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內容

1 GP

捨棄

作者:涼拌喵│2018-03-29 18:52:54│巴幣:2│人氣:253
  魂魄妖忌(1)


  一身青杉隨風行,單刀佇立萬鬼中。

  魂魄妖忌,當代赫赫有名的劍術名家,年紀輕輕就當上西行寺家白玉樓的庭師。

  現在,他輕按著刀柄,蓄勢待發。

  週遭的鬼族們,見他雖不動,卻能散發出龐大的壓力;逼迫得他們快喘不過氣來。終於有鬼子忍受不住,率先撲去,其他的同伴更是接著他之後,一擁而上。

  霎時,鬼影重重,妖忌頭上的天日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黑壓壓的一片,細看正是撲天蓋地的鬼怪們,張牙舞爪著;伴隨著的鬼嚎聲十分尖銳,從四面八方不斷刺激著妖忌的耳膜,企圖擾亂妖忌的心志。但是……

  凜然的目光依舊凝視前方,妖忌緩緩的抽刀──

  「人道劍,現世斬。」

  招式出,磅礡的白光怒然地爆發而出,逐一吞噬無法閃躲的鬼怪們。然而卻有一名在最外圍只被刀氣的餘勁斬斷手腳,僥倖存活的鬼。

  「好可怕,我不想死啊!」他連滾帶爬的逃命,大聲哭號。。

  行至中途,忽見到眼前多出一抹刀光映著自身,要轉身已是來不及,頭顱先一步地跌在地上。

  妖忌收刀入鞘,要離開現場時,突然停步;轉身跪向後方。

  「八雲大人,在下有失禮儀,還請恕罪。」

  「呵,少年不錯麼。不愧是西行法師所選中的人。」

  妖忌的前方,憑空突然多出一條肉眼所能見的線;線逐漸向兩旁擴張成一個,看似無止盡的空間所構成的狹縫,從裡頭慢步走出一位持著陽傘的成熟女子。

  女子蓄留著過肩的長髮,亮麗的金色髮絲,隨著步伐而輕逸飄動;一襲紫色的樸素洋裝,穿在她身上卻能顯現出雍容華貴。

  陽傘底下,嫵媚的眼神在陰影中閃爍;似笑非笑的表情,讓人摸不透她的心思。此時櫻唇微動。

  「少年,起身吧,你的主人不是妾身。」

  「是。」妖忌起身後,疑問道:「冒昧的請問八雲大人,不知找在下有何事?」

  「妾身只是順道來看看罷了……」八雲紫環顧著四周,屍橫遍野,問道:「少年,這些都是你做的嗎?」

  「是。」

  「為什麼?」

  「唔……」妖忌一時語塞,他不知眼前此人想要問什麼。

  妖忌思索了一會,選了一個最有可能的答案。「因為他們是作惡多端的鬼。」

  「哈哈哈──」

  高傲又充滿鄙視意味的笑聲,令妖忌頗不悅,但他選擇強忍。

  「少年……」

  不知何時,八雲紫忽然出現在妖忌面前。戴著白色蕾絲手套的玉手,輕抬起妖忌的下巴;媚惑的眼神,充滿著挑逗和情慾,貪婪地品嘗妖忌害羞的神情。

  「要是你不是吾友的下人,不然你的單純,可真會惹起妾身的食慾……呵呵呵──」

  銀鈴般如少女清脆可人的笑聲,竟像惡魔誘惑的呢喃,挑逗著妖忌心靈深處的慾望。

  「少年,對你來說,什麼是鬼?」

  同樣的情形,妖忌正視著前方時,八雲紫已離他有五步之距,使他終於能稍作喘息,恢復平常的神志。

  八雲紫瞇眼如絲,淺淺笑著,其手中的花扇似舞、似搧,來回流轉於胸前。

  面對眼前只能用高深莫測來形容的大妖怪,妖忌輕歎一聲,誠實地答道:「殘暴不堪、殺人不眨眼的怪物。」

  「嗯──」八雲紫唰地收起花扇,帶著戲謔的笑容,斜睨著妖忌,「那你豈不是你口中所說的鬼嗎?」

  「才、才不一樣呢!」妖忌一時太過震驚,禁不住地朝八雲紫大吼。

  「呵呵呵──你連失去戰意的生物都不肯放過,有什麼不同呢?」不等妖忌回答,八雲紫仰天說道:「人類啊……是一種狡猾的動物。他們會為自己的行為加以詮釋,使其正當化。大義、正義……諸如此類,妾身已經看多也聽多了。」

  「回去吧,少年,吾友還需要你來守護。」

  「……在下告退……」

  見妖忌踏著沉重的步伐回去,八雲紫臉上就漾起一抹笑容。

  「太過率直的少年,是如此的單純又脆弱,就如同吾友一般……」

  「呼──真難得看到妳會幫人。」

  「真難得妳剛才沒有出手,吾鬼族之友,酒吞童子。」

  話完,八雲紫瞟向一旁;是一名有雙大角生在頭上的女孩,她拿著酒葫蘆,搖搖晃晃的走來。

  「不是跟妳說不要叫我那名字嗎?難聽死了。」萃香揮舞著白皙的雙臂,氣得跳腳。

  「呵呵呵──」八雲紫用扇掩唇,輕笑幾聲後,疑問道:「萃香吾友,妳剛是疏散自己的存在之力嗎?竟能隱藏到現在,瞞過妾身。」

  「是啊,這樣才不會被那血氣方剛的小鬼給察覺到……咕嚕、咕嚕,哈──」萃香豪爽地灌了幾口酒,呼出濃重的酒氣,「紫,我不懂妳為何會讓人類居住在妖怪的樂園──幻想鄉裡?」

