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獨自站在揚州城的城樓頂上,望著底下川流不息的人潮怔怔出神。
今日是七夕,揚州城內煙花處處,一個比一個絢麗,互相告白的男女臉色微紅,眼中的甜似要膩出蜜來,逼得她看了一眼就趕緊轉頭,以免吐了出來。
這世界……真的好怪。
朝代是大唐年間,可卻一點也不像歷史中的大唐,更像是她以前玩的一款名為劍俠情緣三的網路遊戲。
五年前剛到這世界時,她以為自己成為了植物人,這個世界不過是黃粱一夢,有朝一日終會夢醒,或她會在夢中死去。
她渾渾噩噩地過著日子,行屍走肉地活著,看一切事物皆毫無真實感,直到那年的七夕,她站在揚州城的城樓頂上,就是她此時站的這位置,看著底下一個女子羞答答地向心儀男子告白,突然一句話蹦入她腦海裡。
假的!我眼睛業障重啊!
下一瞬間,她狂笑出聲,旁若無人狀若癲狂地大笑著,笑到喘不過氣來,笑到雙眼被淚水模糊,笑到嗚咽聲溢出喉嚨,她才有了『原來還活著』的感覺。
之後,她苦練霓裳心經手法,小有所成時就奉師命入江湖歷練。
只是每年的七夕,她仍舊會回來揚州看看,順便回秀坊瞧瞧師父。
「欸,妳怎麼一人在這?」
她轉過頭去,只見是一劍眉星目的俊朗男子,一把重劍背在身後,風過,黃衫獵獵,他迎著夕陽嘴角綻開一抹笑意,竟襯得他的笑容如盛夏驕陽般灼目燦爛。
嘖!藏劍就是愛耍帥!校服好看很了不起嗎?
她轉過頭,沒想搭理他。
誰知那男子逕自在她身邊坐了下來,開口道:「今日七夕,妳怎麼孤身一人?等情郎嗎?」
她神色冷淡,一言不發。
「怎麼不說話?難道是個啞巴?」
她不禁轉頭瞪了那男子一眼。
她那一眼似乎逗樂了他,他開口道:「若妳不是在等情郎,願與我同遊揚州嗎?」一臉的狂傲不羈,伸手就要來拉她。
她趕緊後退一步避開,蹙起眉頭,又瞪了那藏劍男一眼,轉身就走。
只聽得身後男子大笑出聲,見她運起輕功斜掠出去,連忙追了上來。
他輕功絕佳,一邊追在她身後幾步遠的地方,一邊還吟詠詩經調戲她,「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糟糕!好想吐!自從棄情絕愛之後,她就彷彿得了浪漫過敏症,男女之間的曖昧只會令她噁心,毫無怦然心動的感覺。
是以她七夕只能站在城樓上做個旁觀者,遠遠地看著眾生百態,卻絲毫無法加入那熱鬧中。
她一分神,腳下一個踉蹌,竟是朝下直直摔了下去,眼見就要掉下城牆,他衝了過來,一把拉住了她。
「沒事吧?」他聲音中竟有一絲緊張。
她搖了搖頭,任由他將她拉上城牆。
待她在城牆上站穩,他才開口道:「妳別跑了,沒想到妳是啞巴,輕功又這麼差勁,若不是本少拉住了妳,妳就掉下去了。」
被說是啞巴又被嫌棄輕功差,她忍不住出聲道:「你才是啞巴!你全家都是啞巴!」
男子瞠目結舌地瞪著她,隨後又大笑出聲,笑容奪目燦爛,卻也令人很想一拳揍過去。
「欸,妳既然不是啞巴,方才怎麼不說話?」
她神色冰冷,懶得回答他。這人一副登徒子行徑,還怪別人不搭理他?
見她又閉上了嘴巴,他笑道:「別又是這副神色,我遠遠瞧妳一臉冷漠地盯著人群出神很久,才想過去逗逗妳,不料妳竟然轉頭就跑了!看妳模樣才不到二十吧?幹嘛擺出一副看破紅塵的冷淡神色?」
這身體是不到二十沒錯,可她穿越而來的魂魄,卻比身體年齡大上許多。
只能說人不要臉果然天下無敵,她終究拗不過男子的死纏爛打,兩人一同去看了七夕煙火,又買了糕點回揚州城樓上賞月看星星。
她發現男子其實沒什麼惡意,也沒有要追求她的意思,似乎把她當作一隻有趣的寵物,若見到她神色冰冷,就會湊近她逗弄幾句,或調戲或譏嘲,定要逗得她露出憤怒或不屑的表情,才會放過她。
她對浪漫過敏,男子演的這齣霸道帥哥愛上我的戲碼實在看得她渾身起雞皮疙瘩,她雖極力壓抑,偶爾還是會忍不住覺得噁心,可男子見到她一閃而逝的反胃表情,卻是挑了挑眉,嘴角勾起玩味的弧度,更加緊盯著她。
子時,夜已深,她想回客棧休息了,男子卻堅持送她回去。
「妳輕功那麼差勁,萬一半路摔下城牆怎麼辦?還是我送妳回去吧。」
靠!你才輕功差!
