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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極光文創★我的十二位女友】春夢03 (文長慎入!)(完)

作者:秘密來訪│2015-10-19 09:25:36│巴幣:1,052│人氣:272


#11 觸礁

        因為與明華交情,所以與靜相遇;因為與靜的關係,所以與侍郎交惡;如今與侍郎的孽緣,卻又領我回到這裡、站在明華的辦公室,對著這半牆書架發楞。思索著,什麼時候,他也看起這種書了?

        「你等下,老闆很快回來。」目送對方,那魁梧身形愣頭愣腦地離開,由於靜今天臉上帶傷請假,外頭就剩他一個根本不懂調酒的看場。

        說來還真不明白,自己都進過這房間那麼多次了,為何就沒注意到過這本書?的確我知道明華平時會看些商業周刊或金融雜誌之類的東西,但文藝、詩詞向來不是他的胃口。看看架上似乎也沒有什麼空間能放,不管怎樣,本來它應該都不是收藏在這兒。

        「嘿!抱歉又讓你等。手裡拿的什麼?」

        明華進門,我剛好將東西還給他。誰知他一見那本詩集卻臉色大變、趕緊接過手去!甚至好像沒打算問我從哪裡弄來的,迅速收回上鎖的辦公櫥櫃。直到我開口講出了侍郎的名字,明華才恍然大悟。直說可能對方之前來店裡談生意時向他借走,而他又喝得太醉,所以才無意間給忘了。然而看他假藉倒茶、點菸,期間從沒正面看過我一眼,刻意避開視線交錯,演技實在略顯浮誇。

        「老大。」

        「幹嘛!你他媽沒看到我在和人說話嗎?」

        此時有人開門探頭,那是明華手下的一名小弟,匆忙走到他耳邊竊竊私語。儘管明華開頭還斥喝了對方一下,但表情彷彿受上帝拯救、心裡明顯慶幸得不得了,只差沒跳起來手舞足蹈!

        「不、不好意思,外頭有事情需要我處理。還是我叫人先帶你去吧檯那兒喝兩杯?」

        微笑回絕,我故作鎮定地癱倒在沙發上,告訴明華自己有點累了、想獨自瞇個十分鐘休息會兒,希望他不介意。直到其轉身出去,我才又翻身坐起,望向那本該緊閉的辦公櫥櫃,如今卻綻露出一絲小縫,很可能是剛才明華慌亂間沒上好鎖。

        喀啦!欠缺潤滑的滾輪顛簸駛進,靜謐中心跳如鐵軌上列車疾行。發現裏頭緊密塞滿了大大小小的鐵盒隔間,標示有許多人名,且每格放的東西都不太一樣。大概能猜到這些是所謂的「保險」,是罪犯部分用來報復或防止手下或他人反咬的脅迫工具。

        從染血小刀、沾血手帕、到被害人身上珠寶首飾,雖然以前辦案時也曾遇過幾次,但從來沒見識如明華這般周全仔細的。彷彿像座小型的罪證博物館,積累起無數至今未為人所昭雪的疑案。當中甚至也有「我的」格子,鋪墊著一塊積灰黯淡的天鵝絨,上頭則是那把已經「被處理掉了」的行兇手槍。

        低頭又見放在那本狄更生的詩集,就壓在幾張相片上,竟也意外佔據了一處空間,邊上還標有「李文祺」的名字。瞬間淒寒蔓延,不祥的預感攀上背脊,迫使我著了魔似地將底下的照片抓起!腦中飛快將線索拼湊起來!

        I felt a Funeral, in my Brain,

        是文祺肇成了那場車禍。

        And Mourners to and fro

        我眼前的照片便是證據。

        Kept treading - treading - till it seemed

        而那本書是妻子遺物,一直躺在明華櫃裡。

        That Sense was breaking through -

        因為那場「意外」,打開始就是他的主意......


#12 出口

        二月陰天,窗外又飄起細雨,而老貓則掛在床尾,觀望著房內沉默,卻不見我倆心中波濤起伏的暴風雨,而海嘯隨時都會來襲......

