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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前線同人徵文大賽-小5

作者:八千子│2018-01-17 20:35:37│巴幣:0│人氣:233
安安,這篇沒中,所以貼上來做紀念
雖然沒有寫同人的習慣,但我很喜歡這篇,嘗試不同題材能讓自己滿意感覺良好
當然沒中還是會失望啦,不過中一次樂透前要被雷打好幾次,何況是中兩次呢?
作品能被人看見,那才是最重要的。而且這次能夠看見所有參賽者的作品,不會有死不瞑目的感覺
網址:http://gf.txwy.tw/event/article/list.html
來,以下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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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雖然姚文彬也到了頭髮花白的年紀,但身體仍穩健得很,從沒聽他提過染上什麼毛病。對一個曾經歷過北蘭島事件乃至於三戰的老人而言,要不被E.I.L.D影響餘生需要的可不僅僅是運氣。
   但姚文彬的確挺過來了。
   不僅如此,他還利用中俄兩方的矛盾及自己在雙方政府間的人脈,弄到了這塊位處兩國灰色地帶的土地。
  也就是李宇皓現在工作的地方-舊黑龍江省東北角,現稱二十三區。
  李宇皓對姚文彬的過去並不感興趣,對他來說,只要做好自己份內事,想辦法保住飯碗就好,那些大人物檯面下的把戲不是他該接觸的領域。
  嚴格來說,他也算是個人物,只不過窯區的負責人實在不是個可以誇耀的頭銜。當然,負責的人不是只有他一個,只是他的確肩負著重責大任。
  人事。
  這麼說或許稍嫌晦昧,簡而言之,他是整個工作班的領導。
  聽來像是成天遊手好閒,僅要出一張嘴的肥缺,但事實並不如想像中的美好。
  每天光是要解決底下員工捅出來的簍子就讓李宇皓忙得焦頭爛額。有時俄國人喝醉酒了,一拳往路過的韓國人臉上砸去,看戲的中國人開了賭盤,同身旁的保加利亞人(天知道他們是怎麼來到這的)喝倒采。
  李宇皓勸不了酒氣沖天的俄國人、安撫不了氣頭上的韓國人、阻止不了好賭成性的中國人,至於那保加利亞人,就連怎麼跟他溝通都不知道。
  唯一能讓這群蠻子稍稍想起職場倫理的,也只有身為老闆的姚文彬了。
  幸虧姚文彬算是很看重這塊寶山,三五天就要來這巡視一遭。那些礦工也只有這時才會想起他們來這是為了掙那份薪水,而不是來打架的,拼命揮動手中的十字鎬,就連震盪機的油槽也不消一天便見底。
  像這樣的循環周而復始,才勉強替李宇皓維持住場面。
  可是,算上今天,李宇皓已經整整半個月沒看見老闆現身在窯區了。
  這並不是毫無預期的,最後一次和老闆見面時,姚文彬便告知他有要事得去俄羅斯一趟。
「大爺,咱們這的俄國佬還不夠多嗎?」李宇皓與姚文彬相識十年有餘,兩人私下在姚文彬的辦公室時,李宇皓總是喚他大爺。
  姚文彬笑道,笑聲渾厚有力,很難想像是來自於一位花甲之年的老者。
「小李啊,你看我們這還像是缺人手嗎?」
「我想是足了,要是再添人進來,管理起來恐怕......」李宇皓很清楚自己的能力,也知道姚文彬就是看上他忠厚老實才命他當領班。
「不錯。你是他們的頭兒,你若是覺得不妥,我絕對尊重你的意見。」姚文彬慢條斯理地點燃了雪茄,隨後一派輕鬆地從嘴中吐出煙霧。
  李宇皓總覺得姚文彬在和他打啞謎,可是他不僅對老闆的背景所知甚少,對俄羅斯這個國家的了解更是僅有從同事口中得知的片面情報。
  他不可能猜出老闆葫蘆裡賣著什麼藥,只是這局贏不了的猜謎遊戲他不得不奉陪。
「震盪機。」李宇皓投降般地說:「俄國那有新型的震盪機嗎?」
  於是姚文彬笑得更開懷了。
「那種玩意啊,除了德製或日製的,其他根本不用考慮。」姚文彬接著說:「再說,買新玩具還需要我親自出馬嗎?那種事交給米哈伊爾便行啦。」
  李宇皓想想也對,要添購新工具這事不可能不找米哈伊爾,即便是姚文彬,對機械的了解也不可能比得上窯區的顧問技師。
「不過啊,小李。」姚文彬從他那張擦得油亮的皮革辦公椅站起身來。「你算是猜對一半了。」
  他走到窗前,從那裡正好能俯瞰整個廠區。
  那時李宇皓沒有搞懂姚文彬的意思,也沒有將老闆的話掛在心上,直到老闆離開後的兩週,他才倏然想起曾有過這麼一段對話。
  他獨自一人坐在員工餐廳,大口灌下咖啡的同時,也不忘咀嚼老闆臨走前嘴上哪抹意味深長的微笑。
  北京時間早上七點三十五分。那杯咖啡索然無味。
  於是,在李宇皓正考慮自己是否該向掌廚大媽抱怨時,米哈伊爾走進了員工餐廳。
  米哈伊爾是俄國人,近似亞麻色的頭髮及相較於李宇皓而立體的五官,高挑的身材讓他看來既穩健又莊重,畢業於俄國知名工學院的他比李宇皓年輕將近十歲。
「早安,隊長。」米哈伊爾用中文說道,雖然李宇皓也懂俄文,只是在職場上不論是米哈伊爾或是其他外國人幹部都是一概使用老闆的母語-中文,而這對受過高等教育的他們來說,諳熟多國語言也絕非難事。
  比起米哈伊爾那微小到可令人忽略的口音,李宇皓更在意他稱呼自己隊長」。米哈伊爾和李宇皓分屬不同部門,沒有從屬關係,因此米哈伊爾並不需要使用敬詞,這使得李宇皓每次聽他稱自己為隊長總有種不協調感。
「早啊,米哈伊爾。」李宇皓有氣無力地回道。
「您臉色看來不太好?」米哈伊爾端著托盤,在李宇皓面前的位子坐了下來。
「不好也不壞。只是一想到老闆不知道還要多久才會回來就提不起勁。」
  自己大概是全天下唯一一個迫切想見到老闆的員工了。李宇皓不禁自嘲。
「喔!不會太久的。」米哈伊爾說:「我前兩天還跟老闆聯絡過,他告訴我正準備返國。」
「那麼現在應該早就到了才是。」李宇皓沒好氣地回道。
「老闆說還得辦點手續,所以會晚一點。」
「什麼手續?」
  米哈伊爾聳聳肩,並將咖啡杯靠近唇邊。
「老闆沒有明說。」
  看來米哈伊爾也受到和自己相同待遇。
「米哈伊爾,」李宇皓又問道:「俄羅斯那,近來可有什麼新鮮事?」
  米哈伊爾一瞬間露出苦澀的表情,隨後又回復一如既往地輕鬆態度。
  看來並不是只有自己覺得那鍋咖啡煮失敗了。李宇皓心想。
「隊長,說起新鮮事可多了。」米哈伊爾說:「舉凡大學時的室友挑戰一口氣灌下一加侖的伏特加然後送去醫院的事,或是鄰居家的狗一次生了十幾隻幼犬,這些可都是新鮮事啊。」
「我指的不是這個,米哈伊爾。」
「不,隊長。您在問我的,就是這樣的問題。」米哈伊爾突然嚴肅了起來。「若是我告訴您在最近又找到關於超對稱的新證據或是IOP最後一次對ASST技術的更新,您一定完全提不起興趣吧?然而那些對我來說都是振奮人心的大新聞,絕對是聊三天三夜也說不完的話題。」
「你的意思是,事件新不新鮮與否,是取決於聽者的感受吧?」
「正是如此。」米哈伊爾滿意地點了點頭。
  於是,李宇皓嘆了口氣。
「那麼,米哈伊爾,聊些我也聽得懂的話題吧。」
  米哈伊爾淡然一笑,像是早有準備。
「我說隊長,」他熟練得用筷子夾起醃蘿蔔送入口中。「您可曾想過,底下的員工全都是人形?」
「人形?」
「是的,人形。我想您應該多少聽過,那些在大城市中從事服務業的人型或是在重度汙染但蘊含高價值礦產區工作的人形。」
  李宇皓當然知道人形的存在,即便是僅受過最初等教育的小學生都知道什麼是機器人。
「如果你是指那些包著鐵皮,總是喀啦作響的東西我當然知道。那種東西早在三十年前甚至上個世紀就有了不是嗎?」
  米哈伊爾搖搖頭。「我指的不是那個,我指的是在三戰爆發前出現的自律人形。您要是把她們和那些骷髏外貌的冰冷機器相提並論,會傷透女孩子心的。」
  李宇皓並非不清楚兩者間的差異,只是他對這些機械玩意的知識主要來自於新聞媒體,不論是對他或是對記者而言,機器人本質上是同一種東西。
「雖然她們的造價不便宜,嘛,至少身價比我們這裡的每個員工還高。」米哈伊爾隨後揚起嘴角。「不過又有誰比我們還賤價呢?說不定地上的石頭都比我們有價值呢。」
  李宇皓知道這不是玩笑話,因此並沒有反駁。
「回到正題,隊長。您覺得如何?替您做事的人將不會抱怨也不會惹麻煩,您若是說一可沒人敢說二,而且她們會以最高效率完成工作,絕不會有絲毫怠惰。」
  李宇皓無可避免地想起前天的那場意外。當時兩個中國人不知道起了什麼爭執打成一團,李宇皓上前制止卻也遭波及。
  到現在,那隻被打傷的手臂仍腫得厲害。
