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上）　白髮童顏

　　　　　　　　　　　　　　　　　　　卷三──白髮童顏



　　眼見星光消逝，言莫漓大膽逼近蓮池，劍僧玄蓮不容置疑，取扇折下一只白羽彈指而出，池前霍閃星光「劈啪」一聲，白羽如飛蛾撲火瞬間灰飛煙滅，蓮池更似瓜架眨眼便被逞勢而出的金銀枝蔓完全鋪蓋。

　　言莫漓嚇得兩手高舉耳邊倒抽一口氣，微微側過頭，見人邪神情沮喪低頭向外走出，不禁問道：「人邪哥哥沒事吧？」

　　「放心吧，傷心死不了人的。」劍僧玄蓮拂袖而坐，言莫漓也跟著走到面前大剌剌地坐下，「大師你騙人！莫漓今天差點傷心的快要死掉了呢！」

　　「呵呵，妳現在還不是好好的嗎？」他替自己與言莫漓倒了杯茶。

　　「那不一樣啦！」

　　「哦，怎麼個不一樣法？」剛煮好的茶還冒著熱氣，淺嘗一口，眼光巧見朱顏，只見那一頭潤澤墨髮竟已染上片許銀霜。

　　「莫漓傷心難過哭哭就沒事了，人邪哥哥不哭也不鬧，看了怪恐怖！」她作勢打了個冷顫，發現劍僧玄蓮盯著自己看，也歪著腦袋與其對望，不假思索又問：「大師，你說人邪哥哥會不會……會不會做出什麼傻事阿？」

　　「言姑娘竟已露衰敗之象，這……」他將視線轉移至言莫漓背後蓮池，打趣道：「耶，妳未免小看人邪了。況且他對劍邪還有責任，在那之前，就算是受盡千刀萬剮也都不會倒下。」

　　「哇，人邪哥哥這麼厲害呀！」

　　「是啊，劍邪送他一劍，他還不是活跳跳的一點事兒都沒有。」

　　言莫漓皺皺眉：「大師，你不是說他們是好朋友嗎？」

　　劍僧玄蓮反問道：「妳就不曾與言莫憂起過口角嗎？」。

　　言莫漓拍案叫道：「但也不至於傷人性命吧！」

　　「噓，這話妳我私下說說便是，可別在人邪面前提起，知道嗎？」劍僧玄蓮食指封唇，言莫漓遮口點頭，二人同時朝洞外探頭而去，人邪倚著銀像仰月竊歎的模樣，看起來似乎十分苦惱。

　　「唉，所幸吞佛童子計殺劍邪未果，否則呀，我看這人邪也活不成了。」

　　「吞佛童子？」言莫漓怔怔望著燭臺，乍見燈芯仿現一道妖紅人形，惦念、憎恨兩種矛盾情緒隨心波孳衍，人影稍縱即逝，再回神，恍若隔世。

　　「怎麼？妳也曾聽過此人？」

　　言莫漓連忙搖頭否認：「沒有，莫漓連聽都沒聽過，但我猜他八成是個壞蛋！」

　　劍僧玄蓮眼露精光：「妳很討厭他？」

　　言莫漓聳聳肩：「大師，您也真有趣，莫漓連這人長的是圓是扁都不知道，哪談的上什麼喜不喜歡、討不討厭的？」她捧起茶杯「呼嚕」地喝起茶來。

　　言莫漓話雖說的自然，但反應卻不如平常，倒讓劍僧玄蓮起了疑心，「察其顏色分明有異，口口聲聲稱說不知，難道是在裝傻？但半魂體天生心智不足，倘若存心隱瞞也難逃貧僧法眼……看來吞佛童子對鵟的影響力不小，或許這是個機會。」他心念一轉，又道：「言姑娘可有興趣聽小僧說個故事？」

　　言莫漓喜孜孜地拍手叫著：「好哇！莫漓最愛聽故事了，就不知大師要說的是什麼樣的故事？」。

　　「唔，不瞞妳說，故事的主角正是北域雙邪。」

　　「哦，正巧莫漓也想多了解一下人邪哥哥的過去，說不准在他背後有什麼可歌可泣、壯志群雄的故事呢！」

　　劍僧玄蓮見狀打趣道：「唔，瞧瞧妳這副德性，一提到人邪連說話的語氣都變了，難不成妳對人邪……哈！」玄蓮一番話惹得言莫漓滿臉通紅一陣嬌嗔，「唉唷，好啦、好啦，大師你就別戲弄莫漓了，快說正題嘛！」她朝桌案上輕拍了一掌，裝模作樣的一臉嚴肅。

　劍僧玄蓮也作勢清清嗓子道：「不久以前，遙遠的北域，傳出了無數的故事。其中，追尋未來的人，他有一口劍、一個仇人；找尋過去的人，他有一口劍、一個恩人；而來自無間的人，帶來一口魔劍、帶來殺戮兵禍，看似不相干的三人，譜出一段耐人尋味的天命之說……」

