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墜落了。
眼睛睜開,是一面漆黑,
抬頭一看,天空剩下一個圓形的範圍,
我想是掉進洞裡了。
日復一日,年復一年,
我在幽暗潮濕的洞裡過著孤獨的日子,
偶爾和附近洞裡的人聊天,
我們互稱朋友,卻沒見過面。
那天風和日麗,
我的洞口出現了一張臉,他叫我了。
「喂,妳在下面幹嘛?」
「我掉進來了。」
「然後咧?」
「所以我在這啊。」
「妳受傷了嗎?」
「沒有。」
「妳手腳斷掉了嗎?」
「沒有。」
「妳肚子餓沒有力氣嗎?」
「也沒有。」
「那妳幹嘛不往上爬?」
我愣了半响,回答不出一句話,
他問我想不想上去,我說想,
於是他教我如何攀爬上洞口裡陡峭的岩壁,
我照著他說的伸出左手,抓住最靠近我的一塊岩石,把自己往上拉,再抬起右腳,一步一步往洞口爬。
尖銳的岩石劃傷了我的手指,
突出的樹枝讓我險些摔落,
附著在岩壁上的青苔也差點讓我滑下底部。
無法再上去的我開始對在洞口幫我加油的他發牢騷,
說他不懂這洞有多深,
說他不知道尖銳的岩石刺傷我有多痛,
他只告訴我:他懂。
但我還是放棄了,停在一半,拒絕往上,
他,也離開了我的洞口。
好一陣子好一陣子,我的圓圓的天空內沒有出現他的臉,
我跟互稱朋友的人偶爾提到他,
然後又進行下一個話題,
他,就像茶餘飯後的八卦,一年半載,我也忘記他了。
某天,我在和互稱朋友的人聊天,
那個聲音又出現了。
「喂,妳還沒上來嗎?」
「沒有。」
「妳又受傷了嗎?」
「沒有。」
「岩石刺傷妳的手指,讓妳沒辦法往上了嗎?」
「沒有。」
「妳扭傷了嗎?」
「沒有。」
「那妳為什麼停止往上爬?」
我愣了半响,回答不出一句話,
他問我還想不想上去,我說想,
於是他再一次教我如何爬上洞口裡陡峭的岩壁,
還丟下一條細長的麻繩,告訴我,若不行了可以抓著繩子向上。
我向洞口看著往洞底看著的他,叫我要加油,
垂下兩隻腳坐在洞口,他說:我等妳。
我開始往上爬,生疏的手腳讓我又受傷了,
岩石像刀刃劃傷我的皮膚,我忍痛但忍不住因為疼痛喊出來的聲音,
他只是坐在洞口,雙腳搖啊搖地哼著不成調的歌。
一天、兩天、好多天,我沒有停止向上,他也沒停止唱歌,
彷彿他正欣賞我的痛楚,那讓我很不舒服,所以我又說了-
「我不爬了。」
「為什麼?」他停下來問我,
「很痛,你看我滿是傷痕的手掌與膝蓋,而且岩壁很不好爬,所以我不爬了。」
「妳扭傷腳了嗎?」
「沒有。」
「妳肚子餓所以沒有力氣嗎?」
「沒有。」
「妳…」
「沒有。」我打斷他的話,因為我只是不想爬了。
「妳用了我拋下給妳的麻繩嗎?」
「…」
是的,我沒有。
一開始他給我的輔助我沒有使用,我只是一股腦地往上,
是我害自己受傷又沒有失去動力,而他只是靜靜地看著我什麼時候會想到他拋下的那條麻繩,
但我還是沒有用,從一開始到放棄,我都沒有使用。
「妳為什麼不用?」
「妳為什麼明明有繩子可以幫助妳,卻選擇忽略?」
「妳為什麼想往上但是一直放棄?」
面對他的為什麼我一個都答不出來,
因為我只是不想,只是不想,
因為我一開始就選擇讓自己墮落在洞底,從沒想過要向上,
因為我沒有想過圓圓的天空會有其他樣子,
因為我就只想要這個圓圓的天空,和跟我互稱朋友的人。
「妳想上來嗎?」
「想上來就回答我。」
我一直沒有說話,我想嗎?
但是我卻沒有力氣往上,一定是因為岩壁的關係,
一定是因為岩壁長成這樣害我不好爬。
「想上來,就回答我!」
他告訴我圓圓的天空外面有什麼:
有潺潺流水,有翠綠草地,有宏偉大樹,樹上還有活潑的松鼠,
偶爾天空飛過一行鳥,白雲悠悠地飄過,
太陽太烈的時候可以躲進樹蔭,那裏涼爽又明亮。
他告訴我圓圓的天空外面有很多等著我去探索,
他告訴我若不向上,我只會有潮濕的洞底和黏答答的青苔,
他告訴我若不向上,我也將失去他。
「妳想上來嗎?」
「想。」
然後他又再一次教我如何爬上岩壁,
這次他拋下一條鐵鍊,告訴我若沒辦法向上了,就抓著鐵鍊向上爬吧。
於是我又開始向上爬,一步一步地抓著岩壁向上。
每向上一步,我的傷口就更疼痛,還沒好的傷口又裂開,而好的地方又被劃出傷痕,
偶爾我會聽見互稱朋友的人叫我放棄,
他們說他只是想看我出糗,說他只是要讓我受傷,
好幾次好幾次我都相信了,然後我就停下,
但是他也沒說話,只是繼續晃著腳哼著歌,他說:我等妳。
爬呀爬,日子一天一天過去,
我頭頂上的洞口,那片圓圓的天空黑夜白天黑夜白天的交替,
不知道過了多久,我又停下來,還沒開口,他就說-
「妳為什麼不用我給妳的鐵鍊?」
是啊,我又沒有使用他給我的幫助了。
「妳想上來嗎?」
「想。」
「妳是真的想上來嗎?」他的語氣聽起來有點怒火,
「想。」
「妳是真的真的想要上來嗎?」
「想。」
「那妳為什麼不用我給妳的鐵鍊?」
「妳明知道有鐵鍊可以用卻不用是為什麼?」
「如果妳不想上來就跟我說,我會離開的,妳可以繼續在洞底跟你互稱朋友的人聊八卦,繼續看妳圓圓的天空。」
耳邊又響起互稱朋友的人叫我放棄,他們說他只是想嚇我,叫我放開讓自己回到洞裡,
而我也差點動搖了。
「我想上去,我會上去,我要上去!」
我抓緊了鐵鍊,鐵鍊發出鏗鏘的互敲聲,
雖然手上滿是傷痕,雖然膝蓋還在流血,腳底也磨出了厚厚的皮,
但是我向上了,很痛,但是我真的在往上爬。
他笑了,這次他沒有坐著晃腳,繼續哼著他不成調的歌,
他面對洞底伸出手來,「來,加油,我拉妳。」
我看見他臉上滿是傷痕,手掌也因為磨得徹底而粗糙,
他的手臂上也都是新的、舊的傷口,
他懂,他是真的懂,因為他也是從洞底爬起來的人。
我的天空不再是圓圓的形狀,空氣也沒有潮濕和青苔的味道,
我站在平地上,和他相視而笑,他說恭喜,我點了頭。
他說我還要再往上,這只是剛開始,
我說最困難的我經歷過了,剩下的還要繼續。
我聽見了旁邊洞口發出的聲音,那是我互稱朋友的聲音,
我走過去,坐在洞口,搖晃著腳哼不成調的歌曲,
「喂,妳在下面幹嘛?」
「沒有。」
「妳想上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