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說起來有些諷刺，明明是只存在於故事中的空想，在今時今地，「超能力」、「異能者」卻是人人都能琅琅上口的常識。
近從折戶愛看的少年漫畫週刊、電影院放映的好萊塢熱門大片，遠到世界各地的古代神話等等，都可見到具有特異能力的奇妙人物的身影。
小孩子和年輕人尤其喜歡這樣的東西。有哪個國小學童不會和同伴一起玩英雄扮演的遊戲，哪個初中高中的學生沒有幻想過自己是拯救世界的超級英雄呢？
既然我沒有像奴隸一樣被圈養在與世隔絕的地方，也沒有任何心智上的問題，當然不能免俗地對這種東西很有興趣。
但就算再怎麼有興趣，我也沒想到竟然有人會一本正經地和我談論這種事情，更沒有想過這種事情會是真的。
可惜我想錯了。
這兩件事情竟在短短的一天內同時發生。
能夠讓人走路到一半忽然愣在路中間的事情也許不少，但我很少遇到。
能夠讓人聽了以後就忘記自己正在做什麼的話可能很多，但我也不常聽見。
可是現在我只不過聽折戶說了一句話，就愣在路中間傻站著不動，而且就像靈魂出竅一樣，完全忘了自己上一秒在做什麼。
如果折戶是漫畫看多了在胡說八道，或想拿我尋開心，我肯定會直接賞他一拳讓他清醒清醒。
但折戶臉上完全半點要跟我開玩笑的意思。
過了好一會，我才回過神來，試探著問：「為什麼你會這麼想？」
折戶回答得很快：「這當然是有原因的。」
我問：「你看見她從嘴裡噴火？」
折戶說：「沒有。」
我問：「你看見她變成了蝙蝠？」
折戶說：「沒有。」
我又問：「你看見她叫出了魔物？」
折戶說：「也沒有。」
我終於忍不住叫了起來：「那你到底看到了什麼？」
「我已經跟了她好幾次，都沒有看到什麼。」折戶說：「但她卻似乎什麼都看得到。」
「這是什麼意思？你說清楚一點。」
我已聽出折戶的話中藏有深意，所以非但沒有對他這種打啞謎一樣的回答感到不耐煩，反而很想聽他再說下去。
「那當然沒問題，只不過……」
「只不過什麼？」
折戶悠然地說：「只不過還得等一等。」
「還等什麼？」我幾乎又要跳了起來。
折戶笑了笑，偏了偏頭，向和服少女的背影示意：「至少也得等我們先跟上她再說。」
我一句話都不再多說，立刻就邁開腳步。
方才我一時吃驚停下了腳步，再和折戶講了這幾句話，原先已經相距不遠的和服少女就像是被風吹動的雲一樣，又已到了稍遠的地方。
我實在急著知道折戶還沒解釋清楚的話。
折戶卻依然很悠閒，他跟在我身後，聲音像炊煙一樣緩緩地漂浮過來：「不用這麼急也沒關係，反正她既不會忽然加速轉向，也不會忽然長出翅膀飛上天去的。」
折戶說得沒錯。
隔著這段距離也能看見，和服少女雖走得不快，她的步伐卻給人一種輕快雀躍的感覺。儘管看不見她正面的表情，也可以肯定她正完全沉浸在逛街的樂趣中。
一個完全沉浸在逛街樂趣中，時時停下來端詳櫥窗的女孩子，自然是既不會忽然加速轉向，也不會忽然長出翅膀飛上天去的。
但我卻懷疑地回頭看了折戶一眼。
「如果她真像你說的那樣，是擁有超能力的人，我們怎麼還能跟蹤得這麼輕鬆？」
和稍早我尾隨折戶時，好像隨時都會穿幫的感覺相比，我們兩個現在簡直就是在逛街郊遊似的，一點緊張感也沒有。
折戶說：「你會覺得奇怪，是因為你沒聽我把話說完。」
「哦？」
「雖然要跟蹤那個穿和服的女生很簡單，但不管我跟蹤得多麼謹慎，都一定會在某個時間點被她察覺。」折戶說：「自從第一次跟蹤被發現以後，我就一直非常留意，就算她背後長著眼睛，照理說也不可能發現我才對。可是她就是有她的辦法，我實在不知道她是怎麼做到的。」
「所以你才認為她是超能力者？」
折戶點頭。
「如果所有的可能都被排除，那麼剩下的一個無論多麼離奇，也是真相。」折戶引述福爾摩斯的名言。
我陷入沉默，手指不自覺地撫弄起自己的眉心來。
