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荷來自一個我從沒聽過的北方國家,是某個公爵家排行十三的小女兒,而她之所以會來到這個城鎮,最主要的原因還是那個公爵想和島上師傅交流鍛造技術。
而那一日她之所以會出現在大樹邊,是因為她和家裡的人鬧脾氣後離家出走,然後她後悔了,迷路了,最後就遇到我了。
她說本來只是想要引起自己父親的關心,卻沒想到對方連甩都不甩她,講到這,她環抱著自己的小腿無奈地苦笑。
而我只覺得心中一陣空虛,好似往後日子的記憶,通通都來今天兌現了,然後在某個堅定想法的驅使下,我直接拋下了墨荷,跑回了七天不見的老家。
還記得臭老頭看到我進門時那放心地表情,以及我拿走那塊他最寶貝的黑鐵晶礦後,他手持棍棒追上來的惡鬼模樣,但當時的我卻管不了那麼多,一個勁地就是跑,彷彿在跟時間比賽般。
翻過白芒爬過樹藤走過獨木鑽過石縫,這些平時早已習慣的道路,此時不知為何竟讓我感到有些棘手。
終於回來了……
我看到墨荷匆忙地從教堂跑出,眼眶紅淚痕在,她以為我生氣了,以為我再也不回來了然後一拳軟弱無力地打在我的胸膛上,就彷彿映著她現在的心境。
而我又何嘗不是?
她哽咽地問說我背著那麼大一個包包要做什麼,我說這是秘密,而她也沒有多問而是歪著頭靠在我身邊靜靜的坐下。
我從包包拿出我的鍛造器具、成人拳頭大的黑鐵晶礦以及一對紙筆,並閉上眼睛,思緒彷彿回到了數個月前我們許下夢想的那天。
「墨荷!妳的夢想是什麼?」
「我想要成為家族中最強的劍士。」墨荷將手中那把銀色的短劍指向天空,好似要向祂發起挑戰。
「為什麼?」
「因為只有這樣我才可以自由自在,想去哪就去哪。」
「哦……好像很厲害。」
「那你呢?」
「嗯……我沒有夢想……」
「你沒說,這樣不公平。」
「可是我……」
「不!公!平!」
我看著她鼓起的臉頰閉上眼睛想了想後下定決心:「好……我知道了。」
「是什麼?是什麼?」
「我要成為鎮上最厲害的鍛造師。」
「為什麼?」
「因為墨荷你不是說你要成為家族中最強的劍士嗎?」
「對阿!那跟我有什麼關係?」
「那妳一定要有不少的裝備跟武器吧!不然妳受傷了怎麼辦?」
聽聞我的回答後,有一瞬間墨荷的眼裡閃過一絲流星般地光澤,隨後歪著頭傻笑地問:「恩…有點複雜,我聽不太懂,可以直接講嗎?」
我轉過頭靜默不語,覺得有些不妙,似乎意識到了某些東西,卻又不想去觸碰,只希望對方能夠放過我,但墨荷似乎不想給我這個機會,直接將我的頭扳回來直面她。
「說!」她兩手固定在我的臉頰上,臉龐的皎潔以及那鬼靈精般的笑容竟讓我產生一絲燥熱,但我又豈是這麼容易伏誅的?