　　巖穴內，兩道人影一前一後，蕩蕩悠悠，劍僧玄蓮用最淺顯易懂的方式娓娓道盡一切來龍去脈；言莫漓聚精會神諦聽，就怕遺漏了哪個段落，幾個時辰下來，兩人就這麼一直維持著，直至故事終了。

　　「唉，我就說嘛，那個什麼童子的果然是個大壞蛋。」言莫漓面露疲態，大大的伸了個懶腰。

　　「再怎麼壞，他也還是劍邪的好友，一劍封禪吶。」劍僧玄蓮打開桌上以蠟紙包覆的包裹，只見裏頭陳列各式各樣茶點，其中還躺著一只蘸了冰糖的果實串，心中不免一驚，暗附道：『難得能人邪有這份心思。』

　　取出冰糖葫蘆，他順手遞給言莫漓，臉上掛起令人感到溫暖的笑容，「吃吧，別辜負了他一番好意。」

　　「哇！是糖葫蘆耶！這真是人邪哥哥替莫漓準備的嗎！」言莫漓似是狂喜，像個孩子般舔著因擱置時間過久，表面已成濃稠水滴狀的晶糖，極為滿足的問著：「大師，莫漓真如你所說一般，能替你們救回劍邪哥哥嗎？」

　　「怎麼，妳想幫他？」玄蓮看似漫不經心，實則暗暗凝視言莫漓，又見那少年白鬢增生，此時此景又要令他如何啟齒。

　　「嗯。」言莫漓倒是沒什麼心眼，猛的直點頭，還不忘細細品味那手上冰珠。

　　「此事攸關妳的性命，無論成功與否，言莫漓都將徹底消失人世，這樣妳也要義無反顧的幫他嗎？」他直直注視言莫漓一雙靈眸，倒想把人性看的透徹，反讓言莫漓一時僵下，咽喉發出喑啞之聲而不知如何接續。

　　「不打緊，妳可以慢慢考慮，無論結果如何，我與人邪絕不強人所難。」

　　言莫漓則對自己的遲疑感到有些慚愧，一臉難為情道：「大師，我想跟人邪哥哥說說話。」

　　「去吧。」劍僧玄蓮搖扇輕諾，漠視嬌小背影離去，只道一切冥冥中自有定數。

　　秋夜，晚風襲來寒涼透骨，言莫漓輕扯衣衫試圖取暖，但卻無太大效益，白皙玉手撫上冰冷銀像，低頭對背靠銀像之人問道：「人邪哥哥，我能坐這兒嗎？」見人邪沒有反應，她自顧自地坐下，將舔去了糖衣的葫蘆串舉至人邪面前晃道：「謝謝你。」

　　「不過是只糖葫蘆，何須如此言謝。」冷然低沉的音調，這是最原始的人邪，他表面不苟言笑，但內心卻又有股莫名奔騰。

　　「莫漓沒有別的意思，只是想和你說說話而已……」她微微低著頭，像是個做錯事的孩子，用著極微弱的聲音說著：「從小，莫漓生長速度就比同齡孩子遲緩，腦子也非常不靈光，人人見了我總沒好眼色看，每當在外飽受欺負，回到家中又怕哥哥憂心，莫漓只好躲在房裡偷偷地哭，幾次被哥哥發現，哥哥都二話不說收拾包袱，帶著我另覓居所；偏偏，這世上最多的就是人，無論我們走到哪，始終都避不開那些鄙薄眼光和閒言閒語……」

　　「膚淺。」人邪下意識冷哼一聲，從音調裡完全聽不出任何情緒。

　　「但這卻難為了哥哥，要不是因為我，哥哥也不會攜我處處遷徙，最後落角於西北十酉，原以為可以和哥哥過著平凡幸福的生活，卻沒想到會因此天人永隔……」握著手上橙黃果實串打轉，言莫漓淚珠灑落塵霜，心中五味雜陳，淚水伴著曾經的依戀和不捨決堤，洗滌一切過後又是一道新的靈魂；至今她才深深體會，或許這就是淚水的真諦。

　　或許是因同病相憐，人邪見狀掩飾心中不忍，溫聲道：「吃吧，別糟蹋糧食，那可是會遭天譴的。」

　　一句輕描淡寫溫詞，令言莫漓腦海瞬間閃過從前景況。過去，言莫憂老愛捏著自己的鼻樑子和自己鬥嘴的模樣；每當做錯事時言莫憂總會反過來安慰著自己，告訴她那不是她的錯；極短暫的一瞬，恍惚只見眼前人與言莫憂面貌交疊的景象，眨眼過後，又只餘一人孤影。