雖然折戶是很有能力的人，知道這一點的人卻不多。因為他的外表比他的內在要更突出，因為他的態度比他的才幹更受到矚目。
但我卻明白，如果折戶這麼說，就代表他真的已按照自己的標準，將跟蹤這件事做得滴水不漏，令旁人絕難發現的了。
如果對方是擅於諜報活動的人，或許即使是折戶也難以蒙混過關，但那個和服少女怎麼看都沒有那種氛圍。
難不成她真的擁有超乎尋常的特異能力？
我沉吟了一會兒，說：「你有沒有想過，其實發現你的人並不是她？」
我說得並不清楚，但折戶並不笨，他很快就明白了我的意思。
「你是說，原先就有其他的人——也許是朋友或保鏢之類的——跟著她，是他或他們發現了我，再把我跟蹤的事情告訴她，並不是她自己察覺的？」
「是啊，這樣就和超能力沒有關係了。」我說：「你跟蹤得或許很小心、很巧妙，讓當事人根本無從察覺，但總不可能連其他人都瞞過去吧？」
——當局者迷，旁觀者清，這本來就是鐵一般的道理。
我自認這個說法很有說服力，但命運似乎對此不甚同意。就在我講完這句話的幾秒後，折戶忽然低聲咒罵了一句，「看吧，又來了。」他翻了翻白眼，攤開雙手，以示自己心中的無奈。
折戶忽然講出這樣一句話，擺出這樣一個像是被惡整的人的動作，實在是令人莫名其妙到了極點。
但我接著就明白過來。
只見和服少女站在原地不動。她的姿勢看起來很突兀，彷彿她走到一半忽然發現鑰匙忘在家裡，愕然停步似的。不過從和服少女並未焦急地伸手掏摸自己的口袋——如果和服有口袋的話——來看，她是因為忘了東西才停下腳步的可能性，不會比源太郎在隨堂測驗中考出滿分的機率大到哪裡去。
與此同時，我竟感覺到她那僵固不動的身影，放射出一股令人心凜的魄力。
——和服少女不是被人叫住或忘了東西，而是因為發現有人在跟蹤她才停下腳步的。
我的心臟驟然劇烈跳動起來——它像是剛逃出監獄的囚犯般激動地顫抖。我背後的寒毛全豎了起來，一股分不清是冷熱還是麻癢的感覺滲入脊椎。
我不知道是對自己的直覺即將成真感到恐懼，還是對自己的猜想正中紅心感到興奮，但我已預感到了……預感到，自己所熟知的世界面貌，即將因為接下來發生的事情顛覆解構——
和服少女輕巧地轉過身來，那頭烏黑亮麗的長髮在她身後如斗篷般飛揚。她的眼光並不銳利，卻不受阻礙地穿過中間的人群，只一下子就停留在我和折戶的身上。
她眼底的疑惑轉瞬即逝，接著便透出了解的神色。她像是識破頑童惡作劇的大人一樣，露出輕蔑而得意的微笑，眼神也像是看到什麼滑稽的東西一樣，換上了打趣的光彩。
「就這樣還想跟著我，未免也太自不量力了吧？」
和服少女並沒有把這句話說出來。
她的眼神和表情已經道盡了一切。
在我與折戶，和少女的目光相接的短短幾秒中，時間彷彿停駐下來，除了我們三個以外的世界也彷彿脫離我們而去，只剩下身旁的人群不受影響地繼續流動著。
絢麗的招牌，整齊的街道，喧嘩的人群，雅致的店面……周遭的一切似乎和平時沒有任何區別，但我眼中的世界已經變得全然不一樣了。
世上真的有超能力者！
世上竟真的存在這種超乎常理的異人！
※
「……對吧？」
我用夢囈似的聲音向折戶確認道。
「什麼？」折戶似乎沒聽清楚我說了什麼。
我又說了一次：「她剛才，沒有和其他人交流，也沒有拿出手機來，對吧？雖然她在車上的時候拿出手機過，剛才我們兩個在巷子裡談話的時候也暫時放鬆了監視，但她那時明顯還不知道我們在跟蹤她，對吧？」
折戶無法否認，因為我說的本就是事實。
「這樣一來，情況不就確定了嗎？」我可以感覺到自己的聲音在顫抖，整個人像是喝了烈酒一樣，雙頰滾燙，心跳飛快。「她真的是超能力者啊！」興奮之下，我將平時絕不會出口的詞彙喊了出來。
如果和服少女還在這裡，我可能會下意識地一手凌空指向她，加重自己說話的語氣。
可惜她早已不把我和折戶當一回事地轉身離去了。