  米哈伊爾看出李宇皓心中的動搖,又繼續說道:「而且她們和真人沒有兩樣,甚至比真人更好,不論是外貌或是內在,都不是我們活人能與其相提並論的,所有性格設定在出廠時就經過最佳化,人類特有的危險心靈在這些人形身上絕對不會出現。這並不是我故意誇大,因為她們是被設計而成的,她們身來就肩負起擔任理想人類模型的責任。」
  李宇皓知道工程師對這些機械非比尋常的熱情,因此米哈伊爾的話他仍持保留態度,至於前述所提到作為員工來看待一事,他倒是有不同見解。
「如果她們真如你所說這麼能幹,只要下達指令就能妥善完成工作,那擔任領班的我還有什麼用處呢?」
  這個回答讓米哈伊爾睜大雙眼。
  這的確是身為技師的他不會考慮到的問題,而這也確實是李宇皓真正在乎的議題。
  米哈伊爾嚴肅地點了點頭,又低下頭盯著已然空了的餐盤,陷入沉思。
  機器取代人類已經不是新興話題了,即使這個矛盾曾經因為三戰而沉寂了一陣子,但米哈伊爾顯然沒想到在自己的職業生涯中會與人再提起這個話題。
「米哈伊爾,我並沒有排斥與人形共事的意思,我只是純粹提出我想到的問題罷了,還希望你能理解。我認為有許多事情還是只有人類才辦得到,例如負責修復機械的你不就是最好的例子嗎?只要這種可能性還存在,我就認為沒有必要恐懼或是拒絕與人形來往。」
  李宇皓的答案讓米哈伊爾頓時鬆了口氣,同時也寬心不少。
「隊長,能聽見您這麼說我真的很開心。在這個年代仍有不少人奉行舊時代思想,拒絕與新科技往來,這就好比上個世紀畏懼核子能般的人一樣愚蠢。我們人類若是不能敞開心胸接納那些孩子,又怎麼能一廂情願地將她們製造出來呢?每當這麼想,我總是替人形們感到悲哀。」
「我能理解你的感受,米哈伊爾。只是類似的問題我想你還是不要再向其他人提起比較好,尤其是那些每天在礦區進出的人,他們之中許多人都背負著一家的生計,其中大多人甚至根本不知道你所說的人形是什麼。若是被他們知道有一種機器隨時都能取代他們,往後的日子恐怕會連鎬子都拿不穩。」
「我當然知道。」米哈伊爾說:「這個話題我只打算跟隊長您談,我想在這座窯區也只有隊長能聽得進我的話了。」
  年輕技師的臉上看來帶著幾分惆悵。
「承蒙抬舉。」李宇皓嘟噥了一句。
  這時,李宇皓隨手擱置在餐桌上的手機響了。
「是老闆。」李宇皓說,米哈伊爾則是點頭回應。
  李宇皓還來不及開口,電話另一頭的姚文彬就先一步問道「怎麼樣?小李,窯區那邊沒有出什麼亂子吧。」
「一切安好,大爺。」李宇皓認為員工鬥毆或是酒醉上工這類小事實在沒必要提起。
「是嗎?那就好。」短暫的停頓後,姚文彬又提高了音量,再次說道「再好不過了!」
  從老闆的口氣聽來,應該是在俄羅斯那邊的生意談成了,所以心情極佳。這對李宇皓無疑是件好事,一來是總算掌握到了姚文彬的行蹤,二來是身為主管的他可能趁著機會蹭到些甜頭。
「大爺,您現在已經到中國了嗎?我聽米哈伊爾說,您似乎被什麼手續給絆住了。」
「啊?」姚文彬似乎遲疑了一下,隨後說道「沒這回事、沒這回事,只是要讓那東西過海關比較麻煩一點而已。昨天我就回國了。」
  姚文彬可能也猜出李宇皓真正想問的問題,又補充:「明天我就會去窯區一趟,到時你再把這幾週的報表給我就行了。」
  李宇皓這時才聽出姚文彬那似乎有好幾個人正在談話。
  姚文彬不可能在會議或是商談時連絡自己。換言之,這通電話應該是有目的的。
  只是李宇皓完全不曉得老闆這麼做的意義何在。
  待姚文彬掛電話後,李宇皓才放下手機。
「老闆明天就會過來了。」他告訴米哈伊爾。
  米哈伊爾則是一副早就預料到的表情,興味索然地樣子。
「明天可有得忙了。」
  李宇皓當時還不知道米哈伊爾話中的意思。對那名技師來說,只要廠區內的機件沒出問題就沒有活要幹,李宇皓也經常看見米哈伊爾在窯區遊手好閒地瞎轉悠。
  他這麼說,更讓李宇皓確信自己前兩周的猜想。
  姚文彬這此可真是鐵了心,打算全面翻新區內的硬體設備,所以才不遠千里跑去俄羅斯。
  離開餐廳前,李宇皓似乎看見米哈伊爾對他露出曖昧的笑容。
  明天可有得忙了。
  當時的他還不知道米哈伊爾所說的不是別人,正是李宇皓自己。
  一大清早,李宇皓便接到老闆姚文彬的電話,要他去辦公室一趟。
  睡眼惺忪的李宇皓從床舖上坐起身來,望向唯一的窗外,此時天色迷濛,夜幕尚未被隱沒在地平線下的朝陽掀開。
  床頭櫃上的電子鐘,顯示北京時間上午四點二十七分。
  距離上工時間還有近兩個時辰。
  李宇皓素來知道姚文彬是個隨心所欲的人,因此對老闆這不近人情的行為也沒太多怨言,相反地,他反而更好奇電話那頭的姚文彬急切要他到辦公室的原因。
  李宇皓推開姚文彬辦公室的門,赫然發現米哈伊爾也在。
  不僅如此,辦公室中央,那組沙發椅上還多了兩個生面孔。
  其中一名男性年齡看來與李宇皓相仿,身著高級西裝,戴著一副無框眼鏡,梳得一頭油亮的黑髮,給人精明能幹的印象。
  另一人則是名頭髮灰白的女性,但是外表非常年輕,五官也十分端正,與男子不同,李宇皓完全無法闡述對女子的第一印象。
  不過最令他在意的,還是正站在落地窗前俯視整個廠區的那名白髮少女。
  不,恐怕少女一詞並不夠恰當,那名白髮女孩看來年方十歲出頭,尚未發育完全,沒有少女應有的勻稱身姿,完全就是個小鬼頭。
  李宇皓在家鄉的女兒也和女孩的年齡相仿。此外,廠區也有幾個相同年齡層的小孩,因此女孩現身在窯區並不可疑,何況女孩還穿著和礦工們一模一樣的制服。
  只是直覺告訴李宇皓這名少女並不是姚文彬收留的孤兒。
  奇怪。
  太奇怪了。
  原因當然是那兩名意外的訪客。
  就算是老闆朋友的女兒也不可能穿上自家的制服吧?何況那還是採煤工人的破舊工作服。
  李宇皓試著先把女孩的事擺在一旁,在姚文彬的招呼下,李宇皓在米哈伊爾身旁入席而坐。
「他就是我曾多次提起的,咱們廠區的領班-李宇皓。小李,這位是IOP的常務次長,伊萬諾夫先生。」姚文彬盛情替兩人介紹彼此,李宇皓也同男子握手致意。
  李宇皓不久前才聽米哈伊爾提起IOP這間機器人製造公司,因此並沒有花太多時間將伊萬諾夫與他的工作連結。
「這位則是IOP的研究員-維爾芬博士,負責的領域是......」姚文彬看向灰髮女性,可是話說到一半就停了下來。
「人形心理與性能評估。」名叫維爾芬的女子接續姚文彬的話說道,同時她也朝李宇皓伸出手。「剛才聽了不少李先生的事情,很慶幸是由您協助我們的計畫。」
  維爾芬的話讓李宇皓聽得一頭霧水,而她那口比伊萬諾夫流利的中文更是令李宇皓感到不可思議。不像伊萬諾夫,李宇皓沒辦法單從姓名或外型判斷維爾芬的母國。
「冒昧請問一下,維爾芬博士,您是不是有家人是中國人或是過去曾長住在中國呢?」
「嚴格來說,我的家族來自德國,過去也不曾拜訪過中國。中文純粹是依靠自學而成的。」維爾芬那雙瞇瞇眼似乎是天生的,這讓李宇皓只能從她微微勾勒起的嘴角確認自己的問題並沒有冒犯對方。
  不過,他還是不自覺地低下頭。「失禮了。」
  一旁的姚文彬也幫忙打圓場:「小李啊,都什麼時代了還問這種問題也未免太不識趣了。如今整個大陸上的人們都是一家人了,何必再這麼見外呢?」
  即使如此,姚文彬這番話仍說得有玄機。雖然李宇皓對國際事務不甚關心,也聽出老闆所謂的「一家人」並不包含那群把自己孤立的南極人。
  國家主義並沒有隨著三戰結束而消亡,相反的,它倒是被「大區域概念」這類漂亮話重新包裝,本質上仍是在向富人階級宣揚那在他們心中早已淡薄的愛國心,以換取隨時可能崩盤的金融體系平衡。此外,姚文彬的言詞或許還摻了幾分個人情感,當然,這並不是李宇皓現在應該考慮的問題。
「不必介意。」令他意外的是,率先回應的並不是維爾芬而是伊萬諾夫。「事實上,應該是沒有事先表明來意的我們的不對。作為長期的合作夥伴還希望李先生有任何疑問都請不吝提出,這對雙方都有好處。」
  伊萬諾夫的揀詞相當謹慎,這讓李宇皓不禁懷疑自己是否正在接受某種心理測試,而起因只源於老大爺那過於武斷的玩鬧心。
  所幸,疑問並沒有迴盪在李宇皓心中太久。
「MP5?」維爾芬別過頭,望向白髮少女,幾個英文字母與數字混雜、類似密碼的序號一傳進少女耳裡,她便立刻挺起身子,雙手緊貼褲縫,精神抖擻地喊道:「MP5,隨時等候差遣!」
  軍人。
  這是看見少女儀態後李宇皓第一個想到的詞彙。
  不,天真無邪的少女與拿槍上陣的士兵是完全相反的概念,但白髮女孩的一舉一動看來就宛若一名軍人般,迅速、準確且不帶絲毫遲疑。
  MP5......是某種指令或代號嗎?李宇皓仔細端詳著那名白髮女孩,水藍色澄澈的瞳孔和雪白的肌膚,與孩童無異的圓潤臉蛋,搭配頭上的紅色小圓帽及黑蝴蝶結,宛若數百年前曾在歐陸盛行的搪瓷娃娃。
  少女踢著正步來到李宇皓面前,種種邏輯外的猜想霎時在李宇皓腦中紛紛閃過。
