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們談話的同時,那兩人也將魔獸清理完畢,向我們走了過來。
可能是因為經歷了戰鬥,維朵拉眼中的怒意此時已消卻不少。
「銀先生、維朵拉,辛苦你們兩位了。」
「這沒什麼啦,而且柯蕾特妳也很厲害呢。我都看到囉,居然能用斬馬刀把那麼巨大的魔獸擊退,看不出來妳的力氣還蠻大的。」
「哈哈……那個,是啊。」
不能說出關於聖女之力的事情,我只好尷尬的笑著敷衍過去。
「那麼,那邊的衛兵閣下,可以請你跟我們說明一下事發經過嗎?這些魔獸是怎麼突然出現的?」
銀先生將目光擺向我身旁的衛兵先生。
「不需要用敬語,請叫我邁森吧。至於魔獸……說實在的我也搞不太懂。我們本來正在守夜,結果突然聽見外牆那邊發出慘叫,不過當我們登上城牆看過去的時候,除了看到一堆外牆衛兵的屍體之外,什麼也沒看見。」
「什麼也沒看見?沒有任何魔獸的蹤影?」
「沒有,然後我們正想去通知城內的警備隊的時候,那些魔獸就突然在內牆的牆角下出現。我們本來想盡可能的把他們引出牆外,可是沒想到在那之前就被全滅了,我是運氣好才勉強保住一命。」
引出牆外?
我順著邁森先生的話看去,這才注意到原來西城門的兩面牆都已經敞開。
那些衛兵們,直到最後都還想著要保護城內的百性嗎……?
此時我再次低頭環顧了戰場。
縱使嘔心感依舊揮之不去,但此刻我的嗅覺已然熟悉了血腥味。
魔獸的殘骸與人類的遺體混雜在一起,只能靠著形狀才能勉強辨認出哪些部份是屬於衛兵們的。
直到不久之前,他們還跟邁森先生、跟所有人類一樣,擁有自己的家庭、理想、以及對生命的喜悅。可是就在這短短不到半小時的時間,他們所擁有的一切就旋即灰飛煙滅。
我本來可以拯救他們的。
如果我再早一點趕來……如果我是更加成熟的聖女……如果、如果……
「……魔獸毫無預警地就出現嗎?目前我能想的到的就只有傳送魔法跟隱身魔法了。銀,你有什麼看法?」
「傳送跟隱身魔法或許都辦的到,可是要傳送這種數量的魔獸並不容易,隱身魔法的話沒有辦法解釋他們是如何進到內牆的。而且,警備隊居然到現在都還沒有出動這件事讓我比較在意……」
……咦?
聽見後方傳來討論的聲音,我睜大了眼回過頭。
「羅倫斯是斯德蘭宰相,就算下了什麼命令讓警備隊遲到我也不意外。雖然無法確認這百分之百是他的手筆,但應該八九不離十。」
「說到這個,妳說妳住的地方也被襲擊了,該不會那個叫羅倫斯的根本就是針對妳才發動這次襲擊的?」
「那個,兩位,從剛才開始你們就一直提到我們宰相,請問到底是……?」
……銀先生?維朵拉?邁森先生?
為什麼你們可以這麼冷靜的討論著那些事情?
這裡……有人死了喔?
就在剛剛,曾經跟我們一樣存在於世界上的生命,一下失去了這麼多喔?
不,就算對他們兩人來說真的無關緊要,但為什麼連邁森先生也可以這麼平靜的對待?
「邁森先生……」
於是,我伸出手抓住了他的臂膀。
「您……不覺得悲傷嗎?連一滴眼淚也不流嗎?曾和自己一起共事的夥伴就這樣全數死去了,為什麼您還可以這樣若無其事的!」
難以名狀的複雜情緒開始在我的胸中盤桓。
於是我情不自禁的,帶著忿忿的語氣將這個疑問脫口而出。
「若無其事……嗎?其實倒也不是那樣……」
邁森先生先是一怔,接著露出苦澀的表情。
「我們的職責,是要從任何威脅手中保護住這個城鎮,保護斯德蘭的人民,而他們直到最後都貫徹了自己的職責……哪怕再怎麼微不足道、哪怕不會有任何人記得,這份榮耀也不會因為死亡而消逝,所以啊──」
「──所以對他們而言,這肯定不是一件該悲傷的事吧。」
邁森先生做出了回答,可我卻感到更加的茫然。
榮耀……真的是即使犧牲性命也必須貫徹的東西嗎?都成為魔獸口中的枯骨與殘骸了,到底還有什麼榮耀可言?
