊該說的話啊。土方露出一個無奈的笑容。他將自己的頭髮整了整,慢條斯理地把散在一旁的文件整理好,開了房門,坐在廊上。

  從這個地方可以看到不遠處的醫務室,醫務室門口和後頭連接製藥的土間門外都有著隊士把守。事實上,這三日之中,裡頭的隊醫除了如廁之外,幾乎沒有踏出過醫務室半步,就連給沖田的藥也都是在服藥時間做好拿出來交給隊士便再次進屋裡去。對於一名深知自己遭到懷疑的隊士而言,白石的反應簡直平靜到令人害怕。過去好幾次,面對可能遭到處份的時候,那個人總是這副模樣,反而讓他這個執法之人束手無策,包括這一次。

  過了子時之後沒有鐘聲,打更人都不知道過了幾次,土方就一直坐在那兒看著醫務室。這幾日來,夜裡也點著燈的醫務室終於熄了燈火而讓他回過神來之時,已經是卯時上刻。嘆了一口氣,該面對的時候,總是要面對的。

  「護送總司回近藤兄那裡,然後把齋藤……不,叫山口回來。」土方站了起身,一旁待命的島田馬上應承而去。

  ◎ ◎ ◎ ◎

  白石在紙上落了最後一個字,將紙仔細地摺好放入木盒中、蓋上蓋子,然後把醫務室的這個診療間整理了一番。他把那個屏風拉開來,看著那後頭的空間呆了好一陣,然後轉過頭來,再也不向那頭望上一眼。

  白石將袖子用帶子束好,從刀架上頭將那對長短刀取了下來,脇差束在腰帶上、長刀擺在自己的身邊,直直地正坐在門前,等著。當伊藤鐵五郎打開醫務室的門,見到的便是這樣的隊友。

  「白石謙三,聽令。」伊藤本來想用更嚴厲一點的聲音喝出來,但話出了口,卻一點威嚇力也沒有。「土方副長有找,讓我們帶你過去。」

  白石沒有多說什麼,只是點了點頭、拿起刀,不緩不疾地穿上草鞋、綁好束腿,然後逕自地往幹部房的方向走去。伊藤和相澤對看一眼,他們的工作應該是將白石「押」到副長面前,然而看著那樣全副武裝的白石,兩人卻不敢近身,只是就這麼走在他的後頭。

  副長室前燃著兩盞篝火,土方就坐在中間,兩旁幾名隊士或帶長棍、或佩著雙刀警備著。這樣的場景白石見過許多次,自己站在這個地方,也是遲早的事情。

  這一天總算是到來。

  土方站了起來,而本來應該在上司面前跪下的「人犯」卻絲毫沒有低頭的意思,只是用一雙澄明的眼睛與對方互視。

  「看來你已經做好覺悟了。那麼,咱們就開門見山了。」這三日間白石的表現以及此時的裝束,土方知道已經沒有必要再說多餘的話,深吸一口氣道:「選擇吧。繼續做新選組的隊醫,或是做為長州的間者在這個地方死去。」

  四周隊士們的呼息聲在這一刻幾乎完全停止,所有的目光都擺在白石的身上。

  「真不愧是土方先生,不浪費任何唇舌。」白石笑了笑,好像今天擺在面前給自己選擇的不過是要穿哪一件衣服外出一樣,絲毫不見面臨生死一線的危機感。白石的聲音依然平穩地道:「在下回答之前,是否可問土方先生一件事?」

  「問吧。」土方注意到了稱呼。白石對自己的稱呼已經不是「副長」,而是「土方先生」,也再不自稱「屬下」。

  「在下只是想要一問,為什麼要讓在下選擇?」一句話,土方的臉色瞬間僵了。這是意料中的事,白石並沒有意思要讓對方難堪,但是在「結束」之前,他也想要確實地問個清楚。他緩緩地道:「對於違反隊規者,或許還有些審判的空間,但是對於長州人以及間者,新選組向來都是殺無赦,沒有半點商談的餘地。那麼,為什麼要讓在下選擇?」

