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深邃的瞳孔中,是寂寞與空洞。
有著拒絕一切的倔強,及難以割捨的傷痛。
荒蕪的內心,看不見半點光耀。
妳與別人不同。
寧願背負已知的詛咒,也不願探尋未知的以後。
將憎恨與愛戀,全都藏在影子中。
反抗命運,背離世界。
櫻花飄落的最後一刻,卻被風吹回了空中。
妳相信神,卻始終沒等到期望的救贖。
我能做的,僅是替妳遮住眼眸,讓妳短暫逃避命運的捉弄。
人在年輕時,容易犯錯。
直到自身有了年紀時,人才會因自身經驗,而有所成長。
錯誤是因不了解,才會犯下。
不了解自我、不了解世界、不了解他人、不了解道德、不了解情境。
年輕時,我們會打破玻璃、不寫作業、跟人爭吵、對人撒謊、偷拿東西、跑去鬼混,甚至是離家出走。
這都是無可避免的常態,但即便如此,大多數的長輩,仍會不斷告誡後輩不准闖禍。
就算那個告誡未必能有所作用。
犯錯沒什麼大不了。
對成年人來說,認錯改過,就能簡單結束。
教廷聖隊的情況也差不多,不過必須注意的是檯面下的錯誤很好商量。但在檯面上會毀損聖隊形象的事絕不能做,這點五聖隊不論何者都是被深刻告誡的事項。
撇開職權大小不論,聖隊和一般軍隊並沒有差異,該做的事情也幾近相同,他們唯一的差別只有能力強度。
從根本上來看,聖隊成員無一不是萬中選一的菁英。
一個流氓士兵造再大的風浪,也不過是讓十幾二十個人傷亡,但聖隊成員可都至少有著以一檔百的能耐,這可不是一句謹慎行動就能有效預防。
幸好被選為聖隊的人,大多都有受到良好的教育和品行,也經常在做訓練教育。
因此尚未聽說過有哪個聖隊有出過包。
但這咖啡廳裡的黑膚男子卻是個例外,溫特成績差、品行暴力、訓練不到。
痞子,簡直是他的最佳代名詞。
從雷克斯的角度出發,溫特拿刀示威的行動已經十分明顯。
「為什麼打架?」
日落之時,咖啡廳『河畔之約』的門外,雷克斯像刑事機關那樣質詢闖禍的不良隊員。
語氣沒有特別發怒,但皮膚傳來的陣陣刺痛感,無言的說明著前者的情緒。
「老雷,我真沒打架。」倚在大門旁的牆上說道。
雖然溫特站沒站樣,但事實上他此刻沒有點菸,其實已是莫大的尊敬。
這世界上讓他如此尊敬的人,一隻手就能數出來。
他是不良份子,哪怕對方職階高他三階,他也未必能表現得多體面。
「沒有?那麼你拿刀是要保養囉?」
「不是阿,剛剛那四眼仔可能要把你妹耶?」
「所以呢,這又怎麼樣?」
「所以看到他那臉,我就很火。」
「有動手?」
「還沒動手。」
「所以你打算動手?」
「……」
「要補充什麼嗎?」
「你應該也看得出來,剛剛那明顯不對勁啊!老雷,我問你,你覺得我會找那種弱雞幹架嗎?爛成這樣我才懶的理他好嗎?」
「我不知道。但你每次幹架,都是叫對方弱雞。」
「這……我……呃……」 溫特被這一說,變得吱吱唔唔,「我、我也不想啊,但他就挑釁了啊,不然還要我怎樣?」
可以不理他啊。
但雷克斯並沒有說出口,因為這選項,溫特打死也不可能做到。
只能理所當然的說著:「你不會先來找我嗎?」
如果跟哈克雅有關,怎麼樣也輪不到溫特出頭。
「這就太晚了啦!又不是喪家犬!」 溫特口氣不屑:「既然要跑,怎麼不讓他跑給我看?」
敢對長官如此輕蔑的回答,換作一般人早就翻臉記過了。
但雷克斯是貴族,時常必須面對各式各樣險惡的官場,因此他在情緒管控方面,已被訓練的十分傑出。
而溫特是標準的吃軟不吃硬,比起懲處,勸說反而更加有效。
不過有很多地方,他還需要釐清。
「那麼哈克雅和其他人喝咖啡,是哪裡礙著你了?」
「……這、恩,就是……那個……」
老半天講不出一句話,這種事要找到合理的藉口開脫,無非就是說什麼在朝夕相處下,導致他日久生情。
