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ay2-上午
早晨。
一杯咖啡,一片烤土司,一份報紙,我悠閒地在我的破舊小房間裡迎來晨間陽光。
位於鎮上偏外圍地區的公寓,我在這裡的二樓租了一間2LDK的小套房。
由於我和房東有點交集,所以拿到了特價的權力,除去生活費,勉強可以負擔這裡的房租。
嘛,不過也因為這樣我也沒什麼閒錢去喝酒泡妹,畢竟「守獄人」也不是什麼高檔的工作,不如說那種工作能拿到這樣多的錢,已經該偷笑了。
我換上外出衣,抓起隨身包,悠閒的走出門外,剛下樓梯就看到熟悉的身影。
「唷,這不是警察大人嗎?」
「……」
里加穿著一板一眼的正式套裝,從一樓的房間走出來,我很自然的跟他打了招呼。
里加瞥了我一眼,裝作沒看到逕自往前走。
「呿,無視我啊。」
真是冷漠啊,明明是鄰居兼同事的說。我們不是豪碰由嗎?
我下樓,追上走遠的巨大背影。
「親民代表警察大人,對於子民的打招呼視而不見不是件好事吧?還是說對警察大人來說,子民是如同螻蟻般卑微的存在所以不屑回應呢--」
「昨天如何了?」
「--……什麼如何了。」
「一號。」
「嗯……」
我努力回想昨天發生的事情。
「沒什麼……就是很吵。」
披散著白髮的少女,在監牢裡全力的跟我搭話,完全無視我不理會她的無聲抱怨,像是把一年份的話都要講出來似的。
很吵,真的很吵,不是我愛說。
我從下午三點她進來一直聽到晚上六點我下班,記得下班的時候我簡直是像逃走般出監獄的,收拾的速度應該可以上金氏世界紀錄了。
離開時聽到她用力大喊「伊克掰掰~」的聲音更讓我煩躁。
「話說,她真的是重大罪犯者嗎?」我向里加提出質問。「看起來才十六歲出頭而已耶,雖然是魔女--」
「伊克,講話放尊重點,即使是犯人。」里加嚴肅的警告。
「魔女」--對於這個鎮上老一輩的人來說是個禁忌的名詞,也是侮辱的代詞。
相傳很久以前,魔女魅惑了迪拉斯村裡的男人,將男人綁在身邊陪她。
但最終魔女被迪拉斯的村民們討伐,救出男人。而魔女最後只留下一句「無法饒恕」後死去。
從那之後兩年,迪拉斯的天災不斷,旱災、水災、地震……樣樣來,豐饒的小鎮瞬間成了絕望的鬼城。
--一定是魔女的詛咒!
不知從哪一代開始,這句話被做為一切天災的原因廣為流傳,直到我這代。
奶奶告訴我這故事之後,就常告誡我不可以接近白髮紅眼的人,不然就會被抓走。
對不起,奶奶,我接下來要每天與這種人為伍生活了。
「那麼,『白化症少女』,犯下了什麼滔天大罪?」我詢問。
「她殺了人。」里加仍不看我一眼。
真糟糕啊,奶奶,不只與魔女相處,她還是殺人犯啊。
「被殺的人是大人物?」
「嗯。」
「誰?」
「……特撒爾・艾爾藍德。」
「--!柏芙帝的……」
里加瞥我一眼,用眼神警告我不要再說下去。這是他今天第一次正眼看我。
「看來市場要動盪一陣子了。」
「是啊。」
柏芙帝公司是目前鎮內最大的農產企業,是迪拉斯農產品的主宰者,其社長即是特撒爾・艾爾藍德先生。
既然社長死了就代表……公司正處於無政府狀態吧。
看來迪拉斯離毀滅接近了一步呢--開玩笑的。
※
和里加在警視廳前分開後,我獨自走向旁邊的監獄。
站在出入口前,我看著通往地底的樓梯,不是很長卻不見底,明明還是大白天。
太陽在頭上晒著,影子沿著樓梯延伸到地下室,彷彿是在催促我進去。
所以我今天要飽受那傢伙的聲音一整天嗎……頭真痛。
也許這是報應,可能是我對生活懶散的報應,也可能是我老是把里加當樂子耍的報應。
總之,那傢伙絕對是個瘟神,專門來破壞我平靜生活的濕婆,要極力避免跟她扯上關係。
