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是聽不懂的口音,卻能明白意思;不從說過的語言,竟能口出。
棺中少年半夢半醒,腦袋一片混亂,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事。雖然攬住自己的中年美婦,不斷哭訴著我兒如何如何,但是少年對她卻沒有一絲半毫印象,記憶中的住所、家人,也與此處大大不相同。
這兒太像是古裝劇中的場景,髮型、裝容、衣物、家具,無一不二。靈堂擺位卻不太相樣,那兩尊雕像簡直古怪異常。在中年美婦的緊抱中,少年抽出手摳頭搔耳,努力想搞明白現在究竟是什麼情況。
靈光一閃,此處既然是少年的靈堂,那靈牌上鐵定是寫自己的名字!少年尋思定,隨即轉頭看牌位。只見牌位上寫著:「故子沈皓之靈牌。」
「不記得自己姓沈。」少年依稀記得旁人稱呼自己的名稱,應該是跟黑色或水字旁有關係的名字。想到黑色、水字旁,剎那間兩個名字浮現。
『漆黑的混沌魔羊』、『黑衣大賢者幽潭深泉』。
少年視線驟變,眼前靈堂消失,剎那間換上一個空無一物的灰色空間。空間之中,一身黑衣的巨神正與一隻渺小如螻蟻的黑色羊頭人對峙。巨神威壓滔天如山巍峨,黑色羊頭人卻滿不在乎,自顧自地摳著上唇、挖起耳朵,十分憊懶。
少年驚訝地眨眨眼,眼前不可思議的景象消失,恢復原狀變成哀極反喜的奇妙喪事場。
腦門一痛,少年重新審視了沈皓兩個字,吞了一口口水,心道:「其實沈字也是水字旁,皓字硬說來也能算是黑的相對色。我是不是真的叫沈皓?」
看著歡喜高興的眾人,少年只好輕嘆一口氣,說出了句潑冷水的大實話:「那個……不好意思打斷大家。我不記得自己是誰,也不認識諸位……」
話一出口,最先有反應的人,是中年美婦。她先是鬆開了雙手,傻愣地看著少年幾息,接著又緊抱住少年痛哭,泣道:「天啊!我的兒啊!竟然認不出娘?我好命苦啊!」
不一會其他人也分別有了反應,下一個是在靈堂次位的老者。他制止在首位跪拜謝天地君恩的兄長,說道:「大哥。小十六失心了,即便他死而復生,恐怕我們沈家今年還是要錯過恩科了。」
中年美婦娥眉緊蹙,不可置信地看著次位老人。感受到中年婦人的視線,次位老人伸手壓了壓,示意她稍靜莫急。
主位老人苦著一張臉,轉向棺邊一位中年人,問道:「老四,小十六到底怎麼了?」
「大伯。十六他血氣脈象正常,不是身體有問題。應當如吾父所言,是失心了。」中年人抓過少年抓耳撓腮的手,切了個脈。
主位老人低聲再問:「失心……瘋?」
「十六他雙眼澄明神態正常,並未瘋癲……」中年人朗聲答覆。聽到這個答案,不管是自稱母親的中年美婦,還是靈位前的一眾老人都鬆了一口氣。
主位老人眉毛一揚,說道:「老二,擔什麼心啊!有沒有錯過恩科,直接問學官,不就好了嘛。」老人右手一翻,翻出一張黃符,手一握燃出黃光。
不到半刻鐘,一隊人馬,總共五人進了靈堂。後面四人一看就知道是衙役或幫閒,前面一人倒是把少年看傻了眼。那是一名年約二十多歲的美麗婦人,身穿裙裝,右肩上有個黃色臂章,寫著兩行紅字,上行「州官學」,下行「區督學」。兩行應當都不止三字,不過因為角度問題,少年並不能看全。
婦人行了個裙禮,說道:「沈大老爺,您找下官有什麼事嗎?」
