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樓聳立著。大樓好大，不知怎麼，看著鋼筋水泥，令人無法呼吸。筱洛莉嚥了口水，玩著金色的馬尾，沖淡不斷襲來的焦慮。她今天又要補習。補習班就在這，鋼筋水泥的大樓。
明明就只是日常再普通不過的事情，上學，不過換個地方卻令人焦慮。因為，補習至今，沒有任何成就感，從今以後，想必也不會有。成績毫無起色，不只筱洛莉的父母焦慮，筱洛莉也焦慮。她懷疑自己是個智障、蠢材，整天想著小說的幻想沉溺者，沒有用，克服不了現實世界的障礙，達不到社會的要求。
總之，筱洛莉是個廢物。
她笑著，墊起腳尖按了電梯，嘲笑自己連「上」都按不到，就當她要繼續一慣的自我厭惡之時，粗大的手指按了「上」。她一驚，定眼一看，冷酷的中年男子站在一旁，與她交換了眼神。他是補習班的老師，冷酷得像個老鷹，準備隨時捕捉廢物學生的弱點並攻擊，不少學生從中失去了僅剩的尊嚴，包含筱洛莉。
不過，筱洛莉再怎麼廢物，也要懂得尊敬師長，也就僵硬的擺出笑容打招呼，但是老鷹老師只是斜眼瞟了一下，進了電梯。筱洛莉尷尬，但不得不搭電梯，也進去。電梯上昇，然而一片沉默。筱洛莉也不想打破這片沉默，跟令人不自在的老師，最好永遠隔著一層冰。
六樓到了，這是上課地點。老鷹老師信步走出，頭也不回，筱洛莉信步走出，衝到洗手間，暴力的轉開水龍頭，把水噴得滿臉都是。鏡子前，金色的瀏海垂下，如眉尖刀一般擺過她的雙眼。鏡子不但反射出她露著血絲的雙眼，還有意義不明的顫抖微笑「呵…」。這是就連路邊飄過的衛生紙，都會沾上屎味的聲音。
「上完我就算了嗎？」
「那好，你會付出代價。」
＊－＊－＊
補習班的教室裡，學生們正被課上著。黑板前，老鷹老師信手寫出解題的步驟，筱洛莉卻一個字也看不進去。她回想起老鷹老師溫柔的手，呵護著自己，仿彿訴說著對自己的溫柔，自己的獨一無二。這是筱洛莉最該開心的時候。
可是，卻被一個男人毀了。
一個女裝男。
他總是坐在老師正前面，用那嗲聲嗲氣回答老師的問題，老師也不時糗他幾句。搞甚麼，打情罵俏？真令人厭煩，是不是個男人，居然跟女人搶男人。現在，又開始了。女裝男答錯題目，裝可愛的敲頭，老師把手按在他的頭上，試圖給與懲罰。憑甚麼，這個手明明應該按在筱洛莉的頭上，不是你充滿頭皮屑的頭。筱洛莉啊，每天都很好的把頭髮弄乾淨，準備迎接老師的手呢。
不是你，你沒有資格被老師摸。
握緊了手，筱洛莉捏爆了鉛筆，手掌留出了血液。
筱洛莉舔著手掌，看著講台，發誓該做些甚麼。
＊－＊－＊
下課，筱洛莉等著，她想好好問清楚，從老師身上尋求一個答案，但不少學生還是問著老師問題，明明老師就是這麼傷人自尊，可是她們被訓斥，卻沒有一個人傷心，反而露出靦腆的微笑。
噁心。
為什麼這些人不消失算了？
終於，人都散了，就連那女裝男也離去了。對，只剩下筱洛莉跟老師，而老師也準備拎包包離去。筱洛莉再也無法忍受被無視的感覺，叫喊著。
「老男人，這算甚麼。」像是被磚頭打到，引起了老師注意，他慢步走到筱洛莉身旁。
「問功課？那妳應該學會排隊。筱大小姐。」
