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有一天，我要為我青少年時期這段人生去寫個自傳還是什麼的，我想我不會寫得很誇張，像華盛頓只不過說自己砍倒蘋果樹就在那誇耀。我從小就看華盛頓超級不爽，我也每次都很誠實的說我偷吃東西，然後老爸就會沒收我的電動。
但總之，我想我會寫一些很平凡的東西。
像是我從國中開始追火影忍者，然後一路追到了忍界大戰完結。我在看到慕留人傳播出的時候哭得一蹋糊塗，就好像我跟鳴人一起長大，然後也成家立業了一樣。
我想我會寫一些我在體育館刮口香糖的經驗，譬如說用刮刀的訣竅之類的。還有我在班上那些人嘲笑約瑟夫時，我直接撩起袖子，往那混蛋傢伙的臉上揍下去。而這個舉動讓我被停學了一個禮拜，班導師還有我老爸跟隨後趕過來的大衛，他們在會客室裡對我說我以後會沒大學念的。
不過大衛看起來不是很在乎的樣子，我想他說不定也希望自己可以去打架。
某次埃琳和我在學校走廊聊天時，她說她紐約的大學給她獎學金讓她過去唸書。我和她說要把握機會。她瞪著我說：「萊登，你有把握機會嗎？」
「有啊。」我這麼回答：「我很努力了。」
後來梅倫和埃琳也談了很久，埃琳說她很抱歉，還說覺得自己這麼可以遲鈍到沒察覺到對方的感情。而說開的那天梅倫就在埃琳的懷中大哭。
他們約定好還會再繼續當朋友，雖然我對這對感情有點心驚膽跳。
而隔天梅倫把頭髮剪掉了，變成了像瑪麗蓮夢露那樣的超短頭髮。而黑色的染髮劑也消失的無影無蹤。她的頭髮和約瑟夫一樣是白金色的，被太陽照到會無比閃亮。
約瑟夫說主要的打扮比較適合她，梅倫看起來很高興，但在我說她這樣看起來很像小仙子後，她似乎就後悔了。
後來我覺得，我生活的這地方是個很奇怪的區域。這裡有海岬又有森林，有火車經過，一天只有早班還有晚班，聽到汽笛聲就能判定時間。而只要騎腳踏車就可以進到比較城市的地方，採買食物或者其他什麼的。這裡只有籃球盛行，但沒有出過任何一個名人。
或許這麼一個詭異的地方，能夠包容的下所有的事物。包括了老爸還有大衛。
我和大衛一起去挑西裝的時候，他被那間服飾店的老闆給叫住。那個老闆我也認識他，是住在這裡好幾十年的裁縫師，看起來一生氣就會把縫紉剪插在別人背上。
「你在這邊也住了好幾十年了。」裁縫師用低沉的聲音說，一邊拿起量尺：「關於你是同志的謠言也一直都存在。你倒是從來都沒有想過要去解釋什麼呢。」
我很想吐槽說大衛大概根本懶得理那些謠言。但是站在站台上的他將過長的頭髮綁起，眼神溫和，他說：「我想這不需要解釋。」
「哈哈，說得也是。」裁縫師說：「這可是大喜之日啊。」
老爸說他懶得訂製西裝，於是就拿出了我們初次來到這個家時，他穿的那一套衣服。而上面似乎還有淡淡的古龍水香味。
總感覺還像是昨天發生的事情。
我眨了眨眼睛，然後回過神。我在醫院的椅子上睡著了。
「你……要不要……回家？」約瑟夫開口，聲音有種朦朧感。他躺在床上，嘴巴上戴著呼吸器，然後他翻了個白眼，像是在質疑自己為什麼會躺在這裡。
「我要陪你。」我說，一邊打算趁會客時間到之前偷偷留在這裡。
——約瑟夫越來越糟了。後來我去查過了很多資料，甚至還讓埃琳和我一起放學留下來研究，她坐在桌子旁，認認真真的和我解釋什麼叫做敏感性，什麼又叫做痙攣。
有時候隔天，我會在約瑟夫身上看到埃琳和我解釋的那些東西。我看著約瑟夫連吞嚥東西都變得無比艱難，他會拿著叉子，假裝自己仍能正常的進食，而到後來他光是要下嚥就根本變成不可能的事了。
約瑟夫也越來越不喜歡待在學校了。我問過他是因為羞於自己的疾病嗎？他說「是因為你會亂動手」，對，好像是這樣沒錯。
這個病不應該發作得那麼快。醫生和我們說過，他應該還有很長一段時間，可以感覺到身體慢慢的僵化，到最後一根神經都無法抬起。
而事實是，他在某一天晚上突然開始發高燒，所以便住進了醫院。這也是我現在在這裡陪他的原因。
「謝了……」約瑟夫嘆了一口氣，接著閉上眼睛。
我想叫他多說點話，就算是罵我也好，但約瑟夫並不想理會我。所以我只好拿出在書包裡放著的規劃表單，老爸把規劃婚禮賓客的重責大任全權交給我，結果我發現他們根本沒有要邀請賓客的意思。
而一旦夜深人靜下來，我會開始覺得害怕。