這幕有如驚雷,直直劈在少年腦門。心道:「哇靠?有公務不是去找官,是找官來,看來這沈家不是個普通家庭?但是婦女自稱下官,這絕對不是我知道的古代中國。古代中國應該是血緣父權社會,有權力的女性應該只有家族族母,比方太后或是太君。可是眼前這女人,明顯是個女性官員,看臂章是區督學,中國古代有這種官職嗎?」
沈家大老爺,摸了摸長鬚,問道:「蒯氏,妳身為凰區督學,能否幫忙幫忙草民。草民現在有大坎過不去啊!需要督學行個方便方便。」
聽著沈家大老爺那包含謙辭,卻一點都不謙虛的言詞,蒯英臉色一沉,說道:「沈大老爺,莫要胡攪蠻纏,依照鄭律,既然是世家就要湊齊六人才能參加恩科,下官是沒辦法在此有所通融。如果沈大老爺願意讓沈家從世家除名,自然可以孤身參加恩科。」蒯英回答硬氣。
沈家大老爺優位站習慣了,忘記自個是在求人,連忙轉個口氣說道:「好姪女,我們黃蒯蔡葛沈五家,一直是自家人嘛。老頭子也不是要胡攪蠻纏,只是現在情況有變卦,希望好姪女幫老頭子看一下,能不能行個方便。」大老爺伸手擺向喪棺,說道:「我們家小十六死而復生,但是失心了,所以今年我們沈家可以參加恩科嗎?」
蒯英順勢一看,看著半身還在棺木中的少年,頓時她覺得頭殼好像被人用教尺敲了五、六十下。
「死而復生?但是失心了?啊!原來是真的有案情,不是又來胡攪蠻纏求通融!」蒯英本被沈家大老爺硬喚而來,心情不太美麗,才沒注意到現場喪極轉喜的古怪氛圍,這下發現這兒真有峰迴路轉,確實不是民間人家自個能夠處理。
見蒯英神色一正,左前方的幫閒連忙拿出簿本錄案。
蒯英嚴肅說道:「死而復生,如果神智正常、身體健康,那一定能參加恩科。」
沈家大老爺接口道:「但是失心了!」
「失心瘋,當然不可以參加恩科啊。」蒯英理所當然說道。
沈家大老爺急切解釋:「失心……但沒有瘋!」
「失心……但沒有瘋!」蒯英接過話頭復誦,大奇道:「失心……但沒有瘋?沈家伯父你到底在說什麼?這孩子究竟什麼情況?可以交代清楚嗎?」
沈老四靠了過來,朗聲道:「會這樣說,是因為小十六他不記得自己是誰,這肯定失心了,但是他身體健康,神智清楚,確實並非瘋癲。」
蒯英望向少年,端詳一會,心道:「從外看來,確實並未瘋癲。可是沈皓被人毒殺已經三天了,現下竟然復活!該不會是沈家為了參加恩科,另外找人冒充?不。嵐姐為人古板老實,不是她兒子,她斷斷不可能抱得那麼緊。」
蒯英先是懷疑了一會,但是蒯蔡沈幾家,確實是自家人。沈皓母親蔡嵐對蒯英,更是如姊如母,亦師亦友。與她同輩的五家女子,幾乎都是被蔡嵐拉拔長大。顧及往日情份,雖然不太高興沈家大老爺的態度,但是蒯英還是決定盡力幫忙。
「唉。失心……但沒有瘋,可以參加恩科嗎?」蒯英從幫閒身上的書袋,拿出鄭律、卷宗。查找了半刻,並沒有相關條文、類似案情。現下蒯英有些埋怨沈家大老爺,她低聲道:「你們沈家只要隱瞞沈皓失心之事,不就可以大大方方參加恩科了嗎?」語畢,她還記得回頭與幫閒道:「這幾句就別抄錄了,明白吧。」
幫閒不是衙門的正職編制,他們的老闆是蒯家,他們自然知道該如何操作,免得丟掉頭路。
「之前再三強調,參加恩科要合乎鄭律的官員,不就是好姪女嗎?」沈家大老爺回馬一槍,直戳蒯英:「我們若是知情不報,最後鬧大了,萬不一失去參加恩科的資格怎麼辦!世家無法參加恩科,會有什麼下場,好姪女不是很清楚嗎?」