我嘆了一口氣,拖著疲憊的身軀往下走。
失去了光線,黑暗中竄出一陣涼意,鐵鏽味和潮濕味混合成作噁的味道,纏繞著鼻子。
儘管早已習慣,這令人不舒服的感覺還是很討人厭。
我走向我的寶座,拿起板凳上的簽到板,簽好名,把掛在上面的監獄鑰匙取下塞進口袋後,一屁股坐下。
好的,今天一天又要開始了,希望今天也是平安的一天--
「啊!伊克遲到了!」
--才有鬼。
「從我醒來開始算,你遲到了一個小時左右!」
不好意思,我可是準時來上班的。
我瞥向旁邊的牢房,一雙赤紅的雙眼直勾勾看著我,孩子氣的笑容比外頭的豔陽還刺眼。
「來聊天吧!伊克。」
我拒絕。
「你一直在這裡工作嗎?這裡有什麼好玩的?」
沒有。
「從昨天到現在我觀察過了哦!這裡的人都死氣沉沉的真無聊。而且旁邊也是水泥牆,不能跟隔壁房的人講話。」
反正你旁邊也沒有人。
「所以能講話的人只剩你了,陪我聊天吧!反正伊克也很閒吧!」
雖然很閒是事實,但是不要。
「對了,這個能不能想想辦法?」
--鏘啷鏘啷。
白髮少女--代稱一號吧--晃動著腳上的腳鐐。
「這個好不舒服,還會限制行動,難得這裡這麼大!」第一次聽到有人說監牢很大的。
一號搖著自己的腳鐐,清脆的聲響在監獄中迴盪。
吵、吵死了……
雖然說維持這裡的秩序不是我的工作,但是要是等一下放飯時被罵,我可承受不了。
我慢慢的把鑰匙從口袋拿出,用右手往一號的牢房裡伸出。
「腳鐐的鑰匙,自己來拿。」
說完,鎖鏈被拉緊的聲音瞬間刺激耳膜。
一號趴在地板上,整個人是伸直的狀態,可是距離我手中的鑰匙還有很大的一段距離。
我望著她的蠢樣,不禁冷笑一聲。
--也許她可以代替里加。
我晃著手中的鑰匙,用鐵的碰撞聲喚起趴在地上的一號。她緩緩抬頭,緊盯著鑰匙,再次伸出她細長的手臂。
「嗚咿~~~~~~」
我突然想起小時候家裡的柯基犬,被繩子拴在狗屋旁,見到我拿著皮球要出去玩,就拼了命的往我這邊衝的樣子,簡直跟現在如初一轍。
糟糕,真好玩,說不定我有虐待狂的傾向,看來我終究還是病了。
「手痠了我就不給妳了哦。」
「什……!?等、等一下……」
一號顫抖著身子,眼角出現了點淚珠,害我開始有點罪惡感了,看來是時候該收手了吧。
「我累了。」
「咦!?再一下下!再一下--」
不理會請求,我將手收回。伴隨著鑰匙的敲響聲,一號「碰」的趴在地上一動也不動。
「……辛苦妳了。」
「你打從一開始就沒有打算要給我對吧!?」啊,復活了。
「嗯。」
「啊--!伊克欺負人!!」
「我的興趣。」
「真是惡趣味啊……」啊,又下去了。
「謝謝誇獎。」
我翹著二郎腿看向趴在地板的傢伙,不由自主的笑了起來。至於是冷笑還是嘲笑我就不清楚了,能確定的是絕對不是愉快的那種笑。
沉默了幾秒,一號終於有了動作。她依舊趴在地上,用雙手撐起頭,露出一貫的純真笑容。
「不過太好了。」她說。
「什麼?」
「伊克你跟我對話了!」
像是計畫成功似的說出這句話,她那笑容增添了點惡作劇的氣息。不知為何讓我有點心動。
「我原本還很擔心你是不是啞巴呢!」
……把我的心動還來。
「既然能對話了,那可以幫我解開這個嗎?」一號踢踢她的雙腳。
「我拒絕。」
「為什麼?」
因為我不想被里加罵。
「沒有為什麼。」嘛,講了也沒用,畢竟她不認識里加,不知道老古板發威的可怕。
「不行,」一號鼓起腮幫子。「我都告訴你我不會發狂了,有什麼理由不能幫我解開的?」
妳說的話能信嗎?吵死人的魔女小姐。
「重大罪犯就好好閉嘴待著。」我不耐煩的說。
「至少給我一個理由!」她的堅持令我煩躁。
這個人……真的有身為重大罪犯的知覺嗎?