        「──其實侍郎平時真的很溫柔、也很疼我!他甚至已經在情人節那天訂好飯店!要跟我一起慶祝!只是他每天在外面得面對太多事情,所以難免會有脾氣......」

        靜首先破冰,但我卻無以回應。畢竟說她作賤也好、畜性也罷,我知道她仍舊不會有任何改變!所以,愛被打、愛被操、愛被玩弄、愛自我催眠,老子根本都無心理會,也不會再管。

        「你又知道我什麼!侍郎是唯一肯接受我的人,我只是想被愛而已,這難道很過分嗎?如果因此要忍受點皮肉傷,我!」

        話到一半、斷而沉默,可悲的自怨自艾連她都羞於開口。然而逆來順受、委屈服從,這是我等懦弱之人唯一且無止盡的盡頭。這也是為何我當時什麼都沒有做,連對峙的勇氣都沒有,只能靜靜躺回沙發,假裝什麼都沒發生。

        後來,等他忙完回來,我仍舊看著對方雙眼,聽話也頻頻點點頭,儘管腦裡全是怎麼殺他報復的畫面,卻清楚自己根本沒法扣下板機。並不是說我不怨明華,我恨不得他千萬剮。偏偏,又還沒冷血到,能對一個十多年的朋友親手去這麼做......

        「你為什麼告訴我這件事?」

        她吃驚地說,我卻異常淡定。是啊,為什麼呢?其實我自己也搞不懂,可能就只是想找個人來說說,一個獨特的人。好像只要她原諒我、世界也就會原諒我,原諒我的軟弱、不夠堅強去為她報仇。而靜,是我能找到最接近的代替品。所以能否抱抱我、將我擁入懷中?就當可憐可憐自己,彼此什麼話也別說。

        「喵!」

        貓兒退避,我一把將靜推落床中,緊緊貼上對方、強硬交纏!拒絕任何抵抗、無視任何呼喊,請原諒我以如此粗魯的方式,酷嗜這孤獨的愛!然而對方毫不閃躲,連掙扎也子虛烏有,唯聞耳邊的嬌羞令情感絲絲入扣,體溫自肌膚相接裡反覆交融。忽然感覺淚水自臉頰滑過,那既是我,又不只是我。源自兩個在這大城市中相遇的陌生靈魂,一個不在乎對象是誰、一個不在乎自己是誰,甚至根本談不上所謂真正相愛!僅是當下,需要彼此舔舐自己的傷口取暖。

        幾乎有一瞬間,我已忘卻現實有多麼醜陋,忘記所有恩仇、忘記所有悲痛,甚至忘記了檢方隨時可能會來抓我。自私地墜入夢中,幻想著自己逃到某個遙遠而不知名的孤島,一個誰都追不來的地方......

        「那就逃吧,我和你走。」

        輕輕開口、靜的雙唇上湊,用溫柔藉濕吻吸乾我心中軟弱,彷彿終於在自己身上找到侍郎給不了她的東西,而那即是唯一。況且她說的並沒有錯,這座城市裡已不具任何值得我留戀的東西。所以在我完成最後一件事情之後,或許正是時候啟行,去一個沒有人認識的地方,重新開始,永遠告別這塊傷心地。

        而為此我倆會需要錢,很多很多,大概就像侍郎幾天後會交給明華的七千萬那麼多。這也是為何我什麼都沒說的另一個理由,沒告訴明華自己被上頭調查、沒戳破那把槍為何神奇地躺在他櫃子裡,反而卻答應幫忙,好安插自己在運送的過程中動手......


#13 兜風

        當計劃來臨的那一天,一切都按期望所進行。

        侍郎於傍晚前往店裡把贓款交給明華,接著喝了幾杯之後,由底下的人逕行接走;明華則待在辦公室裡與親信分裝清算,並交由吧檯把裝錢的行李袋藏入冰櫃底下暗格,隨即先行離開;而我大約於十點左右進門,坐在吧檯邊等候。特意將彼此逗留的時間錯開,純粹是避人耳目的基本款。直到人潮散去、店面打烊,小靜下班將鐵門拉下,我繼續於黑暗中待到凌晨一點半,最後再悄悄從後門離開。至此,應該都和往常的步驟一樣。

        甚至離開酒吧,我也沒有立刻逃亡,而是戒慎警覺,依約朝第一個分送地點步行,以防明華不放心派人對自己盯哨。待終於確定安全,轉身便遁入後巷,發動事先準備的跑路車輛,開上深夜的主要幹道一路狂飆!

