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賀】傘修、念秋

　　

　　傘尖浮空的划動，勾勒年少無畏的夢。

　　「又到了這個時候了啊。」

　　敲下最後一個按鍵，葉修吐了一口煙。哎，這Boss又是興欣的了，太厲害也是種罪。無視螢幕上滿滿「君莫笑無恥」的刷頻，他將材料移到公會倉庫，突然想到最近他們家的技術人才似乎又要做銀裝測試。雖說經過第十賽季，資源比起以前是富足不少，但還是禁不起研究狂這樣摧殘的，哪天他一定要嚴肅地向技術部門提出抗議。

　　不過不會是今天，他還有別的事要做。

　　右下角的企鵝亮了起來，他動動手指，是沐雨澄風。

　　沐雨澄風：葉修。
　　君莫笑：嗯。

　　多年來的默契早已毋須言語，他們都對這天感到複雜，但總歸是高興大於難過的。

　　10月21日，蘇沐秋的生日。

　　時至多年，葉修還是不太能適應那名少年的離開，不對，或許他根本就沒有離開過——一葉之秋的卻邪、君莫笑、君莫笑的千機傘全都留在賽場上，還在波濤洶湧的榮耀爭霸上刮起了腥風血雨。
　　從相識那年，他們一直頗有淵源，把遊戲當成自己的心臟，同樣對遊戲抱持的無法抹滅的熱忱，將兩名少年在無形中綁在一起，形成一種莫名的剪不斷理還亂的關係。
　　在那個時候，他們都懷抱著遠大的理想，而他們未來的藍圖裡有著彼此。對他們來說，有對方在的未來才是幸福的未來。

　　然而，他卻永遠失約。

　　人生漫長有時也匆匆。

　　他從沒想過他們之間會變成這樣的關係，葉修只是個為遊戲離家的少年，蘇沐秋也只個為了生計靠遊戲謀生的少年。他們因為一些因緣際會相識，最後成了無法分離的個體，再到了最後……成了一種不可言喻的關係。

　　葉修說不上來那是什麼感覺，以前覺得一個人沒什麼不好，自由自在瀟灑奔放，反正榮耀女神眷顧哥，實在不差什麼有的沒的的兒女情長。但自從跟蘇沐秋越來越熟之後好像很多事情都發生了化學變化，變得一發不可收拾。

　　沒有了蘇沐秋的榮耀看起來沒什麼改變，他一個人簽約嘉世、一個人締造三連冠王朝、一個人登上榮耀巔峰，看起來都沒什麼不對。所有人都這麼想，幾乎連他自己也要被騙過去了。但他仍舊明白，少了一樣。

 

　　他的未來藍圖裡，已然沒了蘇沐秋。

 

＊

 

　　誰料到他會如星墜落蒼穹，曾約定要並肩站在榮耀巔峰。

 

　　蘇沐澄是下午到的，興欣網吧人不少，她做好偽裝熟門熟路摸到葉修旁的位置坐下。對方已經幫她把電腦跟榮耀都開好，那張萬年嘲諷臉正叼著菸指揮公會搶BOSS。

 

　　「哎哎，那邊那個神槍手過來點，對對就是說你。站那麼過去是要跟對面藍溪閣SAY嗨嗎，往左移兩個身位格。」

　　「治療注意血量，等下BOSS紅血後全員後退聽我指令。」

　　「怎麼又是你，這次不跑藍溪閣，要去中草堂串門子了嗎？」

 

　　神槍手一個冤啊，葉神您行行好，他明明就沒動啊？而且哪來的中草堂，分明那邊就只有幾株野草啊！

 

　　蘇沐澄沒打擾他，這樣專注的側臉她靜靜看了很多年，十年如一夢，這些年他孓然一身走過許多風風雨雨，堅毅不拔的背影就這樣擋在自己身前。她很心疼卻也無奈，她什麼忙也幫不上，只能希望他能快樂地繼續屬於他的榮耀。