「怕被妳從後面捅一刀。」我說。
「我才不會那樣做呢!」她嘟嘴。
「如果發狂就會這樣做了。」
「就說了我不會發狂嘛!」
「那為什麼殺了人?」
「咦?嗯……一個不小心?--不、不要用『沒救了』的眼神看著我啊!」
我錯了,這個人沒有發狂,因為她一直處於發狂狀態。
「伊克~~~」
吵死了。
「求你還我自由~」
我沒有拿走,還不了。
「只要把鑰匙給我就好了,我用我的命跟你保證絕對會還你的。」
不需要還我鑰匙的保證,我只需要我的人身安全的保證。
「妳好吵。」我用一句話表示我的不滿。
「幫我開腳鐐我就不吵了!」顯然她把我的怨氣彈開了,這下我真的不耐煩了。
「妳這傢伙給我--」
「伊克!」
--適可而止!……沒講完的話被粗曠的聲音打斷,我只能愚蠢的張著嘴定格。
咖、咖的皮鞋聲在監獄裡迴盪,我慢慢的扭過自己的頭看向聲音的源頭。
「……幹嘛瞪我。」
「……」
臭里加,死古板,老木頭,祝你以後禿頭過勞死。
里加看看四周,蠻不在乎的說:
「你心情似乎很不好。」
「還不都你害的。」
「我?」
「對!都是你!要不是你--」
「比起這個,把一號監獄的門打開。」
「聽我說話啊你們這群混帳!!!!!!」
這裡都是這種不聽人講話的人嗎!?這裡是警政署耶,這麼目中無人沒有關係嗎!?還是我就這麼沒人權?
「喂,快打開。」
里加推了推我的肩膀,我正式的覺得我的人權被這群人踐踏在腳下,快要灰飛煙滅了。
我把鑰匙給了里加,他熟練的開了牢門,走向一號從自己的口袋拿出腳鐐鑰匙幫她解開。
看到這一幕的一號,不知察覺到了什麼,神情一變,震驚的往我這邊看,顫抖著聲音說:
「等、等一下……伊克一開始就沒有腳鐐鑰匙……?」
「是啊。」
「--你騙了我!?」
「哪有?我打從一開始就沒有說過我有腳鐐鑰匙啊。」
「--嗚啊啊啊!!!」
一號崩潰的縮在地上大叫,叫得我耳膜快破掉了。
「……伊克,你做了什麼?」看著眼前崩潰的少女身影,里加向我提出疑問。而我別開目光,沒有打算回答他。
里加無奈的嘆了一口氣,默默的把一號扶起來,抓著她的手往外走。
「要帶去哪裡?」
「偵訊。」
「這樣啊,一路順風~」
太棒了~偵訊什麼的少說也要一個下午,這樣到下班之前我可以享受我寧靜的午後時光,晒太陽晒到變成乾也不會有人來打擾了--
「順什麼風,你也要去。」
--匡噹。
我摔下了我的寶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