啟程.
眼為靈魂之窗,但大部分接觸世面已久之人雙眸中總蒙著一層灰,甚至有些人在十幾歲時便已習慣戴著面具、埋藏自我;但他不屬於這兩者。
以種族──也就是單純的人類──來看,那對亮藍色的眼瞳的確值得被比擬為珍罕的寶石,純淨而不摻一絲雜質;裡頭的色彩雖不若虹彩般多變,蘊含的光芒卻璀璨如星,又似無垠的蒼穹般坦承,不做任何偽裝。
對一名自幼跟鐘錶和親生父親相處的孩子而言,他沒有任何事情需要隱瞞。
*
一綹黑髮隨一股自窗竄入的風飄至眼前、干擾視線,尹燔恩輕輕將其撥回耳後。通常他不會多在意,但在校對指針時,他需要絕對的專注。
身周為數驚人的時鐘正一齊發出規律的滴答聲,細算時間的步伐。父親離家已超過一小時,推開厚重的木門、踏出玄關,走入外頭世界已超過一小時,那個他未曾親眼看過的廣大世界。
縱使不少書籍對「那個世界」有詳盡的介紹:它的過去、它的現在、大街小巷、遙遠的王國、盛密的叢林與浩瀚的大海;父親偶爾亦會在齒輪與齒輪運轉的空白間提起某趟旅程中見到的種種景色、新奇的人事物…但與書頁上隨附的照片或插畫搭配,尹燔恩只越來越認為由那些東西組合而成的更像一則尚未擁有結局的童話故事。
並非說他不信任文字的描述或父親的話語,而是因為外面的一切和鐘錶告訴他的一切相較,有些太多采多姿了點。即使他曾從大門的鑰匙孔窺視外頭,映入那小孩眼裡的「世界」不過就是沒有盡頭的灰牆和一扇鑲嵌其中、似乎遠在天邊的鐵門而已。
抬首望向距他遙遠、微敞的天窗,還要一小時又二十八分鐘陽光才會從那兒灑落,不意外的話父親也應該已返家,然後他們就可以在映著金黃、熠熠生輝的老爺鐘與懷錶的圍繞下享用午餐。
思及此,尹燔恩低下頭,繼續手邊未完成的工作。
他知道胸口感到的微溫代表快樂和幸福,亦明白心底隱約的躁動是因擔憂而起──根據他鮮有失漏的觀察,他相信自己在不久後的將來就得面對父親逝去一事,就如書裡常出現的情節,他會替他製作棺材和墓碑,在父親曾詳細講述過的後院安葬他。
凝注手上幾近完成的時鐘,他不禁思考起一個日前於書本上看到的謎題:人需要多少時鐘方可使時間停下?
大門傳來開鎖的聲響。尹燔恩將用以保護鐘面的玻璃罩蓋上,完成不知第幾件作品。
他目前仍無法針對那問題想出合理的解答,但他確定一千個時鐘絕對不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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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同於大多數人,製錶師不追趕時間,他們記錄時間,以長短指針和齒輪、不間斷的滴答聲描繪其輪廓。
尹燔恩極少緬懷過去,幾乎不展望未來;比起前兩者,他更熱愛把握現在,享受當下。父親已離世十四小時又四十分鐘,他看著封起的棺木,又望向門口。
照書上和從天窗窺探到的夜色評斷,今晚沒有月亮,但銀河依舊遺留眾多星子,令其綴滿失去主角的夜幕,更顯寂謬,不過無妨,他早已習慣那種情緒。
再度環顧四周半晌,他緩緩闔上眼,將所有鐘錶發出的聲音收入耳,並在腦內一縷縷辨別、過濾。他花費二十三分鐘確認每一座大鐘至手錶都運作正常。因他知道自己踏出家門後便不會回頭,此舉僅是為了讓他把心中最後一絲牽掛弭除。
拉動安放著棺材的拉板車,尹燔恩忽地睜大眼,恍若突然想起什麼似地奔回自己將近被書本完全佔據的房間。
大概是因為還未擦乾淚痕的關係吧?邊將做工精緻、樸素中自帶幾分奢華的披風披上,他暗忖。平常與父親一同工作時他不是這麼粗心的…
但父親已逝,回憶留予昔日收藏就好。
轉身背對甫豎立的墓碑,尹燔恩手裡拿著一本薄博的書、帶著些許行李邁步,看著剛好十年前初次見到的鐵門越來越接近,通往外面世界的唯一出口。
他清楚他的旅程會自現在開始,亦明瞭自己最終想駐足何處。
阿斯嘉特城,他懷裡揣著的書是如此向他低語的。
滴答滴答,他帶著的唯一懷錶盡責的數著他的步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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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說進了公會三天都還沒開串555學畜沒人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