　　哪怕他已不再年輕，狀態跟以前相比也有明顯的下滑，她還是覺得那張虛胖的臉是如此耀眼奪目，她看見葉修呼了一口氣將耳機拿下又將電腦關機，緩緩朝她開口，「來啦？」

　　她笑著，操作著風梳煙沐的雙手停了下來，「來了。」

 

　　他們跟老闆娘打過招呼後便一起離開網吧，沿途去了花店買了束花而後前往南山公墓。

 

　　「時間過得很快，已經十年了。」

　　「是啊。」葉修把菸丟到一旁，雙手插著口袋，「過得有些快了，不知不覺哥也虐了那些人十年了啊。」

　　「真被聽到微博又要鬧騰了。」蘇沐澄「噗哧」一笑。

　　「怕他們呢，哥說的是實話。」葉修頓了頓，「不過哥拿了這麼多冠軍，真希望妳哥也能看到。」

　　「哥哥他一定會很高興的。」

　　「呵呵，蘇大大就是愛吹，誰不知道他那本子裡面哥贏多少次了，老喜歡幫自己灌水。」

 

　　『不好意思，最後一擊又是我的。我多少次了？』

　　『哼！你狠！』蘇沐秋拿起冊子唰唰寫著，某年某月某日某BOSS，最後一擊：一葉之秋。他已經四百多次了，而自己呢？蘇沐秋瞥了一眼：秋木蘇，才三百多次，他嘆了一口氣，還真的差這傢伙不少，然後默默將冊子收到抽屜。

　　『四百多次而已，多我一點。』無意間幫自己灌了不少水。

　　『不知道你有生之年，有沒有機會贏過我啊？』

　　『少年你不要太猖狂，人生的路可是很長的！』

 

　　那一句話落下，便是永遠。

 

　　回過神，葉修發現他們已經到了。蘇沐澄靜靜將一束花放到墓前，「哥哥，生日快樂。我和葉修都過得很好，今年興欣拿到冠軍了喔！」

　　「我說沐澄，妳這次又買了什麼花？」葉修盯著那束又紫又粉又白又有點黃的花問。

　　剛剛去花店的時候聽老闆娘說得真有那麼一回事的好像很厲害，兩個姑娘在裡頭聊得歡，他只能給面子頻頻點頭，但根本不知道自己究竟點頭了個什麼東西。

　　「勿忘我啊！這種花很有名呢！代表我們對哥哥無盡的想念。」

　　「每次來都不一樣真是辛苦妳了……」葉修汗顏。

　　「這是當然，要懂得創新！」蘇沐澄哼哼兩聲，笑得歡。

 

　　葉修有些無奈，索性把注意力移到今天的主角上。

 

　　「蘇大大你行不行啊？看看哥這都四冠在手了，你之後想要追上就難了。還不速度點，時間就是金錢啊。」他一改萬年嘲諷，雖然說出來的話還是讓人想蓋他布袋，但站在一旁的蘇沐澄明顯看到了葉修柔情似水的眼神。

　　若是興欣的幾個猥瑣擔當看見葉修這種表情，大概會高喊世界末日，趕緊上榮耀去看看周澤楷會不會突然不口殘、黃少天會不會突然不話癆。

 

　　如今卻只剩一人獨享光榮，那天那夢，都已成空。

 

　　他們都曾認為人生還很長，不久的將來他們會一起站上頂端，在歡笑的拌嘴中增進彼此。一葉之秋和秋木蘇一直都是榮耀網遊上非常有名的搭檔，堪稱完美的默契、無死角的配合，讓許多玩家一看到這兩人總是感嘆自己時運不濟。

