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洛坐在營地外的一顆樹下,從林中寨那場戰事後一直跟著自己的棕狼則躺在自己身旁休息。他望著手臂上那一條新的傷疤,只能勾起一抹無奈的微笑。
林中寨的戰役,我也太輕敵了是嗎?居然被人類給砍傷。他心想。
身旁的火堆還在燃燒著,如今已是半夜時分。克爾坦閣下的矮人軍團之所以選擇在此地駐紮休息,是因為他們已經到了馬迪亞濕地的邊境,明天只要在走上個半日就能步出森林,屆時的景象便是一馬平川。
身旁的棕狼忽地抬起頭,他往營地的方向看去,艾蜜莉抱著朵拉走了過來,在火光的照耀下,她那頭橘紅色的短髮如太陽般耀眼,身上穿著的褐色斗篷,因為長途旅行所沾上的泥漬使它看起來就像陰鬱的雲朵般……她就是艾洛心中的天空與太陽。
艾蜜莉在他身旁坐下,朵拉則一樣依偎在母親的懷裡。艾洛疼惜地摸了摸女兒的頭,然後抬頭看著妻子那疲倦的眼眸。
「怎麼不在裡面多睡一點?」艾洛脫下了手套,用手背擦掉妻子臉上的泥濘。
艾蜜莉搖頭,輕輕地靠在艾洛肩上。「這裡比較好睡。」
聞言,艾洛感覺心頭被一陣低氣壓給籠罩。也許在艾蜜莉剛嫁給自己的時候很快樂,可當她定居在布爾德冰原時便因為水土不服而時常感冒,在懷有朵拉時更發生過不少意外,最終也是因為她堅持才產下這唯一的女兒。
然而,這六年間除了莉茵偶爾會來找艾蜜莉聊天,自己似乎也因為部落的事務繁忙而怠慢了家人……甚至沒有帶她回精靈之森去找過斐迪威團長──她的父親。
我並不是個好丈夫。艾洛看著妻子靠在自己肩上那安心的模樣,頓時覺得心中那低氣壓又更重了些。他無奈地噴著鼻息,思考未來該如何好好補償她。
「你又在亂想什麼了,對嗎?」艾蜜莉的聲音傳來。
艾洛眨了眨眼。「沒有。」
「才怪,你每次有心事都會長吁短嘆。」她沒有睜開眼睛,只是靜靜地問:「說吧,你在想什麼?」
艾洛嚥了口口水,低聲道:「我怨自己忽略了妳。」
艾蜜莉睜開了雙眸,但沒有從他的肩膀上離開。「現在才發現?」
「……對不起。」
「不用跟我道歉。」她的聲音比起剛剛還要輕快。「因為我知道你就是根大木頭。」
艾洛沒有回應,只是看著臉上帶著笑容的妻子。
艾蜜莉低頭看著朵拉,摸著女兒的頭說:「我沒有怨言……因為我知道自己同樣給你帶來了很多麻煩。我也曾想過當初如果沒有堅持生下這孩子,是不是你就不用在暴雪中奔波,替我找來部落中的神婆幫忙接生?是不是就不用冒著危險出部落替我找療養身體的藥草和食物。」
「這──」
「還有我剛去布爾德冰原時不是一直生病嗎?我知道都是你在照顧我。」艾蜜莉坐直身子,然後迎向艾洛那雙陰鬱的蔚藍眼眸,她伸出手撥弄著自己丈夫額頭上早已分岔成好幾撮的金髮。「我真的不怨你,真的。很多時候正因為我明白你疼愛並珍惜自己的家人,所以我才一直都在這裡。謝謝你,艾洛。」
「不,我才應該、應該謝謝妳。」艾洛咬牙,看著她懷裡的女兒,然後在抬頭望著妻子的臉。「謝謝妳給我這個機會組織一個家庭、謝謝妳讓我當上一個父親,這都是我以前未曾想過的……」