即使察覺自己遭到跟蹤，和服少女的步伐還是像先前一樣閒適自在，似乎隨便誰都可以輕鬆地跟上去，而且就像在大白天走每天通勤的路線一樣，要出岔子都很困難。
可是現在我已經知道，就算是這世上最精於跟蹤的人，也不可能神不知鬼不覺地跟在她的後頭。
因為她是超能力者。她不必遵守常人的遊戲規則。
一件在做之前就知道結果的事情，通常都不會讓人湧起什麼幹勁；假使結果又只有失敗一途，那麼恐怕只有白癡才會對它感興趣了。
我和折戶不是白癡。
所以我們沒有在她轉身離開以後冒冒失失地又跟上去，而是選了商圈內的一家咖啡廳坐下來。
我藉點餐的過程定了定神後，向折戶問：「對了，你剛才也有感覺到吧？……」
我把和服少女回身時的眼神和表情變化講述了一次。
這對話其實根本毫無意義，但我仍忍不住想和折戶一起重溫剛才那衝擊性十足的場面，就像討論一部剛看完的電影的精彩情節一樣。
想不到折戶沒有回答，只是用一種很奇怪的表情看著我。
「怎麼了？我說的有什麼不對嗎？」沒有從折戶那兒得到預料中的附和，反而換來莫名的沉默，我不由得有些困窘。
「不，沒什麼。」折戶像是忽然回神般，用鼻子嘆了口氣，「我想情況應該和你說的一樣吧。只是那時候距離那麼遠，想不到你居然還能看得那麼清楚。」
「我的視力本來就不差。」我笑道：「至少比一天到晚都把眼睛黏在漫畫上的人要好多了。」
「是是，您說得對，對極了，真讓在下佩服得五體投地。」折戶翻了翻白眼。
我把話題拉回：「不過你總該有感覺到吧？當她發現我們的時候，明明動也沒動上一下，整個人卻散發出一股很強大的壓迫感？」
折戶再次奇怪地看著我，「壓迫感？」
「就是……怎麼說呢，一種讓人沒辦法移開視線，甚至連呼吸心跳都受到影響的魄力吧。」我想了想，以能引起折戶共鳴的東西舉例：「用漫畫來比喻的話，就是畫上了集中線的分鏡的感覺。」
折戶卻毫不捧場，「拜託，用不著拿漫畫出來我也知道你說的壓迫感是什麼意思。」
被這麼一頂，我說話也開始不客氣起來：「那你幹嘛露出一副像是從樹上掉下來的猴子的表情？」
「因為我並沒有感覺到你所謂的壓迫感。」折戶豎起食指，在空中割喉似的一劃，強調否定的語氣。「從頭到尾，完全沒有。就連現在，我也不覺得那個女孩子有在任何方面，給我和她外表不相襯的感覺。」
我忍不住打斷折戶：「等等，你不會忘了，是你先告訴我認為她並非常人的吧？」
折戶說：「我當然沒有忘。」
「那你……」
折戶問：「我既然沒有在她身上感到奇怪的氛圍，為什麼會有那種想法？」
我點了點頭。
「哎呀，川上老弟，我覺得是你想太多了啦。」折戶忽然間換回了閒話家常的口吻：「我只是因為她能做到常人所不能的事情，才認為她有特異能力的，並不是因為覺得她給人的感覺很可疑呀。你想想，這不是也很合理嗎？連罪犯和兇手臉上都不會貼著自己那張通緝的榜單了，超能力者當然也不會像漫畫裡面描繪的一樣，全都是特立獨行、氣勢逼人的超人嘛。不如說，要是我能夠從她身上感到什麼的話，那才奇怪呢。我只不過是個普通人，和這種東西向來沒有什麼緣分啦。」
折戶像是剛做完一份累人的試卷一樣，徹徹底底地伸了個懶腰，又「呼啊」一聲打了個呵欠。
我看著折戶，忽然想到了一件很奇怪的事情，幾乎就要開口，卻又勉強忍了下來。
折戶卻完全沒注意到，他輕啜了一口剛送上的奶茶，咂了咂嘴，露出「這還不壞」的表情。「話說回來，有件事倒是我想不到的。」
我喝了口冰拿鐵，問：「什麼事？」
「想不到你居然這麼快就和我有了共識。」折戶說：「我以為忽然聽到超能力這種荒誕不經的東西，不管是誰都會一口咬定——嗯，應該說連一口都不咬。虧我還做好了和你唇槍舌戰的心理準備呢。」他帶著笑補充道。
「我也沒想到會這樣，」我苦笑了一下，「不過事實擺在眼前，我又不是那種死腦筋的白癡，怎麼會硬要跟你唱反調？」