　　「人邪哥哥，你放心，莫漓一定會幫你把劍邪哥哥找回來的！」她毅然決然豎起身子，表情相當堅決。

　　人邪雙手抱胸靜默地看著言莫漓，縱使方才那番話是他夢寐以求的答案，不過不知為何，他卻無任何犧牲言莫漓的念頭，「傻孩子，別太高估妳自身了。」只是暗暗考量其它出入。

　　「既然大師說我可以，那我相信我一定能將劍邪哥哥解救出來的！」此時的她也不知自己是哪裡來的勇氣和自信，心中只堅信有所努力就必有所回報。

　　人邪撇過頭，啐了一聲道：「他說了妳就信，那他叫妳去死妳要不要也去？」

　　言莫漓不甘示弱，應聲回道：「人邪哥哥，你別污衊大師，大師才不是那種人！」

　　此時此景，月光掠過言莫漓秀麗臉龐，人邪隱約細見那白皙柔滑地肌膚平白添了幾道不相襯的歲月紋痕，怕是自己一時眼花，他又忍不住多看上了幾眼。

　　言莫漓摸摸臉蛋兒，感覺有些不自在：「人邪哥哥，你怎麼老盯著人家看？」

　　人邪趕緊撇過頭，裝作若無其事：「沒什麼，晚了，進去歇息吧。」

　　「人邪哥哥，你不睡嗎？」

　　「我想再多待會兒。」

　　「喔。」她不再多言轉身一步步邁入穴中。

　　石窟一隅，劍僧玄蓮盤坐草蓆似已入睡，她躡手躡腳小心翼翼地爬上石床，或許是累了，不出一會兒便昏昏沉沉墜入夢鄉。

　　深窟外鳥獸蟲鳴，吱吱迴迴，入了夢鄉之人，殊不知，這連日來的種種，早已全盤映入身處異空間的窺視者雙眼之中。
　　
　　隔日，言莫漓起了個大早，用過早膳後硬是纏著劍僧玄蓮，要他為自己再說上一則故事，故事聽完了就去找人邪說說心得，而人邪似乎也不在那麼排斥言莫漓，儘管他總是沉默以對。

　　三人和平共處數日，人邪、劍僧玄蓮表面不動聲色，背地裡暗暗觀察言莫漓形態，見其容顏逐日蒼老而不自知，更是絕口不提魔胎之事。

　　這日，午後氣溫稍稍回暖，言莫漓在取得二人同意後，前往附近山泉梳洗打理一番。言莫漓離開後，只聞沉默數日的二人，異口同聲問著對方：「你是不是有話想對我說？」二人相視一笑，原本沉重氣氛也開始熱絡了起來。

　　劍僧玄蓮面對蓮池，單手置背，道：「五日，足夠你累積不少問題了。」

　　「難道你不是嗎？」人邪絲毫不以為然。

　　「我要的答案只有一個，就是你的決定。」羽扇輕搧，只等待另一方的回應。

　　「我要的答案也只有一個，希望你能如實告知。」

　　「說吧，小僧定知無不言。」

　　「好，我問你，於一般情況下，要如何才能引導七破出竅？」

　　劍僧玄蓮臉上掛滿苦澀，笑那人邪終究還是選擇面對：「要破七魄封印，唯有宿主身亡。」

　　「倘若宿主身亡，七魄無法與三魂結合，半魂體又將如何？」人邪繼續問著，眉頭也越皺越緊。

　　「你也見到了，不是嗎？」他與人邪冷眼相望，人邪內心似有掙扎，問到：「她還有多少時間？」

　　「無論結果如何，劍邪已無本錢等到答案揭曉，你我更須於短期內尋求提高結合機率之法，才能避免悲劇發生。中原武林臥虎藏龍，也許可以考慮轉向正道求援。」

　　「現在中原只想著排除異己，倘若選在此時求援，無疑是送羊入虎口。」

　　「唔，為何你會有這樣的想法？」

　　「哼，你何不惦惦那些滿口仁義道德的傢伙有多少斤兩？他們只在乎中原生死存亡，又豈會為我這堪稱中原第一危險人物的兄弟之情動容奔波？夜重生一向執著於吞佛童子，兩者之間關係必不單純，其中利害關係或許能讓他為我所用，倘真如此，我想他絕不會坐視魔胎胎死腹中。」

　　「與虎謀皮只怕騎虎難下，你不怕舉足涉險從此便難逃虎口之威？」

　　回首再望蓮池，人邪心中滿是無奈：「為了他，我顧不得這麼多了。」

　　「唉，說吧，我該如何配合你。」

　　「你做的已經夠多了，明早你便帶言莫漓下山，暫時找處棲身之所，一切待我尋上夜重生之後再做打算吧。」

　　「沒有轉圜的餘地了嗎？」

　　「沒有。」

　　「唉！」玄蓮一聲長嘆，步出蓮洞輕搖羽扇，仰天道：「天啊，這所謂天命之說，是該如何存續？轉
變，真能帶來美好的未來嗎？或亦是將悲劇延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