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同人類遇到巨大的怪獸般,簡直毫無抵抗力及勇氣可言,那份打從心底感到懼怕的純粹恐懼感。
根本無法理解。
「妳這傢伙,又懂什麼了啊!?」如雷貫耳般咆哮聲,不得不緊緊遮住耳朵的音量,在客廳裡散播開來,甚至傳到好幾尺遠的地方。
「我只知道實話實說罷了,別對我發脾氣!」又一陣咆哮聲。雖然威力明顯低於的一陣,卻仍散發出極具威脅的怒氣,在告訴的對方:『別以為這樣我就會怕!』
『啊啊,又來了。』我緊張地冒起冷汗想著,呼吸因此急促著,肌肉本能地繃緊著。
這已經是第幾次,我們家的客廳被怪獸摧毀著?
每到傍晚,兩頭怪獸聚集在客廳裡,互相叫囂著。我趕緊把房間門鎖上,鎖得緊緊的,越緊越好,還擔心這樣還不夠安全,深怕自己遭受波及。
這房間,就是最後的避難所。
「哥哥...」五歲的妹妹小聲地叫著我,她抱著她心愛的泰迪熊,如同緊握著門把的我,同樣地感到不安。
「別怕。」我努力擠出笑容,身為哥哥的我,還是得有哥哥的樣子。「不會有事的。」
縱使明白,自己全身不由自主地顫抖著,是多麼沒出息的樣子,還是得努力假裝著。
為什麼我要這樣做?大概是我唯一能依靠的,就只有我眼前的妹妹了,如同她也依靠著我一樣。如果我不努力做出我該有的樣子,那樣我們真的無依無靠了。
—————框啷!
一陣玻璃破碎的聲音,我和妹妹嚇得跳了起來。
「別摔東西好嗎!你以為這誰要清理啊!?」
「少囉唆!不這樣做我根本氣不消!」
妹妹反射性地跑回床上,在牆角縮著身子,全身用棉被包裹著。眼角微微露出淚滴,淚珠在雙眼打滾著。
我仍然站在門前,不是我比較勇敢,事實上,我是嚇傻了,根本不知道要逃跑。
『遇到災難時,要躲在桌子底下?還是牆角處?是說這不是地震,行得通嗎?求救呢,該向誰求救呢,警察嗎?可是警察會來嗎?還是說要趕快拔腿就跑,可是要跑到哪裡?學校教的防災訓練有什麼有用的資訊可用!?』無用的訊息不停地塞滿著大腦,嘴巴碎碎有詞地唸著。這舉動無法稱之為思考,根本就是精神錯亂了。
—————框啷!
又一陣巨響,雙手迅速地要摀住雙耳,卻在中途停擺在空中。豎起耳朵,確認門外的動靜,似乎爭鬥越來越激烈,不時聽到毒辣般的咒罵聲,像破壞光線般爆散開來。縱使沒有親眼看到,但其震撼度足以讓人愣在原地。
「拜託,快停下來、快停下來、快停下來………」妹妹摀住耳朵,不停搖頭、祈禱這場災難趕快結束。那份聲音傳達到我耳裡的同時,我有著也想跟著她這樣叫著的衝動,如同四處逃散的民眾,之所以會一起逃跑並不是因為想跑而跑,而是覺得跟大家一起跑絕對會安全,實際上呢?就是這樣盲目般的想法。遇到恐慌時,任何事情都將拋諸腦後,不管其何不何邏輯性,身為小孩子的我很了解這道理。
「到底要我說多少遍,這事沒妳想像中那麼簡單,妳完全不懂!」
「有那麼困難嗎!?你每次都這樣,遇到事情就想逃避討論!」
「妳這是什麼話啊!」
爭鬥根本沒有停歇的跡象,反而繼續激烈化,雙方不打算互相退一步,不斷地打擊彼此。
我實在不懂,也不想懂,這些話語中到底有什麼意義可言。難道就這麼喜歡爭鬥嗎?
耳邊突然傳來警車的警鳴聲,呼嘯而過。我多麼希望這警鳴聲是會帶來救援。只可惜,就像大多動畫一樣,保護市民的配角,充其量在怪獸面前也毫無招架之力,救不到任何人。警鳴聲無法遮蓋住怪獸的爭鬥聲,反而越來越遠,遠到聲音消失,希望就這樣如此破滅。
我看著我書桌上擺放著的超人模型,儘管世界天搖地動,他仍舊堅毅不屈地站立著。我走向它面前祈禱著:「超人,請救救我們。」
身為英雄的超人,扮演拯救人類的角色,擁有著強大的力量及十足的正義感,是小孩子們崇高的象徵。在最後緊要關頭時,站在弱者面前,把怪獸打得落花流水。
我的夢想,是想要成為那種英雄。
「不跟你說了!既然不想談那我也不想談了!」
「喂!妳要去哪!?」
「回我房間,不然去哪!?」
「好啊,滾回妳房間啊!我也懶得跟妳解釋了!」
碰!碰!碰!