折戶笑了笑，「那可真是幫了大忙了。」說完便埋頭進攻他的漢堡排蛋包飯。
我來這裡只是想打發時間的，並不是特意來享用美味的餐點，因此很快就解決了三明治，看著折戶吃飯。
折戶吃得也不慢。他三兩下就掃平了面前的蛋包飯，拿起紙巾抹了抹嘴巴。
沒等他把紙巾放下，我就開口道：「那麼，接下來怎麼辦？」
折戶先慢條斯理地把紙巾放下，這才嘆了口氣：「老實說我也不知道。照這樣看來也只能放棄了吧。畢竟如果不管怎麼跟蹤都會被發現的話，那不管纏著她多久都只是浪費時間。」
「不，這倒還不一定吧？如果她的超能力真的那麼萬能的話，就不會讓我們跟到剛剛才發現，早在公車上……不，早在學校的時候，就該發現你了不是嗎？」
「這點我也有想到，」折戶點了點頭，「雖然還不知道她究竟有什麼樣的超能力，不過可以肯定那不是像防盜警報系統那麼方便的東西。」
「是、是啊，那樣的話，不就表示……」
「這什麼也表示不了。」折戶不耐地揮了揮手，像要趕走一隻特別討厭的蒼蠅。「川上老弟，就拿你來說好了，你在自己家裡的時候會穿著制服嗎？」
折戶忽然問出這樣一句奇怪的話，照理說只會讓人覺得大惑不解，但我卻很快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不會。」我苦澀地笑了笑，補充道：「就和那個女孩在逛街娛樂的時候，不會每時每刻都動用自己的能力警戒四周，但在牽扯到重大事情的時候，就絕不會這麼放鬆的道理是一樣的。」
折戶喝完了奶茶，露出像是剛在體育課上激烈運動後的倦怠神情。「是啊，所以不管我們跟著她多久，都別想從她那裡得知任何更多關於超能力者的事情。而且我想再跟下去的話，她也不會像這幾次一樣這麼『好說話』了——你呢？有沒有想到什麼可以改變這種情況的好點子？」
在那瞬間，我幾乎要慷慨激昂地站起身來，告訴折戶我所有的想法，不顧一切地把他扯進我的打算裡；但猶豫片刻後，我把原本要說的話吞了下去，反而用一派輕鬆中帶點遺憾的口吻說：
「……怎麼可能會有啊。就像你說的一樣，只能放棄囉。」
折戶點了點頭。他臉上的表情不怎麼好看，卻沒有太大的失落感，顯然他早已多少有了心理準備。
在我說出其他話之前，折戶已率先起身，拍了拍我的肩膀：
「好了，川上老弟，再在這坐下去也沒什麼意思，走吧。不過如果你想替我付帳的話，可以繼續坐著沒關係，我不會介意的。」他笑嘻嘻地說。
我沉著臉冷冷地說：「可是我會。」隨即也笑了出來。
我和折戶到櫃台付了錢，再慵懶地走出咖啡廳，來到已經亮起了燈火的商圈街上。整個過程裡，我們始終都像平常一樣有一搭沒一搭的亂聊，好像超能力者的事情只是日常生活中一首微不足道的插曲。
但我可以很明顯地感覺到自己的異樣。雖然和折戶有說有笑，我卻覺得自己像是被轉一下發條才動一下的人偶，只是空虛地按照設定好的程序給出既定的回應，沒有真正投入的感覺……
「啊，真幸運，車剛好來了！」
折戶的叫聲讓我回過神來，他正一手指著前面。不知不覺間，我們已經走到了商圈外圍的公車亭。
我帶著笑附和道：「欸，是呢，哈哈，真巧。」然後對折戶揮了揮手：「那就這樣啦，掰掰，明天見。」
「……欸？」折戶回過頭來，有些詫異地看著我。「怎麼了，你不一起來嗎？你家不是也在山上？」
我搖了搖頭，「不了，我晚點再自己回去……難得都大老遠跑下來了，不多玩一玩豈不是太浪費了？」
「這樣啊，真可惜。」折戶說著，露出遺憾的神色。「如果不是我住宿舍，有可惡的點名和門禁的話，這趟我是肯定要奉陪的了。」
「沒關係啦，要來這裡玩還有的是機會嘛……啊，對了，到時候也順便邀利根川和源太郎一起怎麼樣？」我提議道。
「哦～～這個好！」折戶叫道，他像是嚐到什麼意想不到的美食似的興奮起來，「明天去學校我再問看看他們兩個週末有沒有空吧！」
「嗯，那就這樣，掰啦。」