        幾乎快忍不住興奮地想呼嚎!不過要放心還太早。沿途我大概瞄了不下上千次的後照,深怕轉角會突然冒出一輛黑頭車來追趕。幸好實際上沒人跟來,簡直像作夢一般,到目前為止一切都順利進行,只剩下前往附近的山區接上小靜。想像著她是否等候已久?滿屋子的東西她最後又留下什麼?或許最後會定居北歐,某個風景壯秀、人煙稀少的小村落,再考慮領養個孩子,不管是黃皮膚黑眼球,還是藍眼睛白面孔。

        然而怎麼回事?本來只是想報個平安,她的手機卻怎麼也打不通。可能只是山裡的訊號不好,我儘量這麼告訴自己。終於,開進了山區,兩旁草木夾迎。森幽漆黑的夜路迫使我我漸漸放慢車速,陰影被頭燈打上山壁,如幢幢鬼影,隨車速與行進變換姿態潛移。

        此時手機來電,號碼顯示明華,算算時間接頭的對象也該等不到人、回頭通風報信了,姑且先屏住呼吸起伏冷靜接起,假裝自己快到了,並佯稱路上遇到些突發狀況,所以......

        「你早知道了對吧......你老婆的死,是我讓文祺幹的。」

        我沒有回答,他如此坦然地承認倒也出乎意料。對方當作我是默認了繼續開口:「那天建你手裡拿著那本書,我心裡就有底了,心想肯定要出事。尤其這幾天你看我的方式,簡直就就和當初你老婆沒什麼兩樣。」

        明華冷笑了下,比起狠勁,更像是有些失望:「儘管後來侍郎曾警告過我,甚至提議要代我清理門戶、永絕後患,但我仍執意把這差事交給你辦,你知道為什麼嗎?因為我相信你!偏偏我就是不見棺材不掉淚!直到最後我都期望你能自個兒想明白,繼續照著計劃走,好向侍郎你不會危及生意、是有幫助的。可惜......」

        可惜?可惜什麼?可惜我沒法讓交情照舊、日子照過,假裝自己什麼都不知道?我他媽正是想明白了才決定離開!該慶幸我沒打算用更激進的手段親自在你腦子上開洞!相反的,與我稱兄道弟、背地裡卻殺我全家的你,究竟又想明白了什麼!

        「──知道嗎?你們結婚後沒多久,我曾特地準備了些禮物去拜訪,開口不忘喊她一聲嫂子,結果她連門也不讓我進,只差沒在邊邊立個牌子標註『明華與狗不得進入』。我還特意解釋了自己只是以一個老朋友的身分想重敘下舊情,沒有其他意思。她卻拐彎抹角盡講些『不方便』、『不好意思』之類的屁話,反正意思就是要我滾得遠遠的,最好永遠都別再出現在你家附近。用那種客客氣氣的虛偽嘴臉,將我從頭到腳徹徹底底地羞辱了遍!」

        對方粗魯咆哮,接著又刻意壓低嗓子:「那一刻我就明白,全都是她搞的鬼。只要她一天不死,你就不會回頭看我,你也不會想起裡來自己到底是誰。於是我讓文祺去把事情解決了,並且在你需要支持的時候站在你身邊,你才有機會明白,至始至終都只有『我』可以壤你依靠。而事實上根據你所採取的報復,也正好印證了你的本性,絕不是什麼上等良民、或什麼狗條子;說到底,你骨子裡和我一路貨色。」

        滿腹忿忿雜混入些許驚懼、心虛,幾乎快忘了看路,眼看離與靜約定的會面地點只差一個轉彎,才打過方向盤,卻迎面撞見數十人持槍埋伏的大陣仗!

