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田貫、正國》
天空漸漸發白,幾乎整夜沒睡的次早早離開被窩。更衣之前,首先戴上了面具。
穿過長廊時覺得冷,伸手拉了外衣。一道白閃從頂上襲來,劃開了外衣,將其染上血紅。
襲擊者看著目標倒下,露出了笑容,但是很快便消失了,如同眼前的屍體。在原處只留下了被斬成兩半的符咒。
一波強大的靈力如同火砲,吞沒了襲擊者的身軀。真正的次從長廊底端現身,一面準備下一發法術一面走近不知是被轟得略為焦黑還是原本就一身黑的襲擊者。
「想殺我卻不帶邪氣?是身為刀的本能嗎?」
沒打算在此刻釐清這個問題,次正要給予最後一擊時,襲擊者突然翻身、擲出手中的刀。趁著次為了閃避而出現的空檔,轉化成魂玉的型態,迅速飛離。
牙一咬,解除備好的術後同時擲出兩張符,一張追蹤著襲擊者的氣息,另一張通知並引領他人前往施術者身邊。呼吸稍微變沉的次祈禱著審神者和伍可以來得及支援,隻身追上去。
–你……什麼……–
–我……戰……–
–我……戰場……–
–帶……去……–
–……一起……–
–……去戰……–
–我……想……–
「唔!」胸口一陣奇特的感覺令同田貫正國驚醒。掀起衣服查看,沒有任何異狀,可被人用手重壓胸口的觸感還殘留著。「到底是怎樣啊!」
煩躁感直逼極限的同田貫正國帶上本體,準備拿庭院的造景植物出氣時,發覺一股殺氣從背後逼近。抓緊本體、躍入庭院,完美的受身。
有如火槍隊般大量、散射的攻擊掃過頭頂。同田貫正國咧嘴一笑,有個能讓自己光明正大出氣的目標,管它是什麼,絕對不讓它逃也不讓任何人插手。
「呿,是你啊。」
「這是我想說的,付喪神。」張口喘氣的次瞪著黑髮金眼的付喪神。「那張臉,還有跟在你身邊的符都說明襲擊我的傢伙與你有關。」
「說什麼,我聽不懂啦!」準備好拔刀,可是偏偏不能真的砍過去。
對方打算動真格,自己卻不能動手。同田貫正國對於那天接下任務的決定深深地感到後悔。
「那就不廢話了。」略顯疲憊的次凝聚力量,小心翼翼地分配剩餘靈力的用途。
同田貫正國拔出本體,確認地形。雖然不喜歡但還是考慮了幾條退避路線。
被次的攻擊驚動的刀劍男士們已聚集在走廊上,然而什麼也不能做。雙方現在的感知極度敏感,貿然觸動他們肯定要吃上一記。特別是次,出手必定是殺招。
「住手!兩邊都住手!」審神者騎著……被壓切長谷部揹到現場。沒等壓切長谷部蹲低便自己跳下來,站到兩人之間。「正國,把刀收起來。次,別殺他。求求你,別殺他。」
「別妨礙我,退下!」次大吼並作勢要攻擊。
「我不退!」審神者也堅持己意,手結起印表示不僅不退,更會保護自己麾下的付喪神。「正國,收刀。不會有事的,收刀吧。」
審神者的命令讓對峙狀態中的他把視線從目標身上移開了一瞬。同田貫正國大概猜得出這個命令的用意,但是次的殺氣不斷地牽動他的戰意,空氣傳遞的陣陣波動則告訴他,對方擁有足以威脅他的力量。
然而,沒有戰鬥力的主人站在他前方,庇護自己。算不上虛弱但確實不健壯的主人,盡其所能以平日的語氣下達命令,彷彿眼前緊繃的情況對他而言並無影響。
同田貫正國緊盯著次,慢慢蹲低,伸手探向隨意丟在地上的鞘。
–你在做什麼!–
–為什麼不戰鬥!–
–對手就在面前,你卻想逃嗎!–
劇痛伴隨斥責聲來襲,同田貫正國的反應與先前將時間朔行軍集合體吞入時如出一轍,除了彷彿受人千刀萬剮的嚎叫聲。
查覺到同田貫正國產生異變,審神者一把撿起掉落在地上的本體,不顧自己可能被劃傷,徒手握著,將力量灌注其中以避免付喪神的形體分裂四散。
–為什麼不戰鬥!–
–你答應過的!–
–說好了會帶去的……–
–想戰鬥……想上戰場……–