「哦，掰掰！」折戶燦爛地笑著對我揮了揮手。那是他平時的模樣。
所以我也保持著一如平常的笑臉，目送折戶搭上公車。直到那輛公車關上了門，駛出公車亭，我才收起了笑容。
我回過頭，毫不猶豫地快步走了起來。不到十分鐘，我的雙腳就把我帶回了剛才的咖啡廳前，接著又回到稍早和折戶跟蹤和服少女的地方——這裡也正是千木町商圈的中心區域，好幾間最具人氣的店家就坐落於此。
然而，和對折戶的說詞不同，我並不是為了逛街或娛樂才回到這裡的。
我暫時停下動作，站在街道中央，看著兩側的人潮從自己身邊流過，好像我正在猶豫要跟隨哪邊的走向一樣。
這幅情景也很像是在影射我目前的處境：我位在兩個世界之間的通道中，可以選擇前進，也可以轉身離去。
但其實我早在離開咖啡廳的時候就已決定了一切。
對於接下來的目的地，我並不感到迷茫。
不到半天前，我還在熟悉的地方過著平穩的生活；不久後，我因為一時的衝動，沒有在和平日一樣的時間回到家裡，反而搭上了下山的公車；再過幾十分鐘，我從死黨嘴裡聽到了不可思議的事，也遇見了不可思議的人，親眼目睹了不可思議的場景；而現在，現在……
我就要踏出通往未知的一步，去追尋全新的生活了。
我閉起眼睛，最後一次確認自己的決定。
這個下午發生的事情，都像是夢一樣的不真實，卻也像是夢一樣的奇妙。如果我把這當成是一場夢，承認現在已到了夢醒的時候，那我就得掬起一把冰水潑在臉上，回到沒有夢的早晨中，準備應付日復一日的日常生活……
我當然可以這麼做。為什麼不行呢？就像折戶那樣——他當然不會真的因為一兩次失利，就斷定自己無法介入超能力者的世界。那只是一個讓他及時抽身的好藉口。實際上，折戶不過是沒有足夠的意願和覺悟，去跨出那無法回頭的一步。
當然，我知道，除了折戶以外，還有其他許多人，在遇到這種事情時，也會做出和他同樣的選擇。誰都不能說那是錯的，我也不能。可是……
如果一個人忽然知道，在平淡乏味的現實生活外，還存在著另一個美妙神奇、猶如童話一般的世界，他會有什麼感覺？
又如果，那個人在得知這件事情不久後，隨即又被告知，另一個世界他非但不能涉足其中，甚至連遠遠望一眼都不行，又會有什麼感覺？
我彷彿看到自己面前出現了一扇嶄新的門，已開了一條小縫，門的另一頭透出我只在夢裡見過的光景，那光景每秒鐘變幻一次，而且從不重複，最深遂的黑暗與最耀眼的光芒都包含在其中。但我沒有拉開門，反而緊緊掩上了它，轉身回到散發出陳腐氣味的老舊走廊上……
我狠狠地搖了搖頭，把這一幕甩出腦中。
不。絕對不行。
我不能忍受那樣的事情變成現實——不能忍受什麼都沒做就放棄的自己……不，不行，絕對不行！
一定有什麼方法的，一定會有的……我要做的只是鍥而不捨地把那方法找出來而已……我相信自己有這個能力！
我不知不覺間已經睜開眼睛，雙拳也握得死緊。
很奇怪，我忽然想起了上高中前的事情。那時候我也是這樣，以我的成績要進縣外的一流的高中完全是可以的，會森市本地也有其他更好的升學高中，但清水嶺上的生活卻深深吸引了我，我在堅持之下說服了待叔，最後順利進入了清水嶺高中，並過起了住在山上的生活。
現在想想，其實我當時並沒有經過充分而全面的考慮，那裡的環境也不全然像我想像中那麼美好；但每當我回顧充實的高中生活時，我都確信自己做的選擇沒有錯。
而現在，我又一次做出了重大的決定。就在這個普通的地方，就在這個平淡的時刻。與前一次不同，這次的決定可能將改變我的一生，但我仍毅然決然地踏出了這一步。
我在原地佇足片刻，有些珍惜地聽著身旁熱鬧喧囂的人聲，看著一對對牽手纏臂的男女在身邊走過，最後終於深吸一口氣，邁開大步，前去尋找那抹白色的身影。
創作內容
【御社神作祟】－趣聞佚事 (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