        「──下來吧,現在道歉我還能接受。再鬧下去也沒意思的。」

        電話的另一頭再度傳來聲音,倏忽車燈齊亮,遠光燈照得我睜不開眼。隱約瞥見站在隊列前的人影,那是明華,收起電話,晃了晃槍口示意要我下車。但我當然不可能那麼做,否則只會變成個馬蜂窩。

        怎麼也要賭一賭!趕緊壓低身軀,打檔倒車,瞬間三面槍聲響起,車門窗戶碎裂!我沒命似地朝黑暗山路狂飆,聽見身後那轟轟引擎聲活要將山頭揭開,狂踩著油門加速飛馳。待心神稍定,才發覺擋風玻璃已花去大半,像蜘蛛結網般盤絲裂開,僅能從完整的小塊對路況窺探。同時濕冷的空氣還不斷從各處槍孔鑽入,咻咻咻地,幾乎凍得我握不住方向盤。

        一切只是時間問題,我知道自己很快就會被追上。不自覺一個閃神,沒看見前方急轉,趕緊想踩煞車、煞車卻失靈無用。下一秒!我最後所記得的,是自己連人帶車、衝出圍欄,失重地飛在空中......

        「碰!」

        一抹溫熱自下巴流至顴骨、攀上眉梢、最後從頭頂滴落。

        那是血,自己的血,卻不曉得確切哪裡受傷,感覺每一處骨頭都在作痛!我知道車子翻了過來,自己也上下顛倒,眼前飛出的引擎蓋倒插地板,輝映著底盤火苗。趕緊嘗試探摸,解開陷入肉裏的安全帶,脫離汽車座椅如熟成樹果,撞擊頂板、恰好接回了自己脫臼的左手腕,卻疼到讓自己哭叫出來!

        此時刺鼻的汽油味已陣陣瀰漫,我扭動身軀,也顧不得卡進座椅下的手機,拼命就往沒了玻璃的窗洞裏鑽!匍匐爬至車之外,才勉強拖抱著某一株樹幹爬起。也是在這個時候,遠方傳來明華的吆喝呼喊。

        「這邊!他掉到那裏去了!」

        「那鐵定死透了吧?」

        「操!死透就不用把錢拿回來啊!」

        下意識轉身想逃,車骸卻在我背後炸開,手機也隨之灰飛,衝天的火球幾乎將方圓數呎照亮!自己被爆風震落滑坡,像顆皮球不斷滾動、翻轉,接連撞上地面大大小小的土隆、石塊,跌至溪床,泥灘才將我停下,但而自己脖子之下皆已失去知覺。啊,只見四周漆黑一片,靜得只剩下流水蟲鳴。

        就這樣不記得躺了多長時間,也許僅僅幾分鐘、幾秒鐘,但感覺彷彿有數年之久。慢慢地,眼睛已適應黑暗,繼續嘗試喚醒四肢,卻感到疼痛劇烈。呃!至少是件好事,代表之前只是經受太大刺激、神經有點麻痺而已。所以用吃奶的力氣再一次挺起身子!每步只做一個動作,終於讓自己直立。

        才想人言道,大難不死必有後福,便發現那落在不遠前的行李袋,墜崖時從車裡飛甩而出的吧,恰好落在這個地方,果真是天無絕人之路。盤算此地離山腳的街道已不遠,我於是抓起提袋,順著溪谷踽踽往山下而行......


#14 鰥夫

        「嘟嘟嘟───」

        掛斷公共電話,放棄撥號,我衣衫襤褸如行屍般拖沓於幽靜的大街。肩扛著滿滿一袋希冀,緩慢洩漏不了焦慮,心情仍被圍困在山上的埋伏裡。當明華說出願意原諒時,我承認自己懦弱的一面動搖了,若非想起文祺頭上那顆子彈,可能還真會踏入陷阱之中。

        或許是出了什麼差錯,或許是哪裡礙著了他的道,不清楚為何都這麼多年了,明華會突然想除掉傻傻被利用這麼多年的我。最合理的解釋,可能文祺發了什麼神經,以兩人曾幹過的骯髒事反過來要脅明華,於是招惹來殺身之禍,還順帶提醒了他要把潛在的仇家先手作個清算。不是說文祺好像交了個新女友嗎?可能就是受對方影響,有時的確是會出現這種因枕邊耳語就忘了自己幾斤幾兩、變得不知死活的道上例子。

        儘管這番推論仍多有部分疑點與矛盾,但看來似乎也無所謂了。現在我比較擔心小靜安危。時值深夜凌晨,我下意識地來到她的住處查看情況。超商內職班的金毛少年向外凝視,像是在替我送行,似乎想說這不甚明智,自投於敵人眼底下的一隅。我躲藏騎樓的柱子後面觀察對街,波瀾深藏於平靜海面,儘管二樓的燈光未亮,但巷尾幾台誇張陌生、排氣管翹得老高的改裝機車卻提醒我保持機警。果然不一會兒,三兩流氓從樓梯口步出,領頭人還邊講電話邊吆喝道:「喂,老大說如果他家裡和這邊都沒有,叫我們就先回酒廳,可能還有別的辦法。」