「不要!」
「說!」
「不!要!」
「說!」
「有完沒完?」
「說!說!說!說!說!」
「由我來當妳這個暴力婆的專屬鍛造師啦!」
然後理所當然的我又被打了,只是這次她的表情不是以往的怒容,而是似哭帶笑地惹的我一陣頭皮發涼,以至於後來的三到四天我甚至擔心自己會不會被暗下毒手而小心翼翼。
仔細想想,也許那個時候墨荷早就知道自己不久後將要離開,而我並不是沒有察覺到這件事,只是不想去承認罷了,而現在既成事實,為了她,也為了我自己,有件事必須去做。
因為我答應過她。
後來的幾日,我沒有回去鎮上的家甚至連打獵也不去,一個勁地就是窩在教堂內鍛鐵鍊劍,那敲打在灼熱晶礦下的火花就彷彿是我與墨荷所構築的回憶,一時耀眼卻總會散去,而我總想把那一刻的美好,永遠的記錄下來。
雖然我很清楚這是不可能的,明知徒勞仍去做,這不是一個聰明的作法,卻是能免去遺憾的方式,至少對現在的我來說就是這樣。
陽落月起,星落日上,多虧了墨荷的天上佳餚最後我沒有餓死,但即便如此,我還是不自覺的開始避免和她一起吃飯的時間,那種像是魚刺卡喉的感覺並不好,但她卻笑的很開,甚至還會自嘲,好似比以往都還要開心。
我也不曉得為什麼,她越是這樣,我對她越是冷漠,直到後來她也開始和我賭氣,甚至有幾次吃飯時我們連話都不說,就連天上佳餚的味道居然也開始出現回春的跡象,甚至還帶點乾澀。
三日後的某天傍晚,當墨荷回去後,我放下了手中裝忙的工作,將那把約莫兩尺半的烏黑長劍自床底下取出,開始思考要如何雕琢。
她的喜好,她的劍技……伴隨著回想,那股被我壓制好幾日的苦澀再次翻騰了起來,以至於好幾次讓我產生了想放棄的念頭。
但我不行,即使以後再也見不到面,我也要將它完成。
因為我答應過她。
我將臉上的淚液揮去,再次拿出了紙筆開始勾勒,一筆是經歷,一劃是回憶,對我來說這把劍不只是一把劍,我和墨荷相遇的證明。
清晨我將那把已經琢磨好的烏黑長劍以及一封信放在墨荷的稻草床後,便轉身離去,一路上那蟲鳴鳥叫依舊,但我卻覺得有些陌生,就彷彿是初次來到般。
回鎮上時我看到那蹲在家門口的臭老頭,不知為何我心中怒氣早已消失殆盡,大概是我已經沒有多餘的心力去氣他了吧,然後我哭了。
該死,我在那個臭老頭面前哭了,明明自從母親過世後自己就決定不再哭的。
而那個臭老頭愣了楞丟掉了手中的鐵棍,有些慌張地走了過來卻又是不知所措,而我則是不爭氣的直接衝向那名為父親的懷抱。
也是在那天和父親久違的聊天中,我才明白,父親他不是不愛母親,而是因為太愛母親了,所以自從母親過世後都不敢真正去面對自己和妹妹。
他說他笨拙,他怕犯錯,卻又習慣裝成威嚴的模樣,總以為只要放任自己去做喜歡的事就行,卻沒想到反而疏忽了父子之間的相處。
當然我一開始覺得父親在騙我,畢竟男人總是有著千百萬種理由能將行為正當化,直到我看到小姨,才大致相信了他。
因為小姨不論是長相又或者性格竟和母親極為神似,如果不是父親跟我解釋,我還以為小姨和母親是雙胞胎。
而後我不再去教堂,而是一個勁的待在家中,有時幫忙父親送貨,有時跟店裡師傅請教些新的鍛造技術,以及幫小姨做些家事,我也不曉得為什麼所有人都用驚訝的表情看著我,直到我回想起過去的所作所為。
她應該已經看過那把劍和我留下來的信了吧!我窩在床上,獨自的想著,我已經四天沒有去過教堂了,照理來說墨荷應該也走了。
但我卻忘了她從不是個可以用常理衡量的人。
墨荷找上門來了,仔細想想以她的背景想知道這件事並不難,畢竟我在鎮上也是挺出名的。
當然我並沒有見她,也不想見她,而是匆忙翻過二樓的門窗,本打算跑去後山避避風頭,卻在最後還是毅然決定回到教堂面對她,也許是想跟她正式道別,又或許是意識到自己不能再這麼逃避下去了吧!
然後我就被抓了。
是個很簡單卻實用地繩結陷阱呢!倒吊在空中的我此刻有些恍惚,就好似回到了那天,一如既往的,墨荷再次從前方草叢探出,但此刻的她卻是滿臉繃著,好似下一秒就會爆發般。
「終於被我等到了……」
我看著眼眶濕紅的墨荷,不自覺的閉上了眼睛。
「為什麼躲著我?」
「……」
「就因為我是公爵家的小孩?」
「……」
「就因為我們身分差距太大?」
「我……」
「你知不知道,當我決定告訴你我的身分時我有多麼的糾結?」
我知道,但妳要我怎麼接受妳會離去的事實?
