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無法克制的悲傷】
「阿姨也是壞人！」恆恩鼓著臉叫道，「壞人才會殺人！」
「比他們更壞的壞人，」她壞笑，「你現在才知道自己被綁架了嗎？」
他雖年幼卻不笨，此刻他似乎終於聽見殘酷的答案，整張臉垮了下來，然後放聲大哭，為自己的悲慘境遇哀痛不已。
「嗚嗚……嗚嗚嗚嗚……」
「喔，哭完可以快點吃嗎？」白菫看著他哭，心底立即湧起一股突兀的悲憫，她別過頭去，提醒自己不可以不看他，「不吃就殺了你。」她乾燥地說。
順水推舟起了奇效，恆恩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啃起那塊腿肉，好像真以為白菫會殺了他似的狼吞虎嚥，照他這種吃法，搞不好不用她動手，他也會噎死。
但他並沒有噎死，反而在吃完那只腿肉後胃口大開，「好好吃……恆恩還想吃……」
餓了那麼久，無論吃什麼都會覺得好吃吧？白菫用刀子挑出不能吃的部位，然後將整隻兔子丟給他，「吃吧。」她說。
恆恩顧著大吃，早已將壞人之事拋諸腦後。
白菫忽然感到一陣疲累，這世上最令人厭煩的事情，無疑是「無法用武力解決之事」，眼前的小孩就是個例證，如果她不需要那筆錢，便不用在這裡和這小鬼耍嘴皮子。
但直覺告訴她，這孩子值得她冒險。
回想起一切的開頭，從她在荒謬與真理城遇見那個榮族商人起，到傭兵們死於鬼螢，到鉛鐧與淬老死於真理神木，到現在橫躺在他們周遭的冬騎獵人們，在森林裡發生的種種一切，全肇因於他。
截至目前為止，這小鬼已經間接害死了三十個人了，照他的邏輯來說，他自己才是最恐怖的壞人吧？白菫諷刺地想。
然而正因如此，她不禁對恆恩的身世背景起了好奇心，為何他們非得冒險將他送到新東方不可？只是單純的人口走私嗎？還是說……這小鬼身上有什麼特殊之處？硬要說的話，便是他哭起來特別煩人罷了。
恆恩打了個飽嗝，兩眼惺忪地躺在篝火旁，枕著一坨柔軟的落松針，睡著了。
無論如何，她只要想著如何找到恆恩的買家就行了，這才是初衷啊。白菫提醒自己。但不知為何，她腦裡竄起越來越多的猜疑──究竟誰想要恆恩這樣的小孩？為何而買？如果要走私小孩，為什麼要把他裝在密不透風的箱子裡？他看起來毫無威脅也不可能逃跑，這種做法就好像在運送什麼危險物品一樣。像淬刃這種商人，為何寧願冒死走山路也不多花點錢取道書谷白城？難道這筆買賣是無論如何都不能被發現的嗎？
堆積如山的困惑縈繞在腦中，她逼迫自己別再想了，多年的直覺告訴她，最好別對與自己無關的事情涉入太深。
舞動黃焰退為羸弱火苗，隨後僅剩暗紅炭火，再也無力對抗森林的黑暗，夜幕罩頂，四周伸手不見五指，只能聽見男孩發出的微微鼻息，除此之外，這座森林安靜得像是被凍結了，連樹葉的摩娑都消失不見。
隨著火光熄滅，四周變得寒冷許多，幸好這裡沒有下雪，濕氣也不至於太重，應該不必擔心失溫的問題，只是，小孩子能否受得了？
白菫保持著戒備坐姿準備入睡，周遭若有任何風吹草動她都能立刻察覺。她緩緩闔上眼皮，睜眼和閉眼並沒有太大區別，只是閉眼之後，倦意會即刻淹沒意識，就在她幾乎彌留在半夢半醒之間，卻又因為一聲孱弱呼喚而睜開眼睛。
「阿姨……」
恆恩的聲音聽起來有些顫抖。
「怎麼？」
「阿姨……妳在哪裡？」
「你對面。」
黑暗中迎來一陣短暫的沉默，白菫猜測恆恩此時正瞪大雙眼尋找她的位置。
「阿姨不要離開恆恩……好不好？」
聽這語氣，恆恩一定在哭。但幸好，她現在看不到他。
她討厭無法克制的悲傷。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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