        隨後待他們一群人往夜裡風風火火地離去,我才敢露面出臉,急匆匆跑上樓梯,差點還拐傷了變得遲鈍的右腿。好不容易來到靜的門前,上頭被砸出個拳頭大的窟窿,喇叭鎖整個遭人給敲開,陳屍在長廊深處的某塊陰暗。此時耳邊傳來房東太太的叫喊。

        「你們還不走!告訴你我叫警察了喔!人家很快就會到!」

        扯著嗓門,聲音聽來卻有些膽顫。估計把我當成了剛才的那伙人。沒空理會,我直接跨進房們,摸黑伸手、扳下開關,瞬間燈火通明,房內景象一口氣填入眼底......

        「等等,我記得你,你以前是不是來過?」

        房東追至門口,發現我獨自站在空蕩蕩的房裡、呆若木雞。

        所有的東西都不見了!書本、風琴、畫架、還有那堆積得成山成海的收藏品,全部都消失無蹤,連床鋪與被單都給扒走、半根頭髮沒留。空氣裡還飄著股漂白水的味道,明顯被人仔細地清理過,藉以想掩蓋生物痕跡。面對這彷彿承蒙命案現場清潔工到此一遊的陋室,我背脊不由得涼地發顫。

        突然尖叫在背後響起,只見房東靠倒門邊、倒吸口氣,眼前一把畫刀沾染上黏膩血色,刀尖筆直地釘入檯面,梳妝鏡上留下了幾行牽連紅通的文字......

        『人們扮演英雄,因為我們都是懦夫;扮演聖人,則因為生性邪惡;至於扮演殺人魔,是因為我們想殺人想得要命;而愛玩角色扮演,因為我們天生就是騙徒。——J.P Sartre』

        無顧房東阻攔,我顫顫地伸出指尖、觸摸文字,默默祈求著心中的祝禱應許。幸好,那只是顏料畫印。

        「那是血嗎?我記得你好像是警察對吧!難道都不用做些什麼嗎?」房東太太緊張地上來拉扯,直抓得我手臂難受,沒多作解釋便用力甩開,任其摔至牆上,要她別擋老子的道!

房裡所有的一切根本什麼也說明不了,我仍無從得知小靜是否安全,也不曉得如何連絡上她,唯一確定的是沒理由再待在這兒。抓起錢袋就奔下樓,想不到卻於一樓出口撞見了恰巧折返的某名混混。當時他還邊走邊正準備拿賴打出來點火,結果抬頭一看到我,嘴裡叼著的菸立刻驚訝到掉出來!

        「誒幹!他人在這裡啦!」

        沒等他喊完,我早一袋砸上他腦門,然而已來不及留滯下那句呼喚,邊巷裡可以清楚聽見有其他人正應聲趕來。只能拔腿就逃!沒命地逃!轉過一處又一處的轉角,穿越一條又一條的暗道,直至叫罵消逝於腦勺之後,我也已走到盡頭,面前就是河堤的公園樹林,兩夾無路,想躲避只得遁入其中,

        當片刻之後,聒噪再次奏響,我驚覺不遠的地方汽機車正在聚集,只能瑟縮在步道旁老舊的公共電話底下,才注意到側腹間有處摔下山時撕裂開的創口,一直被皮帶束緊而沒感覺到痛,就這樣陪我繼續了一整夜的荒唐,瞞天過海地默默偷血。結果現在發現,褲管已濕了一片,更別提裏頭那四角形的黏稠與厚重,想必早無比適合在麻將桌上過年。

        抖著倉白發冷的雙唇,不斷將口袋裡僅剩的那枚硬幣反覆投入、撥號,然後聽著通話中的等待請求。卻在萬念俱灰之際,真讓我給撥通了......