  「人類雖然愚昧,但他們會從錯誤中成長,更能從有限的歲月中,綻放如花火般剎那間的美麗。這點是妾身望塵莫及的。」

  八雲紫的神情中,流露出欣羨的神色,讓萃香訝異地停下灌酒的動作,直盯著她臉瞧。

  「萃香吾友,跟妾身來一場賭局吧。」

  聽到此言,萃香微醺的臉蛋上,一雙玲瓏大眼眨呀眨的;不明白八雲紫的意思。

  「就賭這名白髮少年,在他有限的人生中會有何變化。」

  「有何變化,指的是啥?年齡?面貌?」

  「呵呵呵──這就由妳去判斷吧。」一樣不等人回答,八雲紫逕自地笑說:「如果妳輸了,就給我妳的一隻角吧。」

  萃香立刻丟下酒葫蘆,抓著頭上兩隻大角,略顯緊張的問:「嗚……妳要來幹麼?」

  「嗯──的確,妾身要來好像沒用……」八雲紫偏著頭思考時,突然用闔起的花扇敲著手掌。

  「可以給橙當玩具。」

  「太糟蹋了吧!」

  魂魄妖忌(2)


  你豈不是你口中所說的鬼嗎?

  「不是!不是!不是!不是!不是!不是!我和那些怪物不一樣!」

  迷濛的水蒸氣散佈在浴室中;妖忌一次一次地搥向映出自身的鏡子,卻止不住心中不斷萌生的惶恐,幾滴的朱紅飛濺在他臉上。

  呵呵呵──

  「不要再笑了!」妖忌整個人失控地雙手掩耳,倒退數步,「我是為了村民而殺生的……沒錯、沒錯!我和那些畜生不一樣。」

  「我是對的……我所做的事是對的!」

  他朝碎裂的鏡子憤吼時,突然睨到一物,黝黑的瞳仁瞬間放大。

  是一隻臉上沾著血水的白髮鬼……

  「啊啊啊啊啊啊──」

  淒厲的吼聲,陷入瘋狂的妖忌,不斷朝鏡子胡亂揮拳。

  「妖忌,你怎麼了?」

  這時一句溫柔地慰問突然插入,喚回妖忌的神志;他看向浴室門口,是一名有著櫻花色短髮的少女。

  「幽幽子大人……」妖忌喃喃地唸出後,立刻意識到自己是處於裸身,慌張地遮住下體。

  「幽幽子大人,妳先出去啊!」

  「咦──可是你的雙手……」話還沒說完,幽幽子就被妖忌半推半送地給拒在浴室門外。

  「沒、沒關係的,這點小傷,我自己會處理的。」妖忌趕緊關起紙門,卻依然見到門外幽幽子的身影。

  「有什麼關係嘛──我們不是從小一起洗到大的嗎?」

  「請不要擅自捏造記憶!」妖忌羞赧地轉過身,「幽幽子大人,請先一步到廳房歇會,在下梳洗完後馬上就過去。」

  「喔──」步履聲隨著紙門透過的人影,漸去漸遠。

  妖忌氣惱地無視著手上的傷口,舀起木桶的熱水,往臉上潑去。

  「要是連我都迷失方向了,誰還能來守護幽幽子大人。」

  如瀑布直衝下的熱水,沖刷著乳白色的髮絲,流過那如雕刻般深刻的五官;他確定自己平靜下來後,才停止舀水的動作,開始擦拭著身體、換上青竹色的和服,走向西行寺家的廳房。

  偌大的屋子中,寂靜無籟,妖忌的腳步聲顯得特別響亮;雖說這是西行寺家的別院,是專門建造給西行寺幽幽子所居住,但裡頭半個傭人都沒有。

  死之力,是幽幽子與生俱來的力量,能間接影響他人的心志,驅使他人走向死亡;但由於死之力過度龐大,非身為凡人的幽幽子所能控制,西行寺本家的人才不得已讓幽幽子獨居於此。

  行至途中,吹起一陣微風,妖忌驀然間嗅到一陣清新淡雅的花香,眼前飄過幾片雪白的花瓣。

  「春天又到了嗎?」

  「妖忌──看這邊,看這邊。」

  妖忌聞聲看去。高大聳立的墨染櫻樹下,花雨霏霏,幽幽子身在其中;一身水藍色的和服甚是好看。

  他見幽幽子,深呼吸一口,閉上明亮的美眸,雙手各持著一把闔起的華扇,整個人聞風不動;這等突然其來的模樣,讓他理不出頭緒,又不能出聲詢問,只好走到廳房前的走道正坐著,觀看她起舞的姿態。

  幽幽子足步輕巧挪移、衣袖揮擺似水,慢中又帶點盈盈之姿;只見她縱身一跳,幾個迴轉以後──

  霎時!手一振,華扇開,雙蝶婆娑於落雪中。

  其身姿舞動如鶯燕,輕靈曼妙;手腕旋轉飄灑,刮起週遭的落花,伴隨起舞。一進一退間,逸態橫生,恰似天間的仙女,如夢似幻。

  妖忌一時怔在,訝然無言,目光全被眼前的景色給攫住。這時,聽見啊的一聲。

  他呆了片刻,才忽地拔起全身,乾澀的眼睛眨了幾下;環顧四週,發現幽幽子跪坐在地上,一言不發。

  「幽幽子大人!」他奔去將幽幽子扶起,「幽幽子大人,妳沒事吧?是哪裡傷到了嗎?」

  「妖忌──」

  「是!」

  幽幽子緊抓住妖忌的手掌,淚眼汪汪地說:

  「我肚子好餓喔──」



  妖忌在廚房熟練地處理各種食材,俐落的刀工、豪邁地翻炒,各種熱騰騰的菜餚逐一地被完成。

  將六道菜放置在端盤上,妖忌快步地來到廳房前的走道上。

  「妖忌──快一點!快一點!」幽幽子用筷子敲著桌子,催促道。

  「是。」

  妖忌把菜餚甫放在桌上時,立刻被幽幽子拿走;他不以為意,繼續把剩下的擺置好後,對著幽幽子的左手旁,堆積如山的餐盤,一一數著。

  「幽幽子大人,妳今天好像沒什麼食慾。」

  「還不都妖忌害的!」幽幽子嘟起沾著飯粒的小嘴,用筷子指著妖忌。

  「我?」妖忌見筷子指著自己包著繃帶的手時,豁然明白。

  「非常抱歉,讓幽幽子大人擔心……」

  「哼!」

  「呃……那個……沒什麼大不了的,在下會自己解決。」

  「哼哼!」

  「嗚。」妖忌一臉困惑地望向幽幽子,她鼓著腮幫子吃飯,視線不時偷瞧著他。

  「……在下說出來就是。」妖忌無奈的只好妥協;他一五一十地說出和八雲紫相遇的事情。

  「原來是這樣啊。」幽幽子把六個盤子放在盤子堆上,拿紙巾拭著嘴,「雖然我不知道紫姐姐是在講什麼……」

  「但把妖怪殺掉總是不太好吧。」

  「幽幽子大人,為什麼這麼說?」

  「因為死亡……總是讓人覺得好冰冷,好可怕。」

  見幽幽子淺淺一笑,妖忌的胸口就傳來一陣悸痛;勉強擠出的笑容,其背後是強忍了多少的絕望和悲傷。

  「幽幽子大人!」

  妖忌倏然地起身,想去抱住幽幽子的嬌軀,但理性還是即時阻止了他。

  「妖忌?」

  幽幽子見妖忌站在那不動,正想再喚他時,他逕自地朝走道走去。

  「非常抱歉,在下有事先暫退。」

  「咦──那要記得回來洗碗盤喔。」

  妖忌應了一聲後,直奔水井旁,撈起一桶水,往頭頂上澆去。

  「妖忌你在幹什麼?竟然忘了自己的本分,你只是武士,行為不能逾矩!」

  沁涼的冰水冷卻了頭腦,但沖不掉佔去心裡大半的愛意;妖忌眉一皺,想再撈一桶水時,門口傳來細如蚊蚋叫喊聲。

  他拿起一旁的毛巾簡單地擦拭,整理好衣衫後往大門走去。

  古樸的門檻外,是一名穿著粗布衣衫的下人,他左顧右盼,額間流了不少汗水。

  「還好是魂魄大人過來,如果是那個人的話,小的恐怕……」

  「夠了!」

  這名下人原以為能鬆口氣時,馬上被妖忌威嚇到,立刻閉上嘴。

  「本家又傳來什麼命令?」

  「是、是,請魂魄大人過目。」下人急忙從衣衫中取出一封信交給妖忌。

  妖忌攤開信紙,略掃過幾行字後瞳孔突然放大;直至完全讀完,手已不自覺的在顫抖。

  「這怎麼可能……」

  下人好奇地偷瞧妖忌的表情時,忽見他一咬牙,以迅雷不及耳的速度抽刀。

  刀光閃、信紙碎、衣衫破。

  「留你一條命,是要你告訴本家的人,我是不會幫他們的!」妖忌怒瞪著還沒回過神的下人,「而他們要是敢動幽幽子大人的一根頭髮,我魂魄妖忌將不惜一切大開殺戒。滾!」

  「惡、惡鬼啊──」下人也不顧自己是裸體,飛快似地逃離這裡。

  「惡鬼嗎……哼。」

  妖忌筆直地持著樓觀劍;光彩奪目的刀身上,映出一雙不再迷惘的眼神。

  魂魄妖忌(3)


  天濛濛亮,妖忌眼前盡是一片的朝霧,如同他心中的詭譎,久驅不散。

  太平靜。

  自從幾天前那名下人來以後,西行寺本家絲毫沒有動靜,莫非真是懼怕了自己?

  不可能的,一定是在暗處伺機而動。

  「呼──」

  步下最後一個石階,妖忌發足向附近的村子直奔去。

  他雙足輕踏著泥壤,身影疾如電馳,颼颼地掠過兩旁的景物;沒一會兒,兩位婦人正迎面過來,他放緩腳步,恭敬地打招呼。

  「山田小姐,鈴木小姐,兩位早安。」

  「咦?這不是魂魄大人嗎?真是的,我都年過四十,是兩個小孩的媽了,還什麼小姐,呵呵呵。」走在前頭,身材略顯福態的山田,笑得闔不上嘴。

  「魂魄大人又是來買菜和打幾斤酒的嗎?」和山田截然相反,鈴木的身型倒像根竹竿一樣細長。

  「是的,請容在下先就此別過。」妖忌作一個揖,正要從她們身邊經過時,被人急忙叫住。

  「魂魄大人等等,村裡正在舉辦宴會,身為英雄的您要是能去露露面,大家一定會非常高興的。」

  「我是英雄?」妖忌被山田的話給弄糊塗。

  「您當然是英雄啊!替我們把那些該死的鬼子們殺得片甲不留。昨天那些男人去收拾鬼子的屍體,回來後各個都對您讚不絕口。」

  
  山田被鈴木的話勾起了興致,繼續接著說:「魂魄大人的事蹟何止是如此,像渡橋之戰、佐野一役,魂魄大人哪次不是率先衝鋒,殺鬼萬千。我們這幾座村子能像這樣和平度日,全都是魂魄大人的功勞啊!」