「你知不知道,在我看到那張信時我有多少話想跟你說?」
我知道,我甚至猜到妳會說什麼。
「你知不知道當我看到那把劍時我有多麼感動?」
我知道,我甚至能想像到妳當時淚腺爆炸的模樣。
「你知不知道當你躲著我的時候我有多麼難過?」
我知道,因為我又何嘗不是這樣。
說道這,我突然感覺到一陣風掠過,然後眼前視野一亂接著便是背部傳來陣痛,我知道那是腳上的繩子斷了,因為上次也是這樣。
我睜開眼撐起身子,本打算轉身就走,卻沒想到一陣荷香傳來,竟是墨荷直接抱住了我,我想回抱卻發現我的手在顫抖,因為從我知道墨荷要離開時,我就知道此刻的溫暖絕對會讓之後的寒冷更寒。
所以我冷漠,我無視,我逃避,我本以為這幾日的適應讓我已經習慣,卻沒想到墨荷輕輕的幾句話,幾個動作,就瓦解了我築起的壁壘。
也許早在一開始我就應該去承認去面對,而不是因為害怕而去選擇逃避,因為即使我不斷的逃避卻還是無法掩飾心中認定的事實。
是的!我喜歡她,我喜歡墨荷。
所以早在一開始我就該將這簡單純粹地感情傳達給她,而不是老想著怎麼做才能不留下遺憾,那些只是為了用來安慰自己的藉口罷了。
我笑了但這次我沒有哭,而是用行動來表來我的情緒,她感受到我懷抱的力道後,顫抖的身軀漸漸平穩了下來,許久我們都沒有開口,彷彿想永遠停在這一刻,但我知道這是不可能的。
「幹嘛,想道歉了?」先開口的是墨荷,她的聲音有些沙啞但已經感覺不到憤怒。
「嗯!」
「即使我不會原諒你?」
「即使如此。」
「那就給你一個機會吧!」
「我喜歡妳。」
「等……你……你說什麼?」她雙手將我推開,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樣,而我則微笑的看著她,靜默不語。
「再……再說一次!」墨荷不斷搖著我的肩膀催促著我,但我又怎麼是這麼容易屈服的人呢?
「機會只有一次。」
這一次我沒有被打,而是被咬,我也是回到家中照鏡子才發現脖子上那長達五公分的咬痕,但我已經沒辦法找那位始作俑者算帳了,畢竟不久前我們才在港口擁抱道別。
十幾年過去了,這些年我已經逐漸接掌了家裡的鍛造事業,成了鎮上著名的鍛造師,每每敲打著鐵塊,我總會回憶著小時候那段不到一年卻異常精彩地點滴。
那簡單地繩結陷阱,那令人上天地佳餚,那神秘地綠濁濃湯以及臉上火燙燙的巴掌印記等等,每一樣都有那個墨色長髮少女的影子。
時已至今,遙想我與墨荷當初相遇時,那顆已經燒燬的大樹如今已被新苗替代,而那個當初小孩才能鑽過的石縫也成了一條小型的隧道,但教堂內的那些物品早在那天和墨荷分別後,我便不再去移動,彷彿早在我們分離時,這裡的一切都已經定格在那個瞬間。
金黃的波斯菊依舊擺盪,這天我走進教堂,看著那散亂的稻草床,那張上頭放著碗盤的木桌,以及那掛在石像上的木牌,上頭的筆跡已經漸漸淡化,卻在我的心中有著無法抹滅的痕跡。
我就像個時間旅人般,彷彿看著十幾年前的自己和墨荷正在面前打鬧,我閉上雙眼靜靜的感受這一切,隨後轉身離去,直到踏上那金黃波斯菊花海時,一陣風吹來,使我不自覺的回望,即便我很清楚那個身影不會出現在那。
但我沒有遺憾,每個人總會在不同時間遇見重要的人,那個人或許無法伴你一生,卻能在回憶裡留下踏實的足跡,是喜是悲,或愛或恨,又或者她只是個飄渺的過客,突然的出現,隨意的消失,卻能讓你在這輩子都對她印象深刻,對我來說墨荷就是這樣的存在。
而你也有這樣的人嗎?
如果有請好好珍惜,如果沒有請慢慢等待。
喔對了!我要結婚了,就在那個教堂,至於老婆……
不說了,我得趕緊回家吃飯,不然等等又要被她揍了。
-完-
後記
各位客官好,我是晴時微雨,這篇故事就到這裡結束了,不曉得這個糖您吃的還滿意嗎?
當初寫這個短篇的契機是因為前一個禮拜的某日我夢到了國小時候的各種同學,以至於我想起了當時那些懵懂的回憶。
男主角自始自終都沒有名字,這一點我在寫時一直在糾結,但最後我還是選擇不填他的名,因為他,有可能是我,也有可能是你,又或者還沒有看這篇文的其他人,當然我指的是類似的經歷就是了。
正如文中提到的,我們總會有一些一期一會,卻無法忘記的人,每每想到時我們總會不自覺地會心一笑,彷彿思緒回到了那一刻,那群人就在我們面前好似觸手可及一樣。
所以如果你有這樣的人,那麼恭喜你,如果沒有也沒關係,他只是還在等著和你相遇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