「它是IOP生產的......」維爾芬對正想說明的伊萬諾夫眨了眨眼,常務次長並沒有因為這不起眼的暗示而感到難堪,反而順勢順道:「啊,不如直接讓MP5來自我介紹吧,比起我,這樣應該對消除李先生的疑慮比較有幫助。」
「那就麻煩妳了。MP5......小姐?」李宇皓一時不知道該採用何種應對方式與白髮女孩交往,只好恭敬地向對方點頭致意。
「是!我、我是IOP生產的第二代戰術人形!產品編號是MP5,出廠年份是2062年,擅長在前線率領梯隊衝鋒作戰。雖然身材嬌小,但可別因此小看了我哦!」有著奇怪暱稱的少女拉高嗓門,似乎預先演練多次的講稿從她口中說出仍有些生澀,而當她說完,轉過頭望向IOP那兩人的舉動看來更像個在徵求父母給予評價的孩童。
「MP5,我記得我們已經討論過將妳從戰區調離的事情了。」伊萬諾夫皺了皺眉,接著又低聲向維爾芬說了些什麼。
「沒有必要重置她的心智雲圖,況且這並不是我的決定,我只是向公司提議保留她原有的情感模組,僅此而已。」維爾芬稍稍抿起嘴唇。「還有,請稱呼我維爾芬博士,伊萬諾夫次長。」
  一陣尷尬的沉默後,伊萬諾夫又掛上了營業用笑容。
「讓各位見笑了。顯然我稍微......踰矩了?」但他那僵硬的微笑也沒能遮掩冷冽視線中透漏的不快。「遺憾的是,公司並沒有將太過瑣碎的細節告訴我,相信身為專家的維爾芬博士應該比我更清楚。對吧?博士。」
  被點名的學者清了清喉嚨,說道:「那麼,誠如各位所見,MP5是IOP因應軍事目的所設計的人形。當然,她的火控核心以及武裝已經被卸除,因此不再具有任何戰術功能,自然也沒有安全疑慮。」
「即、即使如此,我還是不會讓各位失望的!」當維爾芬眼角撇向MP5時,少女仍以高分貝喊道:「一切都是為了和平而戰!」
  若不是MP5那異常認真的神情,李宇皓肯定會懷疑這具人形在程序設定上是不是出了問題,要不然就是某個元件燒壞了,導致她總是說出不合時宜的台詞。
  他輕聲嘆息,作為廠區負責人,李宇皓有義務讓這位搞不清楚狀況的機械少女認清現實。
  他試著以最平緩的語氣向白髮女孩解釋:「我說啊,MP5,我們這裡是礦場,不是戰場,很安全,沒有人會受傷的。」
  技術上而言,「沒有人會受傷」的說法有些理想化了,只是李宇皓認為沒有必要讓老大爺在賓客面前失了顏面,而他更不希望因為自己多嘴而替這場會談增添不確定性。
  況且,首要目標應該是盡快切入談話主題。
「所以,有什麼我能替各位服務的地方嗎?」李宇皓從一踏入辦公室時便覺芒刺在背,不論是姚文彬或是米哈伊爾,甚至IOP兩名專員也都將視線投射在他身上。他隱約覺得自己似乎擔上了麻煩事,在幾番往來後這種猜想更加強烈,但眼下情況也逼得他只能將計就計。
「雖然我想李先生或許已經猜到了,」維爾芬想必早看穿李宇皓的想法,她像隻小狐狸似的將食指腹貼在唇瓣上嫣然一笑。
「從今天開始,這位MP5將會成為二十三窯區的一份子,還願領班先生多多指教。」
「希望領班先生不吝賜教!」她身旁的MP5也如是復誦道。
「這個嘛......」李宇皓騷了騷臉頰,刻意拉長的語氣替自己多爭取了幾秒的思考時間。
「既然董事長同意,我當然沒有意見。但還是冒昧請教一下,安排她在廠區工作的理由是什麼呢?我和幾位不一樣,並不是該領域的專家,手下都是有血有肉的人類,這讓我很懷疑自己是否能勝任好這份工作。」
「相信我,沒有比李先生更適合的人選了。」維爾芬口氣堅定地說:「雖然民用人形應用於初級產業甚至重工業已經不是什麼新鮮事,但長久以來我們都欠缺人類與人形共事的樣本。」
「是嗎?我聽說即使是無人廠區也仍保有幾名人類雇員負責監控與修繕人形,這類例子應該並不罕見才是。」
  此時,恰巧抓住插話機會的窯區技師向李宇皓解釋:「隊長,我想維爾芬博士指的是讓人形與人類有對等地位的工作環境,您剛剛所說的都是以人類為主管,人形為雇員的例子。據我所知,不論是人類與人形同時作為雇員,或是由人形執掌管理工作的企業相當稀少,IOP這次的計畫可說具有相當程度的啟發性。」米哈伊爾越說越起勁,開始不自覺地自言自語起來。「不過真的是為了人形權利而實行這項計畫嗎?還是單純想拓展事業版圖而已?不,如果人形權概念合法化,那未來或許......」
「米哈伊爾,在重要的賓客面前別忘記應有的禮節了。」姚文彬喝斥道,及時將技師從沉思拉回現實。
「是、是的,非常抱歉!這純粹是我胡亂猜測,如果有錯誤,還希望博士指正。」
「您說得沒錯,我正想將本次研究的完整企劃書請各位過目,大體內容正如您所說。」維爾芬從公事包中取出一疊文件分別遞給李宇皓及米哈伊爾。對比米哈伊爾如獲至寶的樣子,李宇皓僅是禮貌性地翻了幾頁便將它置於桌上。
「只是,我還是不能理解,為什麼會特意挑上我們廠區呢?這並不是我的謙詞,只是我們這裡與先進的人形工業完全沒有關係,員工別說是人形知識了,可能這一生都還沒見過那些在大城市裡服務的人形呢。」
「您說到重點了,李先生。」維爾芬從沙發椅上站起來,走到MP5身後,雙手搭上女孩的肩膀。「您看得出來這孩子並不是人類嗎?」
  自人形技術起步以來已過了三、四十年頭,其進展猶如十九世紀的子彈般迅速。如今自律人形的外觀已與真人無異,嵌入雙眸的水晶體具備生物特有的光澤及濕潤感,皮膚的紋理及汗毛也完美重現,絲毫找不到任何非人類的證據,更別說是進食、睡眠或是排泄這類相對而言基本的功能了。
  真要說與人類迥異之處,便是那空靈的美貌了。
  李宇皓想起昨天與米哈伊爾的談話。
  要不是維爾芬就在MP5身後,否則李宇皓一定會給出「長相太過完美」這類膚淺的答案。只不過若是用這種理由搪塞,那麼維爾芬肯定也是人形了。
  最後,李宇皓還是搖搖頭,以此作為答案。
「沒有關係,若不是像我一樣,單憑人類的肉眼是無法判斷人類與人形間的差異的。」維爾芬拍了拍MP5的肩,人形少女緊張地連忙點頭。
「因此,若是不從行為模式觀察,我們根本無從判斷自己身邊的人究竟是人類或是人形。這一點,理論上也適用在窯區的員工身上。」
「所以,博士您的意思是要測試人形在隱瞞身分的情況下,究竟能夠融入人類社會到什麼程度,是嗎?」
「除此之外還有一些細部計畫,不過我們希望李先生協助我們的便是這件事。」維爾芬依然抿嘴微笑,反倒是伊萬諾夫正以熱切的目光注視著李宇皓,同樣態度的還有米哈伊爾,未曾有交集的兩名俄國人此時倒是因為同樣的目的而形成無聲同盟。
  於是李宇皓又望向姚文彬,遺憾的是,董事長打從一開始便心中有譜。
「小李啊,你若是有什麼難處也無妨,只是這次能與IOP這樣的業界巨擘合作,機會得來不易呀。」
「董事長您過獎了,這也是承蒙貴公司願意支持我們的計畫。」伊萬諾夫和姚文彬一搭一唱絲毫不給李宇皓推辭的機會。
「如果李先生是擔心增添額外工作量的話還敬請放心,本研究的控制變因就是營造最自然的工作環境,李先生只需像平常一樣就好。若是有什麼疑慮,維爾芬博士在計劃期間會留駐於廠區內,作為諮商用途。」
  伊萬諾夫的措辭有些古怪,不過維爾芬本人沒有糾正他的意思所以李宇皓也沒打算多說,他只是吃力地撐起笑容,握住伊萬諾夫伸過來的手。
「我明白了。」實際上他什麼也不明白。「我會盡我所能協助。」
「很高興李先生願意支持我們的研究。」李宇皓的手被伊萬諾夫緊緊扣住,死板的配合他搖晃了幾下。
  李宇皓下意識避開男子的視線,恰巧與白髮少女對上了眼。
  MP5像隻怕生的小動物,雙眼游離不定,臉上也泛起了紅暈。
  他實在無法相信這種外表柔弱的人形,竟然是以作戰為目的而設計的。
  不過,這僅是他與MP5第一次見面而已。
  刻板印象是人類情感的固有特徵,過去茹毛飲血的年代是生物本能規避危險的機制,但在當今社會只會帶來不必要的麻煩,不可能安裝在人形的思維模塊上。因此,李宇皓暗自告誡自己也別將固有的價值觀套用在少女身上。
  然而他仍不可避的懷疑起這女孩怕是連煤渣都搬不動。
  距姚文彬上次巡視窯區又過了兩天。同時,這是小5就任後的第七天。
  小5是李宇皓擅自給MP5起的名字。
「在窯子裡我不可能叫妳MP5,聽起來太奇怪了。所以若是有人問起妳的名字,妳就告訴他們你是家中第五個孩子,這樣也沒人會再追問下去。」
「是的,指揮官!」
  於是,李宇皓也順勢得到了一個滑稽的小名。
  短短幾天,窯區裡的幾個小鬼頭也都有樣學樣,稱李宇皓指揮官了。
  因為不是什麼要事,無聊的工作環境又讓這些年紀輕輕就得出來賣命的孩子悶得發慌,李宇皓就索性配合他們,算是生活上的適度調劑。
  雖然維爾芬曾聲明不需特別關注MP5,但窯區在姚文彬視察過的幾天內暫時出不了亂子,這讓李宇皓還是把大部分心力都投注在這名新進雇員身上。
  MP5的工作區和其他孩童相同,主要還是在地表上負責運輸以及揀選曠冶雜質。雖然MP5曾自請調任至窯區最深處,同時還囔囔著最喜歡暗影般的黑色,但是一踏入礦洞幾步後,那雙水藍大眼就被四周襲來的黑暗嚇得噴出淚水。
  終究還是個小孩子。