好像有人在我的胃搔癢，再擊沉我的五臟六腑，然後用好小好小的聲音告訴我說，現在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勞無功，不論老爸和大衛的婚禮有多盛大，約瑟夫也不可能會因此而好起來。
他接下來會連話都說不好，而再接著的接著，他也沒辦法在我要幫他清理身體時痛罵我白癡了。
我一個人坐在旁邊的位置上。感覺全部的東西都好像離我好遠好遠。
我看著賓客名單上的第一個名字，在某種衝動下，我離開病房，打開手機播電話給對方。
「喂？」遠在東岸的老媽接起電話：「萊登嗎？好久不見了，你怎麼會突然打電話給我？」
「呃，嗨……媽。」我吞了口口水：「我有些事想跟妳談談。」
「是關於你爸要再婚嗎？」老媽說，我聽見悠揚的樂聲，我猜她應該是在公園裡畫畫：「對方是怎麼樣的女人？」
「是很帥的男人。」在老媽驚嚇過度把電話甩出去前，我也有些崩潰的和她解釋這段日子發生的事，順道也和她一起埋怨老爸為什麼總是喜歡拖到最後才講清楚。
「所以，你是來邀請我參加婚禮的嗎？」老媽說：「我那天有空喔，會回去的。」
「謝謝妳……但其實還是有別的事。」我有點破音的說：「雖然問這個很奇怪，但媽，妳可以談談我弟弟嗎？」
電話那頭沉默了很久，我聽見老媽把音樂關掉了，而我也在等待期間偷偷把醫院走廊的窗戶打開了一點縫隙。
晚風吹進來，我感覺全身好像都被涼爽給包圍。
「這個嗎，」老媽的聲音溫和下來：「他是個很可愛的寶寶，在你吵著要我陪你玩的時候，邁爾斯都不會哭鬧，只會坐在嬰兒床裡自得其樂。」
老媽停頓一下：「知道嗎，萊登，其實我現在想起來，邁爾斯帶給我的一直都只有快樂的回憶而已。」
「那我呢？」
「你啊，你太吵了。」老媽跟老爸一樣毫不留情地說。我很少和她通電話，比起在聖誕節假期的會面，反而在電話裡，老媽更能表露她的真心：「你問這個做什麼呢？」
「那個……我現在的弟弟，繼弟，得了一個很快就會死掉的病。」我說：「我……我覺得我現在，應該重整好心情能夠好好面對了，可是我還是很害怕。」
「這不是很正常的嗎。」老媽說，我想她吞下了很多疑問。我可以感覺到她就在旁邊陪我一樣：「怎麼可能有人習慣這種事呢？」
「但老爸，還有大衛……就是我繼父，跟我妹妹……他們都好像可以向前走了。就只有我還在這裡。」我說，又是一陣風吹過，這次帶來的是幾乎要竄入骨髓的涼意：「我明明說過會保護他們的，可是我好像什麼都做不到。」
「既然如此的話啊，親愛的。」老媽輕聲的說：「在他們感到難過的時候，你就要陪在他們身邊，告訴他們先閉上眼睛好好休息，等到隔天再睜開眼睛，一切都會變好的。所謂的保護啊，不一定是要那個人不受到任何的傷害，而是當那個人需要你的時候，你會在那裡，就像你知道我也永遠在這裡一樣。」
——「那時候啊，你只要告訴對方，你會在那裡，不是保護他，而是和他並肩活下去，這樣就夠了。」
那個瞬間，我好像明白了約瑟夫和我在打架的時候，他故意激怒我，藉此來讓我遠離他。即便他再怎麼不願意，我還是來了，闖入了他的世界。
而後來他擁抱了我。
「你可是我的寶貝兒子。」老媽說：「我愛你，親愛的，一切會沒事的。」
「我知道。」我說：「我也愛妳。」
掛斷電話後，我回到病房，然後收拾好東西。我原本想要叫醒約瑟夫和他道別，但後來還是算了。
於是我在他身旁傾下身，吻了他的臉頰，接著，我聽見小聲的氣音：「萊登……我會把你丟到海岬下……」
「小約！」我低聲喊道。
「你要離開了嗎？」約瑟夫瞪著我，伴隨著心跳檢測儀的聲響，在我耳中，那聽上去像倒數計時。
「我會再回來的。」我突然有種這彷彿是我們最後一次見面的感覺：「你先不要死。」
「去你的……」約瑟夫虛弱的說：「就跟你說還死不了的。」
「我先回家了，明天會再來的。」我說：「明天見，約瑟夫。」
「明天見，萊登。」
他看著我，接著慢慢閉上眼睛。
那天我騎著腳踏車摸黑回家，而打開門後，我可以看見稍早前回來的老爸和大衛正在客廳大聲的規劃要買什麼樣的捧花，還要弄出一條輪椅可以過的廊道。
而蓄著一頭金髮的梅倫站在廚房吧台那，似乎正在倒柳橙汁。最近這幾天，梅倫似乎都在學校留到很晚，除了埃琳以外，她好像也交了幾個新的好朋友。她看見我進來了，於是說：「歡迎回家，萊登。」
「我回來了。」
創作內容
SCP世界觀系列 (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