「笨蛋。」艾蜜莉臉上綻開了溫暖的笑顏,她輕拍艾洛的臉頰。「真的是大木頭。」
看著妻子臉上的笑容,艾洛也勾起一抹微笑。沒錯,這就是他現在所能掌握的幸福、所擁有的最美好的事物──是支撐他不被任何事物擊倒的小世界。
「我們還有更多重要的事要做,接下來會是一番惡戰吧?」艾蜜莉悄聲說:「我不太放心朵拉這孩子,說實在的,我也不想讓她再看見那種血腥的場景。」
艾洛吸了吸鼻子,抹去自己眼角的淚水後說:「沒關係,妳跟克爾坦閣下的人留在後方支援吧。」
「你明知道我比較想待在你身邊的。」她不悅地說道。
艾洛搖頭,然後伸手活動著自己受傷的左臂。「我不會有事的,而且接下來我們將面對更多人類,到時候場景會比林中寨還混亂吧。」
「可是──」
「妳太累了。」艾洛打斷了艾蜜莉,語氣堅定地說:「無論急行軍的這幾天使用魔法替我們探查周遭也好,或者是照顧我們的女兒也罷,妳做得已經夠多了,至少開戰的時候我們不用像現在這樣馬不停蹄地狂奔。艾蜜莉,我希望妳能好好休息。」
她看著艾洛的眼神,明白此時此刻再怎麼堅持也都沒有用了。而且艾蜜莉想起了之前在矛尖城寨時被魔法反噬而無法上前線的日子,那都讓她感到無比的煎熬。
「我知道了。」艾蜜莉再次把頭靠在丈夫的肩上。「我會等你回來。」
艾洛輕笑一聲,然後看著自己身旁的棕狼又趴了回去。「不然妳就會來找我。」
她也笑了。「沒錯!」
*
艾洛隨著矮人軍團走出了馬迪亞濕地的茂密森林,熱辣的陽光打在了眾人身上,穿著斗篷和甲冑的他們更能體會到這熾熱光線所帶來的災難──太熱了。
他瞇起雙眼,看著那廣闊的黃綠色平原。暖風拂過了草皮,從遠方便能聽見它們相互摩擦的沙沙聲。而中央有著一條拓寬的道路,顯然只要沿著這條鋼鐵大道一路走過去,很快便能到達矮人的首都‧地煉堡。
但是,克爾坦閣下卻選擇在此地停留,他派了幾支先前就準備好的哨騎出去好好探查這四周是否有伏兵,更甚是達莫奈特隱兵隊的存在。
艾洛驅馬走到了克爾坦閣下身旁。他身上穿著的皮甲與一般士兵無異,望著上面的磨損和刀疤,顯然這件裝備已陪伴他好一段時間。手上握著的銀槌更是保養的十分良好,在陽光照耀下顯得虎虎生風。
「您在擔心隱兵嗎?」艾洛用通用語問道。
克爾坦點點頭,身手摸著躺在胸甲前的白鬚。「沒辦法,林中寨一役太過順利,既然會留那些人來拖住我們的陣腳,那『利用隱兵』來突襲我們也是個選項。那群人類可能以為我會一路從濕地裡急行軍到地煉堡去馳援矮人王吧,但我不會這麼做。」
艾洛嗯了一聲表示理解。「地煉堡在當年的戰爭以複雜的機關擋住了達莫奈特人的侵攻,但這次他們可是做了萬全的準備?」
「哈哈哈!別鬧了,抓了幾個林中寨的駐軍就想破了我母城的機關?人類傻了才會這麼想,真以為我們這些年都不會改造?」克爾坦豪邁地大笑。「而且就是機關被破了也毋須操這個心,梵爾海默之所以有貫有『烈火鐵槌』的稱號、甚至幹上矮人王那位置,正是靠著他的武力和智慧啊。」
梵爾海默‧烈火鐵鎚,矮人王嗎?聽老爸說是個個性火爆且不講理的人,但只要被他當做兄弟就能得到很多好處。艾洛微微一笑。現今的矮人會如此豪邁,是不是也受了這領導人的影響呢?
