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0 - 起源追溯 (16)
她在夢魘重生之處睹見慘烈的景象。
歸所中所發生的一切並不能依照常理判斷，但卻可以反映出真實的樣貌。沒有人希望在此長留──除了她以外。雖然她一開始也曾打從心底地厭惡著已被汙染的此處，那股牢騷也在不下百次的進出中磨蝕而去。
大地寸草不生，天空染著汙濁的色彩，不曾有過一滴雨，也不會吹起一陣風。她利用自己身上俱備的能力，偵察著廣大的瓦爾特倫大陸。
蒂蘿娜去過克爾梵王國的城池所聳立的領土，在那邊，她發現了不下千套的鎧甲與劍刃，那些軍備品就放在每輛尚未駛動的馬車車廂裡；艾伊派司的馬廄空無一物，連稻草都沒有鋪在地上。她想，軍官們必是將所有物資都運上了前線。
塔瓦奧德不是她主要活動的範圍，可她確實在那座古怪的宮殿中找到一些駭人的事物。好幾個房間都凌亂不堪，從牆上濺著斑駁血跡，以及由斷肢與人類的碎塊所堆疊而成的垃圾場，都透露出帝國私下在進行的是多麼慘無人道的暴行。
阿札爾克也做過類似的事情，但因為材料使用的是敵國士兵，雖然心境上有點抗拒，可終究沒有人制止他──啊。她想起來了，希莉曾勸誡他，卻被當成耳邊風。
她唯一無法隨心所欲進入的是亞斯特瑞安，那是奧崔暮的光輝曾灑落的位置。那裡被人佈下了神秘的術式，使得她沒辦法穿行。蒂蘿娜有一千萬種理由相信施術的人，絕對就是干涉了歸所的元兇──但她尚未找到那個人，所以不敢輕舉妄動。
根據軍情會議上的情報，她也先一步去過了白銀城，洞察著來自艾伊派司的聯軍所會經過的路線。比起其他地區，白銀城是相當安穩的，士兵們不會在抵達多奇碧里前就蒙受損失。
集結聯軍，對北方發動猛攻，她承認那樣的作戰超乎她的想像。
最初，蒂蘿娜並不想和阿札爾克正面衝突。理由非常簡單，她相信單憑她們微薄的力量，很難將戰局導向對她們有利的一方。不過現在不一樣了。她過往的夥伴已經再次回歸，比起奧崔暮軍隊所擁有的還要多的士兵軍臨城下，所有的鋒矛都對準了阿札爾克。
她從未像現在一樣有把握。這次即便他再神通廣大，終將插翅難飛。
蒂蘿娜將自己的意念轉換到薩托力科，只一瞬間，她就站在上一次和夏莉來搜查並折返的位置。她沒有往前走，只是站在原地，抱持著謹慎而不敢大意的態度。
當她們要執行的目標變得明確之後，在她腦中就只剩下一個沒有被屏除的念頭。確認。她得竭盡所能地確認阿札爾克的能力恢復到多大程度。就算會將自己暴露在危險之中，她也在所不惜。她虧欠這個世界太多東西了。
在一個心跳結束的瞬間，她感覺自己的身邊多出了兩道魔力。她早就知道會有這種事了，所以沒有受驚。
「天哪！我們這樣是很危險的吧？沒有神靈的保護，我們簡直就像走在長滿尖銳針木的灌木叢裡！」希莉的樣子很不一樣，至少和她記得的相差甚遠。那副比起遠古時期還要矮小的身軀，令她懷疑希莉是否能承受編織術式的衝擊；茜紅色的虹膜則使她想起魔族的模樣，但那雙眼睛要清澄得多。
唯一沒有改變的是魔力。希莉的力量──要更準確描述的話，應該得說是本質。她不是很喜歡古塞齊提出的這個說法，不過它確實圓滿了一些烏奇們無法解釋的問題。希莉仍然維持著純淨的本質，強大得無法玷汙。如果人類不是非得要從子宮誕生，那她完全相信希莉會是純白雲朵的孩子。
每個人或多或少都會沾染上自己本質以外的東西，只有少部分的人能保有最原始的樣貌。古瑟齊稱之為「成長」。一些人能因此而變得強大，但衰退的例子也不在少數。扭曲自己的起源不是個聰明的做法，她通常會建議奧崔暮的烏奇們不要跳下懸崖。
「這沒什麼好害怕的，希莉。」蒂蘿娜答道。她看見夏莉的表情，滿滿的茫然充分說明著裁決長的不解。她能理解夏莉為何困惑，因為她還沒把所有的危險告訴那些現世的人。太多事情了。她無法騰出珍貴的時間，只為了替她們講解一切。
她開始向前邁出步伐。用虛幻的身體感受著阿札爾克的魔力，她縮短著兩者間的距離。
