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1-3:他不會死
火海掀起的空氣對流讓整個南海鎮有若狂風肆虐,不死生物們的嚎叫充斥在每個角落。每分每秒都有一條性命面對著危急,這些棘手的情況讓守備隊長倍感壓力。
巨斧揮下的力道一次比一次重。
跟在隊長身後的老獸人將懷中的孩子深深壓在自己胸膛,身前男人為他們開出的這條血路太過血腥、殘酷,他不忍懷中孩子在這年紀就去面對這些沉重的景象。
胯下座狼腳步沒有停過,可是老獸人的眼神卻離不開在自己前方奮戰的男人。他發現,即使自己與他多年前便已經成為生死至交,但此時此刻,他的背影卻是如此陌生。他曾是一名優秀無比的戰士,他手中的刀刃從不因為任何事情在敵人身上展現仁慈,他手中沾上的鮮血,只是為了忠實的執行上位者下達的命令。當時的安森,背影有若一把鋒利的刀,厚實,卻也帶著無比的銳利。
而如今,在老獸人眼前的是一座無法被任何事物撼動的雄偉山嶽。為了好友、為了自己唯一的骨肉,這個男人讓自己從一把鋒利的刀變成能夠抵禦一切的巨盾。他手中巨斧的每一次揚起、落下,都不再是為了奪取生命。
而是為了成就生命。
在他下決定的那一瞬間,已經讓自己從一名戰士,蛻變成英雄。
守備隊長手中的巨斧不停翻飛,每一次揚起都會帶起一道觸目驚心的血箭。他的眼神堅毅,下手毫不留情。他知道要是他手中的巨獸要是停下一次、僅僅一次,代價可能就是身後兩人的性命。
勢如破竹的衝鋒讓隊長自切入口畫出了一道長長的血線,無法阻擋的勇猛,讓這群不知恐懼為何物的不死生物也躊躇了腳步。坐在戰馬上的安森有如來自地獄深淵的死神,毫不留情地剝奪這群不死生物不該再次擁有的生命。
不時有三兩隻逃過守備隊長攻擊的不死生物,將矛頭轉向了在隊長身後的獸人,但座狼伽德可不是個易與的對象。牠巨大的獠牙總會在敵人還未反應過來之前就穿過他們脆弱的腦袋。
縱然老獸人也是個身經百戰的戰士,但他實在不願在懷中揣著一個孩子的情況下還分神戰鬥。幸虧伴隨自己多年的座狼也同樣不容小覷。
但這畢竟是以生死為注的戰鬥,情況總不會一直像現在這樣樂觀。
守備隊長手持巨斧畫出一道漂亮的圓弧,正在馬側張牙舞爪的不死生物立刻被凌厲斧風削去半邊身子。但慘遭撕裂的身子卻意外帶出一道血箭,直射安森隊長憤怒的雙眼。安森閃避不及,雙眼滲入穢物的感受讓他劇痛難當。
巨斧,停頓。
四周源源不絕的不死生物們隨即發出刺耳的尖叫聲,他們知道,這個有如戰神一般的男人終於露出今晚第一個破綻,而且非常有可能是今晚最後一個。反擊的號角在瞬間響徹所有不死生物的腦海。
距離隊長最近的食屍鬼立刻一躍而起,落在安森壯碩的背上。它張開利嘴;滿是腐肉與敗血等汙穢氣息的利嘴,就往安森脖頸咬下。隊長忽覺自己腦後衝出一股腥臭,靠著多年的戰鬥經驗,他將身子往前微傾,閃過食屍鬼致命的一擊。手肘也在下一刻回身撞向因一擊不中而傻愣地不死生物,食屍鬼遭到這帶著無匹力量的反擊立刻被撞飛下馬,滿嘴的利牙也崩碎殆盡。
守備隊長這才有空閒將雙眼上濃稠的血跡抹去。