「不是，你明明懂得，不是嗎？」
「不，你的發言稿應該寫好。妳的口語表達就跟妳的作文回答卷一樣。。」
「你上了我，把我推倒在床上。」
「嗯，然後呢？」
「你…你要負責。」
「喔，我已經匯到戶頭啦。」
「你當老娘是妓女嗎！？」
「不然妳要甚麼？」
「你…你要負責。我都給了你。」
「處女比較貴嗎？那我多匯一些錢…」
「不要！不是！我想要你多在乎我！」
「筱同學。」面對筱洛莉激烈的請求，老師不答，如鷹銳利的眼，掃著全身。比起課業，更令人恐懼的男人，聳立在面前，全身的西裝就像高樓大廈的鋼筋水泥，無機質且帶來壓迫，但筱洛莉再也不想逃。
「當初說好，一次一萬塊，只是肉體交易，之後兩不相欠、毫無瓜葛。我需要『在乎』什麼嗎？」
筱洛莉撇著嘴，淚光打著，噙著眼淚喊著：「老師，我是喜歡你才想跟你上床！」她終於說出口了，聲嘶力竭，而且淚水像泛濫河水，從未停過，儘管如此，老師似乎不動搖。
「誰相信兩情相悅的師生？別說喜歡我，這不過是買賣。我不付錢，妳哪天心情不好，就會告訴父母、上媒體、上法院，把我弄得身敗名裂。『喜歡』？誰相信這種虛無飄渺的東西。我在補習界待久了，別誆我。」
筱洛莉心一驚，淚水吸回眼球，但老師的鷹眼仍然環伺周遭，不被筱洛莉的卑微情緒影響。
「說完了嗎？我要走了，老婆在等我。」
叩叩的腳步聲，兩人擦肩而過。
仿彿，天底下只有自己存在，老師離開教室。
筱洛莉凝視著老師，繼續潰堤，但傳來車子撞動的聲音，引得筱洛莉猛一回頭。
啊。
＊－＊－＊
筱洛莉失去了知覺，醒來之後，仍然睜不開眼。她火速想著發生甚麼事情，該不會是老師想把自己封口，一解心頭之患吧。一瞬間，眼皮感覺一陣刺痛，一陣白光大得眼睛好疼，不久才恢復視覺。啊，是女裝男。筱洛莉不懂，這代表甚麼？女裝男抓了自己？確實，看起來是女生，實際上卻孔武有力，是個男生。
環顧四周，這是個密閉的倉庫，擺了許多雜物，但認不出來是哪裡，也看不出雜物是甚麼，一堆大小不一的紙箱子，不值得注意。看著看著，筱洛莉卻一驚，老鷹老師也在，被綁在斜對角的椅子上，低著頭，眼睛蒙著。
「喔，筱洛莉公主早安，但別用那種眼神盯著我看，因為妳那充滿熱情的眼神，只會讓我的情緒，更加…興奮！」
女裝男行了一個騎士禮，看似禮貌，筱洛莉卻感到重重的冒犯。女裝男說著，就開始伸展全身，像瑜珈的動作，右手臂無限上昇，像顆連根拔起的樹。
「切入正題吧。筱洛莉公主，我喜歡妳。可是呢，妳只注視著這男人，這男人…哼，心中也只有妳。所以，沒辦法啦，只好把妳們綁著，我才能洩憤。想罵我嗎？叫我瘋子。可惜，我清楚得很。我想報復妳們。」
筱洛莉驚訝，但心頭隨後像被榔頭敲著，一陣噁心。更噁心的昰，女裝男走到男人身後，撫摸著男人的背，接著露出了寒芒，一把小刀被握著，女裝男舔著刀鋒。
「那麼，我想玩一個遊戲。妳希望這把刀插進他的咽喉裡，還是妳的咽喉裡呢？妳們兩個，只能有一個活。」
筱洛莉掙扎著。確實，老師是個不負責任的混蛋，但她愛著老師，希望老師活下來。可是，這值得付出生命嗎？換來一個，不愛自己的人。不過，自己的生命又值得甚麼？每日像個廢物日子，早已厭倦，如果選擇死亡能帶來其他人的生存，那又何妨？問題是，這男人值得活嗎？