  「你……」明明自己才是執法者,被那雙眼盯著的時候,土方卻感到一股壓迫感,像是被對方逼著要正視自己一樣。土方深吸了一口氣,看著天空道:「在新選組這四年來,你並沒有對隊上做出什麼破壞的舉動。」

  「土方先生這話便有趣了。既然知道在下是間者,那麼在下做過什麼事情,大概也知道了。」白石沒有移開視線,臉上仍是帶著淡淡的笑容,緩緩地道:「為了長州、為了潛伏在這新選組之中,細川君、田村前輩、松原先生還有武田都是在下殺的,谷先生的死也與在下有關。『讓新選組瓦解』,這是木戶先生交給在下的任務。」

  「細川……田村……」後頭的伊藤咬了咬牙。即使指認出當時襲擊屯所的其中一名長州人是白石的伊藤,一直認為個性溫和的白石即使是間者,也絕對不會殘忍到連自己曾經朝夕相處的隊友動殺手,更不會想到四年前死在伏見的好友也是眼前這個人下的手。說到底,這四年來他們認識的白石謙三究竟是什麼樣的人物?看著眼前白石那陌生的背影,如今伊藤也搞不清楚了。

  這三日之中,土方當然不只是巴巴地等著山崎將情報傳回來,也重新調查了過去一些與白石有關的事件。一次、兩次或許看來巧合,但如今列舉出來,從來沒有人願意深思的那個可能,如今再明顯不過。

  「即使如此,對新選組來說,醫者是必要的。」白石一一細數自己做過的事,讓土方顯得有些狼狽。不過面對對方的反駁,土方還是盡力地繼續為自己找出理由。「新選組需要隊醫,而總司……他也需要有人照顧。」

  「山崎先生也已經從松本法眼那兒學了不少,相信一般的傷病,只要有山崎先生便足夠了。」聽到沖田的名字,白石的眼光之中閃過一絲動搖,卻還是搖了搖頭,用帶著一點感傷的聲音回道:「至於沖田先生的病……雖然非常遺憾,但是無論在下是否在新選組,都不會有任何差別。這一點,相信土方先生也是知道的。」

  做為一名醫者,白石並不想說出那麼殘酷的話,但那是不可否認的事實。

  「最後一個理由,也是最重要的一點。」土方咬了咬牙,握緊雙拳,在這一段對話下來,終於再次直視對方的眼睛。「因為,你是個女人。」

  ◎ ◎ ◎ ◎

  「因為,你是個女人。」

  明明是一個充滿肅殺氣氛的場合,土方的一句話,卻讓四周的隊士卻騷動了起來。

  「……原來如此……」白石的眼瞼微微垂下,單薄的女子之身,卻沒有對隊士們投來的異樣眼光表現出絲毫畏懼。她隱藏了自己真實性別生活在這新選組之中,只有與島原的紅葉相處時才能稍微放鬆一些。這四年來,白石都是這麼活著的。她淡淡地問道:「什麼時候知道的?」

  「不過是今早的事。」土方從懷裡取出良譽上人交給他的那封信。那上頭的字跡,白石是認得的。只聽土方道:「這是山南先生留下來的信,他把自己知道的一切都寫在這裡頭,包括你的出身,還有性別之事。那個人,一直到最後還在為你求情。」

  「是嗎……山南先生他又再一次……」為她隱瞞間者的身份與性別、在多次幾乎要面臨隊規的處決之時為她脫罪求情,那個對白石來說像父親一樣的新選組總長,即使在已經過世兩年多之後的現在,依然在為她求一條生路。白石低下頭來,一直堅毅的臉上終於浮現懷念、悲傷的神情。然而,那也只是短暫,當她再次抬起頭時,那些軟弱的表情都被重新深藏在心中。白石望著眼前的魔鬼副長,緩緩地道:「土方先生的問題,在下……我的回答,土方先生不可能不知道。即使是繼續做新選組的隊醫,也一定會在監視之下不得自由。我是一名長州人,來到這裡為的是助木戶先生扳倒這腐敗的幕府,為松陰老師報仇。如果不能對木戶先生有幫助,便沒有留在這裡的理由。」