#15 過客

        「感謝老天你沒事!」小靜喜極而泣,帶些哽咽地解釋道:「事情不知怎麼被侍郎給察覺了,我在朋友幫忙下逃出來的。路上一直想提醒你別去,但訊號一直不通。」

        我趕緊安慰安慰她,嘴裡說著沒事,告訴她,彼此平安就好。這才終於讓小靜破涕為笑。

        「──不過聽說明華和侍郎仍四處找你,他們好像知道了錢沒燒掉、仍在你手裡的樣子。情況很危險!告訴我你人在哪,我讓朋友開車去接你!」

        總算,一連串的背運氣,最後終於有了轉機。我趕緊將河堤公園步道旁的公共電話告訴小靜,卻瞥見遠邊有人影晃晃出現。

        「快跑,千萬別被抓住,我們馬上就到......」來不及聽完,明華手下已注意到自己!趕緊扔下未掛的話筒,再次踏上流亡迷走的惡路!

        直感覺對方離得我好近、好近,怎麼也拉不開間距,腹側的傷口死命扒著我的大腿骨,每一步跨出都像在水泥塊中桎梏。終於不慎絆倒!年久失修的道磚為內心掙扎強行燙下修止符,我重摔倒地,行李包飛了出去,洩氣般頹喪於磚與土的交界。側面不知什麼時候被勾到或刮破,綻出個菱形開口,透過昏晦的垂萎路燈,裏頭東西一覽無遺......這,到底怎麼回事?

        「圍起來!看他再怎麼跑,幹!」

        走投無路、退無可退,我抓起缺口往河岸邊的欄杆上靠,腦袋卻仍困惑著袋子裡的東西。因為就在剛才的一瞬間我看見了,除去上面薄薄的幾張真鈔外,底層全是報紙、傳單、或其他五顏六色廢棄紙張。等於我瞎折騰了一晚上,為的就只是堆垃圾。

        頓時,思緒點亮起來,記憶被串聯在一塊!我總算想明白了,這些日子發生的種種陸離光怪,從文祺那不知名的情人、劫贓、棄屍案,到妻子形象的重現、侍郎與詩集、以及巧合知悉的沉冤舊恨,甚至是失靈的煞車......

        原來我並不是勇者,只是妳生命中的過客,一個能轉嫁風險的漂泊者,矜持著腐舊的騎士精神。但我不僅是位過客,還是位任性的過客,天生就愛跳脫角色,行事頗具個人風格。請原諒今晚的我如此倔強,窮途將至形也狂,只因為這等鄉愿,是種對一往情深的嚮往。

        於是,無視耳邊喋喋不休的聒噪,我奮力甩臂一拋!看那袋荒謬在空中迴轉、失衡、迫降,噗通消失在遠處的湍流河面。

        這樣就行了吧,這否才是你真正所期望的局面?

        我的腦海中有一場葬禮,哀悼者來來去去,不停踩踏、踩踏,直到我感官逐漸崩塌......

        I felt a funeral in my brain......


#16 祭花

        巨響接連迴盪,槍火正明滅閃爍,在那空無一人的河濱步道,唯死訊競相奔走。身中數槍的男子,鮮血噴濺如慢動作,優雅地舉手投足,演出場血腥而文藝的黑幫教父。眉眼間致命彈孔,邊緣還有些燒灼,瞳孔卻黯淡得略顯微妙,似乎仍無光地訴說:「這,也算是死得其所。」

        以自然的後仰翻落,翩翩如空中蜉蝣,既不扭捏,也無造作,十分滿點地沒入水中,連沉浮也如此輕柔,不忍驚擾起一絲水花。從此,隨波逐流。

        「還楞著做什麼!快去把錢追回來!」

        「可是都已經給沖走......」

        「去追!錢再沒了我們的命也沒了!還不快去!」

        領頭者用腳板將彈殼掃下邊坡,騷亂被附近的南下鐵路給蓋過,殘留的血漬如檳榔汁隨興斑駁,平庸得恐怕連清道夫都懶得善後。無人批判、無人知曉,一樁命案就這樣悄悄被黑夜的沉默給吞下。(註:其實自1989年起,政府陸續進行了多階段的鐵路地下化工程,如今台北早已失去"平交道"這種景象。)