正當她猶豫的時候，老師卻往刀上一抹脖子，流出血線。起初，只是一點點，接著好多點，惹著女裝男尖叫，無法理解發生甚麼事情，怎麼會有人送死？
「反正，我的把柄在妳手上。妳隨時可以告我，哼。橫豎都是痛苦，不如現在死一死。」老師拼命擠出話。似乎知道日子不久了，死前得說甚麼，咳嗽難以把話說清楚，但還是拼命表達，便沒了消息。女裝男探了探鼻息，發現非常微弱。該死，沒辦法威脅筱洛莉了。
反倒，筱洛莉甩了甩雙馬尾，發出甜甜的嗓音，女裝男有說不出的舒服。
「吶，你說你喜歡我嗎？」女裝男沉吟半刻，點了點頭。
「吶，你知道，毀了喜歡的人喜歡的東西，會讓喜歡的人更喜歡你，還是更不喜歡你呢？」女裝男沉吟半刻，搖了搖頭。
「吶，我現在就告訴你。」筱洛莉聲音剛起，眼白睜大，瞳孔收縮，嘴角流出鮮血。
女裝男一驚，衝了過去，撬開筱洛莉的嘴，半片舌頭掉了下來。她咬舌自盡了。確認了這點，女裝男無力的坐下，抱著臉。他初次感受到，被毀了喜歡的東西的感覺。而且，是自己毀掉自己喜歡的東西。糟糕，無法理解了，自己毀掉了喜歡的人的東西，讓喜歡的人更不喜歡自己之後，喜歡的人毀掉了自己喜歡的東西，自己更不喜歡毀掉喜歡的東西的自己……啊啊啊啊啊啊！
女裝男冒著冷汗，釐清痛苦帶來的混亂資訊，一邊聽到嗚嗚的聲音，眼神一瞥，理當斷氣的老師仍苟延殘喘在地上顫抖。
＊－＊－＊
老師倒在地上，確實感覺快死了，在江湖打滾過的人總有一些強得準的預感。可惜，手還是被綑住，他無法感受血流了多少。彌留之際，聽到現場的對談和聲音，筱洛莉好像也死了？
真可笑，早知道結局如此，自己就不必抹這一刀了。是嗎？老師自我嘲笑，接著自我否定。對，無論如何，都會抹這一刀，沒有比「犧牲」更能證明「我愛妳」。啊，原來，老師愛著筱洛莉嗎？是，查覺得太晚了。
真可笑，早知道結局如此，自己就不必當壞人了。只要有勇氣一點，像筱洛莉這麼在乎自己的人，一定願意一起走下去，儘管再辛苦，受盡社會多少唾罵。哦，不對，有些人可以玉碎但不能瓦全，筱洛莉不見得能一起承受社會的歧視。
等等，是老師無法承受吧？筱洛莉的事情只有筱洛莉才知道。誰知道呢？拜託，還沒死嗎，想著這些事情好累。不行，不能死…要回家看老婆。老婆十歲了，已經沒辦法自己上貓砂，要老師的幫忙。憋死的貓實在太蠢了，就像懦弱的補習班老師。
人死前總會參透真理。該死，早知道就不養貓了，養小蘿莉就好了。至少死前，不需要惦記吃喝拉撒。
眼前突然一亮，還沒能適應光線，隱約看到女裝男的輪廓，拿著尖銳的半月型輪廓，向自己襲來。
好吧，這輩子終於完了。
下輩子，要更勇敢。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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兔草民（nobuusa） 閱讀愛好者，尤好「粗鄙之語」與「王司徒」，現居於台北市。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