  無暇顧及MP5的自尊,李宇皓決定把她留在地表工作,同其他小孩做些簡單工作才是上策。再說,那嬌弱的身軀也不能期待她往返一趟是否能多搬些煤。
  短短幾天就讓窯區事務重新上軌道,雖然李宇皓自知自己只是做好份內之事,仍然感到鬆一口氣。
  米哈伊爾坐在對桌,兩人正在員工餐廳有一搭沒一搭地閒聊。
  令李宇皓意外的是,米哈伊爾並沒有對MP5顯露高度興趣。
  此時擱置在他手邊,那份已經被翻得皺褶四起的IOP研究計畫書似乎解釋了一切。
  米哈伊爾也發現李宇皓正盯著計劃書看,於是逕自開了話題:「想不到在這種地方還能有機會參與IOP的研究......我說中文不是有句話來著?」
「與有榮焉?」李宇皓淡淡地答道。
「對!我就是這個意思。」米哈伊爾彈了彈手指。「隊長,你看過計劃書了嗎?IOP是玩真的!他們打算完全消除人類和人形間的隔閡,一但人形取得自然人憑證,將來你甚至可以合法與人形共組家庭、孕育後代。這在基要主義盛行的本世紀初可是想都不敢想的話題啊!」
「聽起來的確是件好事,畢竟你被關在這是不可能討得到老婆的嘛。」李宇皓挖苦道,不過米哈伊爾也知道這僅是玩笑話,因此很配合得點頭稱是。
  這時,一名灰髮女性端著餐盤從廚房走了出來。
  李宇皓立刻就認出那是維爾芬,只是看見人形學家從廚房現身還是令他呆愣得闔不上嘴。
「啊,兩位都在這裡嗎?正好,我一不小心煮了太多,不嫌棄的話能幫忙解決它嗎?」她走近兩人,將那盤目測有十人份的義大利麵放到兩人面前。「我向掌廚阿姨借了廚房,雖然不是什麼了不起的作品,但還是請品嘗看看。」
  米哈伊爾向維爾芬道過謝後便捲起麵條放入口中,李宇皓也依樣照做。
「真好吃!以博士的手藝當研究員太可惜了,應該來這張羅大家的伙食才是!」
「米哈伊爾,你在胡說什麼!」李宇皓連忙替技師道歉,但手上的叉子也未曾停歇過。
「真的嗎?烹飪是我的興趣,努力沒有白費真是太好了。」維爾芬看來相當開心,也拉開米哈伊爾身旁的椅子就座。「剛剛聽到兩位在說什麼有趣的話題,我也可以加入嗎?」
「這、這是當然!那是因為我剛剛不知道博士就在廚房,否則才不會一股腦地向隊長說些沒見的的話呢。」米哈伊爾慌張地辯解,不過維爾芬明顯不是會在意這種小事的人,她自始自終都笑容滿面。
  如果說李宇皓心中的研究員形象應該是成天倦容滿面、散發著懾人氣場的傢伙,那維爾芬可真是顛覆他的印象了。
「不用稱呼我為博士啦,那只是在IOP的僱員面前充場面而已,還是叫我維爾芬比較習慣。」
「說起來,維爾芬小姐提過自己的研究領域是人形心理與性能對吧?具體來說,這和米哈伊爾的專業有什麼不同呢?」
  沒想到李宇皓的問題倒是先引起了米哈伊爾的反彈。
「隊長!你怎麼這麼無知呢!」
「啊?」
「這就好比將工業設計師與工程師混為一談般失禮。如果工程師設計的產品沒有經過設計師的修飾那便等同於一團廢鐵!我們製造機械的血肉,那博士給它的就是靈魂呀。沒有靈魂的機械簡直比半成品還要悲哀!」
「嘛,我大概理解了,總之就是有各自的專業吧。」
  米哈伊爾神情嚴肅地用力點了點頭,李宇皓只是稍稍發出乾巴巴的笑聲回應。
「那麼,在李先生眼裡看來,我比較像是做什麼的呢?」可惜維爾芬沒有打算放棄話題,李宇皓只能暗自在心中求饒。
  他可不能給出失禮的答案,為此,最佳的戰術莫過於-
「果然還是心理學家吧。」李宇皓喝了一口茶以便潤潤發癢的喉嚨。「我沒有見過專屬人形的心理學家,不過若要說您諳熟人類心理我也毫不意外就是了。」
「您說的是,本質上這兩者的差異不大。畢竟人形的情緒本身就是以人類的感情為模板而設計的。」
「這我倒是記得曾在書上讀過,人形不僅要遵守社會規範,還必須奉行著好幾道行為準則,以服侍人類為優先目標。」
「李先生說的是上個世紀流傳至今的科幻小說吧?許多人至今也對那幾個教條深信不疑。」維爾芬手扶著下巴,若有所思地點頭。
「原來是源自小說的內容嗎?我還以為是真的呢。」李宇皓心想自己又出糗了,果然在兩名專家面前還是少說兩句為上策。
「我也很希望是真的,那個不用讓人形以殺戮為生存目標的美好世界......」維爾芬突然臉色一沉,旋即又嶄露笑顏說道:「只不過戰術人形的製造目的就是為了戰爭,若是有著不能傷害人類這類指令存在,實際應用時恐怕就發揮不了作用了。再說,人形技術的黃金時代也是在三戰爆發前夕,人類過去的幾次世界大戰都催生了不少新科技,若說人形是在鮮血變革下的產物也不為過。」
「這麼說,救助人類並不是人形的首要目標囉?」
「對一些人形而言,的確是這樣。」維爾芬頷首,瞇起了眼睛。「不過那些人形多半係屬任務需求而特製的消耗品,沒有重複利用的問題。只要是合法人形在製造時都會植入道德邏輯準則,程式碼中是以人類利益為優先考量的,這點不用擔心。」年輕的研究員似乎想起了什麼事,兩顆眼珠靈動地打轉。
「所以李先生您說的沒錯,我們的確在奉行上世紀的舊思想。只是人類不也是花了千年的時間才整理出一套思維運作系統?亞里斯多德主義一直到十八世紀才被康德正式提出質疑,而據我所知,康德本人也沒有全盤否定經驗判斷法或是分析式推理,確切地說,應該是完善了它。一百年之後,哲學得到了心理學這名得力助手,即是以佛洛伊德為首的學派,但不論是與當時大體系產生歧見的榮格或支持其理念的拉岡都是以舊有的概念做翻新,隨之間接影響量子力學的發展,而心理學本身又再融合數學的拓樸學,當時誰會想到拓樸心理學就是現今架構人形心理的理論基礎呢?沒有一名學者會愚昧到將前人的功業一口否定,因為科學發展就是一步步堆砌上來的。」與米哈伊爾不同,維爾芬語氣一直很平淡。最後,她做出了總結:「所以,我的工作只是趕在時代演進前,完善或修正這些前人理論的缺失。」
  人形學家捲起最後一綑麵,不慌不忙地將其送入口中。「諷刺的是,如此宣言的我現在所做的便是在向鼎鼎大名的《實踐理性批判》宣戰,自做主張替人形定義道德、幸福這類人們自己也搞不清楚的詞彙。」
「維爾芬小姐,並不支持這項計畫嗎?」
「噢!」李宇皓的問題讓她有些吃驚。「我讓您這麼覺得嗎?抱歉,那並不是我的本意。」
  維爾芬擅自開始整理起餐具,連同兩個男人的份一起,李宇皓本來想從旁協助,但實在找不到插手的時機,只好看著她獨自一人將餐具端回廚房。
「不,這只是我自己胡亂猜想而已,在這世界上恐怕沒有人比維爾芬小姐更了解人形的想法,至少我是這麼覺得的。」
「是嗎?謝謝您的賞識,李先生。」維爾芬轉頭莞爾一笑道:「不過若是有哪個心理學家宣稱他已徹底掌握人心,那一定是在說謊。」
  維爾芬的身影消失在廚房,那頭灰髮即使在尋常日光燈下都顯得奪目,有這麼一剎那,李宇皓似乎看見銀灰色的髮絲正不合常理地散發著人造物特有的色澤。
  若不是米哈伊爾雙手在他眼前揮動了好幾下,李宇皓根本不會意識到談話已經結束了。
  隔天,李宇皓離開宿舍前順手將IOP的企劃書收入懷裡。
  他並不打算利用空閒時段翻閱這本冗贅且生硬的報告,他自認這份文件並不是設計給他這種外行人士閱讀的。
  只是就好像某種護身符,這份研究計畫純粹充當他與人形溝通時的信仰憑依,尤其在昨天與維爾芬的對話後,他更加確信必須隨時做好突發事件的應對準備。
  然而,當她看見MP5在輸送帶前,熟練而且精確地清洗、分類煤礦時,終究不禁替自己的神經質感到可笑。
  一般的孩童要上手這份工作需要至少三個月。剛入行的那陣子,將有價值的煤礦當作石塊或泥土丟掉是常有的事,不過這項經驗法則在MP5身上並不適用,僅僅三天,她便能以近乎100%的準確度將礦物分類。李宇皓覺得這項技能可能原先便安裝在MP5的記憶體中,剛來到廠區的頭幾天那稍嫌生疏的樣子只不過是對新環境尚未適應罷了。
  以MP5的工作效率,她只需要三小時便能完成其他孩童一天的工作量。
  由於MP5的效能實在太過搶眼,即使內心百般不願意,李宇皓還是不得不偷偷提醒她稍微低調些。
「放輕鬆點,這並不是在責怪妳。」從一踏入李宇皓的辦公室起,MP5便一直垂著頭。現在,那名少女正縮起身子,雙手貼在大腿上,看來十分沮喪的樣子。
「妳做得非常好,可能是孩子們中,不對,是所有員工中最優秀的。」李宇皓假裝閱讀桌上的報表以避免注視著MP5的臉龐,但報表上這幾天來產煤量的顯著成長彷彿也在責備李宇皓的不是。
「可、可是我似乎又替指揮官添麻煩了,否則指揮官為什麼看起來很煩惱的樣子呢?」MP5怯聲地說。
「不,一點麻煩也沒有。只是,」李宇皓彈了彈舌根,同時怨懟自己無能的口條。
「妳太過優秀了。」
  MP5聽見先是一愣,預先寫入的心智似乎一時無法找到合理的邏輯對應此狀況,於是她也如人類般做出最原始的反應。
「請問,這是什麼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李宇皓推了推額頭,身子也在鬆軟的沙發椅上隨之向後仰。