但為時已晚。不死生物們突然展露出一開始沒有的智慧,他們決定先將隊長的戰馬撂倒。趁著方才那隻食屍鬼擾敵爭取到的時間,早有不少不死生物已經將他們的尖牙與利爪咬進、插進這匹可憐的馬兒。
戰馬吃痛,立刻人立而起。而安森對於這棘手的情況卻是措手不及,不斷掙扎的馬身讓安森無法穩定重心,無法穩定的情況下即使巨斧再怎麼鋒利,也是無用之兵。他只能眼睜睜看著自己心愛戰馬的生命被這群瘋狂迅速地剝奪殆盡。
戰馬轟然倒地。
看著戰馬倒地,不死生物們開始步步逼近。被駿馬壓在身下的隊長不斷掙扎,想要脫離這絕望的困境,怎奈戰馬沉重的身軀死死壓住隊長,光是壓著已經讓他難受至極,更別提將之抬起了。
不死生物又發出了嘶吼,但這次吼聲中有著顯而易見的興奮。方才有若死神一般令他們恐懼的男人,現在只是一隻受困的野獸。
一名殭屍伸出他已露出白骨的右手,抓向安森佈滿惶恐神情的臉龐。
就在那手將要碰上安森臉龐的當下,一道風刮過他的側臉,還順道帶起了僵屍枯瘦的手掌。
風的源頭停在安森的側臉不遠處,他定睛一看。是一把滿是缺口的短斧,是那把老獸人在戰役結束之後便沒有再用過的短斧。被斬去手掌的殭屍還望著自己的斷臂發愣。安森意識到危機暫時解除,使盡力氣想要推開壓到在自己身上的馬匹,好讓自己脫離困境。但是笨重的戰馬仍然紋風不動。
卻見短斧的主人已經跳下腳下的狼騎,護在守備隊長的身前。情況愈趨危急,四周的不死生物越圍越多。提爾一斧劈在一個試圖越過老獸人守備範圍的食屍鬼,斧鋒因為久未保養,早已不復以往的鋒利,當即卡死在食屍鬼肩上。他一腳踢向食屍鬼,將之狠狠的踢飛,也順勢抽回卡在食屍鬼身上的短斧。
不死生物闖入,老獸人就將他們踢飛。座狼也會負責「清理」老獸人遺漏的不死生物,但不死生物們仍然不畏死的前進。這樣兩邊都討不了好的情形持續了一陣子。守備隊長的臉早已因為過度用力變成醬紫色,但戰馬好死不死壓住了他右手的前臂,只剩下左手的他根本無能為力。
「提爾,幫我!」安森終於無法忍受,對著老獸人大喊。
提爾以為安森會像以往一般自己解決困境,所以基於戰士與戰士彼此間的尊重,他並沒有詢問安森是否需要幫助,但他忘了,歲月這種東西對人類還說,比獸人所認為的還要殘酷多了。
正好,他也開始對這樣僵持的情況感到厭煩了,如果安森再不出聲,他也決定不管安森的感受,幫他一把了。提爾聽到大吼,收起短斧,壯碩的雙手緊緊抓住戰馬的脖頸,他低吼一聲,全身肌肉也跟著緊繃。
「吼啊────」老獸人的低吼轉變成有若響雷一般的大吼。
整匹戰馬被老獸人依靠蠻力舉起,並狂野的砸向眼前圍堵自己的不死生物群。
安森掙扎了一會便爬起身子,他雖然不捨自己飼養多年的戰馬最後還得成為這群汙穢之物的口糧,但他知道現在這種情形並不允許自己多做憐憫。
戰馬被獸人這樣一甩,有如一顆巨大的砲彈衝進不死生物群之中。因為難以忽視的重量加上獸人那令人懼怕的力量,這顆馬型的砲彈砸死了不少還傻楞不知反應的不死生物,同時也為守備隊長濫和獸人帶來些許喘息的時間。
「安森,你真的老了。」提爾拍拍手上沾染的灰塵。
