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倫她站在那邊，似乎是想要進來，我看著她帶著不安的表情，在和我視線接觸後，她好像張口說了些什麼，但我沒有聽清楚。
「欸欸，約瑟夫。」我蹲下來跑到約瑟夫的座位旁邊。
「不要和我講話。」約瑟夫用書遮住臉：「你誰，我不認識你。」
「小梅在外面，她好像要找我們？」
約瑟夫抬起頭，而門外的梅倫像是嚇到一樣，她似乎哭了，接著用手捂著臉往旁邊的走廊跑過去了。我急忙站起身，而克莉絲的桌子差點被我給掀起來。
我繞過其他人驚訝的表情，一邊回頭用眼神示意約瑟夫跟上來，他看起來一臉無奈，但終究還是起身了。
我先行來到走廊上，一邊判斷梅倫剛剛是往哪個方向跑。在約瑟夫有些不穩的追出來後，我拉著他，然後說：「是不是她在的班上發生什麼事了？」
「誰知道。」約瑟夫瞪了我一眼：「我猜八成有愛八卦的同學直接爆出來的吧。之前就跟你說過了，梅倫本來就不喜歡在課堂上受到注目。」
我吞了口口水，一邊往走廊的盡頭走去一邊往四處看去。一些遲到的同學還在走廊裡慢悠悠的晃來晃去，我猜梅倫應該是躲去了美術教室附近的作品廊，那邊的灰塵實在有夠多，所以基本上要翹課不會選擇那裡。
「我們走——」
然後，隨著碰的一聲響，我看著約瑟夫整個人以臉朝下的姿勢摔倒在地上。
「欸你他媽、這裡是平地啊！」我連忙走過去扶起他，約瑟夫一語不發：「你腳抽筋了嗎？要不要先回去休息？」
「沒事。」約瑟夫一邊說一邊站起來，也沒有推掉我的攙扶。我看得出他的腳還是抖個不停：「我們去找梅倫吧。」
「好。」我說。
我和他一起進入了學校的作品展廊，我被一個頭上戴著花冠的奇怪大衛像給嚇到，約瑟夫不屑地哼了一聲，他比我矮了些，在這昏暗的空間中我走在他後方，感覺下巴都會不小心去敲到他的頭頂。
我猜得果然沒錯，在走廊盡頭傳來小小的啜泣聲，我撥開一塊應該是近期蓋上去的防塵布，然後找到了蹲在某個奇怪耶穌像前的梅倫，她抬起頭，就算這裡再怎麼暗，我也可以看得出她已經哭了一段時間。
「梅倫！」我一邊蹲下來一邊說：「妳怎麼啦？」
約瑟夫在旁邊站著，他靠在羅丹沈思者像劣質版上，說：「我們家的事情傳出去了嗎？」
梅倫吸了吸鼻子，低聲地說：「我們導師找我談談這件事。」
「不過是談談而已，妳他媽逃走幹嘛？」約瑟夫不耐煩的說：「反正這種事接下來還不是會一直遇到！」
我不知道要不要反駁約瑟夫，但我內心的某個角落也知道他說得有道理。所以我只是頓了頓，接著小心翼翼的把我的手放到梅倫背上，希望這至少能帶給她一點安慰。
從我的指腹可以感覺到梅倫的脊椎像是要竄出皮膚生長出來似的，她好瘦，簡直不可思議。
「一直遇到這種事情，所以我就必須要忍受她看我的眼神嗎？」梅倫有些罕見的說，她瞪向約瑟夫：「從媽媽死掉的時候，我就必須！我就必須忍受那種眼光！好像是在說那個小孩沒有媽媽很可憐！約瑟夫！又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樣覺得無所謂，就算沒有做錯什麼！但這種事情本來就不是正確的不是嗎！」
梅倫把臉埋進手心中，她哽咽地說：「你們可以回去了，我等等也會回去。」
「可是妳剛剛過來我們班教室，不是想要找我們嗎？」我有點著急的說，就好像如果對方沒有辦法把事情全盤托出，我就什麼事也做不了：「妳需要我做些什麼？」
沈默了許久，我都開始懷疑是不是這裡的灰塵跑進了我的耳朵裡。我看著梅倫已經哭花了的妝，說：「我不知道。」
我吞了口口水，然後又輕輕拍了對方的背好幾下：「我去看看是哪個老師，我幫妳揍他好嗎？」