趁著這段期間,艾洛取下了肩上的弓,伸手拉了拉弦,然後再隨意地從箭筒中拉了幾支箭矢出來,看著它們的箭頭是否有磨損。
如艾蜜莉所說,接下來會有一番惡戰,即使將開戰後她們身處後備也無法保證安全,但比起讓她在前線作戰去徒耗魔法力量,倒不如就用那些力量好好保護自己才更為重要。
這也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的方案了。艾洛把箭矢放了回去,但留了一支在手上。他輕輕吸了口氣,平復了下自己的心。
遠處已能看見哨騎返回的蹤影,艾洛瞇起雙眼,他把一支箭搭上了弓,輕拽弓弦。克爾坦閣下派出去的哨騎總共四支吧?隱兵不擅長正面作戰──儘管還是有特例,但那些人長久待在集中營裡,動作應該會生疏不少。
但原本平靜的心再看見哨騎的剎那卻又開始鼓譟。艾洛感到不耐,隱兵最令人畏懼的地方就是他們不知會從哪裡展開奇襲……敵人依舊占有先機。
克爾坦閣下輕輕地踢了坐騎的腹部,他跨下的白狼低嚎一聲,邁步走了出去。矮人摩娑著銀槌的握柄,然後開始往四周看去。
「喂。」克爾坦招手把傳令喚來。「讓部隊開始前進,慢慢來就好。」
「是。」矮人傳令行了軍禮後立刻驅狼往後頭跑去。
艾洛聽見了克爾坦的命令,他騎馬來到了平原上,然後回望著馬迪亞濕地的森林,那粗壯的樹幹和足以遮蔽陽光的枝葉,顯然這裡都是歷經了數十年,甚至百年風霜的樹吧?
然後他身子一僵。森林?
「大人!」哨騎的聲音傳了過來。「我們一路往西方探去,並未看見任何伏兵。」
克爾坦點點頭,揮手讓他退下後再看往平原,他低語:「中計了嗎?」
「克爾坦閣下,」艾洛來到了他身旁,低聲說:「不妙,我們可能中了埋伏。」
「嗯,所以我現在正讓部隊慢慢地走出來,以免打草驚蛇。」克爾坦抬頭瞥向艾洛。「現在為保部隊安全只得這麼做,但我想組兩支小隊,為了準備撲殺隱兵而待命。」
艾洛搖頭。「這不是上策。大人,森林裡可是隱兵最喜歡的作戰區域,況且如果他們打算奇襲,那肯定是具有相當規模的軍團,屆時撲殺的人將可能有去無回。」
克爾坦看著森林的出口,部隊正慢慢地退出來,但照著這速度一時半刻還沒辦法全部都撤離。他摸著鬍鬚,瞇起雙眼。
「你覺得那群從集中營逃出來的人類能拿多少武器?」他問。
艾洛一愣。「這……如果身為奴隸,應該是被禁止擁有武器的。」
「那就對了,即使能拿到或藏起來,我很懷疑他們有時間去保養那些東西──等等,」克爾坦咋舌一聲。「糟糕,森林的賢士恰巧被安排在隊伍的中段。」他看著身旁的洛索達人,低聲說:「不管如何,這兩支部隊都必須先挑出來的。你懂我的意思。」
艾洛點頭,翻身從馬上跳了下來,那頭棕狼立刻走到他身旁。「我會從大道邊緣一路探向軍隊中央,可在裡面我無法打出信號。」
克爾坦微笑。「我會知道的,去吧。」
他點點頭,把斗篷脫下後扔在馬鞍上後邁開步伐,朝著陰暗的叢林急奔過去。這裡的樹葉茂密到足以遮蔽大部分的陽光,使得視線十分不佳。
艾洛一路踩著粗壯的樹幹,先是跳過了矮樹叢,緊接著閃過那幾乎快比自己還粗壯的樹幹,他眼角隱約能瞥到自己身上正發出淡淡的光輝──該死,這幾乎等於暴露了自己的位置,弄個不好也許還會讓敵人知道他們正在退出叢林的事。
在哪裡?艾洛咬牙。艾蜜莉、朵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