  「沒錯,沒錯,魂魄大人真是我們的英雄。」

  兩人越聊越起勁,完全忽略一旁低頭不語的妖忌。

  「抱歉,我冒昧的問一下。」

  這時他冷不防地插進一句,打斷聊得正興起的兩人。

  「沒關係,沒關係,是我們太失禮,忽略了魂魄大人。」山田笑著陪不是,旁邊的鈴木也跟著道歉。

  「妳們有親眼見過鬼子做過傷天害理的事嗎?」

  「呃……」

  「這──」

  山田和鈴木兩人面面相覷,一時擠不出半句話。察覺到氣氛變得古怪異常,鈴木頻向山田使眼色,後者勉為其難地先開口。

  「雖然是沒見過……不過大家都說鬼子是非常殘忍的,不是嗎?」

  「對!對!大家都這麼說的話就一定沒錯。先別說這個,魂魄大人,趕緊跟我們去參加宴會吧,村裡可是有很多可愛的女孩子想要認識你。」

  「……我身體不適,先走一步。」

  妖忌頭也不回的告辭,鈴木嚇的不知所措,急得連忙叫喚著妖忌的名字;但儘管她叫得聲嘶力竭,也喚不住那漸去漸遠的背影。

  內心錯綜複雜的情緒,迫使他毫無目的的行走;等回過神來,已身處於陌生的荒郊原野外。

  厭惡,厭惡那和平的景象、厭惡那些自私的人們、更加厭惡奪走上千上萬無辜生命的──自己。

  「八雲紫大人……說的對。」

  妖忌低頭瞥向持劍的右手,彷彿還能聞到濃稠的血腥味;此時,他眼神一凜,將腰間的長刀平舉。

  「我魂魄妖忌一身罪孽,愧對了樓觀劍,更愧對了西行寺大人!」

  一聲悲嚎,樓觀劍逐漸脫離刀鞘,無暇的刀身映出兩行淚水,參雜著自責與愧疚;他不能容忍自己,竟然還有臉苟活在世上。

  霎時,妖忌腦中閃過一抹笑容。

  拔刀的動作忽然停住,但他繃緊的雙臂還不止的在顫抖;猶豫不決下,妖忌一咬舌根,嘴角溢出一絲血跡,樓觀劍再度收回刀鞘。

  即使如此,他哀傷的眼眸,仍凝視著樓觀劍:不定的心思,如同周圍的雜草,隨風搖擺。

  「小……小哥──救救……」

  左方忽傳來孱弱的人聲,吸引妖忌往聲源看去;兩隻稚嫩的小手往這爬行,拖著一件小型的帽袍。看體型似乎是個孩子。

  妖忌拭去淚水,立刻過去將孩子攙扶起,帽子邊灑下栗色的髮絲。

  「快、快給我……酒……」

  「酒?」

  小孩說完便暈去,妖忌只好放棄詢問的念頭;他抱起這嬌小的身軀時,帽子垂落,降下一瀑如蜂蜜般色澤的長髮,而頭頂……多出一雙崎嶇的大角。

  妖忌先是一愣,但見到女孩清純可愛的睡容,其小臉頰上還掛著淺淺的梨渦;警惕的眼神也不禁放緩許多。

  他空出一手,好能梳齊女孩凌亂的頭髮,並張望著四周;他記得這裡有個共用的釀酒處。

  確認位置後,沿著筆直的道路行走,約過一刻,耳聞潺潺的流水聲,這時懷中的女孩突然開始竄動,妖忌一個沒抓穩便讓她掉了下去。

  「這味道……酒……是酒──」

  女孩也不管帽子有沒有戴好,一溜煙就不見人影;模樣逗得妖忌輕笑一聲。

  再向前行一會,一間像似驛站的小木屋近在咫呎,突兀的是地上已經有好幾個空酒罈,元兇正是剛衝去的女孩。

  「咕嚕、咕嚕,哇哈──舒服極了!」女孩的小臉蛋已泛上一片緋紅,惺忪的醉眼睨到妖忌,開心地向他招手說:「小哥!別在旁邊看著,一起過來喝酒呀。」

  「我?」妖忌搔了下後腦杓,笑說:「在下就恭敬不如從命。」

  「接著。」

  女孩話完,妖忌的眼前就飛來一個酒罈,力道之猛;他不敢大意,雙手運掌去托接,卻還被擊退了兩步有餘。

  妖忌吃驚之餘,暗自揣測女孩的身分,但旋即又打消這個念頭。他忍著虎口不斷傳來的劇疼,提著酒罈坐在天真爛漫的女孩旁;配合著她的豪氣,同樣不以盤子盛酒,直接舉起來喝。

  「咦──以人類來說你挺厲害的耶,你叫什麼名字?」女孩高興地說道,一雙裸著的腳丫子不停地前後晃蕩。

  妖忌一怔,神情黯淡不少,但依然笑說:「在下的賤名,實在不足以讓鬼族的姑娘掛齒。」

  「鬼族?」女孩歪著頭,眼角不經意地掃到自己的影子,頭上有一雙往兩旁長的突起物。

  頓時,開朗的笑容凝住,兩手想再做確認似的往頭頂上摸時,她大聲驚呼。

  「糟糕啦──」女孩飽受驚嚇,從長凳上跳起,蹲在道路旁,把帽子使勁往頭上蓋。

  「你看到的只是兩顆烤番薯,是烤番薯!我喜歡把番薯頂在頭上吃。」

  「喔、喔。」看著女孩因為太用力,頭上的角把帽子刺破兩個洞,大剌剌地現給人看;妖忌實在不知該怎安慰她。

  「等等,你的白頭髮……」女孩往後一瞥,眼神逐漸銳利。

  妖忌淺淺一笑說:「在下的賤名是魂魄妖忌,曾經以誅殺你們鬼族為己任」

  碰!