各種斥責與渴求的話語不停地在他腦中迴響,聽上去好像快從那該死的夢中醒來時的聲音,但似乎更早以前就聽過,是什麼時候?頭痛欲裂、身體像是要散開來的現在更不可能想起來。
「混……帳……」同田貫正國一手按住額頭、一手緊揪胸口,不甘示弱地爬起來。「就是因為這樣,才沒辦法去啊─!」
在同田貫正國向“聲音”咆哮之後,審神者突然感到一陣暈眩而往一旁倒下。多數人的注意力都轉向審神者的當下,同田貫正國腦中的聲音也平息,只響起這麼一句:那我們就自己去了。
四隻手同時從同田貫正國的胸口穿出。不是從肉體的層面,但對於同田貫正國而言仍是莫大的衝擊。同田貫正國已失去意識,仍然站著是因為手的擁有者將自己向“外”拉的力量,才讓他看起來像是還站著。
倒下的審神者已經被壓切長谷部攙扶到眾刀聚集的房間,開口便是要求次佈下結界並請求他別傷害同田貫正國以及那些手的擁有者。
「如果出了什麼差錯,我可不會再讓步了!」次拿出剩餘的符,分一半給審神者指派協助的壓切長谷部,各自從兩側出發圍起結界。
「你們四個下去庭院迎戰,其他人把房間淨空後退到走廊上。」交代完任務,審神者轉向一旁的伍。「後面的事就麻煩你了。」
手的主人們終於踏上本丸的土地,同田貫正國也如同斷線傀儡般癱軟在地。
同時張手空抓,武器便憑空出現在手裡。分別是短刀、脇差、槍以及薙刀。
「喀哈哈哈!主人是知道對方的組成,所以指派我們嗎?」身為唯一薙刀的岩融覺得有趣而笑了出來。「我是武藏坊弁慶所使用的薙刀–岩融!你是?」
「同田貫,薙刀的同田貫。」
「同樣,槍的同田貫。」他盯著對面槍的付喪神,問道:「你就是三名槍的……」
「三名槍之一,蜻蜓切。」報上名號後,蜻蜓切與對方一同擺開架勢。
結界趕在雙方開打之前成功圍起,反過來成為脇差和短刀的同田貫的開戰信號。
「初次見面就猛撲上來,真是性急呢。」笑面青江帶著一貫的笑容接下對方的突襲。「好冷淡吶,不說些什麼嗎?」
「沒必要的吧?我們只需要去殺或者被殺而已。」
「嗯嗯,你說的倒也沒錯。」
「耶嘿嘿嘿,沒抓到喔!」今劍敏捷地閃過攻擊,短刀的同田貫只是專注地不斷追擊上去。 「嗯?你的呼吸不大順,已經受傷了?」
「那又如何?還沒死就能打下去!」
「那就好好陪我玩吧!」
「把同田貫留在那邊,這樣好嗎?」
「不要緊的,本體在我手裡,我的術可以透過它保護在那邊的正國。」
雖然有審神者的保證,一期一振還是很擔心同田貫正國的安危。畢竟他對自己的弟弟有恩。
「你不妨好好看著眼前的舞蹈吧,心情會平靜下來的。」
在刀劍男士們清空的房間,素衣緋袴的伍,手持神事用的鈴、踏著舞。任何使心靈騷動的事物都被隔絕,明明看得到另一頭正激戰著,走廊上的眾刀卻感受不到肅殺之氣,心中只存在從未有過的平靜。
幾波攻擊後,雙方都回到對峙狀態中。因為明白自己刀種的長短處,增加的只有疲勞。同田貫一眾似乎沒有想過交換對手或者趁隙襲擊更有機會擊敗對手,就只是……享受戰鬥這件事。
調整呼吸,同田貫一眾準備好展開下一波攻勢。
“ちャりん”
清脆的鈴聲在耳邊迴響,有力又不失柔和。
“ちャりん”
又一聲,同田貫一眾專注地聽著,求戰的心不知不覺地鬆懈。
“ちャりん”
最後一聲,隨著女子的聲音響起。像命令、像請求,溫柔,同時充滿權威地說道:
迷途眾靈,聽聞此聲
沉靜心神,屏除雜念
意返原身所處,憶起原初本願
語畢,四名同田貫一齊倒下。各自呈現不同痛苦、掙扎的模樣。
一個立跪著,不斷伸手向天空胡亂空抓,另一個的雙手也是,但他躺在地上,手臂的動作像是被什麼給限制住,只能在身側不停撥動。
一個蜷曲著身子、護著頭,像是遭人毆打般,發出不規律的悶哼與喊叫。最後一個就只是趴在地上,一動也不動。眼神渙散,發出乾涸的呼吸聲。
旁人無從得知他們身上發生了什麼事,這是只有他們自己知道、在他們到這裡來之前的事。
住手!別這樣!