「妳優秀到讓其他孩子們的努力都顯得微不足道。」
「我、我不太懂。」MP5語帶哽咽。「我只是盡力完成任務而已。」
「是啊,妳只是盡力完成分內事而已。」李宇皓替自己倒了杯剛沖好的烏龍,也將盛滿茶的瓷杯放到MP5手中。
「小5,在妳的認知中存在『嫉妒』這種情緒嗎?」
「是指個體在競爭後因自身不足而對他人產生恨意的人類情感嗎?」約莫花費兩秒鐘,MP5便給出如字典般的答案。
  同時,她也搖頭道:「我並不清楚『嫉妒』的感受,在我的雲圖中沒有以這個詞彙作標籤的編碼。」
「那我換個問法好了,小5有崇拜的偶像嗎?」
「有的。」這次,MP5的答案就顯得堅定許多。
「是以前我隸屬單位的前輩,同時也是我的師父,是一名實力與外貌兼備的優秀人形。」
「那麼,妳可曾想過超越妳這位師父,或是取代她的地位?」
「這是不可能的!指揮官。湯姆森師傅和我不一樣,是無可取代的人形!」MP5大聲駁斥道,與第一次見面時不同,李宇皓察覺此時這名少女的言詞沒有絲毫不自然。
  她是發自內心崇拜著那名人形的。
「看來,果然是我的錯。」李宇皓笑了,隨後離開他的辦公椅,來到MP5身邊。「我本來想告訴妳,人類不像妳們,是擁有心智缺陷的物種,只是看來沒有這個必要了。」
「指揮官沒有錯!雖然不太明白,但我會銘記在心,今後注意不要全力以赴的。」
  如果這句話是出自人類之口,李宇皓肯定會覺得對方有意挖苦他,只是如今是由少女人形吐露,那李宇皓也只能苦笑回應。
  他輕輕拍了拍MP5的頭。「的確是我的錯。我不該把人類世界的惡意強加於人形......不,孩子的身上。」
  接著,他在MP5身旁的位子坐了下來。
「和我談談妳那位師傅,還有以前妳所待的單位的事吧。」
「但是廠區的工作......」
  李宇皓語帶笑意地補充道:「很遺憾,這是來自指揮官的最高層級命令,無法拒絕。」
  MP5的眼裡閃現出一線光芒,李宇皓這才察覺那是尚未乾涸的淚水。
  所幸,少女精神飽滿地回答讓他暫時將自己剛才的行為拋諸腦後。
「是!那是半年前,我被指派前往一間名為『格里芬』的安全承包商的時候發生的事......」
「這就是李先生您想說的?」維爾芬那雙瞇瞇眼肯定是李宇皓此時最不想見到的目標。「灌輸人形系統預設外的思想,我這樣概括,沒有錯吧?」
「的確是這樣沒錯。我並不打算隱瞞,只是擔心因為自己魯莽的舉動對研究產生不良影響,所以覺得還是向您報告比較好。」
  李宇皓不敢直視維爾芬的臉,只好看著煙霧從她手上那杯咖啡冉冉上升。
  維爾芬的臨時辦公室是窯區的其中一間幹部宿舍。短短幾天博士已經將她改造得很有個人風格,如果說那些廢墟風景照是博士的興趣的話-
「謝謝您的報告,李先生。」維爾芬放下手中的咖啡。「這您倒是不用擔心,我們已經事先考慮過類似的狀況了。這不但不會對研究產生不良影響,甚至可說是正朝向我們所期望的方向發展。」
「是這樣嗎?」
「是的。原先看李先生面色凝重的樣子還讓我以為是李先生對人形少女做出不禮貌的舉動,不過幸好您是個表裡如一的人,這讓我十分放心。」維爾芬說:「請原諒我這人說話比較直白。」
「沒關係,我就當作這是誇獎吧。」
  維爾芬微笑地點點頭,並將身旁的椅子推向李宇皓。這使他總算能好好放鬆自己不停震顫的雙腿。
「回到正題,其實我個人並不認為所謂的『嫉妒』是負面情緒,即使這種說法在精神分析上屬於異端也無法強迫我改變自己的觀念。」維爾芬瞥向某張掛在她書桌前的照片,以李宇皓所處的位置看不太清楚那張照片,只是隱約見到幾個和維爾芬年紀相仿的少女合影。
「我有一個部下,」她說:「我和她算是關係不太好的朋友。她是個自尊心很高的傢伙,總是極力尋求表現機會,同時也對某個比她更優秀的人形抱有高度敵意,是那種只要一逮到機會便會找對方打架的問題兒童。」
「人類敵視人形嗎?這我還是第一次聽說......」李宇皓嘀咕著,字句仍然巧妙地傳進維爾芬耳裡。
「啊,是我沒有事先說明清楚。我那位朋友,也是名人形。」
  就好像那名人形就站在維爾芬面前似的,她像是對著空氣中那不存在的輪廓喊話:「很可笑吧?這在人類眼中無疑是設計缺陷,我們能夠容忍每個人類個體的性格差異,卻無法接受一名人形的任何瑕疵,更諷刺的是,這樣的她仍相信自己是最頂尖、最完美的型號。不過,正因為是她,所以我或許有些感情用事,反正我自己倒也不願承認那是她的缺陷就是了。」
「人形的性格在出廠時就決定好了吧?這樣她的個性表徵應該也是因為某種目的而設計的。」李宇皓盡量讓自己的回應顯得理性客觀,即便他對該領域一竅不通。
「是的,她是為了某個不容失敗的任務而特製的人形,沒有人比力求完美的她更適合勝任這項工作了。但也因為那次任務讓她和那人形結下樑子,也造就了她現在的性格。」
「這麼說,她其實是維爾芬小姐昨天所說的,那種消耗性人形囉?」正當李宇皓想繼續追問下去時,維爾芬技巧性地打斷了他。
「關於那次行動的後續,不是我們應該關注的。只是如今看來,她只有選擇接受現在的自己或是死在那次任務中這兩種選擇。至少,那名她所仇視的人形替她做出了正確的選擇。」
  維爾芬環抱單膝,彷彿口述的那場任務她也有親身參與似的,正墮入回憶的汪洋中。
  只是,她終究維持著最高度的理性,那正是宛若非人類般的情緒轉換速度,令李宇皓不免猜疑這是否又是博士策劃好的劇本。
  維爾芬伸展身子,實驗袍下隱約能見優美身段的輪廓。「讓您見笑了。李先生想問的,應該不只這件事吧?MP5她有惹出什麼麻煩嗎?」
  預想到接下來的談話恐怕會相當冗長,她起身走到咖啡機旁,替李宇皓準備了與自己相同的飲品。
「不,沒這回事。那孩子做事相當謹慎,也相當具有......教養?雖然這樣來形容一名人形似乎有些古怪,不過這就是她給我的感覺。您知道的,在我手下工作的孩子沒有什麼接受教育的機會。」
「替指揮官服務就是MP5的生存意義。」
「我能理解,只是作為廠區的領班,我不停囑咐自己將她當作普通的孩子看待-就和其他孩子一樣,我不會給予她特別待遇,只是純粹將我觀察到的告訴您而已。」
「但是這是不可能的。」年輕學者的嘴角正微微抽動。「因為您是活生生的人類。您要嘛扮演基要主義者仇視著人形,不然就是帶著看待新奇事物的心態與MP5互動。二分法向來是愚蠢的,但是在某些時候您無可否認它夠直觀。」
「是、是、是,我承認她的確很討人喜歡。但是我無法辨別這是因為她工作態度帶來的反饋,還是我個人對於她這名人形的淺薄瞭解而做出的不理性思考。」李宇皓刻意補充道:「畢竟我和博士您不一樣,只能做出自認為合適的判斷。」
「舉個例子吧,」維爾芬沖的咖啡稍嫌燙口,只是李宇皓仍硬逼自己嚥下去。「今天我和小5聊天時,那孩子告訴我她因為在意自己的個頭小所以很努力喝牛奶。你猜怎麼著?我當時第一個念頭竟然是連憐惜都稱不上的,某種帶著戲謔般的感覺,『明明只是個鋼筋結構體,卻說出和普通孩童一樣的台詞』。在那當下我真是深深厭惡著自己,您說的沒錯,博士,我只是假清高,我和那些思想陳腐的人沒什麼不同,我就是該死的在歧視這個機械少女的夢想!因為事實就是......這女孩的夢想沒有重視的必要!」
  李宇皓沒有勇氣抬頭面對維爾芬,但是她仍感受到那名學者正對她投以同情的目光。「李先生,您並沒有錯。因為就連接受過初等教育的幼童都能理解人形是不會成長的,她們攝取營養的目的只是利用生質能轉換供應所需的動力罷了。可是,沒有任何一個行為是徒勞的,縱使身體不會成長,我們仍抱著和人類一樣可笑的信仰大口灌下鮮奶,藉由這個過程塑造我們作為人形也無法複寫的後天性格,不是嗎?您若是詢問剛出廠的MP5,對方肯定不會表現對牛奶的特別偏好。」
「我們?」
「不好意思,是我口誤了。有時候我會將自己比作人形,翻轉思考法對心理分析相當有幫助。」維爾芬秀麗的臉龐上染上了嫣紅色,縱然相當不起眼,這還是李宇皓第一次看見人形學家慌亂的樣子。
「如果我沒猜錯,MP5應該已經告訴你關於她的過去了。」維爾芬故意提高嗓門好掩飾方才的失態。「我想那並不是段令人愉快的往事。」
  似曾相似的光景在幾小時前才上演過,一想到當時的MP5和此時的自己承受著類似的壓力就更加深李宇皓內心的歉疚。
  李宇皓猶豫了幾秒鐘,最後仍然選擇開口傾訴。
「小5告訴我,她曾替一間私人武裝集團工作,這大概就是為什麼她總愛把『和平』掛在嘴邊的緣故吧。總之,她的人類上司在人事調度上似乎出了點問題,另一方面你們又剛好需要像她這種已經具有實務經驗的人形,所以......」
「廢物利用?資源回收?您想說的是哪一個?」
「我不是這個意思!」維爾芬嘲諷式的誘答無疑激怒了李宇皓,他憤怒地敲著大腿吼道:「我只想說,她被轉調到其他與格里芬完全沒有關係的地方,也就是這裡!天殺的窯區!」
「冷靜點,我為我的失言道歉。」維爾芬只是瞟了他一眼,又繼續說道:「我不奢求李先生您理解,只是做為IOP的僱員,我們不被允許在業務用人形身上投入太多私人感情。」