        唯有河的對岸,一名匆匆趕至的幽倩隱匿於暗處,彷彿是最辛勤的幕後,等所有演員散場才敢冒頭,逕行收拾這匆促而魯莽的結局,並代為謝幕。

        「果然,這種事還是得找你才行。」

        侍郎從靜的身後步出,拽開拉鍊,將包裡東西甩倒在長椅上。靜卻憑欄倚靠,凝視著河中流水,有些傷感地輕嘆道:「最後一票了,沒錯吧。」

        「的確是最後一票,這麼一來組織就不會懷疑到我們身上。再沒有比死人更稱職的替罪羊了,任誰想查也沒地方查。」

        侍郎回應,一邊清算著自包裡傾洩而出的數十疊成捆紙鈔,總數大約有八千多萬左右,正好與明華丟失的金額相同。

        「不過那傢伙的命還真硬。車子都墜崖了還死不了,難得讓我也捏了把冷汗,還好最後沒出什麼閃失。」

        「是啊,還好沒出什麼閃失。」隨口敷衍,靜明顯有些心不在焉。

        「話說袋子裡裝了些什麼?」

        「沒什麼,普通的報紙而已。」

        「就這樣?」

        「就這樣。」

        「那他肯定是氣瘋了吧,居然幫我們把唯一的證據都給丟進了河裏,倒也省去很多不必要的麻煩。」

        「或許吧,誰知道呢。」

        是啊,他本不必這麼做。說明原委、跪地求饒,供出提議了整樁計畫的始作元凶,那才是正常人該有的反應,換作文祺就曾打算這麼做。反正為了存活,也為了報復,所有的一切能出賣就出賣,即便實際上那對保命並沒有什麼卵用,但試試又何妨呢?結果男人卻選擇帶著秘密一同葬身河底,簡直是蠢到不行。

        對於這預想外的瑕疵,靜並未感到糟心,但也談不上歡喜,倒不如說,有種介於遺憾與欣慰間的淡淡情緒。想挑起微笑,卻被心頭的鬱鬱抵銷,乾脆從襯衫前胸的口袋摸出那張摺紙,開始坦承地把思念來回交疊成罄難成書的罪狀,一輾一刻,直到把自白擱淺在低矮的水泥圍欄。

        「感謝陪伴,誠如你所說的,這確實很有趣。或許你會是個值得交往的對象吧。」

        語畢,輕輕撣落,讓低喃將悲悼送入波流。那是隻完美的紙鶴,唯可藉熟練的指尖來孵化,彷彿歷經了無數次的定型,靈魂也終能開綻,烙印進空洞的滄桑填滿。

        「何時變得這麼多愁善感?從以前到現在這種事都幹了多久了,你應該早就習以為常了吧。」瞄了靜一眼,侍郎隨後埋首於尚未分配的鈔票堆中。

        「可以都拿去,如果你想要的話。」

        「什麼?」侍郎不可置信地再度抬頭:「你是認真的嗎?」

        「對,我是認真的。」靜溫柔燦笑,不知為何,眼角卻讓人感覺有些苦澀。

        「侍郎,你能不能誠實的回答我?」

        「回答什麼?」

        「你......有沒有真正地愛過我?」

        愣了一下,片刻間還以為只是個玩笑。然而望入其清澈眼眸,侍郎驚覺,那份真摯與嚴肅並不容他用任何的虛偽與空話去玷汙。

        「──說愛也好,不愛也罷,你難道能知道我講的是不是實話?」

        「不能。」靜一笑帶過:「不過,我會選擇相信。」

        「相信?那算什麼!」侍郎不以為然:「你難道還期望我像那傻子一樣,拋下所有過往,帶著一大筆錢去與你常相廝守、浪跡天涯?」

        「呵呵......」

        「有什麼好笑的?」

        「沒事,抱歉。只是想起那男人對我說過這話時,臉上認真的表情。」

        若有所思,轉身眺望波瀾水面,表情自其臉上褪去,彷彿那眼底的深邃星空隱埋著全宇宙的密奧,看不清、猜不透、也甭想觸及,僅能從眼角泛光的餘韻,約略窺探點端倪。

        「我說侍郎,戲弄與被戲弄,到頭來真會有什麼區別嗎?」

        「無所謂吧。」侍郎有些不耐:「等你裝模作樣夠了,就快來取分成吧!」

        感覺某處的神經被刺痛,靜顯然對此不滿,倏忽嘴角竟浮現報復而輕蔑的笑:「所以你哪部分不明白?那十一位女孩嗎?還是指『妹妹』的事?」

        煙頭的星火從指間滑落,背脊發涼,那是男子內心不曾吐露過的執妄,如今卻感覺被人恣肆深掘。一時暴跳地抓起靜的衣襟,將他摔至欄杆!怒目對視,依傍著河水湍湍,抽出懷中短刀,緊抵其下頷......