「你這個野蠻人⋯⋯」約瑟夫對我說，他也蹲下來，即便暑假的時候這對雙胞胎的感情再怎麼不好，我還是可以從此刻他們的互動中看出一點關愛。我看著約瑟夫另一手放在梅倫的肩膀上，說：「好啦，那個老師用了什麼該死的眼神，又用了什麼該死的話，全部都告訴我們吧。」
「沒有⋯⋯她只是建議我去學生輔導室，找其他老師諮商一下。」梅倫抽噎著說：「我、我一開始沒有意識到什麼，但她後來講一大堆很討人厭的話。說我們父親可能被惡魔附生還是什麼的，然後我⋯⋯我當下⋯⋯我當下竟然沒有反駁。」
那一瞬間，我想我明白了為什麼梅倫現在會那麼難過的原因。絕對不是因為承受了異樣的眼光，而是她沒有第一時間站出來說這種事沒有不對，誰都沒有錯，誰都不該這樣看待別人。
像那樣的沈默，就好像默認了事情是錯誤的，自己的存在是錯誤的一樣。
似乎是因為說出了心裡話，梅倫突然大聲的哭了起來，我都擔心會引來學校的警衛，所以我伸出手，把她給摟進我的懷裡，希望回家後梅倫不要抱怨我的衣服很臭什麼的。
「啊⋯⋯是教人文藝術的瑪麗雅老師吧，她就是個虔誠的教徒。」約瑟夫喃喃，我這個根本記不起來老師名字的人所以完全不知道他在說誰。
等到梅倫平靜下來後，時間大概過了五分鐘左右。我們沒有討論出接下來該怎麼辦，反正到時候學校所有的老師一定會知道，而且給同學安排的個人輔導時間，老師一定也會和我談這件事。這裡的確是個治安好的地方，但也不能和開明劃上等號。
我再次想起我對約瑟夫做出的承諾，心情頓時變得沈重起來。
然後，我拉著梅倫從防塵布下站了起來，至少我還能做到互送她回門口，假裝是學生會來巡邏——雖然這麼說應該會被真正的學生會成員埃琳給罵一頓。
「約瑟夫？」梅倫回頭呼喊了一聲，然後我也是往回看。
我那位剛剛摔的很慘的弟弟此時還坐在地上，表情有點複雜。我突然感到一陣不好的預感：「你、你他媽怎麼了？該不會摔斷骨頭了吧？」
「沒有。」約瑟夫強硬的說，他沈默一會，然後說：「我再坐一下，腳有點麻。」
梅倫有些畏縮的跟在我後方點了點頭。我也只好在原地等。等到下課鐘聲響起來的時候，多虧約瑟夫硬要坐在這裡的緣故，我想我們三個都重拾好了心情。但為了避免一起出去又被閒言閒語，所以梅倫自己一個人先回到了走廊上。
約瑟夫靠在我旁邊，我們看著梅倫不穩的背影走遠。接著趁著在走廊聚集的其他學生注意力都在彼此身上時假裝只是剛好入過。
「啊，萊登，你為什麼剛剛要離開教室？」另一頭，彼得發現了我，而下一秒，約瑟夫立刻往後退了好幾步，他似乎要裝作只是去廁所的模樣。彼得愣愣的看著約瑟夫離開我，接著又將視線轉回我身上：「剛剛發生什麼事了嗎？」
「沒有啊。」我攤攤手，但連我自己都聽得出聲音有點顫抖。我拍了拍彼得的肩膀，說：「我們回教室吧。」
「那個，萊登，你剛剛出去的時候，有人就把這件事告訴全班了。」我的好兄弟語重心長的說，我感覺到連血管裡的血液都凝結了。
我抬起頭，頓時覺得空間內所有人的視線都在我身上。在低年級置物櫃前，籃球隊的學弟們注意到我，然後又移開了視線。這是怎麼回事？這些目光就好像箭矢，而我就是站在正中央的靶心。我感覺到心臟和五臟六腑都開始抽緊。呼吸開始有種喘不過氣的感覺。這是怎麼回事？誰能告訴我是怎麼回事？
我和老爸、約瑟夫、大衛以及梅倫又沒做錯什麼事。
「喂！看什麼看啊。」彼得幫我出聲喝止了幾個在垃圾桶前面竊竊私語的女生，而那些人立刻往另一個方向離開。彼得轉向我：「萊登，我發誓一開始不是這樣的，只是我們班的同學，你知道他就是一個雞掰⋯⋯」
然後，我察覺到一件事。
此時此刻的我也是這樣站著，然後任憑那些不舒服的視線投注而來。
「還好嗎，老兄。聽我說，其實班上同學對這些事情的反應沒有很大，真的，我是說真的啦⋯⋯」
「萊登！萊登萊登！」班上的同學約翰尼斯像隻瘋狗一樣跑過來，他是學校橄欖球校隊的，所以整個人都壯的跟熊一樣。我想我這輩子就算投胎做了俄羅斯人也無法跟他抗衡。
