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留下的人們
「我要開門了。」
剛踏進房門時，迎面而來的黑暗讓人無法動彈。直到眼睛開始慢慢適應，我才能摸索著勉強能看到的房內家具輪廓，一路摸到了牆壁上的電燈開關。在清脆的電燈開關聲響起後，映入眼簾的是一間在迦爾帝亞裡隨處可見，充滿了現代感與簡約設計感的房間。不過這間房間的設計似乎是刻意與一般房間不完全相同，就連電燈開關也與我習慣進門右邊正好相反，使得我得花上一番工夫才能打開電燈。
因為天氣逐漸變冷而拿出的暖爐桌，上頭的木盤擺放著一個個整齊疊起的橘子。暖爐桌的一邊被隨意的掀起，就像不久前還有人使用過一樣。不，不只是暖爐桌，不管是一旁棉被不規則折起枕頭也放得歪斜的床鋪，或是堆滿了大量資料的電腦桌，都證明了的確這個房間是有人使用的。
記得去年這個時候，在特異點與特異點之間的休養期間，我、瑪修和鳳總是會窩在這房間裡。後來就連達文西小姐不時也會跑來，整個小房間裡就擠滿了三人加一動物。而房間的主人大多會因為工作而最晚回來，一邊說著「冷死人了」一邊鑽進暖爐桌旁剩下的空位。
無論是有一句沒一句的閒聊，或是慵懶的將下巴靠在暖爐桌上打瞌睡，這一切都是如此自然。過去在特異點經歷過的一場場幾乎要讓人丟了性命的苦戰，彷彿開始轉化成一場場逐漸遠去的夢，在房間內溫暖的空氣摻和下變成了眾人口中輕鬆的談天內容。這樣無憂無慮的的日子在所有人的心中，都隱約有種希望能夠永遠持續下去的念頭。
然而，當時的所有人──包含我，都沒想到是用這種方式畫下句點。曾幾何時認為理所當然的生活，須臾間就已經化為雙手不可觸及的夢幻泡影。就像剛才敲門時自己說的那句問候，不過是反映著內心最後一絲的奢求而已。
那個人已經不會再回來了。
外面的事情有埃爾梅羅先生的打理，魔術協會也會幫忙善後，外面世界所失去的一年份空白很快就能補上吧。相對的就是我獲得了守護人理的英雄之名，必須繼續留在迦爾帝亞。我並非對此有什麼不滿，相反的待在這裡反而更加自在。能和瑪修與其他待在迦爾帝亞的英靈們見面，也不會有無聊的時候。
只是，這不是很諷刺嗎？這個虛假的英雄之名。
明明受到了這麼多人的幫助，最後只有我一個人被這麼稱呼。在我身上堆砌起來的只不過是可悲的幸運，編織成這件謊言的英雄之衣。我不是個當英雄的料，也不是天賦異秉的天才──我只不過是個在適性者中敬陪末座，在災難中僥倖逃過一劫的人。
如果在冬木市時沒有瑪修的守護，我就會死在解放的聖劍之下。
如果在法國沒有王妃和其追隨者的幫助，我們無法戰勝龍之魔女。
如果在羅馬時阿提拉沒有斬殺雷夫，我們將無法從那座城中安然生還。
如果在俄刻阿諾斯時沒有德雷克的引導……
如果在倫敦時沒有金時和玉藻前等人的力量……
如果在美洲時沒有梅林出手抵擋住解放寶具的庫夫林Alter……
如果在卡美洛時沒有始終貫徹自己信念到最後的貝迪威爾……
如果在烏魯克時沒有哈桑王犧牲冠位對提亞瑪特施下了死的概念……
如果在面對魔神柱時，沒有過去曾見過的所有英靈的協助……
一直是單方面的接受幫助的我，根本不是什麼『人理的守護者』。我只能如同在乞求般，在面對過去無限個『如果』的分歧點時做出能夠讓自己活下去的選擇，無力的看著他人為自己而戰。這樣子的我，不過是個『虛假的英雄』。
但即使是這樣如蟲子般的我，在面對那無限的命運分歧之後仍然有所改變。鼓足了勇氣，第一次祈求著唯一一次的奇蹟。面對著阻擋在自己面前，已然瀕死的魔神時，用盡所有令咒強化自己這薄弱的身體擊出的那一拳。那是對於過去失敗的、弱小的自己，因為悲憤和不甘所發出的怒吼。