  維爾芬絕對是最冷靜的人,面對脹紅著臉的李宇皓也顯得沒有絲毫退卻。「讓我們把話說開吧。因為根本沒有什麼人事調度問題,純粹是我們的客戶投注過多資源向公司訂購人形,而結果無法讓他滿意罷了。那孩子從出廠那天起便沒有上過戰場,只是每天留在營區裡做打靶練習,就這麼無趣、呆板的渡過那半年。你從她的話中,應該多少察覺這一點了才是,那孩子呀,」
  終於,連人形學家也忍不住嘆息。
「打從鑄造完成的那一刻起便不被期待著。」
  維爾芬別過頭去,雙眼停駐在牆上的幾張舊照片。
「比起自降生以來就注定毀滅的命運,失去生存意義對人形而言才是最殘酷的懲罰。妳說是吧?」
  李宇皓眨了眨眼,隨後他才意識到維爾芬並不是在詢問他的意見。
「十六世紀的荷姆克魯斯、二十世紀的人工胚胎,到現在的人形技術。人類從未放棄過扮演神,就連那份責任感也模仿得維妙維肖。」從李宇皓的角度看不見維爾芬的表情,只是那雙攥緊的拳頭正清楚地表達她心中的憤慨。
「已經夠了,博士。」李宇皓說:「我覺得我不能再聽下去了,這樣以後我、我可能沒辦法再如往常一樣平凡地對待她。」
「遺憾的是,在你嘗試理解那孩子的過去時你便無法回頭了,李宇皓先生。」維爾芬的語氣中不帶絲毫憐憫。「那孩子只是名人形,不需要你投注無謂的感情在她身上。我甚至可以宣稱,只要IOP的技師稍微更動程序碼,便能將這孩子塑造成一個你完全不認識的人格。」
「這算是威脅嗎?博士,我想您並不是這種人。」
「我的確不是這種人,但我同時也遵循不讓人類雇員蒙受傷害的最高守則,不論身理或心理上皆然。一但研究結束,MP5將會被派遣至其他單位服務,若是因此在原廠區的人員心中留下疙瘩絕對是我們最不樂見的結果。」
「真是遺憾!」李宇皓不屑地發出鼻息。「米哈伊爾那小夥子對你們公司期望很高,他真以為那什麼人形權能因為你們得到保障,到頭來你們也不過是間營利企業罷了。」
「我們只是試圖在兩者間取得平衡,這麼目標從一開始便沒有改變過。」
  李宇皓放棄再與維爾芬溝通,僅是低聲碎念了幾句,站起身準備離開。
「李先生還請留步。」
「還有事嗎?我想我的問題已經問完了。」
「若是引起您的不快還請見諒。」維爾芬說。「但請容許我提醒,研究正順利進行中。」
「這我知道,小5是我的人,這個事實不會改變,至少現在不會改變。」
  語畢,李宇皓關上博士的房門,沉重的腳步聲迴盪在宿舍走廊上許久才消弭。
  李宇皓並不是小心眼的人。
  縱然前幾天和維爾芬不歡而散(雖然只是單方面的),但這並不會讓他在米哈伊爾面前說博士的閒話。
  再說,他一點也沒有責怪維爾芬的意思,「公事公辦」似乎是人形學家奉行的行為準則。
「米哈伊爾,可以提醒我從小5來到窯區後,已經過了幾天嗎?」
「剛好兩週,隊長。」這是屬於幹部們的用餐時間,餐廳內不見維爾芬的身影,只有零星幾名雇員。
「怎麼了嗎?」俄國技士說:「距IOP企劃到期前還有......」
「不,只是隨口問問。」李宇皓簡短地答覆道,隨即又像是替自己辯解般:「只是總覺得小5已經在這裡工作很久了。」
「不過嘛,」他接著說:「這裡資歷最深的孩子也不過才待兩、三年而已。」
「因為孩子是會長大的啊,隊長。這麼說來,您很久沒回鄉去見見女兒了吧?她會不會已經認不出你這老爸了?」
「才沒這回事。每天下班我都會跟她連絡,這張臉要她想忘掉也難哩!」
  兩人的笑聲在空蕩的餐廳內也略顯寂寞,李宇皓機械式地重複著將食物入口的動作,內心莫名的空虛讓他無法細細品嘗那原本就如枯蠟般的薯泥。
  日輪老早便落於帷幕下,晚霞的冷風正伴隨夜色從玻璃窗間的細縫中襲來,將兩人的閒話切得粉碎。
「我還是認為,這裡不是小5該來的地方。」只有這句話清楚地從李宇皓的口中傳到米哈伊爾的耳際。
「如果您是對她身為戰術人形報有疑慮的話,IOP已經移除她所有戰鬥......」
「不,並不是所有部分。小5她內心仍渴望著回到那間遺棄她的公司,至少可以肯定她非常想念昔日同袍。這就是IOP並沒有將她"清理"乾淨的證明。」
  李宇皓並不想用這麼殘忍的方式描述MP5,只是恐怕也找不到比「清理」更加直觀的詞。
  回想半個月前,李宇皓還不懂維爾芬和伊萬諾夫所指的「心智雲圖」是什麼意思,如今他也察覺那便是指MP5的人格。
  米哈伊爾搔了搔那頭棕髮,接著從懷中取出手機,拇指快速地在螢幕上反覆滑動。
「隊長,雖然我並不是一個陰謀論者,」米哈伊爾說:「只是最近的確有風聲,IOP似乎與某間民營的安全承包商來往密切,以那合作規模來看,恐怕連軍方也摻入其中了。」米哈伊爾將手機遞給李宇皓,俄文報導上作為封面相片的是一個類似軍事基地的場景,幾名穿著醒目的少女人形看起來像是在執行後勤工作,若不是隨意擱置在吉普車旁的幾把槍枝替場景稍稍增添肅殺氣氛,少女們的笑容讓照片看來簡直就像是年輕人的野餐回憶。
  照片的取景不好,樹叢的枝葉也一同入鏡說明這應該是狗仔隊偷拍的收穫,不過刊載的報社只是間三流媒體,所以沒有引起多大的關注。
  也大概只有米哈伊爾這種人會注意到這篇報導了。
  李宇皓目不轉睛地盯著那張照片。這間公司會不會就是小5待過的企業呢?照片上有幾名髮色與小5相似的人形,不過個頭和外觀年紀明顯比她高許多,嚴格說來和維爾芬更加貼近些。
  這樣的話,小5憧憬的前輩剛好入鏡也並非不可能。
「米哈伊爾,這篇報導可以轉發給我嗎?」
「哦!這當然沒有問題,莫非隊長也開始對人形工業產生興趣了?」
「哈哈,恐怕你要失望了。我只不過......」
  突然,一個莽撞的影子衝入員工餐廳,臉上的煤渣使得他更像魍魎般,飛也似的跑到兩人身旁,兩名幹部不約而同的順從本能,將身子往相反方向側傾。
「頭子!大事不妙了」那名灰頭土臉的少年是孩童中年紀最長的一位,成熟穩重的他深受李宇皓信賴。
  而此時少年正拉著李宇皓的袖子,一邊囔囔著「糟糕了、糟糕了」,有些語無倫次。
「別這麼慌張,發生什麼事了?冷靜點,好好說清楚。」
「沒時間解釋了!快點跟我來!頭子!」少年朝門口奔去,又回頭道:「廠區出大事了,新來的受傷了!」
  少年口中的噩耗讓李宇皓心中一涼,只是當下處境不容許他有絲毫遲疑,和米哈伊爾互相用眼神確認狀況後,兩人跟隨著少年的腳步前往廠區。
  廠區離餐廳距離不遠,李宇皓遠遠地便能看見人群圍繞在廠房門口,都是李宇皓熟悉的矮小身影,不見大人主持場面使得李宇皓無法克制自己不往最壞的處境設想。
  李宇皓推開圍觀的孩子們進入廠房,兩三個孩子縮瑟在角落哭泣,輸送帶前一名臉色慘白的孩子跌坐在地上,兩排牙齒不停打顫,最後一名孩子則是站在碎石機旁,手足無措地東張西望。
  那名神色慌張的白髮少女,左手肘以下的部位都被絞進碎石機裡了。
「小5!」
  李宇皓衝到MP5身旁,試圖將少女與機具分離的他又立刻想到自己擅自行動恐怕會讓少女的傷勢更加惡化。
「不要緊的,指揮官。」MP5的臉上已經沒有絲毫恐懼,在這種處境下所展現的笑容並不是什麼超齡的表現,而是純粹因為見到她所服侍的指揮官而感到安心罷了。
  所以,她不瞭解為何淚水會從李宇皓眼中流出。
「米哈伊爾!快去叫維爾芬過來!該死!」嚇傻的米哈伊爾花了好一陣子才回過神來,圍觀的孩子們替技師讓出一條路,他頭也不回地狂奔,直到消失在夜色中。
「不會有事的,小5。我保證,妳不會有事的。」李宇皓抱著MP5,淚水終究還是潰堤了,MP5感到一陣溫熱自肩上傳來。於是,她伸出僅剩的那隻手,試圖逝去李宇皓的淚水。
「指揮官,我又添麻煩了嗎?」MP5發現無法阻止李宇皓的淚水傾瀉,而自己的情緒模塊中,悲傷的訊號竟然開始擅自增強起來。
  正子腦運算結果,指揮官正處於情緒極度低落的狀態。
  在MP5第一次與前任指揮官見面時,對方也顯露類似的情緒。
  雖然兩者間有微妙的差異,但是對人類而言,悲傷與憤怒都能歸屬於負面情感。
  流淌於MP5腦中的每一個運算元都在施予人形少女壓力。
  「重型建造三檔」「核心消耗數10」「資材最大化」
  不,這並非我的本意。
「很遺憾,我們已經盡了最大的努力,但是製造過程出了點技術問題。」冰冷的聲音自腦中深處傳來。
「......」
「不過,MP5仍是相當優秀的型號,我們還針對它設計了專用外骨骼。」
「是這樣啊。」這時,另一個太過陌生、無法被回想的聲音出現了。
「是的。當然,指揮官您若是有額外需求,我們還是可以替您卸除它的火控核心,並返還部分資材給您。」
「那就這麼辦吧。」
  MP5感到一陣暈眩。
「MP5,妳不再需要這些武裝了,今後妳將被派駐其他民營企業繼續服務。」
  於是,那名聲音冰冷的男人奪去了少女手中的MP5衝鋒槍。
「請不要這樣......」當時,她沒能說出口。
  因為這不是人形應有的表現。
  對吧?