但他和哈克雅已經熟到一個不行,有時甚至比雷克斯更像一個兄長。
就算溫特真敢厚臉皮說謊,雷克斯也未必會相信。
而他也不好意思說是替雷克斯出頭。
當真的理虧時,溫特其實很少爭辯,雖然好勝,但他卻也絕對服輸,這是他難得的可愛地方。
「好啦!你要記過,就記啦!不差這一支!」
「我會評斷。話說,他是如何挑釁你的?」
「就拿湯匙敲杯子和耍嘴砲阿。別看他那樣子,可陰險得很。」
「杯子嗎……好,你可以離開了。」
在質詢結束後,溫特立馬就將身體移開了牆面。
「喂,老雷。」溫特與雷克斯錯身而過,卻沒有立馬離開,而是停駐於他的身後問道,「現在不見她嗎?還不能見嗎?」
「等會,再見。」
「先走囉。」他並沒有再作催促。聽見允諾後,轉身就走。
別過溫特,雷克斯思索的却是另一件事。
他望向咖啡廳的窗戶。
映在他水藍瞳孔內的兩道人影,分別是雙手交於胸前的秀麗少女和揮手致意的斯文男士。
「催眠術,是用節奏聲響及言語來進行誘導嗎?」雷克斯喃喃自語,「一個接著一個……『你們』到底為何在這時出現?」
※※※※※※
聖羽教會的監獄數十近百。其中以監牢的防守強度來說,神威獄無疑是最頂級的存在。
據教廷聖典所記述,偉大的上帝,會賜與了世間萬物一個懺悔的機會。
所以當有任何人犯下不致死的罪刑,便會被拘禁在此類的監牢之中。
除非有特殊緣由,或是突有變故,否則這些人將永遠待在不見天日的牢籠中度過餘生。
大多數能稱上變故的事件,大多是這些犯人的親族所犯下的。
所謂每逢佳節倍思親,一年中總有些過年過節,一家團聚的大好日子。
到了這種日子,不論是血濃於水的親屬,或者是肝膽相照的至交,總會在此時照三餐掛消夜、點心的,接連來闖關。
因此教廷除了常規軍外,就屬監獄的獄卒擁有最多的實戰經驗。
而關押各方豪傑的神威獄,其多數成員的戰鬥經驗,更是遠超年四處征戰的常規軍。他們能成為教廷實力最強的一派勢力,並非毫無緣由的。
但教廷最堅固的堡壘,並非是神威獄,而是位於通天塔下的天正宮。
天正宮,中央教廷的大本營。內有五聖隊精銳巡守,外有聖約同盟聯軍協防,如此規模的嚴密防守,就連一隻螞蟻都別想闖入。
事實上,也根本沒人敢進攻此地。
因此,誰都想不到這樣的聖地中,也有著一間牢房。
傍晚,一名十歲的黑膚男童正在庭院掃地,他的脖子上掛了一串黃銅鑰匙。
「呵……」
張嘴打了個大大的哈欠,以一個孩童來說站夜班對他是一件很吃力的事,縱使他用掃地集中精神,仍是忍不住疲憊的揉了揉眼睛:「好想睡覺……尼克哥哥,到底要多久啊……」
尼克是護廷隊的一員,也是男童景仰的長兄,今日本是輪到尼克值夜哨,但他晚餐時卻說臨時有事,所以拜託男童替他頂一下的夜哨。
聽見崇拜的尼克像他請求,男童自然義不容辭地答應下來。
接著尼克引他來到中庭,給了他一串鑰匙後,隨即便飛奔離去。
直到午夜還不見人影。
「今天是去找哪個姊姊,怎麼那麼久……」男童還不能理解男女之間,究竟會有那些事情如此花時間。
將掃把收到一旁,男童坐在了地上,一會他無聊的看了看胸前的黃銅鑰匙,疑惑道:「這鑰匙好大,到底是哪裡的鑰匙啊?」
來到此地已有半年的他,從未在正天宮內看過任何上鎖的房間,因為這裡的房間大多都沒有上鎖的必要。
天正宮,沒有任何沾染任何邪惡的絕對聖地,一切的惡全被阻絕在外,內部自然沒必要做出任何的防範。
是哪裡的鎖,哪裡……
當男童快放棄思考,打起瞌睡時,毫無預警的,他突然聽見了細微的腳步聲。
難道是尼克終於回來了嗎?男童重新提起精神。
但隨著聲音越來越近,但他卻沒有看見任何人的身影。
恐懼感油然而生。
鬼怪一類的故事,他這年紀的孩子,可沒少聽過。
男童輕聲叫道:「誰……是誰……」
他有些後悔剛剛收起了掃把,身上沒有可以防身的道具,為了壯膽他拉緊了衣衫。心中祈禱,拜託,別是什麼妖異之物吧!