「不准跟著我!否則我要大喊有淫賊了!」她繃著臉轉身就走。
身後男子低聲輕笑,笑聲清朗悅耳,隨著風鑽入她耳中,留在她腦海裡,揮之不去。
翌日,她回了秀坊探望師父,師父見了她似乎是又訝異又欣喜。
「總算是染上些人氣了,看來讓妳出江湖歷練是對的。」
什麼意思?難道她之前毫無人氣?又不是喪屍!
在秀坊待了幾日,她才又回了揚州。
不料在碼頭又遇見那藏劍男,男子見了她一臉驚喜,忙出聲喚住她,「欸,我們好有緣啊!妳也是回門派嗎?」
是很有緣沒錯……孽緣!!
「回去過了,我正要離開,就此別過。」她朝男子拱了拱手,轉身就走。
男子跟了上來,「妳要去哪?一起走吧。」
去……沒有你的地方!
可惜天不從人願,她終究還是被男子纏上,兩人一同遊歷江湖,接了不少任務,也一同下過地宮。
相處久了,她發現男子性情爽朗,只是有些腹黑,老愛壞心眼地逗弄她,簡單講就是嘴賤!若見到她因為他的嘴巴壞發怒,他只會一臉得瑟地大笑。
「妳輕功差勁,廚藝也不怎麼樣啊!這道小天酥炸得太久了,也就我吃得下去吧。」
「我說,今日如此寒冷,妳再擺出那冰塊臉,是要凍死誰?」
「妳瘋啦!衝那麼前面幹嘛?去去去,妳冰心訣修為低得要命,乖乖待在我身後,萬一我受傷了記得幫我療傷。」
「欸,妳乾脆嫁給我吧,不然妳這副冷冰冰的模樣,妳說誰會想娶妳?我勉為其難吧!」
這求婚台詞差點讓她吐出來,深深吸了口氣,回道:「全天下男人都死光了我也不想嫁你!更何況我本就沒打算嫁人,待歷練結束,我就要回秀坊了。」
「好啊!藏劍山莊離七秀坊不遠,以後我可以去探望妳。」
她笑了笑,沒拒絕。再怎麼遠離情愛,依舊會渴望溫暖,渴望友誼。這刀子口豆腐心的朋友,她其實很珍惜。
沒有一輩子的愛情,那可否有一輩子的朋友?可她忘了,天下無不散的筵席,總有曲終人散之時。
藏劍男一日接到家書,匆匆地和她告別,說是要回家一趟,三個月後,揚州再見。
三個月後,她依約來到揚州,只見男子早在初次相見之處等著她。
「下個月十八,我要成親了。」
她愣了一下,眨了眨眼,垂下眼簾遮去眼底的落寞,開口道:「恭喜。」
成親後有了家累,就不能自由地滿天下亂跑了吧。雖是劍三版的大唐朝,仍有禮教之防,兩人男女有別,她也不好去藏劍山莊找他這個有婦之夫,若引人誤會就糟糕了。
男子伸手撥開她臉旁散落的秀髮,笑道:「婚姻之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納妾就隨我心意了,瞧妳這副捨不得我的模樣,不如我納妳為妾吧!」
她冷冷地打掉男子伸向她的手,譏嘲道:「誰捨不得你了!果然天下男子皆薄倖,妻子還沒過門就在想著納妾了。」
見她發怒,男子朗笑出聲,「好好好!是我捨不得妳總行了吧!妳真不考慮嫁我?可惜了……」
她嘴角微彎,堅定地搖了搖頭。男女情愛,她傷不起,還是遠離為妙。
言情小說中那些淒美動人的愛情,正因為稀少難得,才會如此令人嚮往。可夢想很美好,現實卻很骨感,她早已棄情絕愛。
臨別之際,男子叮嚀道:「下月十八,別忘了來藏劍山莊參加我婚禮。」
她舉起手朝身後瀟灑地揮了揮,示意她聽見了,便運起輕功飛走了。
這次,再無人追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