  優秀的戰術人形只需要服從命令即可。
  即便,我不再是戰術人形了。
  是吧?
「請不要將我送走,指揮官。」MP5濕濕黏黏的聲音在李宇皓耳邊低語著。「不要再送走我了。」
「我、我.......」這或許是少女最後也是唯一的請求,但林語皓連達成少女心願的能力也沒有。
  當研究一結束,MP5就會被派往新的單位。
  這是既定事實,無從商量、無法改變。
「MP5!」直到人形學家的聲音喚醒墮入哀戚中的窯區領班,時間才再度從凝滯的太虛中解放。
「隊、隊長,維爾芬博士......來了。」跟在她後頭的是氣喘吁吁的米哈伊爾。
  維爾芬快速掃視了一遍廠房內部的情況,那充斥在瓦房內的恐懼、驚愕、悲傷絲毫無法動搖這名學者,那對金色雙眸只不過是漠然地分析著整個狀況,並且在慌亂之際作出最佳判斷。
「兩位,帶其他孩子離開這裡。MP5由我照料。」
  維爾芬走向那具緊咬住MP5手臂的碎石機,兩具構組體的交合處是破碎的管線以及被類血漿浸染的陶瓷骨骼碎片。
  維爾芬見過不少類似的場面,她知道這對人形而言還不算最壞的情況。
  於是,她輕咬住下唇,向那名雙眼紅腫的領班說道:「別擔心,李先生。MP5沒有大礙。」
「胡說八道!」李宇皓抱緊懷中的MP5,奮力朝維爾芬吼道:「看那樣子,哪個人挺得過這種傷!何況是小5她這種年紀的孩子!」
  維爾芬皺了皺眉,在她聽來,李宇皓的一句一言宛如某種無法辨識般的語言奇異。
「李先生,MP5確實是以人類孩童為模板設計出的人形。」她放慢了說話速度,好讓自己的咬字更加清晰,確保這名悲傷的領班不會漏掉任何一點訊息:「人形是不會因為這一點創傷而喪失機能的。」
  李宇皓睜大了雙瞳,隨後又垂下眼簾,緊擁著MP5的臂膀也無力地垂下來。
「是、是這樣嗎?」他感到全身無力,豆大且冰冷的汗珠與淚水混融,蒸散出無形的屏障朦朧他的視野。
「但是,」他總覺得事情有些不對勁。「小5她哭了。」李宇皓向哭喪著臉的少女人形問道:「小5妳......為什麼要哭呢?」
「為了保護自己。」人形心理權威擅自替她作出答案。「還記得我們前陣子談過的舊時代理論嗎?在不違背人類命令的情況下,人形有義務保護自己。淚水只不過是人形用以規避潛在威脅的信號。」
「別在小5面前說這些有的沒的!小5她才不是你口中的......」
「李先生,您若真是為了MP5好,」維爾芬看來也有些不快了。「就應該先協助我隔離那些圍觀的人群,並祈禱事情不會發展成連我們都控制不住的場面。」
  李宇皓回過頭,米哈伊爾一人根本控制不住場面,許多孩子們仍圍簇在廠房門口。孩子們驚恐的的表情告訴李宇皓,MP5那些曝露的機械元件正毫無保留地呈現在這群至今仍與人工智能無緣的孩子們面前。
  維爾芬一邊將糾纏在碎石機上MP5壞死的零件剃除,一邊用暗啞的聲音說道。
「只是現在才祈禱,恐怕已經太遲了。」
「小5,感覺好一點了嗎?」李宇皓謹慎地端起MP5的左手-雖然手肘以下的部位已經不存在了。
「完全沒有問題!指揮官,我希望明天就能回到崗位繼續服務!」MP5舉起僅剩的那隻手,指尖貼在額頭上,神情嚴肅地向李宇皓行禮。
「傷兵就給我好好養傷,工作什麼的交給其他人就行了。」李宇皓輕輕彈了一下MP5的額頭。「我會叫那幾個孩子負責妳那一份的,這段期間就不要想工作的事了。」
這時,米哈伊爾端著托盤走向坐在餐廳一隅的兩人,托盤中除了一杯牛奶外空空如也,顯得十分鋪張。
「這位客人,這是您點的牛奶。」
「謝謝技師大人。」MP5的稱呼讓米哈伊爾不好意似地搔了騷頭。
「哈哈,現在餐廳剛好沒有其他人,感覺格外舒服。」為了不讓人察覺那對飄忽不定的眼珠,米哈伊爾刻意地轉移話題。「剛剛博士和我聯絡了,IOP那邊很快會派專員來修復MP5。」
  米哈伊爾彎下身,溫柔地輕撫著MP5的頭。「不錯吧?MP5。很快妳就有新手臂了,說不定那些人還會幫妳在手上裝防彈插板哦。」
「小5她才不需要這種東西。」李宇皓說:「不過,也是時候了。在那之後又拖了三天,以IOP的規模應該更快就能把這件事搞定。」
  兩人無奈地笑著,幾年共事經驗所培養出的默契讓他們很清楚彼此正想著同一件事。
  要盡快修復MP5,否則以後處境只會越來越艱難。
  員工的不滿情緒宛如一座隨時會爆發的活火山。
  導火線當然是那晚的事件。
  有風聲走漏,那名新來的女孩子是名人形。
  一兩個孩子的戲言大人們尚可一笑置之,只是十幾甚至整個少年工作班都在談論此事時,那群每天賣力工作的成年雇員們可就不能再把它當作玩笑話了。
  戰爭讓權威體制崩解,自由與個人權利的思潮又如百年前西方大革命般傳頌於基層勞動者團體間。早在MP5初來報到的幾天內窯區便謠傳著孩童間有一名特別勤奮的孩子,只是霎時間,白髮少女那驚人的工作效率一夜之間得到解答,因為她就是個天殺的機器!是個能讓窯區中每一個有機體都顯得毫無價值的完美機器!
  李宇皓可無暇找來每一個目擊那晚事故的孩子向他們興師問罪。「你們之中的誰把機器人的事告訴其他人的?」這種質問對那群孩子毫無任何意義。因為這些孩子不過是陳述事實罷了,對他們而言,MP5就只是新奇的事物,任何隱藏在背後的矛盾、衝突不是他們能夠或是應該去理解的,小鬼頭們只是將那晚的景象言語化,僅此而已。
  所以,真正的問題是躁動不安的成年雇員們,他們是天然的基要主義者,不需要媒體加油添醋便會本能似地畏懼這些「搶飯碗」的機器。
  那是因為視野太過狹隘抑或醜陋的自卑感作祟?或許兩者皆然,但李宇皓不得而知。可以確定的是,這幾天來已經接到許多匿名訊息,要求廠區負責人給員工們交代。
「所以說,那天晚上到底是怎麼回事?」米哈伊爾壓低聲線,確保專注於杯中物的MP5聽不見接下來的談話。
「本來應該和尋常孩子間的嬉戲沒什麼不同的,直到幾個孩子偷溜進廠房內。」李宇皓說,濃密而黝黑的雙眉皺在一塊。「其中一個男孩誤觸了碎石機。你還記得那天跌坐在地上的孩子嗎?他的衣角就是被碎石機攪爛的。」
  李宇皓接著說道:「而MP5剛好也在那群孩子中,接下來的事,你也知道了。」
「人形的道德邏輯發揮作用,MP5自己將手伸進碎石機裡,阻止機器繼續運轉。」米哈伊爾搓了搓鼻子。「相當合乎情理。」
「是啊,對人形而言,」李宇皓複述道:「再正確不過了。」
  兩個大男人很清楚,MP5的這場意外不是巧合,正如此時空無一人的員工餐廳般。那是他們特地選在廠區內無人空閒的午後,帶MP5出來散心。
  只可惜,這份巧思終究還是徒勞。
  員工餐廳是無法排外的公眾空間,這讓那幾個身著工作服的粗魯男人能不受任何阻礙便撞進來。
  他們正是在等待這名人形少女脫離IOP專員保護的大好時機。
「李經理,我們聽說了一個不太好的消息!」帶頭的是一名中國人,和他身後的高加索人種對比,那雙杏仁眼更加引人注目。
  李宇皓下意識站起身將MP5屏蔽在身後。
  那男人肯定看見MP5了,只是他依然不為所動地、像是一切正如計畫進行般地宣言:「在我們的工作區,似乎混進了一個人形!」
「大夥一直以為一起工作的同事們是活生生的人類,我想沒有人能輕易接受與自己同桌吃飯的朋友們不過是一團數字編碼的機械。」那中國人看起來對自己的說詞相當滿意,他有條不紊地講述著在二十三窯區中,冒出一個機器人究竟有多麼不可理喻。
  而這群懦弱的人類終究不肯提起自己害怕被機器人取代的事實。
「李經理,我們只有一個訴求,一但得到答案,大夥便回會到各自崗位,不會再多說什麼。」
「我洗耳恭聽。」李宇皓冷靜地答道。
「這個問題很簡單,我們只需要有人擔保,窯區裡沒有人形存在。」男人帶著宛如勝利者的眼神睥睨著李宇皓,抑或是他身後畏首畏尾的人形少女。
「這很簡單。」李宇皓說:「我可以向每位員工保證,你們的生計不會受到你所謂的人形威脅,今後大家都會繼續在窯區的工作,不會有人被取代。至於其餘的規範都將遵循員工守則。」
  李宇皓知道,工人們要的無非就是飯票的保證。
  既然他們想要,那就給他們。沒有必要將MP5牽扯進來。
  只是,事情並不如李宇皓設想般進行。
「你好像有所誤會,經理。我們要的答案不是這個。」在李宇皓聽來,那男人的笑聲可恥而卑鄙。「再說,董事長都無法承諾的事情出自一名經理口中,這可信度怕是有點不足啊?」
「注意你的態度!」李宇皓朝那名員工咆嘯。
  只是對這群員工而言,此刻的李宇皓不過是姚文彬豢養的寵物犬,一但姚文彬不在場就沒有任何威信可言。
「經理,請正視我們的問題。告訴大家,這個窯區沒有人形!」
  李宇皓身旁的米哈伊爾咬緊牙,拼命思考最能化解當下處境的說詞,無奈,被激動情緒渲染的他並不如自己所想像般理性。
「沒有,你們所說的人形一個也不存在!」
  技師激動地大喊,殊不知這反而落入這群人的陷阱。