約翰尼斯用力一拳擊向我的後背，當然是友好的那種鎚擊：「你怎麼沒把這個大消息跟我們說！我可以偷偷問你一個問題嗎？」
「不⋯⋯」
「你不會覺得噁心嗎？」約翰尼斯說。
彼得在我旁邊搖了搖頭，我似乎隱隱約約地聽到他說幹你娘之類的髒話。但我決定假裝什麼都沒聽到。我是否該慶幸對方問的不是有沒有人得愛滋，或者說床震的頻率有沒有不一樣，而是回歸那種最根本的感受問題。我或許應該再去跟梅倫借點小說來看，學習一下怎麼比較迂迴的表達自己的感受。
我需要做一個好榜樣對吧。
「不會的。」我深信一口氣，這次我可以做到了：「我不會覺得噁心。他們能幸福就好了。」
「但你和約瑟夫不是很不合嗎？」約翰尼斯說：「你們在家裡不會打架嗎，或者是把對方的頭壓到馬桶嗎？」
我很想和眼前這個明顯比我野蠻的人說，這種事大概只有他會幹得出來。不過我只是推開他，然後說：「不會，我們相處得很好。」
「是喔，我剛剛還看見他直接從你身邊走掉。」
我的腦袋開始緩慢的思考接下來事情發展的可能性，我的身邊有彼得和阿肯這樣的好朋友。而約瑟夫⋯⋯我想約瑟夫自己應付得來。但梅倫呢？她剛剛孤身一人的回到教室，而我們班上的消息傳到隔壁班那是不用幾秒鐘就辦得到的事情。
我連忙擠過人群，中途還不小心撞到了走過來的路易他的假肢右手，我感覺自己整條手臂像是撞上岩石一樣。周圍的談話聲明明應該是和以前一樣，但在我的耳鳴還有心跳之下，我卻彷彿聽見他們正在像女巫一樣竊竊私語。
說著「我並不是不支持同性戀，只是不希望這發生在我身邊」、亦或者是「兩個以前與女人結婚的男人卻與同性成為伴侶，不知檢點」，那些令人受傷的言論。
我不知道我到底是在意還是不在意。畢竟從小我也是在老媽因為那件事離開老爸後，聽著附近鄰居的閒言閒語然後長大。我明白離婚這種事是有苦衷，也明白那些有著不同理念的人是懷抱著怎樣的目光看待我們。
那件事。我吞了口口水，現在不是個回憶的好時機。
在穿越準備換教室上課的人群後，我在隔壁班教室走廊的最盡頭，也就是靠近安全門，那個日光燈壞掉的地方，發現了梅倫仍正掩面哭泣，而令人意外的是，埃琳也在那裡。
「你姍姍來遲囉。」埃琳突然開口，我愣了下。
「什麼？」我說。
「好了，妳哥哥來了，這似乎不是我該插手的場合。」埃琳低頭和梅倫說，而梅倫則似乎哽咽地說了什麼，埃琳只是輕柔的撥開她的手，接著看向我，開口：「剩下就交給你了，我要去向學校的委員會報告這件事。你總是可以讓我大吃一驚呢，萊登。」
我吃了一驚，埃琳也知道了，但她看我的眼神並沒有什麼改變，仍是那雙像是大海碧藍的眼睛：「別小看我喔，這可是個資訊流通的時代。從早上你待在不屬於你舊家的公車站就很明顯了。」
「這、這個我⋯⋯」
「明天我也會在同一個地點等你的。」
這是個友好的招呼，我感覺到有股暖流流淌過心臟。
我看著她走遠，接著來到了梅倫的身旁。她發出啜泣，像是極力壓抑自己不要大哭出聲。我有些遲疑的拍了拍她的肩膀，接著又乾脆的把梅倫整個人都抱著，也不管什麼男女授受不清的原則了。
「去⋯⋯死啦。」梅倫口齒不清的說：「那些人通通都去死好了！」
「梅倫，我真的不希望妳被關到監獄。」
哭聲被我的衣服給掩埋住，但梅倫的悲傷依舊絲毫不減。她和我躲在轉角，基本上開學的第一天，我們已經錯過了全校集會以及這一天的每一堂課。但無論如何，我知道最重要的就是現在坐在我身邊的這個女孩。
日更然後字數又多感覺(對我或對讀者(？))有點吃不消(沉思)，順帶一提我存稿快用完了，所以接下來就算是日更字數可能也會很少，然後會在快接近六月底的時候卯足勁爆更(好像也沒比較好
創作內容
SCP世界觀系列 (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