  女孩憤然一踏,踩出個窟窿來;純真的眼眸忽迸寒芒,舉止間,抖落一身的殺氣。

  「原來是你啊,小鬼。」

  妖忌輕飲一口酒,臉上依舊是平淡一笑,他不疾不緩地說:「在下看事情,曾以為就像表面如此簡單,直至鑄下大錯才後悔莫及。在妳還未找上我之前,我原想以死來償還一身的罪孽。」

  「是我讓你改變決定了嗎?」女孩雙手交叉於胸,嗔怒道。

  「不,是一個笑容。」妖忌遙望遠方,宛若他說的東西就在雲的彼端,「一個值得讓我豁盡一切來守護的笑容。就算要我犧牲生命,也在所不惜。」

  「笨蛋,要是你為她死了,她還笑得出來嗎?」

  妖忌愣了一愣,啞然失笑說:「說的也是,是在下失言了。」

  女孩重新作回長凳上,一把搶過他手中的酒罈;櫻紅的朱唇恣意地品嘗,一洩而下的瓊漿,濺得她素白的衣衫全溼透。

  「我們一直以來都是住在地底下的……」女孩把酒罈放在一旁,藉著雙手往後按在長凳上當支撐,身體後仰將兩隻腳丫抬得高高的,「那時我常在想地面上到底是什麼樣子?像這裡一樣陰暗嗎?我討厭這樣一直動腦思考,於是丟下勇儀和茨木她們,一個人偷溜到地面上。」

  「當初一開始見到天空的時候覺得好亮、好刺眼,我還把那些雲當成會飄的棉花糖,特地變大去吃以後,嘴裡都是水水的。」女孩俏皮地吐了吐舌頭,表情裝作難堪的模樣。

  「但比起地底下真的好玩很多,於是我就不顧勇儀的反對,找了一些朋友一起搬到地面上。」女孩隨即低著頭,咬著上唇,兩腳無力似的頹然垂下,「……再來……你也知道……他們幾乎都被你們殺死了。」

  妖忌沉默不語,他知道任何的言語,都無法表達他心裡沉重到令他快窒息的歉疚。

  「所以我才會懲罰自己,把酒葫蘆丟掉。不過,沒想到竟然會遇見了你,這應該就是冥冥之中的安排吧。」女孩拿起酒罈,全倒入兩個盤子上,「其實和你聊過以後,發覺你這人還不錯。可惜的是你有你的承諾,而我也有我的責任。」倒光以後,女孩將酒罈扔到一旁。

  「來!今世我們是不可能成為朋友,但願以後能再與你暢飲一番」

  「好!」妖忌接過以後,一飲而盡,看得女孩歡喜的大笑數聲。

  「謝謝你的酒了,這麼爽快的酒我好久沒喝過。」女孩跳下板凳,逕自走往與來的方向,相反的道路。

  「三天後,酉時時分,酒吞童子會在大江山恭候你的大駕,到時我會傾盡全力殺你的。」


  魂魄妖忌〈4〉


  荒涼的古道,兩旁盡是數十株枯樹;昏黃的老葉上,染上橙黃的餘暉,更添幾分蕭索。

  夕陽斜照,將魂魄妖忌的影子拖得老長。

  妖忌因與酒吞童子飲酒暢談,耽擱了時間,導致現在已近黃昏了他還在回去的途中。此時他神情焦慮,雙腿快速的交錯奔跑。

  哪怕是早個一秒也好,他想盡快的回到幽幽子的身邊。

  驀然間撲來一陣寒意,他的腳步赫然停住;一雙銳眼警惕前方慢步而來的老者。

  老者配著單刀,身穿一襲青杉,任由微風吹拂;嚴霜似嶙瘦的表情,看不出喜怒。

  妖忌見到老者瞬間睜圓銳目,心情的波蕩起伏,全反映在微變的俊臉上;他面有難色的開口:

  「父親……」

  老者行至妖忌的面前,看都不看妖忌一眼,逕自的說:「老夫曾有一兒,吾為他取名為魂魄妖忌,盼他能有一日能成一位行的正、坐的直的好漢。

  所幸他也沒讓老夫失望,年少之時個性剛正不阿、正義凜然,所使的劍術更不下於老夫。之後娶了個嬌妻,生了個女兒,老夫原以為此等天倫之樂,能夠長長久久。

  然而,直到那個妖僧的出現,帶走了我的兒子。」

  「父親!」

  妖忌心裡倍感煎熬,於是又喚了一聲,老者終於瞥了他一眼,但眼裡充滿了傷悲。

  「回頭吧,趁你還未鑄下大錯。」

  「是嗎,是嗎……原來本家的人已經不擇手段,派你來見我。」妖忌眼神一凜,抽出樓觀,刀身亮起一鴻白光。

  「那女人是不能存活在這世上!總有一天當她能成長到能控制死之力,人間會被她摧毀的。」

  「動手吧,當你接下本家的任務,就要有與我刀劍相向的覺悟。」

  老著搖著頭,不敢置信的看著眼前的男人,真的是他最值得驕傲的兒子?

  「妖忌,你現在已偏離你當初相信的正義了!」老者無奈的拔刀,對向面色陰沉,宛若寺廟中的兇神一般,令人悚然的妖忌。

  「為了她,我願踏上無間的道路。」

  妖忌身子一沉,樓觀斜放,起手便是《人道劍‧現世斬》霎時樓觀破空斬出,迅如電疾;老者雖失先著,但他不慌不忙的以同樣的招式應對。

  鏗!一聲清脆的激響,震得群烏鳴啼、走獸逃竄。

  老者的力量猶遜三分,被震得倒退數步,眨眼間,妖忌又猛然殺來。

  一刀比一刀快,一刀比一刀沉,妖忌的刀勢連綿不斷,老者雖挪不出時機反擊,但他依然守得固若金湯、滴水不漏。

  猛烈的攻勢,雖攻的讓老者只能採取防禦,卻讓妖忌體力劇減、汗如雨下。

  「妖忌,你心裡太著急了。」

  磅礡一擊,老者把妖忌打退得凌空飛越數尺,旋即扭身迴旋,掄刀砍下。

  「獄界劍‧業風神閃。」

  唰的一聲破空尖響,無形的刀風捲起塵沙泥壤,絞碎了翩翩的落葉,颼地直撲滿頭大汗的妖忌。

  妖忌揮刀互擊,一聲龍吟激盪,樓觀從他手中脫手而出,連帶持劍的右手一同被刀風絞斷,斷臂處鮮血四溢。

  妖忌單膝跪著,面色煞白;這副慘樣,看得老者甚是不忍勸道:

  「妖忌,投降吧。你的性命不是你一個人的,你還有你的妻子,還有你女兒妖夢啊。」

  妖忌先是一怔,隨即苦笑說:「抱歉,我今生這條命只為幽幽子大人而活。」

  「你……你這孽子!」老者勃然大怒,寬大的青袍突然鼓起,周身的塵灰飛揚,似有一個看不見的氣環陡然擴散。

  「老夫必要盡作你父親最後的職責,在你還未濫殺無辜時,送你上路。這一招是老夫對於你的信念,所呈上的敬意。天界劍‧涅盤寂靜。」

  話聲一出,妖忌眼前忽地一閃,層層萬千的刀光直逼來,刀勁一個未消,另一個又再生,然而使的雖快,卻絲毫聽不見任何的兵刃破風之聲;甚至該說,一切的聲響……全被此招斬開了。

  天地無聲,猶如僅存自己。

  妖忌咬牙忍住從四肢百骸不斷鑽入的壓力,心裡一橫,棄刀鞘,閉起雙目;突然他整人身如停淵氣如浮雲,周身的氣流似乎為之一滯,彷彿凝住一切,只為一擊。

  如浪潮般洶湧而來的刀勁,眼看就要將妖忌淹沒了;此時妖忌銳眼一張,左手捏成劍指,刺向浪濤的中心。

  「六道劍‧一念無量劫。」

  當下一聲爆響,浪花掏盡;劍指停在老著的左胸,但那裡已成了空洞的血槽。

  老者五孔流血,掛著滿足的笑容,軟癱在地上,撒手人寰。

  「孩兒不肖,請父親先在黃泉路上等我。」

  妖忌抄起樓觀咬在嘴裡,簡單的做好斷臂處止血的包紮,隨即硬是拖著氣空力盡的身子全力衝向白玉樓。

  妖忌快如貼地飛行,身旁諸物颼颼掠過;越是遲個一秒他越是焦躁。

  「是魂魄妖忌!」

  「渾蛋,那老鬼沒做掉他。」

  「他已斷一臂了,大家上!」

  五名黑衣人見妖忌奔來,各打出點點寒星,他們更是躲在暗器後面,想要搶到出手的先機。然而──

  血水飛濺……魂魄妖忌竟然躲也不躲,只避開要害。

  他們全被妖忌的狠勁給嚇著,回神要出手時,只見一道稍縱即逝的白光,以及冷酷兇殘的白髮鬼。

  五顆人頭咚咚的落地。

  「喝!喝!」

  妖忌大口喘著,雙腳卻沒停歇;血水泊泊的往後漂灑,一身青衫都快成血衣。

  奔至白玉樓的石階下,放眼望去,數十個黑衣人點著火把,要上去白玉樓。

  「幽幽子大人──」

  這一吼震懾住石階上所有人,所有的目光都注視在階梯下滿身浴血的戰鬼。

  「畜生!有種全部衝著我來,否則我一個也不會放過你們!」

  離他最近的黑衣人鄙夷一笑,晃眼間,妖忌一時失神給黑衣人逼到胸前,隨即腹部一陣劇疼。

  「魂魄大人,你認為你還有多少的血能流?」

  黑衣人冷笑數聲,忽然止住;睜大的眼瞳瞥向下方,妖忌正咬著他的喉嚨。

  妖忌一扭頭,咬斷黑衣人的喉管,噴出的血霧染紅了他的頭髮和側臉;他咧嘴一笑。

  「流多少,我就吃多少。」

  那模樣簡直就是……倘若地獄中的惡鬼化出實體,恐怕莫過於此。
  魂魄妖忌(完)


  「幽幽子大人,妳在做什麼!」

  妖忌快步上前,拍掉幽幽子手中的小刀;他不敢想像他要是再遲了一步,會有怎樣的後果。

  「啊──又被妖忌發現了。」室內中,燭火的照映下,幽幽子俏皮的吐了吐舌,毫無自刎時該有的悲傷。

  「幽幽子大人……」

  「決定了!」幽幽子拳頭敲著手掌,喜悅道:「下次我要自殺時就跑去洗澡,這樣妖忌就不敢闖進來了。」

  「幽幽子大人!」妖忌自責的拳頭握緊,指甲深深地刺破掌心,流出朱紅。

  「啊──妖忌真沒幽默感,這時候應該吐槽才對。嘿咻。」

  妖忌見幽幽子起身,緩步走向星月皎然的外頭;粉藍鬆垮的和服,在微風中飄逸宛若水波的流動,他一個眨眼,竟會誤認和服與盪漾似水的月光恰似融於一體。

  「今晚的月亮真是美麗。」幽幽子淡然的說著。

  妖忌不答話,只是默默的注視眼前嬌弱,卻又遙不可及的背影;那是身為武士的他不能觸碰的界線,一但逾矩,這份主僕關係恐怕就會崩潰。

  「妖忌……如果現在我命令你,讓我自殺,可以嗎?」

一句沒有聲音起伏的話,劃開了長久的寂靜,也戳中妖忌心裡最擔心的事。

  妖忌從乾涸的喉嚨,硬擠出笑聲說:「哈哈……幽、幽幽子大人別說笑了,您大概是累了,早點休息吧。」

  「累……我真的累了。」沒等妖忌答話,幽幽子又說:「我已經被死之力,弄得好累好累,每當……每當有人在我眼前自殺,我就會覺得自己好可怕……為什麼、為什麼我會出生在這世上!」話語漸轉哭音,斷斷續續的哽噎,瀰漫在這冰冷的空氣中。

  幽幽子單薄的肩膀簌簌發抖,原倚在扶欄纖細的雙臂,像似被股無形沉重的壓力給壓垮;她整人軟癱在扶攔上啜泣。

  「嗚……」

  妖忌看得甚是不忍,硬是咬牙忍住哭聲,眼角淌出不甘的淚水;他恨造化弄人的上天,更恨沒有辦法抱著幽幽子大人的自己!