「抱歉,柯蕾特,稍微打斷一下你們的談話,但我們現在好像有個大麻煩得處理了。」
我將頭轉回銀先生的方向,接著看到了眉頭深鎖的他,以及望著城門的後方張大了嘴,還留下幾滴冷汗的維朵拉。
當我對他們的反應感到困惑,並順著他們的視線看過去時。
「那、那些是……什麼?」
我也同樣的,發出了錯愕的呻吟。
──上百隻,不對,上千隻的魔獸正從西城門外的山嶺上,如潮水般洶湧的向著西城門的方向俯衝過來,其氣勢之磅礡甚至讓在城內的我們都能感受到大地在搖撼的聲音。
「不可能……!魔潮怎麼可能會現在出現在奈魯克鎮?!」
維朵拉難以置信的大聲呼喊。
剛才區區五十隻魔獸,就直接殲滅了西城門的衛兵。更何況現在城門大開,要是這數千隻魔獸再衝進奈魯克鎮的話,肯定會有更多無辜的人們像那些衛兵們一樣被殺死的!
「不行,我得……去阻止牠們。」
用幾乎快要出血的力道咬緊了嘴唇,我將背上的斬馬刀卸下,提在手中。
這時銀先生察覺我的意圖,急忙走到上前抓住我的肩頭。
「等等,柯蕾特,妳該不會是想要獨自迎戰那些魔獸吧?那對現在的妳來說太危險了,但這裡還是由我來……」
「銀先生!」
這是第一次,我強硬地打斷了銀先生的話。
「對不起,但這一次我想要親自來解決。今晚……我已經不想再看到有任何人死去了。」
我沒有回頭。
銀先生抓住我肩膀的力道也放緩了。
抱歉,銀先生……但我已經沒有辦法忍耐了。
不論是沒有來得及拯救那些衛兵的自己,還是邁森先生口中那珍重到可以無視性命的榮耀。
自責、憤怒、哀傷,無數沉重的情感幾乎快要把我的心給壓垮。
因此唯獨這次……我得獨自去面對才行。我得確定,聖女之力真的能實現那既不會有、也不需要任何人犧牲的救濟。
我做得到、我必須得做到──
於是我緊握著斬馬刀,走過被打開的西城門,踏出城外。
最後──站在了那鋪天蓋地而來的魔獸群前方。
有別於城內的戰鬥,我單手舉起斬馬刀,開始讓體內的聖女之力流竄。
如同內臟被翻攪般的痛苦侵蝕著我的身驅,能量在我的每一條血管、每一顆細胞內快速地奔流。
斬馬刀上也逐漸開始凝聚著曾經見過的,那燦爛卻溫煦的光輝。
不是釋放,而是要去驅使這股力量,讓他們為我所用。
銀先生曾說過,能使用艾耶大人一切權能的聖女,可以在一定程度內將自己心中的意念化為現實。
若是塞拉大人,肯定能更巧妙的使用這個能力吧。
不過我還只是個見習的聖女,甚至在今晚之前都不曾有過什麼像樣的戰鬥經驗。所以,我僅能將自己心中的祈願,以最為簡單暴力的方式表現出來。
這種大小的斬馬刀不夠消滅魔潮──那麼,就變得更大!
這種程度的力量還不夠殲滅魔獸──那麼,就給我更多!
我不斷地、不斷地在心中默念這兩句話。
而手中的斬馬刀也回應著我的願望,刀身迅速的變大、膨脹,直到面積超越了我後方的城牆才終於停止。
變得異常巨大的斬馬刀,凝聚在上面的光輝甚至越過了星光、掩蓋了明月,照亮了整座奈魯克鎮的夜空。
在這一瞬間──我確定了。
這毫無疑問是曾經在天地創始之際、混沌虛無之中閃耀過的光芒。
是由創世神賜予我,用以照亮世界、守護人民的,屬於聖女的一擊。
「───喝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斬馬刀在我發狂般的吼聲下,伴隨著破開天頂的光輝,落下了。
下一刻,彷彿開天闢地般的龐大能量在我的眼前轟然炸開,白光的海潮瞬間吞沒了前方那洶湧的魔獸群,並持續的向著天空與地面蔓延。
而我,則是耗盡全身力氣放出這一擊後。
毫無意外的,昏死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