  「你……」土方以為拿出山南的信,多少會讓眼前的這個回心轉意,卻不料終究還是導向他最不願意的結果。他閉上眼深吸一口氣,低聲道:「你果然……要選擇『死』的這一條道路嗎?」

  「不,我並沒有死的打算。」白石輕輕地吐出一口氣,將原本拿在右手的長刀束在腰際。就在她的手按上刀柄的那一刻,在場所有的人都感覺到一股刺激皮膚的寒風刮起。站在眼前的這個人,不單只是一名普通的女子,也不只是一名溫和的醫者,更曾經是與他們併肩作戰、劍術在許多人之上的武者。只聽白石道:「我要活這離開這裡。」

  「你以為,在這樣的包圍之下,還能逃得了嗎?」土方沉聲問道。

  「不試試看,怎麼會知道呢?」白石突然頓了一下,然後才低聲續道:「土方先生,我與山南先生的那三日之約,您還記得嗎?」

  『若有一日,屬下不得不離開新選組,在那之前,會以三日的時間來回報諸位對在下的照顧。』在鈴鹿山上遇襲之後,這一句話土方一直沒有忘記。最近一次讓他認真地考慮這件事的時候,是與坂本龍馬會談後,決定讓白石護送沖田回到江戶去,並讓她同時脫離新選組時。那個時候白石拒絕了。如今,這三日之約已是被履行的事。

  「自然記得。」東方的天邊透出白光,土方皺起了眉,他記得那一日早晨,白石是在卯時回到屯所的。「但是時間還未……」

  「只剩下半刻鐘了。」「鏘」地一聲長刀出鞘,在白刃的寒光之中,白石也捨棄了對新選組的最後一絲留戀道:「若是再不快動手,接下來會如何,我也不知道了。」

  ◎ ◎ ◎ ◎

  長州人站在新選組屯所裡,拿著刀指向副長土方歲三。像這樣的場景,在進行肅清行動或是執行法度的時候並不少見,本來就沒有幾個站在那個被審問的位置上的人,面臨死關還願意束手就擒。平時訓練有素的隊士們應該已經很熟悉這個時候該如何動作,只是如今站在那裡的,卻是他們最不想下手的人物,一時顯得有些不知所措。

  天色愈來愈明,在晨間第一道白光照射進屯所的那一瞬間,土方腰間的刀也應聲而出,然後與白石的長刀短暫交錯,再次分開。白石的動作並沒有停下,她向側邊幾個跨步,突然矮身撞向其中一名站在篝火邊的隊士,對於短短時間的變化還未反應過來,即使白石的力道並不大,還是被這衝擊撞得倒向一旁的篝火。

  翻倒的柴火在土地上揚起來大量沙土,一時之間場面變得塵土、灰煙瀰漫,雖然能見人的輪廓,卻辨不出身份。

  「咳咳、守住往側門的……唔!」黑煙燻得在場的人眼淚直流,土方正要指揮隊士阻住所有可能的退路,卻不料煙塵之中閃光襲來,直指向他的右肩。雖然在新選組規模壯大之後,身為副長一職的土方已經不在第一線面對敵人,拜新選組的敵人愈來愈多所賜,他對四周敏感度總算沒有落下太多,那道冰冷的殺氣襲來時,土方舉刀迎了上去。卻見黑霧中敵人的手腕微動,原本直刺的劍勢陡然一變,像是靈蛇般地纏住了他的武器。這個招式土方曾經見過一次,那一回不過是持著木刀的一場小比試,如今兩人手中的卻是明晃晃的真劍,而交鋒結果也沒有改變。

  即使再怎麼鍛鍊,白石的臂力還是無法與男性相比,然而這一招纏劍是松陰為了身為女子卻堅持學劍的她所授,更敦促著她熟習,即使是面對臂力比自己強者,她也能將之化解、甚至轉為攻擊的前奏。從小不知練習過多少次的白石出招速度又更快,土方只覺手上的刀瞬間被扭轉般,即使想要收回也已來不即,被視為武士的榮耀與生命的長刀「唰」地脫手飛出。