「你說得沒錯,但相對於死亡,我還是太年輕了。」守備隊長提轉方才一直被自己壓在身下的巨斧,眼神冷然看著前方一群令人噁心的生物。長呼出一口濁氣,隊長擺好架式,準備迎接第二次的戰鬥。
不死生物們似乎被剛才提爾那恐怖的一擊嚇的不輕,縱然包圍網依舊存在,但就是沒有任何一個不死生物去當第一個向兩人一狼衝去的前鋒。嘶吼聲此起彼落,他們現在也只能靠著嘶吼來宣洩心中的不滿。
忽然,不死生物群中傳來一陣騷動。那嘶吼聲透著惶恐,騷動持續不久,隊長與老獸人就發現一道黑影越過包圍網,快速的向自己接近。他們本能的閃開,回神後發現,那黑影竟是一隻粗壯卻爛可見骨的手臂。
這群不死生物發現光靠圍毆無法對幾人造成傷害,竟然殺害自己的夥伴來當作遠程武器進行攻擊!霎那間,滿天腐爛的手臂、軀幹、頭顱朝著安森等人襲來。的確,這樣的攻擊方式對安森等人來說根本不算甚麼,閃過對他們來說輕而易舉,但那噁心的程度可不是常人可以想像。
他媽的!安森在心裡大罵一聲,身子也跟著衝向不死生物們。
這群沒有生命的行屍走肉看見不久前無比威風的殺神又向自己襲來,立刻以尖牙與利爪回應,但相較於安森手中的死神,他們平時賴以克敵的器官根本毫無用武之地。
因為種族上的差異,讓身為人類的安森根本無法向提爾一樣一大把年紀了還擁有驚人的怪力。但另一方面,他因為力氣的不足轉而鑽研怎麼用最小的力氣來對敵人進行最有效的打擊。如果真要安森與提爾對打,結果並不會因為天生力氣上的差距而對結果有直接的影響。
一直以來一面倒的戰況終於激起活屍們的兇性,漸漸的,不死生物靠著犧牲同伴來換取傷害敵人的機會。面對數量龐大的怪物,隊長也不得不從瘋狂的砍殺中回神,並採取守勢。面對越來越瘋狂的不死生物,隊長與獸人也開始倍感壓力,這也是不死生物之所以在這世界惡名昭彰的原因之一;他們根本將死亡視之無物。
難道真要在此授首?安森在心底自問,現在的情況對己方很不利,非常不利。
就在不死生物們的攻擊到達兩人已經需要吃力應付的當下,一聲巨大的震吼自遠方傳來。活屍們聽見聲響,立刻驚恐得四處散去,留下不明所以的幾人。
「那是怎麼回事?他們就這樣走了?」提爾愣愣的問。
「我也不懂,但剛那聲恐怖的吼聲肯定是原因,這整件事本來就不單純……」安森甩掉沾在巨斧上的血跡,繼續說道:「走吧,這裡距離南海鎮出口還有一段距離,趁現在我必須將你們送離這兒。」
「你仍然要回頭?我們已經在這耗了太多時間,我相信能逃的鎮民都早已離開,至於那些來不及逃跑的……」剛才被不死生物們一拖,守備隊長早就錯失了搶救的最佳時機。
「就算救不回那些人,該給的交代,還是要給。」
看著安森堅毅的眼神,提爾知道,眼前男人勢必會把這件事查個水落石出。因為這次無辜受到牽連而失去生命的人,實在太多太多了。
「他們都是好人。」安森丟下最後一句話,便轉身離開這片被穢血灑滿的空地。提爾則拉著伽德的韁繩,一邊安撫小莫思一邊跟上隊長的腳步。
兩人一狼快步朝著小鎮南邊的出口前進。行經一棟小屋時,座狼伽德突然停下腳步,並對著前方的黑暗發出低吼。老獸人發現不對勁,才想叫住安森,就看見黑暗中衝出一道巨大的黑影,將隊長整個人撞進小屋之中。