  「這段日子有妖忌的陪伴我真的很快樂,但是只要一闔上眼,就會夢見那些被我害死的人們。他們彷彿是在提醒我,我的罪有多麼深重……」

  幽幽子調整坐姿,回首盼向妖忌;水漾的美眸噙著淚水,她淡然笑說:

  「所以拜託請讓我死,好嗎?」

  「不准!只有這件事,在下絕對不同意!」

  妖忌怒然一喝,讓幽幽子微愣,連他本人都嚇到;他急迫的開口說:

  「在下學劍的時候,也殺了很多人,只是雖然比幽幽子大人少……不對!我在說什麼……」妖忌慌張地抓頭,重整下思緒,又說:「如果良心的譴責,就是我們該背負的罪的話,那我們不是更應該要承受著罪責,抬頭挺胸的活下去嗎?」

  幽幽子苦笑數聲,道盡心底的絕望與哀傷;她黯然垂眸,淡淡的說:「是啊,但我真的……」

  「幽幽子大人!」

  妖忌幾個跨步,佇立在幽幽子的面前,雙手牢牢抓著她的小手;期盼能將自身強烈的意念,傳達給這名令人憐惜的人知道。

  「幽幽子大人,妳確實活的很艱難,一來要承受寂寞孤獨、二來要承受苛責磨難,但是就因為如此,我魂魄妖忌才會在這,為了守護妳而存在啊!」

  「妖忌……」

  從被牢握的掌心中,幽幽子感覺到一股暖意;順著關心的話語,似乎暖到心坎去。

  「妳不是孤單一個人的。妳的罪可以讓我來背負,妳的敵人可以讓我來討伐,為了妳,我就算與所有人為敵都不在乎……」

  「在下只懇求妳,能鼓起勇氣的活下去。在下相信,活下去一定能遇見美好的事物。」

  幽幽子瞇一著雙姣好的美眸,怔怔地望著面前一頭白髮的少年,心裡忽覺迷離;她別過頭,想收回被抓得發疼的小手。

  妖忌察覺到異樣,好奇的問:「怎麼了嗎?」

  「妖忌……你……弄疼我了。」

  「抱……」

  再來說了什麼……不記得了……現在我人在哪?該做什麼?

  對了……幽幽子大人,您的敵人,我還沒討伐完……這裡,還不是我魂魄妖忌的喪命之地。

  回憶的終結,是另一場殺戮的開始。

  妖忌猛一睜眼,挺起倒在石階上,滿身創傷的身軀;儘管傷口不再流血、痛覺早已麻木,他依舊持著樓關劍,緩緩的邁開一步。

  這一步,震懾了白玉樓前每一個黑衣人的心裡深處。

  這並非恐懼,是對身為武者的妖忌,打從心底油然而生的敬佩;單刀對上數十多人,只為了護主一次又一次的站起,試問世上有幾人像他這般忠肝義膽?

  只可惜剛剛的廝殺,趁著混亂之際有數人溜進去白玉樓,裡頭的主人恐怕已經命喪黃泉。

  為首的一名黑衣人,扔下暗器,反握著把短刀;這是他對這名忠心的武者,唯一能致上的敬意,就算這是在賭命,他也壓抑不住內心的一股澎拜熱血。

  剩下的黑衣人見狀,紛紛效勞;他們各有自知,以多欺寡,根本是將身為武者的尊嚴,踐踏在地上。

  眼見雙方的距離還有二十步;他們屏息以待、全神灌注,只為使出搏命的一擊。

  十五步、十四步、十三步、十二步、十一步、十步……

  「殺!」

  齊聲大喊,殺聲破天,驚得鳥獸四處飛竄!