還留在客廳的怪獸,抓狂似地大搞破壞,非得要要把所有客廳的東西摔壞,不停傳來東西破碎的聲響。
咚!咚!咚!
樓下傳來一陣又一陣,引起震動的巨響,正迅速地從樓梯走了上來,越來越接近房間。
要來了!要來了!怪獸要來了!
「哥哥,我好害怕……嗚嗚……」
見妹妹快要哭出來時,我趕緊上前遮住她的嘴巴,她被我這樣的舉動嚇到,不斷地掙扎著。我也快要哭出來了。
「噓———!別出聲!」我小聲卻十分強調的語調,在她面前擺出安靜地手勢。「會被怪獸聽見的!」
『吵什麼吵啊!』想起那次,怪獸聽到哭聲時對著門怒喊著,用力地敲著門,彷彿是試圖把門撞開來傷害我們。這樣讓妹妹越是害怕,哭得越是厲害,而怪獸的脾氣越是兇狠。
一聽到『怪獸』兩字,妹妹才恍然大悟,明白我的用意。她強忍著淚水,抿緊著雙唇,甚至是牙齒深深陷入唇肉,快要流血的地步。
「乖孩子。」我把遮住她嘴唇的手緩緩移開,握緊著拳頭,代替我抿嘴的舉動。「很快就會結束、很快就會結束,一切會沒事的………」
咚!咚!咚!
巨響越來越靠近,我不由得緊張起來,甚至可以感覺自己的心跳強烈地跳動著,前所未有的恐懼感及無助感侵襲整個心靈。我不停地祈禱著:『拜託,不要靠近這房間……!』
「這樣滿意了吧!?」
客廳的怪獸吶喊著。
碰!
然而得到的回答,是大力關門的巨響。其震動著這房間每一角落,一些玩具受不起倒塌下來,而我和妹妹,屏氣凝神地猜測現在是怎麼回事,而我手裡被汗水浸濕著。
結束了吧?已經結束了吧—不停地在心裡默想著。
在那之後,一切都很安靜,十分安靜,簡直能用死寂來形容。
災難,終於結束了。
「太、太好了……哈哈……」我失笑著,對於今天安然度過感到異常喜悅,甚至快要手足舞蹈的地步。
「……哈哈……哈……」但明天呢,還不是跟以往一樣,不是嗎?我為自己的愚蠢及悲哀的模樣,從一開始的喜悅,到虛脫,甚至有股不知為何的淚意湧上心頭。
幾乎每天,重複著這比惡夢更惡質的生活,快要受夠了。
「口好渴……」妹妹小聲地說著,回頭一看,只見她兩眼無神坐在床上。她已不再流淚,取而代之的,是徹底放棄的絕望感。
「那就去喝水,不就好了嗎。」我開始感到心煩氣躁,難道我不也感到難受嗎?我也會怕、也想哭、也受不了啊!
好煩!真的好煩!別再煩我好嗎!?
我衝向桌子,抓起英雄模型,緊緊握住,並將其舉高,恨不得立刻就怒摔在地上!
這樣滿意了吧!?
「可是,我好怕…好怕外面…」
當時,妹妹對我似乎用著全身的力氣及勇氣,說著這段話來,因為已經無所謂了。而我永遠忘不了,她當時看待我的眼神是多麼懼怕,簡直是看到『怪獸』般。
這可能時我出生以來,感到最害怕的時候。
「好、好…我知道了,哥哥幫你弄水過來。」
「……」她不再說話,不是不想說,而是害怕跟我說話,或許那一瞬間,就開始連我都懼怕了吧。
我小心翼翼地打開了房門,確認怪獸都不在。老實說,我也很不想出去,怕的渾身發抖著。
一步一步,不發出聲響地,不時注意四周的動靜,原本不到一分鐘的距離,卻感覺走了好幾個小時一樣。因為要到廚房還要經過戰場,也就是客廳。
偷偷窺看客廳,只見玻璃、塑膠碎片散落一地,以及許多被摔壞的物品,像極被摧毀過的城市廢墟般。等到了明天,一切又會復原,然後一切被摧毀,不停地輪迴下去吧。
只見客廳沒有任何怪獸,或許都回房間了。心想趁著這機會,我趕緊奔向廚房,然而…
「…痛!」
一陣疼痛感,在腳趾傳來,我停下腳步查看,發現腳趾似乎被玻璃碎片傷到而不斷地流血著,血液滴落在地上形成小小湖泊。
「啊…啊啊……該、該怎麼辦……」
我拿起客廳的衛生紙,不斷地擦拭傷口,可是不管我怎麼擦,血還是一直流著,好幾張衛生紙染成了鮮紅。
我問著自己:『我該向誰求救?』
那時,我終於哭了出來。
「誰來救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