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原本,我就是個不善交際的人。
不管在何時、何地,面對著什麼人,我不是講話支支吾吾、口齒含糊不清,就是一個人默默的站在角落,視線投向那群喋喋不休的人群,忽然之間,我好像與他們是不同的世界,互相對照起來,我顯得格格不入。
常常,不知不覺,我就轉身離開那個不屬於我的空間。
久而久之,就連那些陌生人也對我避而遠之,說也奇怪,明明什麼都還沒認識,就彷彿看見一個怪胎在路上行走般奇異。有時候一個撇眼,就如同有上萬隻針插入全身,不痛但是卻難受,連呼吸道都佈滿了針,呼吸慢慢急促了起來,胸口疼痛至極。
有時,他們連看都不看我一眼,我想大概是因為這些日子以來,流傳在他們耳中的我的行徑吧。
就和被隔離的人一樣,或許一開始會對於別人那嗤之以鼻的行為感到不解,可是當越來越多人這麼做之後,加上時間豪不留情的推移,就漸漸麻木,可悲來說,只是習慣罷了。
無奈在心頭裡爆炸,閃焰伴隨的碎片彈射、劃破、刺入,使我脆弱的心臟鮮血遍佈,唯一一塊的溫柔之地盡是紅色的花瓣,淒零而慘烈。
與其走在路上習慣早已習慣的事,不如躲在家中習慣那些不習慣的事。
於是我便藏匿入唯一不會被投以莫名其妙眼光的地方,躲避於屋子外殺人光線的四竄,兀自在家裡的牆壁上,安裝上只有我才能看見自己的鏡子,似乎這麼做,我才能時時刻刻看見自己,似乎這麼做,我才能感覺到我是一個正常人,畢竟,在這個家中,再也沒有其他人可以比我更正常了。
我把自己關在家裡,連門窗都牢牢的緊閉,不容一息外界的空氣傳入。苟延殘喘地仰賴僅是一台老舊的空調,雖然也是外界的空氣,但是總比直接接觸的好。
外面的世界如何?天氣是陰還是晴呢?人們對我的批評呢?
對我來說這一切都不重要,而我也都已經知曉了,因為世界=家、天氣=我的心情=晴、批抨=我=好,既然如此,我還在意那麼多幹嘛。
至於食物,倒也不必太過於擔心,我老早就已經把一年份的食物堆滿了沒有人使用的房間,至少,我還能多活一年。
在這一年裡,我能夠隨心所欲做我想做的事情,無拘無束的當幻想國度的國王,在沒有人的世界裡,一個人凝視湖面中所倒映的蔚藍蒼穹,亦或是拿起石子,在靜止的水面上打起水漂,幾乎都沒有任何干擾的因素,能夠撼動這個世界。
此刻,我的內心猶如止水,內心所映照的畫面清清楚楚顯示在澄明的湖畔,我望著一模一樣的我,他也炯炯有神的看著我,有那麼一刻,我冀望時間就這麼停止,好讓四個眼眸子裡,全是自己。
忽然,一陣風吹過,只不過是輕輕拂過,水面卻泛起了一絲漣漪。
有人正試圖,打亂,寧靜的節奏。
2.
我看見了。
我看見了他正手舞足蹈地自我陶醉般,在房間裡狂亂起舞,自顧自地扯開嗓子,在四面都是鏡子的空間裡與自己共鳴,眼裡沒有別人,眼裡也不需要別人。
彷若不在意般做著自己想做的事情,活在自己的世界。
這種人最恐怖,他把自己關在自己幻想的世界裡,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是如何,兩個時空裡沒有互相交錯的線,如一道牆將兩者隔成不斷延伸的平行線,看似只有一道牆的距離,實際上卻距離十萬八千里。
兩邊彼此都不碰觸是最好的情況,但倘若其中一邊走偏,或者蓄意踏入另一方的界線時,所導致的後果不僅在當下擦撞出火花,甚至勢力較寡的那方會因此走向毀滅。
與其造成這樣的結果,不如一開始就不要讓他與這個世界有任何距離,讓他在起跑點上,跑自己的跑道,亦或是不讓他起跑。
所以我必須執行,執行任務。
如果不趁現在執行,那麼再晚一點,他可能就會發現,屆時要再阻止就已經來不及了。
畢竟,我已經看見了他這麼作所導致的未來。
3.
風起,葉落,水動,心浮。
躁動的心牽動著全身的細胞,肌膚無一刻不停止尖叫、逃竄,他們早已發現了有人正在窺視他們的生活,入侵他們原本安逸的現況,身體自我本能地築起一道反抗的防線,也因此我才能察覺到。
他們將緊張與不安灑在空氣中,甚至連擺在窗前的含羞草都聞到了味道,害怕地蜷縮起來。
是誰?
是誰意圖打破平衡的天秤,把天秤當作翹翹板來玩?是誰為了引起風而旋轉吊扇,把吊扇當作旋轉木馬來玩?