  『在敵人倒下之前,都不可以掉以輕心。』與四年前不同,白石的實戰經驗已經不是那個才剛進入新選組的新隊士可以相比,一招得手自然不會就此停止,回刀立即往對手肩頭劈下。手上雖然失了武器,土方也不是就此放棄抵抗,轉手抽出腰間脇差要格開這一刀。然而,單手持脇差雖防守迅速,力道上卻遜了一籌,白石雙手力道一沉,只要翻轉刃面、順著脇差一刀,轉眼就可以將對手喉頭劃開。

  「副長!」黑煙散去,四周隊士見到這個景象幾乎要窒息。

  眼見白刃與土方頸邊相距不過一寸,刀尖突然顫了一顫,白石藉著對手的反抗力量向後一躍,長刀橫掃,格開一旁伊藤劈來的一刀。然而就在這麼一轉身的瞬間,白石只覺得腰間一陣刺痛,土方的脇差已從後頭貫穿了她左腰。

  時間和空間好像停止一般,這樣的一個畫面,四天前沒有一個人能預見得到。

  「……滾開!」痛楚從傷處蔓延開來,白石沒有驚訝的時間。她向前跌出兩步,迴身將長刀畫出半圓,逼退了身後的土方。被刀貫穿的傷口在脇差離體後鮮血迅速滲出,然而包圍而上的隊士讓她連取藥時間都沒有,轉瞬間左臂上又中了一刀。與其他隊士多少留了情的刀勢不同,雖然總算是因為感覺到了對方的殺氣而向旁躍出,再加上來者先前受了傷,所以只給劃出兩寸長的血痕,然而這一刀來得狠厲,沒有半點情面,就像恨不得要將她一隻手給卸下般,那樣從不隱藏的露骨殺氣白石是熟悉不過。「大石……」

  「沒想到真的是個娘們!」臂上還纏著紗布的大石用不屑的聲音冷笑道:「長州人盡是派這種貨色,還是說,以為是女人,咱們就不會動手?」

  「這裡,也不需要你們的留情。」白石深吸一口氣,將從腹部傷處往上爬昇的刺痛勉強壓制下去,左手握刀平舉刃面,乃是在新選組中所學「平刺突」的構式。

  就在此時,陽光終於從東山上完全升起,一片金黃色晨光照亮新選組屯所裡這場浴血之戰,同時間,宣告下一個時辰正式到來的三下鐘聲響起。

  「噹、噹、噹……」

  白石的眼神變得銳利,在第三聲鐘響聲停時,她的身影如箭矢一般飛射出去。左手平刺突是新選組裡每個隊士都學習過的劍技,大石並不覺得眼前的女人可以對自己構成任何威脅,舉刀迎了上去,卻不料白石似乎從未受傷過一般,這計刺突比預料要快上一步,在大石刀勢還未完全之前,便刺到了面前,大石不得不側身一滾,好不容易才避過,臉上卻還是被劃了一道傷痕。狼狽地倒在地上的大石摸著自己的臉,再看著那劃破自己面皮的白光在晨光之中化成半圓砍倒了兩名隊士,自己這點皮肉傷還算是輕微,不由得嚇出一身冷汗。

  「噹、噹、噹……」

  在捨鐘的三聲之後,是土方不想繼續聽到的那六聲鐘聲。那與三日前白石回到屯所的腳步聲一同響起的鐘聲一模一樣,只是這一回,那個人卻是踏上離開的道路。

  「噹、噹、噹……」

  時之鐘第六聲卯時的鐘響終於結束。緊接著響起的,是迴蕩屯所的鎗聲。

  ◎ ◎ ◎ ◎

  史密斯‧威森手鎗在白石的左手中冒著白煙,這一發子彈示威性地打在衝在最前頭的伊藤跟前,只要伊藤多跨出一步大腿就要中鎗。

  「下一鎗,便是人命。」白石的聲音已不留任何情面,鎗口微微向上,這一回對準的是伊藤的胸口。看著眼前那熟識的臉孔,神態卻已不是他們熟悉的隊友,被那樣的鎗口指著,伊藤鐵五郎一時也呆了。