沒有回應。
微風拂過,一陣異香飄來。
在十公尺之外浮現了模糊的人形身影,簡直像極了幽靈之物。
男童嚇的軟腳,無法逃跑,他的心跳幾乎突破至極限。他只能害怕地閉上雙眼。
然後腳步聲就這樣停在那他的面前。
停著,沒有動作。
維持了半分鐘後,他才鼓起勇氣睜開雙眼,站在面前的,是一位身材纖細,臉孔精緻,穿著黑色軍服的少女,身高也只比他高半個頭。
但不知為何,在男童的眼中,她卻像是一座大山一般聳立在前。
少女身上的幽香,撲鼻而來,男童感到大腦一陣神清氣爽。
「你是誰?」
「我叫……崔克。」
「不,我的意思是怎麼是你在這……算了,給我吧。」
給我吧?給我……
崔克想了一陣子後才明白,他手足無措的答道:「姊姊,妳是說鑰匙嗎?但是這個……」
這鑰匙是尼克交給他的,並沒說明它的含意,就算是要接給他人,他也認為應該告知尼克,不然出了問題,尼克和他就完蛋了。
不能,交出去吧?可是……
盯著黑髮少女,崔克卻是遲疑。
少女看出了男童的顧慮,她溫和的摸了摸他的頭:「不用擔心,這是我寄放的鑰匙。」
在那深邃明眸的注視下,男童的心跳突然加速,莫名地,他無法再堅持自己的立場,直接伸手將黃銅鑰匙圈地給了對方。
那胸口躁動的原因,並非恐懼,而是一種深刻的精神波動。
「好孩子,你可以休息了。去睡吧。」仍下了一句淡泊的嘉許,少女重新邁開步伐。
「……等等,姐姐妳是誰?這裡可不是……」
誰都能來的。這半句被他吞了回去。
少女頭也不回的答道:「阿爾克爾。」
「等等……」崔克想追上去,但他走沒幾步,少女就消失在他的視野中。
心情依然躁動,崔克今晚非常難以入眠。
黑暗中,阿爾克爾邊走邊望。
教廷正天宮的建築規模雖然很大。
但在細心的修整和強力的守護下,這裡的所有花草樹木,幾乎是千百年不變的完美。
半年了吧。
過往一一浮上心頭,她的心思沒有凌亂,但卻有些莫名的感觸。
那個積極的狂信者,為何甘於被關在那狹窄的空間半年呢?
以他的情況,就算犯下天大的過錯,在教廷中也沒有人能去動他。
她現有的一切,有一半是他原有的,只要他想明明隨時能拿回去的。
為什麼?她無法理解。
帶著疑惑,阿爾克爾來到了他的目的地,一座獨立的樓塔。
高度很正常,僅有三公尺半,但建築結構卻比其他建築更札實,除了頂層天窗外,所有的窗戶都被水泥封死,牆上附有隔絕能量和防止爆破的符文。
沿著建築走了一圈,阿爾克爾才找到正門的所在。
那是一扇高兩米的複合式合金門。
阿爾克爾插入了黃銅鑰匙,轉動解鎖。
大門像是開啟了機關一般,從各種角度抽離卡桿、然後自動旋轉密碼鎖、接著是符文法陣的反轉,在除去了一連串誇張的封鎖後,入口才終於出現在她的面前。
往裡頭看去,那並非像外頭那般昏暗,反而像白晝般光亮,裡頭燈火通明,各式各樣的燈具朝著正中央的位置打光。
一名裝扮比阿爾克爾更加漆黑的男子,正翹著二郎腿坐在白色單人沙發上翻著書。
不過對方的瞳孔並沒有險露在外,對於有沒有實際在讀,阿爾克爾其實有些懷疑。
男子將書再翻過一頁後,便蓋起了書本。
他面部一轉,那鑲於面部的紅色十字架反射出阿爾克爾的臉孔,「真是稀客呢,感謝主!晚安,團長大人!」
黑色的全罩式面罩黑色的皮製長大衣、黑色的皮褲和鞋子、黑色的真皮手套,身體沒有任何一處暴露在外。
他身上唯一的色彩,是來自鑲於面部的血紅十字架。
教廷的傳奇,最初,也最強的黑騎士。
黑騎士原團長,也是現任副團長……
「晚安,奈琴老師。你該出來了。」
「團長大人,有何急事嗎?因為上次的意外,我還需關一陣子緊閉才行。」
「沒必要,沒人在意那些事情,真正在意的只有你而已。」
「不,這麼說並不正確,還有我們偉大的主!」
「……是,但為了主,老師你必須出來。」
「這是為了什麼?為了陷於世俗苦痛的羔羊嗎?是這樣嗎?」
「嗯。」
「……好吧,若是這樣的話,那就沒辦法了呢。──就讓我聽聽吧,團長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