　　大神大概也自帶群嘲效果，讓他們搶了別人家的BOSS之後，那邊那個一葉還會要他們加油下次再來，去你的加油下次再來！不知道搶人物品要低調嗎！

　　那邊那個神槍手呢？他大爺的倒也沒在管，速度地把地上躺屍的材料裝備撿一撿，拿去拆了。拆了，拆了！那可是澄裝、澄裝啊！澄裝多難做啊！他就這樣一臉無所謂拆了，然後拍拍屁股走人。

　　那位仁兄難過地發世界頻道抱怨，沒想到發現自己不是一個人，紛紛有不少玩家出來響應自己的鐵炮被拆了拳套被拆了，還有一身行頭都被爆掉的都不在少數。

　　像是勾起不少人不堪回首的回憶似的，眾玩家分分鐘爆手速，在世界頻道上刷死這一對狗男男。那對狗男男把這當笑話看呢，其中一個還笑著：『蘇大大就叫你悠著點，別這麼高調。這不，引發眾怒了。』

　　『你別說得不關你的事似的，那些材料有不少都是你的卻邪要用的。』

　　『唷，蘇大大威武。』

　　『知道還不快去搶材料，這樣不厚道啊葉大大。』

 

　　或許他是真的很想他，在下午看到神槍手時才會忍不住代入秋木蘇，當然他覺得世上沒有任何神槍手能夠代替他，蘇沐秋是最強的，一直都是。

　　葉修並沒有蘇沐澄想像得那樣堅強，他也不過是個普通人，在對方過世後替他照顧好妹妹，一肩扛起兩人份的夢想，步履蹣跚地走下去。誰知，這一走就是十年。對他來說，他們三人的歡笑聲依舊，就好像昨天才發生過。

　　在那天，盯著被緩緩蓋上的白布時葉修並沒有哭，他總覺得心底有什麼東西空了，就像場醒不來的夢魘，他一手拉著蘇沐澄，另一手卻空了。

 

　　蘇沐秋，你開什麼玩笑？一點都不好笑。

 

　　很多時候，什麼都不說的人，往往才是最傷心的。

 

　　葉修盯著墓看了很久，久到蘇沐澄忍不住拍拍他的肩，他才回神，跟著蘇沐澄兩人離開墓園。

　　回到網吧之後葉修又一臉沒事地大開嘲諷，退役之後他已經決定要把一生都獻給榮耀女神，即便他已經退役了，興欣還是有不少人衝著他喊隊長，這讓他有些無奈。

　　沒人知道那天在墓園裡葉修究竟對蘇沐秋說了什麼，連蘇沐澄也不知道，只知道他靜靜凝視著那一塊墓碑，眼神既虔誠又溫柔。或許世上也就那麼一個人能讓嘲諷滿臉的葉修大神露出鐵漢柔情的一面。

　　在那之後過了很久，到了世邀賽結束，中國隊抱了冠軍回國之後，榮耀教科書身上五冠在身，成了榮耀史上一個光榮的里程碑。那天，他一個人又去了一次南山公墓。

 

　　「喏，那天約好的，再拿一個冠軍給你當禮物。」他靜靜掏出偷摸來的冠軍戒指，獎盃早被張四亞像傳家寶一樣供在家裡了，想偷都沒辦法，只好將就一下了。

 

　　人生的路還很長，至少葉修還會走上好一陣子。你一個人可別太寂寞啊蘇大大，等到哥在榮耀裡虐夠人了，就去找你玩。他笑著將一束花放在墓前，跟那天一樣的勿忘我。沐澄說的話他還記得，那代表對一個人亙古的思念。

　　他起身離開墓園，勿忘我靜靜躺在墓上，陽光灑落在上頭，映照出柔和的光芒。

　　他忽地憶起10月21日在那人墓前對他說的，葉修輕輕笑了。他會替他走完剩下的日子，蘇沐秋來不及體會的，他會在未來慢慢地替他補齊。沒辦法，那個人可能真是他一生的劫難。

 

　　「還真是上輩子欠你的蘇大大。」

 

　　──沐秋，生日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