  「伊藤兄,趴下!」第二聲鎗響響起時,相澤從後頭將好友撲倒。

  即使在開鎗後一瞬間似乎見到濺出的鮮血,也似乎聽到前隊友低聲的呻吟,白石沒有再看地上兩人一眼。這兩鎗成功地讓追上來的隊士們卻了步,她將長刀收進刀鞘,一邊往屯所東北邊退去,一邊從懷中取出藥膏和藥粉快速地抹在腰間的傷處。後頭隊士再次追了上來,連同聽到動靜的其他隊士也三三兩兩地從隊士房走了出來。鎗的子彈只餘四發,她沒有多餘的時間重新填充,拔出脇差直接往還未搞清楚狀況的隊士們衝去。

  「啊!」「什麼?」「唔呃!」

  撞翻了三名隊士,白石還沒喘息,後頭高大的黑影已經襲來。她咬著牙向一旁躍開,隨即一柄長槍便重重打在她原先站的位置,震起沙塵。

  「白石君……我也不想要這樣做啊!」原田左之助雖然滿臉無奈,如今事以成定局,對方明顯不願就犯,只能掄起長槍朝她劈下。

  原田的臂力白石是清楚的,不敢硬接這招,只能側身避開,卻不料長槍中突變了方向轉為橫掃。槍尖就要劃向自己腹部傷處,白石只能舉刀勉力一擋。虎口傳來劇痛,強大的力道讓她幾乎握不住自己的刀,手臂更像要斷掉一般要脫了力氣。

  然而白石沒有被這一槍打倒,她藉著這個勢子向後一躍已在屯所牆邊,同時左手舉鎗一鎗射中了原田的長槍阻住再次襲來的攻勢,再兩鎗分別射倒了追上的兩名隊士。當所有人都認為被逼到牆邊的白石沒有退路時,只見她轉身將長刀連鞘抽出腰帶、斜靠牆邊,以刀鐔為墊一躍,轉眼便上了牆頭,然後手中長帶一收,下方的長刀又回到她的手中。

  「你……」土方從後頭趕來的時候,白石已站在牆頭,手中短鎗最後一發打在庭院中的假山,石屑噴濺之後,那人已經消失在牆的那頭,留下白牆上斑斑的血跡。

  ◎ ◎ ◎ ◎

  山口次郎走在往屯所的路上,步伐不緩不快。在月真院外潛伏著的他接到島田的傳令,要他在卯時正刻回到屯所,卻沒有說原因,而他沒有多問,也不需多問。即使在油小路的一戰之後,山口便一直在月真院這頭,那並不代表他對隊上的事一無所知。

  土方曾經讓他調查了前一年四月,前隊長谷三十郎陳屍在祇園社石階下的事件,以及武田觀柳齋在竹田街道錢取橋上被長州人殺死的事件。雖然都沒有確切的證據,但從目擊者的敘述和自己當時潛伏在橋上所見,兩名新選組副長助勤的凶案似乎都與那個人脫不了關係。此時土方放棄御陵衛士的殘黨將自己叫回屯所去,卻不特別說明原因,也只會是因為這件事。

  『如果你是間者,我會親自動手。』那是他自己曾經對白石說過的話,如今是該兌現的時候。至於能動手到什麼程度,山口自己也不能確定,即使他遠遠地見到屯所牆頭那個浴血的熟悉人影時,他還是無法給自己一個答案。

  牆上的人朝著屯所裡開了鎗,從來沒有缺席過隊上砲術訓練的山口知道,像那樣即使即使單手持鎗也可以不被鎗枝後座力影響的熟練的手法,沒有長期鍛鍊是無法達到的。所以那個人身上才會隱隱散發出煙硝味。那頭已經翻下了牆,落地時步伐有些不穩,看來是受了傷,山口還是自顧自想著過去的那些小事,沒有做出任何戰備的動作。

