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凌晨成反比的溫度與白光狠狠地照射在尚未睜開的眼瞳上,無情的熱度告知了大致的時刻,好讓我帶著迷糊的視線從簡陋的單人床上爬起。
「嗚······」
本來就需要過多休眠的我,主動切斷意識的時間也才四個小時,此時的頭痛、暈眩等的症狀全是熬夜過度所引發出的副作用。
更何況還要帶著這狀態,去翻找那件沒在書桌前的木椅上放置的校服——直至讓我恢復清醒、只有那人聯繫才會特別響起的手機鈴聲,以及驚覺今天是暑假的第一天為止。
*
「哈······真是的···」
將呼吸的頻率與底下的步伐協調,不著不急的跑步姿態,在他人的眼裡仿佛早上晨練的那群腰骨不好的人似的。
『今天十一時三十分,悠悠木音樂館見。
水澤 愛衣。』
水澤傳來的短信,頓時打消我今天一整天想悠閒度過的打算,間接性地催促我趕緊拿出外出用的服裝,擠出吃奶的力氣跑向商店街。
「那傢伙到底是真不知道還是裝傻的不知道?」
假設現在用一般人走路的速度,從這個地區到悠悠木商店街,也就是拉麵店的正後方一帶,最少也需要快接近半小時的時間,甚至超過那個三十分,換句話說——
「好歹也提早一小時發送過來吧,有哪個惡魔會連準備的時間都不給,讓人在十一點的時候趕上十一點半的發表會啊,可惡——」
即便把這輩子的運動量給擠壓到一滴都不剩的程度,我依舊還留著抱怨那位天才鋼琴家的一口氣,趕往著她所指定的地點。
「早安,晴海君。」
「已經快接近中午了吧喂。」
繞過轉角,渡過修復無數次的小橋,便見到了在老舊的古風建築前站著的少女。
水藍色的長袖T恤與同色的裙子,對於了解她背景的人來說,未必過於樸素;即使自己是曾經的話題人物,本人也不刻意利用這點突顯自己的身份,肩上的背包即是唯一的配备。
「還真虧你能不慌張地走過來呢。」
絲毫不打算隱藏那份壞笑,她輕快地朝這裡走過來,而不是急著把我帶進去的這刻起,就已經能徹底明白她的意圖了。
「要不是碰巧撿到發表會的宣傳單,我說不定就中途加速了。」
「可惜呢,居然沒上鉤。」
八成是想看到我著急的模樣才想出的一招吧。
仔細想想的話,我在她面前似乎都表露著餘裕,多虧拉麵店旁的告示板就貼著詳細的時間日期,否則現在的我估計已經上氣不接下氣了。
「那麼在發表會開始之前還有一段時間,晴海君有什麼提案嗎?」
「這應該是由我這發問吧,打餿主意的可是妳啊。」
入場時間為十二時十五分,然而我們早在十一時四十分的時候就抵達了音樂館,除了幾位納入眼簾的來客以外,任誰也不想在大熱天底下讓自己的皮膚燒傷吧。
所幸附近有間刨冰的店面,不過由於滿座的緣故,我們只好手拿著它來到音樂館正前方,河流和小橋旁邊的涼亭下歇著。
「嗚——!果然刨冰在炎熱的天氣下才會特別有感覺啊!」
「我說妳吃慢點啊,一個大小姐的形象都快被妳吃沒了。」
「反正我也不是什麼小姐,所以沒差!」
一旦遇到吃的話題,這傢伙就像是吞下了富含酒精的物品似的,情緒如同喝醉的人般地高漲,跟之前簡直判若兩人,甚至令人懷疑是不是雙胞胎的程度。
「沒想到水澤妳也有不同的一面啊。」
「嗯?晴海君你剛剛有說什麼嗎?」
「沒,沒什麼。」既然沒聽見,那麼就把它當做自己的自言自語吧,我下意識地朝她的位置搖了搖頭。
「那這個就是所謂的「草稿」嗎?」
將集中放在有著不尋常破舊的小冊子上的我,默默感受到強烈的視線;筆直地用琥珀般黃色的眼眸看著我的她,也不全然是對音樂以外的東西表現出冷漠的態度。
稍微撇過一眼後,那目不轉睛,盡可能從泛黃的紙張上得到點訊息的她的目光,不禁令我感到了一絲的救贖。
或許是自己想多也說不定。
可是,對於這世上還存在著關注自己的人,剎那間閃過的記憶,促使毛孔的收縮,甚至有一股久違的感情由下至上湧了出來。
「咳咳!」
我趕緊別過了臉,用咳嗽聲遮蓋隨之劃過臉頰的淚珠。
「嗯···這是他生前——」語言倏然被突發狀況中斷。
「哇~這個屋子好大啊~!」
「小心別亂跑啊!」
不知不覺,本該一片肅靜的悠悠木音樂館逐漸聚集了很多前來的觀眾,我們這才意識到時間已經來到了十二時十五分。
「啊,沒想到已經這個時間了,晴海君,趕緊趕緊!」
見她提起背包,從石椅上離去,我沒繼續道出下文,隨她的步伐走進了音樂的世界——
與其同時,我也為她沒聽見「後續」,而安心了下來。
*
『嗯,這是——』
剛剛,在被人潮的聲音淹沒之前,晴海君是打算說什麼嗎?