「那就證明她!」中國人以更大的音量回道:「證明你身後的那東西不是個機器人!」
охуевший !難道要把這孩子拆開來嗎?你們簡直是瘋了!」米哈伊爾氣急敗壞地罵道,但這並無助於遏阻步步逼近的人群。
  其中一個俄國人早有準備,他從懷中取出工業用釘槍,作勢瞄準李宇皓身後的MP5。
「神經病!你們知道你們在做什麼嗎?這是謀殺!」李宇皓和MP5被逼得不斷往後退,他拚了命想靠自己擋住MP5嬌小的身軀,一但被這群瘋子抓到任何空隙,鋼釘便會無情地刺入MP5的體內。
「謀殺的前提是對象必須是人類,人形並不會因為身上多幾個洞而損壞,對吧?充其量,這只能算是業務過失。」
  在李宇皓聽來這都是詭辯,卻同時也像是在否定MP5存在般刺痛著他的心扉。
  而就在這麼一閃神間,空隙被那名手持釘槍的俄國人抓住了。
  那俄國佬毫不猶豫地扣下板機,三公分長的鋼釘便這麼朝MP5飛去。
  於是,幾滴鮮紅色的液體飛濺,鋼釘刺穿了皮膚、切割途經之處的所有血肉。
  李宇皓伸出的掌心上,正鑲著那枚鋼釘。
「搞什麼?為什麼要開槍?」中國人朝那俄國人吼道,而那名俄國人也慌了手腳,釘槍從他顫抖的手中掉落,整間餐廳內除了釘槍撞擊地面的聲音外,沒有人斗膽打破寧靜。
「隊長!」米哈伊爾上前攙扶腳步踉蹌的李宇皓,卻一時忘記顧及李宇皓身後的MP5。
「別讓她跑了!抓住那人形!」
  躁動的員工們紛紛上前試圖抓住MP5,李宇皓即使忍著痛楚也不願眼睜睜看著MP5受人凌辱。他拚了命的朝人群衝去,一些人被領班發狂似地舉動嚇著了,情急之下掄起拳頭就往李宇皓身上招呼。
  連試圖支開兩方的米哈伊爾也被捲入其中,寡不敵眾的兩人僅有挨打的份。
  直到那清脆的氣壓聲再度響起,眾人才搞清楚這麼回事。
  一枚鋼釘嵌入牆壁中。
  與它飛越軌跡僅有幾公釐之遙的,是那名正抓著李宇皓衣領的員工。
  而順著鋼釘的彈道往回望去,白髮少女雙手緊握著釘槍,槍口正直指那名員工。
「指揮官!MP5會保護你的!」少女凜然地說道,但那雙不停發抖的手則令人揪心。
「該死的破銅爛鐵!你根本開不了槍!你不可以傷害人類!」那名中國人癲狂地笑著,李宇皓這才察覺到他並非對人形一無所知,而是個不知何時混進窯區、貨真價實的保守派。
「我、我是......」MP5的雙眼泛出淚水,她扣緊牙關,死命地嘗試握穩手中的釘槍。
  既不是針對那中國人也不是李宇皓,甚至跟在場任何一個人都無關,她喊道:「我是戰術人形MP5,隨時聽候指揮官差遣!」
  最後,扣下了板機。
  李宇皓對那段記憶很模糊。
  最後兩人是如何逃出餐廳的,也是他事後和米哈伊爾詢問才得知的。
  當MP5壓下板機後,鋼釘並沒有擊中任何人,依然老實地、穩當地刺入牆中。
  只是,搶先在那群人做出反應前,另一件事發生了。
  起初沒有人察覺,直到煙霧瀰漫在整間餐廳時,所有人的視野早就受限於眼前數公分。
  不知哪來的煙霧彈替米哈伊爾爭取到喘息的時間。
「MP5,妳的火控核心已經被卸除了,只要是彈道類武器看來妳都無法使用。」
  年輕的人形學家踩著優雅的腳步走入餐廳。一直以來披戴在她身上的實驗袍僅是微不足道的偽裝,此時的她已換上了更加合身的黑色外套,灰色髮絲束起的側馬尾似乎才是她原有的造型。
「不過這樣正好,要是妳真的打傷人不僅會很麻煩,那好好先生也會很傷心的。」
  煙霧對維爾芬似乎不構成任何阻礙,她輕鬆地找到李宇皓和米哈伊爾的位置,那游刃有餘的樣子沒有一絲刻意。
「博士?」MP5放下手中的釘槍,發出了如釋重負般地嘆息。
「做得很好,MP5。」維爾芬輕拍MP5的頭,這反而讓MP5宛若斷了弦的人偶般一動也不動。「現在,妳可以先休息了。」
  僅受到輕傷的米哈伊爾意識十分清楚,他目睹了這一切,直覺告訴他這名人形學家的笑容恐怕隱藏著更多秘密。
「博士,妳......」
「技師先生還清醒真是太好了,別擔心,我只是不希望MP5擁有關於維爾芬的記憶而已,她不會有事的。」米哈伊爾在迷茫間好像瞧見了維爾芬過於甜膩的笑靨:「可以替我將李先生帶到西區大門嗎?我的人會在那接應你們。我會負責掩護兩位,不會再讓你們受傷的。」
  米哈伊爾揹起意識矇矓的李宇皓,蹲伏身子順著牆前行,縱使感到吃力,他仍擠出餘力向維爾芬問道:「到底發生什麼事?」
「IOP來不及對窯區的員工暴動做出反應。」
「包含除役的軍用人形還能攻擊人類?這已經超出我對人形的認知了。」米哈伊爾瞥向那把落在MP5腳邊的釘槍。「還是說,因為隊長被MP5列為優先保護目標的緣故?那個什麼指揮官來著的?」
「或許吧。」這是維爾芬首次給出曖昧的答案。「可以肯定的是,這起事故的確是IOP他們的疏失。」
「他們?」
「是的。」終於,米哈伊爾看見那張隱藏在煙霧下,如小狐狸般妖媚的笑容。「計畫改變了,技師先生。我已經不再隸屬於IOP,我現在受聘於另一家企業。應該說,打從一開始我便不是IOP的研究員。」
「是更大的人形製造公司嗎?」米哈伊爾爽快地笑了。「算了。我想這不是我該知道的,對吧?」
「我很欣賞技師先生如此識時務。」
  米哈伊爾揹著李宇皓走出餐廳,而當他回頭看向餐廳內部時,灰髮少女的身影已經鬼魅似地消失在陣陣雲霧中了。
  他往遠方的窯區西門眺望,幾名與維爾芬身著類似服裝的女孩正在一輛吉普車旁警戒。
  比起頭戴貝雷帽、臉色難看的女孩,那名褐髮少女看來十分有活力,米哈伊爾僅能憑藉少女們身上的武裝判斷她就是維爾芬口中的下屬。
「人形心理學家嗎?」這個稱號如今聽來更像是種嘲諷。
  米哈伊爾深呼吸了幾次。即使揹著一名成年男子讓米哈伊爾略感費力,他仍踏穩腳步,筆直地往西門走去。因為他實在無法辜負遠方那名少女的熱情招呼。
  UMP45對服裝沒有明顯的偏好,這當然與個人身材無關。
  只是,對於一些可以凸顯身體曲線的服裝,她打從心底感到厭惡。
  再次強調,這與身材無關。
  總之,格里芬做為制服使用的黑紅色大衣算是她中意的款式。
「我臉上有什麼嗎?UMP45。」那名女性戴著單邊眼鏡,有著一雙銳利的眼神讓她即使正在閱讀任務報告也能察覺UMP45正投以異樣的視線。
「沒什麼,赫莉安。」老練的戰術人形直到任務結果正式受到核可前都不能鬆懈,所以她只是輕描淡寫地回道:「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
「是嗎?」赫莉安笑了,是個婉約的笑容,因此很快便埋沒在成堆的文件中。「這次的任務,讓妳來執行真是一點也沒錯。」赫莉安在那份有關二十三窯區事件的報告上蓋了章。「畢竟沒有人能想到,一名人形真的能完美滲透進人類社會。」
「但是MP5最後還是失敗了,這也是不爭的事實。」
「我指的不是MP5。」赫莉安說:「是妳,維爾(vier,4)芬(fünf,5)博士。」
「那希望IOP有得到他們想要的,」UMP45接過赫莉安遞來的合約複本。「畢竟404的佣金可不便宜。」
「是因為多了筆額外開銷嗎?」赫莉安反常地以開玩笑的口吻說道:「這次研究所使用的MP5,似乎被人匿名收購了,寄送地址是新來的那名指揮官在中國的老家。」
「新來的指揮官?這麼說,那個濫好人通過考核了?」
「是啊,45,不愧是妳舉薦的人才。嚴格來說,他才是這次行動最大的收穫,對格里芬而言,沒有比優秀的新進人員更重要的了,尤其是在這種時候。」
  赫莉安又問道:「需要我向我們的新指揮官告知這份來自404小隊的大禮嗎?」
「別說笑了,404是格里芬的影子,這一點妳比我還清楚。」UMP45辯解道:「再說,我只不過是用我自己的方式賠罪罷了。畢竟我對MP5的新朋友而言,不過是個把她父親推向戰場的惡魔罷了。」
  UMP45實在不習慣這種微妙的氣氛,只是她仍認為有必要把話說清楚:「況且,在那次實驗中,根本不存在什麼指揮官權限』,當時開槍的MP5腦內沒有被寫入人員優先序列。換言之,那純粹是她自做主張後的結果。一個行為無法受到控制的人形會有什麼後果,還需要我多說嗎?把她送去當小女孩的玩伴,讓她離那些成天企圖撕開格里芬瘡疤的下流記者越遠越好,這都只是我們擔任收尾人的職業道德罷了。
  赫莉安知道UMP45不是會為了404以外事務而動感情的人形,所以UMP45這番話相當耐人尋味。
「UMP45,我想我對妳的認識稍稍改變了。」
「別誤會了,」人形少女拋下她最後的台詞,隨後關上門,離開格里芬代理人的辦公室。
「我只是比人類自己還了解人類罷了。」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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