        「閉嘴!你以為你知道我什麼!」

        鼻尖與鼻尖幾已對接,波影流光輝映在白雪的金屬刃面。靜忽然將嘴湊上!頂著刀尖,縮瑟的鋒利輕劃咽喉,閃閃靈動卻已是戒慎惶恐。瞬間,軟厚舌肉滑入唇縫,彼此吸吮、推送、難分難捨地纏綿交流,勾勒得有些被動,口腔隨他人撒野揮霍,侍郎的節奏首次被生硬剝奪。

        強攔住心中猛獸,卻好嗜這僵持的緊繃,充滿力與美的慾望嘶吼,自呼吸氣息舔舐著彼此的情感波動。他感覺自己從未認識這女人,雙脣也並不熟悉這男人,明明淺嘗到些許危險,仍一心想沉淪墮落。直到發現對方懷裡有什麼東西在竄動,瞬間嘴角的疼痛逼得他不得不放手......

        「喵!」

        一把推開,侍郎後退踉蹌幾步,貓兒自小靜的胸中躍出、悄然沒入黑夜。伸手觸摸,才發現被咬下一塊唇肉。自己的血液蓄積在對方嘴角,靜闔眼享受抬頭,任鮮紅滴注貼伏著肌膚滑落,一路流淌至頸部滲開的傷口,狂亂地水乳交融。渲染至鎖骨邊陷的細緻紋溝,繼續下游,直到在低窪浸淫成血池,彷彿盛裝了暗紅色的聖杯,滿是叫人一飲而盡的魔性妄想。輕輕抹去,無情地連同嘴角、細縫,化作了掌心與頸肉上的嫩紅,粉嫩地像是三分熟的鮮肉。此時指節放鬆,任刀器與地面敲響演奏,侍郎這才回神,四目相接,驚覺與對方面面相覷。然而,她臉上為何盡是嘲笑似的輕薄?

        幽禁恐消逝在空氣裏的芬芳,咻地將皮夾克鍊扣拉上,此後衣領下蒸騰揮發,敬請自行從缺肉的鮮甜作想。轉身帶走,靜未留一句問候,旖旎淡入凍結的漆黑晚涼、一步一跺,震懾將周遭的躁動冰封,無人赦免,唯神出鬼沒的貓兒得以行從。那逐漸遠去的側臉顯然已冷冽得太過,並不適宜指腹觸摸,侍郎只能無助地原地孤守、靜靜品茗,他在這份關係裏,無力與失控的鮮有。

        「二月十四,我會如期赴約。也期待你到時候的驚喜。」

        幽幽開口,再也沒有回頭,漫步的婀娜揚手揮別,愉悅聲線飄瀰出一縷詭譎,越拉越長、漸行漸遠,蜿蜒曲折地輕吐著蛇信,引領向某種已知、卻又不可知的結局。侍郎目送背影、不禁疑慮,洶湧的預感暗自莫名,藕斷絲連地牽扯起隱晦的言外之意。興許,自己從未揣懷著唯一的秘密......



聽說現在流行寫完要放首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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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言共 1 篇留言

氣泡小嵐
首先說聲抱歉
上次你在公會發文後本來要看
後來忙著忙著就忘了這件事
才會一直拖到現在才看完(汗

整個劇情非常精實並且出乎意料
儘管不是第一人稱的視角
但是對女主角的描寫卻非常詳盡
透過別人的觀點去揣摩
偶能一窺女主角的真實心境
這點實在很有意思

此外關於景物的形容也非常具體
感覺就像是從頭到腳都被摸透了般
只差沒有拿X光機出來進行掃描XD
不過就我個人的愛好來說
我覺得有些地方可以精簡一些
因為過多的文字量多少造成閱讀上的沈重感
進而想要去省略一些段落
當然這是我的閱讀習慣,聽聽就好XD

最後雖說是接手別人的設定
但其實整篇我是看不出來的
這是一則很出色的故事[e12]

11-20 11: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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