  五道黑影如脫弦之箭,破空而出,分別穿過目標的身邊……

  刀光交錯,血花點點。

  春風過處,花落翩翩。

  「櫻花……真美……我……不枉此生。」

  兵器從手上滑落,是對執念的放棄,更是無力再拾起執念;黑衣人們倒在血泊中,仰望著乘風而來的墨染櫻,含笑而終。

  妖忌收刀後,強按著傷口又裂開的斷臂,咬著牙關拖著瀕死的身子,一步一步費力的往上走;白玉樓的庭院逐漸近在咫呎時,他混濁不清的眸子,驀然驚見粉紅的花辦……

  墨染櫻的花瓣,應該是雪白色的。

  不詳的預感湧上心頭,妖忌神色焦急的加快步伐;沒想到才剛踏入白玉樓門口,卻因失血過多忽然一陣暈眩襲腦,絆到凸起的門檻,整人跌在地上。

  妖忌趕緊用單手撐起時,嗅到一陣血腥味,當下往前看;眼前的景象所帶來的衝擊,嚇得他瞳孔睜大,愣在原地。

  宛若吸取那片令人怵目驚心的血海,墨染櫻開得更加嬌美鮮豔,純白的花瓣染上點點的紅漬;一名有著櫻色短髮的少女,血濺在華美的櫻樹下。

  「啊啊啊啊啊啊啊──」

  淒絕的哀嚎,吼出如撕心裂肺的痛苦。

  妖忌似瘋似狂,不管地面的摩擦,還是黏膩的血水,拼著命爬向幽幽子的身邊;他扶起那副冰冷的嬌軀,瞥見脖子上深刻的刎痕,不禁放聲大哭。

  「為什麼!為什麼妳不等我……妳不是答應過我,要好好的活下去嗎?」

  滾滾的淚珠,落在幽幽子慘白的臉蛋上;妖忌心中是萬般的悔恨。

  要是再快一點、要是他再強一點、要是沒有在路上耽擱、要是他永遠不離開幽幽子大人的身邊……

  要是、要是、要是……道不盡的要是,全都是他個人的過錯,要是還有一絲的機會的話……

  「八雲紫妳出來!我知道妳就在這。」

  妖忌仰天大吼,餘音過後依然是一片死寂:但他堅信這人絕對就在這附近,冷眼的袖手旁觀。

  「少年,這一切都是必然的。」熟悉的聲音,卻喪失平常挑逗的語調。

  虛無的隙間無端生出,裡頭出現一位冶艷嫵媚的女子,過肩的兩絡金髮平躺在胸前;陽傘下的神情,別於平常的勾魂攝魄,端莊中帶著冷淡。

  八雲紫款款地走出,身後的隙間瞬間密合得看不出痕跡。

  她淡然說道:「不管是你遇到酒吞童子,還是吾友的死,冥冥之中命運早有安排。少年,你無須掛懷。」

  「竟然這樣的話,為什麼妳不肯出手相助呢……咳!咳!」憤然站起的妖忌,怒吼的過於用力,引發內傷,劇咳出血。

  八雲紫用一雙清澈橙黃的眸子,梭巡著屍橫遍野的附近;輕歎一聲。

  「妾身只是博麗大結界的管理人,無權干涉幻想鄉居民的所作所為……」

  「難道這項原則,妳也忍心套用在妳好友的身上嘛!」

  「放肆!」八雲紫秀眉輕挑,首現怒容,回首朝妖忌一瞪。

  頓時彷彿百頓的重壓,砸在妖忌的肩上,左膝一軟下妖忌即時腰脊挺住,才不至於呈半跪。

  八雲紫看著明明已經垂死的妖忌,昂然的撐起身子,眸中透出的凜然無懼讓她微感詫異;她閉起美目,頓了片刻,開口問道:

  「你要妾身復活幽幽子嗎?」

  「請求八雲紫大人成全。」妖忌跪在地上,叩著頭說:「如果要用到在下這條賤命,我自當樂意奉送!」

  八雲紫不答話,單手托在胸下;半垂的眸子若有所思,目光凝視妖忌一下,轉而又移向幽幽子的屍體。

  半响後,八雲紫又問:「儘管你的魂魄會因此無法進入輪迴?」

  聽見復活有望,妖忌精神起來,簡潔有力的回答:「是!」

  「儘管復活後的吾友,會忘記你這個人,甚至是忘記你跟她的這段感情,你也不在乎?」

  妖忌怔了一下,問道:「您說會忘記這段感情?」

  「果然人類還是無法拋下……」

  聽見哭聲,八雲紫打住話,忽見妖忌熱淚盈框。

  「夠了、這就夠了……這對在下來說,已經是莫大的殊榮!」

  見妖忌高興的哭出,八雲紫不解地怔看著;或是該說,她從以前就對這人一直不把愛慕的心情,表達出來的舉動,抱持疑問很久。

  「你愛著吾友,不怕被她遺忘嗎?不怕她愛上其他男人嗎?」

  妖忌搖著頭,微笑說:「我只是一名守護幽幽子大人的武士。只要想到幽幽子大人以後能開心的吃飯、遇見心愛的人、過著幸福的日子,我此時此刻就已經心滿意足了。」

  「哈哈哈──」

  高傲的笑聲縈繞於庭院內,八雲紫美眸含笑的說:「可愛的少年,妾身就衝著你這句話,我八雲紫今後會代替你守護她的。」

  妖忌誠摯地道謝後,八雲紫再度打開虛無的隙間。

  「在離開前,有什麼話想說的嗎?」

  「能的話,幫我跟酒吞童子說。抱歉,我爽約了,今生唯一的遺憾就是無法跟妳堂堂正正的來場決鬥。另外……」

  妖忌走到墨染櫻樹下,蹲在幽幽子的屍體旁;他撥開那櫻花色的瀏海,凝視著那絕美卻微露恐懼的臉蛋;突然憶起八雲紫所說,自身將會被永遠遺忘,心裡就一陣揪痛。

  種種過往美好的回憶忽地湧上,妖忌不捨的潸然落淚。

  他隨即拭去淚水,勉強微笑說:「忘掉總是好的,忘掉這悲傷的一切吧,您背負的不幸已經夠多。在下祝妳新的人生能夠過得快樂,在下相信活著一定能遇見美好的事物。請原諒在下擅自從妳的記憶消逝……」

  妖忌壓下喉嚨的哽噎,並將陪伴他多年,從不離身的樓觀劍卸下,豎立在白玉樓的庭院中;朗聲道:

  「我魂魄妖忌,今日卸下白玉樓庭師的職位,在此多謝西行寺法師的提拔。幽幽子大人,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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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言共 1 篇留言

晴時微雨
喵大!我又來朝聖了XD,幽幽子求妖忌讓她自殺那段以及妖忌最後不惜犧牲一切也要換回幽幽子的那段,讓人對後來的發展很好奇阿!這篇是之前同人文修稿後的嗎?

04-02 11:07

涼拌喵
照搬過去,單純想增加曝光度而已(被巴04-02 23: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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