我縮起身子,如貓一般警戒地掃視周圍,天花板、百葉窗、角落、衣櫃.......。
卻沒有發現一個可以窺視的洞口,任何地方都是可以反射的鏡子,鏡子也沒有破裂的跡象,完好如初的反射我緊張兮兮的臉龐。
唯一有風吹來的地方,是那微開的門縫。風,從那灌入,徘徊在周圍的空間。
像是逮到了偷魚的貓,我露出了不懷好意的眼神。也許那個人,就躲在那個地方,畢竟也只有那裡,才能夠將我看得一覽無遺。
或許他正沾沾自喜地以為我沒有發現,然而當我感到不對勁之前,身體已經反射性地告訴我這個資訊,因為在封塵的記憶裡,我就是這樣被人看待。
我戒慎的一步一步往門口的方向走去,幾乎每一個落地的點,都只是輕觸,只為了怕被偷窺者發現我的行動。
屏著氣息,腦海裡錯綜複雜的勾勒出抓到人後,各式各樣的凌虐方式,對於一個敵人,我不用多餘的同情,也不需要。
想到這點,我的血就沸騰起來,有多久,沒有擰斷生物的脖子;有多久,沒有徒手折斷生物的頸椎?
我不擅長與人交際,大概就是這個原因吧!我長久就與牲畜同處,而我又位於宰殺的屠夫,而不是買賣的商人,自然而然少了與人類接觸的機會。
只差幾步的距離,我已經構想出他錯愕的臉還有不成人形的身軀,這是他自找的,也是應有的懲罰。
每一步都是如此的緩慢,猶如時間凍結般走得如此辛苦,也因為如此,成熟的果實必然甜美,我必須耐心地等待,直到碰觸到很久沒碰觸到的生命。
越來越近、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你逃不掉了。
4.
我看見了。
我看見他發現了我的存在,亦步亦趨的尋找我的位置而走了過來。然而,他一定找不到我的。
如果說殺謬是他的本能,那麼躲藏就是我的天性。
不管他如何拼命的找我,不管他的速度有多快,都跟不上我影子,至多持平,不可能超越。
看似兩個追逐的身影,我卻將他越拉越遠,這不是誰先跑的問題,即使立場倒過來,我也能一下子抓住他。
我可以不斷的施與壓力,也就是不斷的朝他射向視線,而他必定會為了找出我,而不要命的找出我的存在。
家裡的任何一處,包括儲藏室、冰箱、書房、神明廳、客廳......等等。
他依然無法發現我真正的藏處。
這時候,我的任務就慢慢的達成了。
只要這樣下去,我保證,不用多久,任務就會自然達成。
當務之急,即是執行任務。
5.
我伸手,卻撲了空。
就在快要到達門口之時,一個箭步,我趨前猛地推開了門,門受到巨大衝擊力,往慣性的方向衝了過去,轉了180度後撞上後面的鏡子而發出劇烈聲響,鏡子轟然破碎,綻裂出無數道黯淡光芒。
空無一人。
我呆呆地佇立在原地,眼神渙散地望著鏡子裡的自己,在這個關鍵點,連自己也背叛自己了嗎?
這麼輕易就讓他開溜,對於自己引以為傲的家,忽然燃起憤怒的火焰。
不管如何,我一定會抓到他。
我理清頭緒,揉揉疲憊的眼睛,一個轉身,衝向走廊的盡頭,一個轉彎,撞向蜿蜒的樓梯,一個側身,陷入昏暗的儲藏室,一個箭步,掉入莊嚴的神明廳,一個迴轉,打開書房的木門。
我以最快的速度,跑去任何可以藏人的地方;我以最熟悉的地形,抓取任何可以躲藏的角落。
基本上,沒有任何人能夠躲得過我的攻擊,連螞蟻也無法從我指縫中爬過。
但是就是無論如何,我居然找不到那個逍遙法外可恨的偷窺者。
冰箱,只有冰了很久很久的食物,沒有發現人。
書房,充滿著巨大壓迫感的聳立書櫃,密不可分的書與書之間沒有發現人。
客廳,布滿灰塵的電視、遙控器、沙發、吊扇沒有啟動的痕跡,唯一再動的只有牆上的時鐘,沒有發現人。
神明廳,香火瀰漫的神壇如煙似的朦朧,神明若有所思的望向遠方,卻只能看見鏡子裡的自己,沒有發現人。
儲藏室,亂中有序的物品緊密無縫,異常的空氣容不下人。
我依依找了又找,翻了又翻,就是找不到。
當初驕傲跋扈一定會找到他的語氣,似乎早已像洩了氣的皮球般攤軟無力。
如行屍走肉般慢慢走回房間,回到那個當初被窺視的地方。
打開門,四周鏡子延伸出無數個我,彼此互相重疊、擠壓,模糊了五官。
鏡子裡交錯的自己彷彿在嘲笑我般,可笑的是,他們嘲笑我的同時,也在嘲笑自己。
我不屑的瞄了瞄鏡裡的我,忽然一瞬間,我甚麼都明白了。
我找到他了。
然後,我打開了睽違許久的大門。
6.
看來身分曝光了。
不過任務達成了。
沒錯,就這麼與外面世界接觸吧!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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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這又是一個很難懂的故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