力道之強讓隊長的身軀將小屋整面牆壁撞塌,登時煙霧瀰漫。
直到煙霧散去,一夥人才看清楚黑影是為何物。龐大的身軀被更寬長的斗篷罩住,使人無法看清這大漢的模樣。但是斗蓬底下應是雙眼的地方散出兩道藍光,因為對流產生的風帶起斗篷下擺,那滿是創傷與爭戰痕跡的重鎧甲立刻映入眾人眼簾。
安森忍受著劇痛掙扎起身,今晚又是摔馬又是撞壁,他只覺得自己這身骨頭都快散架,心情也越發的惡劣。
在這當下,安森根本沒有考慮到眼前大漢為什麼要襲擊自己,憤怒早已決堤。他二話不說掄起巨斧就往大漢身上劈去。大漢見巨斧朝自己襲來,腰側一轉,雙手上提,一柄散發藍光的雙手大劍也跟著大漢的動作出現,並狠狠嗑在安森的斧鋒上。
這傢伙力氣好大!安森在兩人武器相接的當下立刻被震的虎口生疼。
兩方持著兵器僵持不下,安森也感到自己的體力因為這樣而迅速流失。突然,大漢猛一發力,將安森的巨斧彈開。隊長頓時中門大開,大漢也看準時機,對安森轟出一記重拳。安森腹部遭受重擊,整個人痛的彎下身子,腳也跟著後退了好幾步。那感覺在自己胸腹間遲遲不散,讓安森噁心的難以忍受。
提爾見狀,立刻跑進小屋中支援安森。他抽出短斧,對著大漢的後肩斬下。但大漢彷彿背後生眼,看都不看立刻朝著提爾踢出一腳。提爾對這突如其來的一擊毫無防備,整個人被當場踢飛。
大漢似是對提爾的攻擊嗤之以鼻,冷哼一聲,繼續凝視著臉色依舊難看的安森。
直起身子,安森。你可以打敗他!
隊長在心中對自己喊著。大漢周身不斷透出的寒冷氣息讓安森每一根神經都感到壓迫,他強橫的力量讓安森背部冷汗涔流,但同時也讓他慢慢想起曾經那段在刀口上舔血的日子。他莫名的感到興奮,如此強大的對手,如此難得。
「走,提爾。這裡我來應付。」安森顫抖著直起身子,對著正從地上爬起的獸人說道。他舉起手中巨斧指向小鎮出口的方向,示意他們離開這裡,馬上。
「這傢伙不好應付!我們聯手對付他!」只要牽扯到離開這回事,提爾總是想盡辦法留下,畢竟眼前是自己的至交好友,他怎麼都沒辦法狠下心將這個男人就這麼拋下。
安森一把抓住身側的圓桌,狠狠向提爾甩去,卻被提爾閃過。
「礙事,滾。」
睽違了十年,安森體內那股兇暴的氣息又再一次散出。他的眼睛充血,緊咬牙根,臉上的青筋也一條條浮現。握住斧把的手用力之大彷彿要將巨斧從中折成兩半。斧末鑲著的水晶感受到主人散出的瘋狂,顏色也漸從光白轉為深紅。
提爾看到安森這副情景,立刻跳上座狼。那模樣與剛才不管說甚麼都要留下的樣子大相逕庭,與其說是他聽從安森的指令離開,倒不如說他是要逃離安森。
「該死、該死、該死!那傢伙怎麼好死不死偏偏挑這時候發瘋!」提爾一邊咒罵一邊抓穩懷中的小莫思。
「爸爸!爸爸!提爾叔叔,我們不能就這樣跑掉啊!」小莫思看著越來越遠的父親掙扎哭喊著。
「孩子,我們必須趁現在趕快離開。否則就走不了了。」
「爸爸會死的啊!!」
「相信我,孩子。他不會死,他不會死的。」提爾在小莫思耳邊大聲說道,座狼也漸漸加快了速度。
他,絕對不會死。
提爾在自己心中堅定的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