少年搖搖頭,心道:「先不管女子當官的問題,世家有官方登記,朝廷有開恩科。看來這兒要是中國古代,也是隋唐之後了吧?」
「失心……但沒有瘋,能不能參加恩科。鄭律沒有相關條文,卷宗裡頭也沒有類似的前案可以參考。」蒯英無奈地說道:「此種奇特案情,請恕下官無法處理,下官得通報上司。」
「上司?好姪女打算通知誰?陳司鐸還是黃廣文?通知黃廣文比較妥當。」沈大老爺不自覺又把自個抬上優位,使喚蒯英。
蒯英當然知曉沈家大老爺的小心思,各地州省官署的主官不能是當地人,次官則無妨。找黃廣文自然跟找自個的圖謀相同,是想要利用黃蒯蔡葛沈五家同鄉的親密關係。
蒯英右手一翻,翻出一張黃符,俏手一握燃出黃光。手法與沈家大老爺之前如出一轍。
蒯英這一手讓少年思緒飛馳,天馬行空地亂想:「他們每次要找人,就使用這黃符!該不會人人都會用吧?難道這兒是個修仙的世界?不對,修仙世界不是宗門高過朝廷嗎?沈家如此看重恩科不可能是修仙世界吧?」
少年趁機環視四周,頓時發覺這靈堂另有不少不尋常之處。幾個長者老頭爺爺輩,在棺前主首符合常規,可是棺後家屬位,親戚竟多是些年輕人,年歲大概二十上下。其中有五個人喜上眉梢,明顯比其他人還要高興。
少年前後推想,心道:「這五人應該是因為我復活,得以參加恩科的堂兄弟們吧?」再三觀察,棺後家屬位除了長工、家僕,父輩只有沈四與母親兩人。這讓少年心生疑竇,十分不安。明明是個地頭世家,怎可能父輩就兩個人?是家道中落,或是另有意外?
兩、三息後,一道雷光閃爍伴隨轟隆巨響,彷彿一枚隕石落在堂前。
一名圓滾滾滿是鬍渣的巨漢,身穿冒著白煙的官袍,威武地步入靈堂。巨漢雙眼宛如魔鏡,攝人心神。
蒯英先是領著幫閒與沈家一眾向巨漢行禮,便馬上切入正題,說道:「學尊。屬下目前所辦之案件前所未聞,還請您決斷。」
沈大老爺也想開口,卻被巨漢一掌攔住。在巨漢面前,沈大老爺唯唯諾諾,乖順地退開。
巨漢徑直走向棺旁,輕聲對中年美婦說道:「嵐妹。我來探望侄兒了。」
中年美婦聞言收斂悲態,鬆開緊抱少年的雙手,退到一旁:「皓兒才剛剛轉醒,別弄傷他。」
「我自有分寸。」語畢,巨漢遞出蒲扇般的巨掌,捏住少年腦袋。
原本少年正慶幸,脫離了那中年美婦令人窒息的懷抱,誰知馬上又入了巨漢的五指山。
少年想反抗掙扎,卻身體疲軟,難以動彈。巨漢微微沉吟,不久後點頭放手。先是對中年美婦說道:「嵐妹,這不方便,我們與伯父們得另尋地方說話。」
沈家大老爺立馬湊過來說道:「黃大人這邊請。」
沈大、二老爺兩位親自領著黃廣文、蒯督學離開靈堂,而少年母親蔡嵐跟沈老四也隨後跟上。待幾人遠去,沈三老爺發號司令,先是小聲碎嘴,再來大聲喝斥:「兄長只擔心恩科,這種時候應該先把靈堂撤除,小十六好好大活人,設什麼靈堂。小八,快,你先帶著長工們把這些不吉利的佈置拆了。還有你們幾個快把小十六送回房,讓他躺在床上好好休養!」
少年仍是丈二金剛,摸不清腦袋。搞不懂這兒到底是什麼地方,不過隨著思緒越越清晰,少年倒是很肯定一件事。就是他鐵定是『穿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