  終於,顛顛跛跛地往這頭逃來的白石與他對上了眼。山口看到了幾近絕望的神色,但也只是一閃而過,那個絕望的光芒馬上被不服輸的求生意志取代,腰間的刀也隨即出鞘。

  兩人交錯瞬間,清脆的交鋒聲響傳來,本來便已經遍體鱗傷的人摀著胸口跪倒在地。

  「你是……」雖然錯身只有那麼一眨眼,自己的刀劃開的衣物下頭除了同時斬出的傷痕之外,山口似乎看到了什麼出乎意料之外的生理特徵而呆了一呆。也在這一呆的時間,跪在地上的白石已從地上躍起,拖著一身的血與傷,消失在錯縱複雜的小巷之中。

  「隊長!」追出來的伊藤鐵五郎見到隊長站在那兒似乎有些意外,但也不及行禮,忙問道:「隊長可有見到白石從這兒逃過來?那傢伙竟是……」

  「那個方向,中我一刀,大約逃不遠。」山口指著地上的血跡道:「你們追吧,我向副長赴命。」

  伊藤行了禮後帶著四名隊士沿著血跡追了過去,山口便在原地看著。

  「你手下留情了。」土方的聲音在他後頭響起,或許是山口的錯覺,他覺得上司的聲音有鬆了一口氣的成份。

  「副長不也是嗎?」山口微微側身,看著後頭的上司道:「他們是抓不到『她』的。」

  「現在裡頭傷者太多,沒必要勞師動眾地派出那麼多人去抓一個隊士。但是……想像得到嗎?即使已經到了這個地步,那個傢伙還沒真正傷任何一條人命。」土方苦笑地搖了搖頭:「說不定咱們才是被手下留情的那一邊。」



作者的話:
 
江戶時代的時刻,會在市町之間有著「時之鐘」,也會有敲打時之鐘的人。在時刻來臨時,會先敲三聲,讓四周的人知道時刻到,再敲出代表時刻的數字。如本章所說,卯時(早上六點)時,會先敲三聲,通知新的一個「時刻」到來,再敲六聲代表卯時。這裡的六聲當然不是現在意義的六點,卯時在那個時候叫作「明け六つ」,所打六下。這是一般市町的情況,若是江戶城則是以太鼓通知,敲打方式是一樣的。
 
另外再解釋一下這裡頭白石用的翻牆技巧。第一次看到這個動作是在「忍者亂太郎」這個動畫裡頭,講述忍者配刀翻牆的用法。或許有人覺得很扯,在先前我也一直以為這個技巧只有忍者什麼的會使用,但後來發現並不是這樣。在許多時代劇之中都會有這樣的翻牆方式,漫畫《光之風》裡的總司在女主角遇到危險的時候也使用過。日本刀在刀鞘鯉口(納刀的那個口)下方,通常會纏上一帶子,那是用以綁上一些像笄和小刀之類的東西。那段帶子在這樣的翻牆技巧上是有實用性的,當人以刀鐔為踏板跳上牆時,手中同時也要拉著帶子以便回收長刀,不然重要的刀就這麼留在牆下也不好(笑)。當然,要做到這樣的動作本身身形要十分靈巧,若是像島田那樣的漢子,只怕刀都要被他自己給踩彎了吧?(笑)
 
P.S.
 
這一章的畫面,可以說是很早很早之前就已經確定下來的,沒想到還是花了很多時間來把心裡想著的畫面寫出來。我必須說,剛開始寫這部小說的時候,完全沒有預料到自己真的能夠寫到這一步。白石在新選組裡做過的每一件事,在身份曝光之後全部都被重新翻了出來,很多過去各個人物曾經說過的話也重新被回憶起來,不知不覺地就寫了那麼多。至此,白石離開了新選組,但是當然故事還沒結束,後面的故事便是兩條線同時進行了。
 
<第十九卷、呼喚 第百九十章、留下的東西>預告:
 
除了那十數本的醫務記錄,還有一整箱紫色藥盒上刻著桔梗花的傷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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