「很簡單。我們現在這樣就像是沒有穿著鎧甲，卻在滿是弓箭飛來飛去的戰場上穿梭。當妳被此處的力量擊中的時候，妳的本質將會流失！」在她身後，希莉用著過分誇張的語氣，不厭其煩地解說，「妳懂嗎？妳的魔力會受到毀損，於是妳的存在就不再完整。」
雖然希莉說得沒錯，不過她還是想要反駁一下。「只要我們夠謹慎，就不會發生那種事。」
夏莉發出嘆息聲，接著就沉默不語。她肯定是不同意我的想法。進入歸所已經是相當危險的事了，遑論在萬物起源的此處探行──就如希莉所說，她明白自己正在做著非常瘋狂的行為。若是稍有錯失，「蒂蘿娜」將不復存在。
「妳大可安心就是了。」她又重複了一次這麼做的安全。
「我還是相信妳們的，不必擔心。從希莉毫不猶豫就進入歸所的舉動來看，這麼做還算得上是一場值得深玩的賭局。」
她聽見夏莉的回答，十分安慰地點了點頭。「即使我們真的遭遇危險，我也會保全妳們的。」她做出的承諾沒有落空過。對她而言，在此處也許比進入艾玟體內要來得舒適。
她們又向前了一小段距離。週遭的農莊數量逐漸變少，取而代之的是能夠大量儲放物品的倉庫。在她看來，興建倉庫的用意是為了縮短戰時的補給線，好讓城門的守軍能在第一時間接收需求量的物資。
地上，車輪駛過的痕跡多到她無法數清楚，但她能從痕跡的深淺中分辨出馬車是輕是重。一股厭惡充斥著她的心裡，不過她更不喜歡那些插在路邊的紅色旗幟，那使她回想起遠古征戰的景象。
本以為阿札爾克是想要改造世界，他卻只是為了私慾而犯下無法被原諒的暴行。每當蒂蘿娜想像著自己帶領的純粹之人被阿札爾克殘殺的畫面，她的胃就會絞在一起，毫無節制地從裡面翻弄著身體。她還保有焚毀奧崔暮軍旗的記憶，可惜那樣做無法消去阿札爾克的存在。
「過去的時間點遠離了我們，這景象是我所看過最清晰的。」希莉說，「沒想到妳能做得這麼好，蒂蘿娜。有什麼絕竅可以分享給我的嗎？我想我也能進行偵查，搞不好動作還會比妳快呢！」
蒂蘿娜看著愈來愈近的城牆，大略地解釋了自己的做法。「一開始，我也是依照自己的意志，描繪著歸所的樣貌──但這麼做的效果並不好。妳感覺到這份汙染了嗎？它很明顯，沒有人知道是誰做的，可是妳必須融入它。」
歸所總是能夠展現出無法讓人細數的樣貌。萬年前的奧崔暮盛況能被她輕易地展示出來，她也能重塑一場戰爭的景況。只要是經歷過的，她想她應該都能再次走入那段歷史。
這是當然的，因為她就站在循環的起點。這個世界的時間可以繼續延續下去，但過去發生的事情並不代表它就完全消失。順應歸所的意志，它會讓妳看見真實的樣貌。這很簡單，她卻很晚才發現這個道理。
「汙染的氣息確實非常強烈，它無所不在。」希莉的話語牽引出更多的情報，她仔細地聽著。「當我們的本質被鎖在神靈之中，我們感覺不到歸所的變化，所以沒有人可以知曉汙染是從何時開始的。是這樣的，對吧？」
「我想……是的。」
她快速地思考過後，才回答了希莉。現在，六個人都已經脫離神靈，用著新身體的雙腳在這片大地上走著。知道歸所的人少之又少，進入過無垢歸所的人也只有她們六位，但不論是誰都沒能在第一時間發覺。
汙染似乎是從很久以前就開始的──她的推斷卻被希莉的搖頭推翻了。
「是四年前開始的。當我從神靈獲得解放的那一刻起，汙染才開始的。」
她的腦袋感覺像被鈍物重擊了一下，思考變得一片混沌。「妳有任何線索嗎？我是說，對於造成汙染的人……妳試著追蹤過對方？」她很希望希莉給她一個正面的答案，但老天不怎麼順著她的意。
「別開玩笑了，蒂蘿娜。四年前的瓦爾特倫根本沒有魔力可言。我當然不可能冒著危險進入歸所呀。只是，那段時間恢復的力量卻遠遠不足這三個月來恢復的，妳就知道其他人的回歸對於滯塞的魔力有多重要。」
蒂蘿娜沒有心思聽後面的話，任憑它們從耳邊流過。如果希莉可以抓住那個人，或許現在就不會有那麼多事要煩了。
她知道這樣很像在怪罪希莉，所以決定不把想法說出來。她們的討論只到這裡，接下來有很長一段時間都在趕路──直到她感覺有異狀為止，她才叫大家都停下腳步。
那時，城牆離她們不到三百公尺。
創作內容
原創／魔女 (13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