「再過不久,悠悠木音樂館主辦的優美音樂發表會將開始!!!」
語畢,主持人無聲地將寫著一號的牌子放在舞台旁,紅色的幕布隨之升起,早已在舞台上準備好的男孩熟練地將身為夥伴的小提琴靠在肩上,開始屬於他的演奏。
不知過了多久的時間,男孩將小提琴拿下,並且深深地朝觀眾席上鞠躬,獲取了大部分觀眾的掌聲。
從結果上來看他的表現受到了大家的認同,但卻沒法驅散晴海現在陰沉的面孔。
母親准許我參加比賽的幾天後,晴海主動聯繫了我,說是要從音樂中獲取一些啟示,所以才邀請他來聽這次的演奏。
本應為題材而來的他,像是把自己代入進某個我所不知的角色;那尖銳的目光,那雙仿佛看透了人間真理的漆黑瞳仁,從認識到至今,都未見到過。
一本故事書中的主人公,由於畏懼著洞窟外的人民,因此他每次都用自己吸血鬼特征的赤色眼瞳和獠牙,嚇走了想示好的人民。
經過幾番的恐嚇,那幾位村民漸漸不再前來。久而久之,他總算能不被打擾地在洞窟繼續生活——本該如此才對,但站在岩石上淋浴夜光的那副姿態,卻隱隱透出落寞的感覺。
然後他才意識到,自己一直都是孤身一人。
「以上則是各位選手精彩的表演。那麼,本次的發表會就此落下帷幕。之後,將根據給選手的票數決定本次的最優秀者。」
在主持人的發言下,我這才回過神來,當觀眾開始走向另一個區域,我才發現今天的發表會,共十三名選手的演奏全都結束了。
「嗚~!每個人的演奏都很好呢。」
而那位令我異常在意的本人,卻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準備離去。
「嗚哇?!」
當下,我直接扯住了他的衣衫。
「幹嘛?一直盯著我的臉看。」
「只是覺得晴海君你,從剛剛開始就一直愁眉苦臉呢。」
「一定是剛剛那些演奏家的表演太精彩的關係吧,啊哈哈,讓我也不知覺地集中了起來。」
他苦笑著回答我的問題。那毫無延遲的反應,宛若是早已寫好的小抄似的。
「是嗎···」
看著我無法認同的表情,他認輸地嘆了一聲:「哎,果然騙不過妳啊。」
「嘛···至少現在還不是能說的時候。」他別過臉騷了騷頭。
也對,任誰也有不能表明的事情。
「那這樣好了!如果有哪天你向我敞開了,作為交換,我也告訴晴海君一個從未跟人說過的過去吧。」
雖然不曉得是否能很好地傳達給他,但我還是竭盡全力挑出一些盡可能理解的詞語。
「噗···呵呵。」少年以手背捂嘴的動作,間接地笑出了聲。
「我知道了···總有一天,待那個時機成熟了,我一定會告訴妳,關於我和他的故事,以及他託付給我的故事。」
「在那之前,還請多指教了,夥伴。」
「夥伴。」簡易的兩字,卻在我的耳鼓裡迴響著。被稱作夥伴什麼的,還挺不錯的。
「記得到時候別拖我後腿喔。」
「口氣還真大啊,區區一個過氣的鋼琴家。」
「你剛剛說啥了?」
「沒,什麼都沒說!」
他的表情看上去不再那麼生硬。跟故事的主人公不同,現在的他——
「並不是一個人呢,你···」
「說得我好像被全世界拋棄了似的?」
「當然沒這意思,總之我會好好利用你的,做好覺悟了。」
「是~是~」
與他共同度過的這段時間內,我還是會時不時感覺到,那種不知從何而來的孤獨感。
「那個啊——」
「嗯?」
眼看已經快接近黃昏時分,在即將離別的分歧路上,能見到太陽緩緩落下的光景。
此時的他,已有半身被夕光籠罩。仔細一想,我完全不了解他的背景,例如父母親是從事什麼工作,或是家中有幾兄弟之類的,如此瑣碎的事,我卻一件都不曉得。
「不···還是算了。」
「喔···喔,那我就···先去打工了?」
「嗯,路上小心。」
「你也是啊。那麼再見了~」
即便他的身影消失在坂道上,我也依舊站在最高處。
『為什麼揮之不去的那張臉,會不禁令我感到悲慟。』
恍然沉寂下來的道路,在路燈還沒來得及接電時,仍然呈現出漆黑的模樣。這樣的光景,我記得自己曾經遭遇過。
那種仿佛被一切事物捨棄的感受。
「對,我就是在這跟鋼琴決裂。而我——」
也曾經露出過這樣的神情。
那是無法在舞台上彈動鋼琴的幾天後,對於心理陰影的恐懼,醫生建議我在外面散散步,平靜一下心理。機緣巧合之下,我才來到這個坂道。
然而,不僅沒有解決根本上的問題,反倒讓當時的我多了一個想法。
假設他那個目光,跟我那陣子理解得一樣的話——
——那是對世界失去了信任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