如果在那時我能夠更強的話，那個人就不用消失。
或許是對於自己弱小的悲歎與痛苦化成了魔力藉由令咒強化了身體，又或者當時的魔神已經是衰弱如凡人的強弩之末，我的拳頭的的確確擊退了阻擋著自己去路的魔神。
可是已經註定的命運卻無法改變，已經選擇的因果也未能逆轉。
所以即使背負了這個虛偽的英雄之名，也是必然的結果。我感覺到這個稱號彷彿是桎梏著自己的枷鎖，但我並沒有想要將其取下的念頭。因為若是否定了這個虛假的英雄之名，就是否定了我的功績。連帶著被抹煞的是整個迦爾帝亞的成就，而那個人的犧牲也將跟著被遺忘。
那樣的事情，我絕不允許。就算只是這一點點的可能性都將打從心底感到憤怒，就算是只是一絲的黯淡都不允許出現在那個人的記錄之上。
對於我、瑪修和達文西小姐，以及迦爾帝亞的所有人來說，這並不是所羅門王的消失，也不是魔術時代的終結。
僅僅是，羅曼‧阿基曼的消失而已。
那個放棄了自己的過去，決意以人類身分而活的羅曼‧阿基曼
那個在失去力量的瞬間目睹了絕望未來，卻依然不肯放棄守護人類的羅曼‧阿基曼。
正是那個比誰都還要溫柔，比誰都還要愛著迦爾帝亞的所有人，比誰都還要愛著人類的羅曼‧阿基曼。在最後的最後，他選擇了能夠讓人理延續下去的道路，讓他愛著的人類得以繼續存活下去的未來。
即使那個未來，並不存在著他的身影。
這個被留下的房間，就連瑪修也沒有特別去整理，我和達文西小姐也沒有主動去過問這件事情。彷彿只要改動了這間房間裡擺設的一絲一毫，藏在心中的某個熟悉景像就會就此消失──或許對於被留下來的我們來說，在內心的某處還期待著有一天在經過這裡時，能聽到裡面傳來那令人懷念的敲打鍵盤聲與喃喃自語的男聲也說不定。
我站起身來，一個接著一個的仔細凝視著房間內的每樣物品。就好像一台攝影機想將所有物品的樣子都記錄下來，然後儲存在自己腦袋裡的記憶卡永不遺忘。直到最後我的目光被房間內的書桌上頭，一台靛藍色外殼的筆記型電腦給吸引了──我的嘴角不自覺的勾起微笑，但是眼眶中的濕潤感卻怎樣也止不住。
「如果有機會的話，我會幫你揍梅林那傢伙一拳的。」
既熟悉又陌生的聲音──就好像是我刻意捏著鼻子在說話似的，重重的鼻音幾乎讓我認不出來自己的聲音。我走到了房門外，在準備離開的前一刻再一次好好的看看這間房間。
在我關掉房間電燈的那一刻，視覺暫留留在視網膜上的是在一片黑暗之中依然看見的清晰景象。那間溫暖的小房間，擺著橘子的暖爐桌──在那瞬間，我彷彿也看見了那窩在暖爐桌旁，對著開門進來的我露出笑容的那個人。
然後我這麼說了，就像是在訴說某件珍寶般的輕聲說著。
「謝謝你……還有，再見了，醫生。」
我靠著房門閉上眼，直到那殘留的熟悉笑容完全消失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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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守護了人理的最後，以此小小的短篇，謹獻給羅曼‧阿基曼。
創作內容
被留下的人們 (羅曼紀念短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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