不是要作戰嗎……為什麼要把我……
喂……應戰啊,不是將我拿出來了嗎?
對方來奪取,為什麼你不使用我來證明你的決心?
為什麼……為什麼!
我還能戰鬥!讓我去戰鬥!
至少讓我在戰鬥中折斷吧!
以這樣的方式迎向結束,我……
「你有什麼願望嗎?」
有啊,我想戰鬥。想戰鬥,我想上戰場。就算只能再一次,讓我上戰場。
聽到了嗎?回答我啊!是你要問的吧?你能實現才問的吧?我想─
「我想戰鬥。」
誰?這不是我。
不是我。
不是我。
不是我。
不是我。
不是我。
不是我。
不是我。
不是我。
不是我。
不是我。
不是我。
不是我。
「我可以給你戰場,只要你告訴我名字。」
「同田貫正國。」
是正國!
是正國。
是正國。
是正國。
是正國。
是正國。
是正國。
是正國。
是正國。
只是剛好能聽到而已,他找的是正國……
「“同田貫正國”,來吧。穿越遙遠的時空,依附在與祢身軀相同之物中。“同田貫正國”。」
正國,帶我去。
我也要去。
帶我們一起去!
帶我們去戰場!
一起上戰場!
我們也想戰鬥。
帶上我們。
去戰場。
去戰鬥。
去我們的歸屬之地。
「啊啊,走吧。」
“ちャりん”
四名同田貫的意識回到現在的所在處。激昂的心已經安靜下來,也不再掙扎喊叫。只是疲憊地躺在地上,直直地看著前方。
「讓祢們受苦了,實在萬分抱歉。」審神者隻身跪在他們面前,磕頭致歉。「是我能力不足,無法捕捉祢們的存在,無法給予祢們作戰的身軀。」
「而現在我必須請祢們回到正國那裡,我的力量無法一直維持祢們現在的狀態……」一度停頓,在力量被強行抽取時探知到祂們內心的審神者對於自己必須說完的話感到無比沉痛。「更不可能支撐祢們上戰場,所以,請祢們回去吧。」
祂們沉默地看向彼此,最後闔上眼。人類的形體逐漸淡去,在心臟的位置凝聚成魂玉,散發著和眼睛同色的光芒。
祂們停留在審神者的雙手旁,示意要他將祂們送回去。審神者捧起魂玉,帶到已經被抬回房裡的同田貫正國身邊,把祂們放在胸口上並用雙手覆蓋著,輕柔、緩和地將祂們推入。
抱歉,正國
忘記的是我們
謝謝你帶我們去戰場
謝謝你把戰場帶過來
深吸一口氣,同田貫正國像是從睡眠中醒來一樣,打了個哈欠。看起來依舊疲憊,不過氣色似乎有所好轉,這讓所有人都鬆了一口氣。
秋田藤四郎抱著同田貫正國,開心地哭了。原先的室友獅子王則扣住他的脖子,拳頭按在太陽穴上轉圈,說他害大家擔心得要命。
看著同田貫正國努力地要甩開他們,大家都笑了。
在掙扎之中,同田貫正國不禁意與審神者四目相交。感覺到自己主人似乎想說什麼會讓他渾身不自在的話,憶起原本不可能想起的記憶的他決定搶先發言。
「我不會生他們的氣也不會生你的氣,那是我自己答應的事,所以不用和我道歉啦。」
「那麼,就開個宴會來代替吧!」兩手一拍,審神者自行決定了今天的行程。
從未到中午的這時候決定開宴會,這意味著,今明兩天又沒得出陣了。
先說一下為什麼要分成三部分,因為我想藉由分次發布讓讀者對於“隔了一天”這件事有比較清晰的感受。雖然我不確定效果好不好,可能只有有等過的讀者才比較有感覺,或者其實都沒感覺吧。(掩面
這篇《同田貫、正國》在第三部分時稍微用到了《鍛刀》那邊提到的設定,呼喚過去時點的付喪神、激發其意願,藉此取得祂的名字。在許多奇幻靈異的創作甚至記述裡,都有所謂“真名”的概念,我自己最有印象的是《靈異教師神眉》(以前那個,不是現在的),有一回是諱名。那個是古早的習慣,替小孩子取的一個只有母親或者親人才會知道的真正名字,籠統地說就是言靈的一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