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3 - 起源追溯 (9)
當她意識到自己並不存在於真實世界時，夏莉沒有為此感到驚訝。她只覺得奇怪，十分詭異的事發生在自己身上，就在剛才。
她記得是一道術式，它從北方朝著自己衝過來──她的身體做出了本能反應，想編織出足以抵擋這次攻擊的護盾，但它的出現是始料未及的，速度同樣快得出乎意料，她最終仍然被命中了。
她想也許是因為這樣，她的意識才會進入歸所，而不是留在那邊。
利用微弱的魔力探索著身體的各個部位，她感覺一切都很正常。她將魔力伸得更深，圍繞在心臟附近，赫然發覺體內有另外一股力量正在作用。原本她猜想是艾玟和她之間的連結，但實際上並不然，它陌生得很，不屬於任何一個曾和她見過面的人。
雖說身上有著不是她的力量在流竄，但夏莉沒有打算要除去它的意思。至少，此時此刻沒有非得要把它從身上扒下來不可的必要。
它在幫助著自己變得更好，她完全不知道它是怎麼做到的，可她的身體比起過去的任何時刻都還要健壯。
呼吸渾厚且規律，皮膚光滑而水嫩，從裡到外，沒有一處是不舒適的。身子輕盈如燕，雙腳像是翅膀一樣，光是輕輕一跳就能飛上天空。她自認依靠現在的體力，即使是跑了整整一天，她也絕對不會感到疲憊。
究竟是誰？她的心裡浮現出這樣的疑問。
夏莉相信沒有人能掌握她們的行蹤，但剛才那朝向自己而來的術式打破了她的認知。
就算用手肘想，她也知道有人正在遠方暗暗觀察著她們──這令她無論如何都放不下心。最糟的是，她還無法掌握對方的用意。她一邊享受著這股魔力帶來的舒適，一邊卻要近乎提心吊膽地警戒這一切。
夏莉搖了搖頭。靠著感覺這股魔力的意圖，她只能推敲出施術者沒有要加害於她的意思，但是否要利用她達成某些目的，她則毫無頭緒。
夏莉看著眼前的景象。
這一次，她身處的並不是北方的薩托力科王國，而是一片百花齊放的草原。天上的白雲緩緩游過藍海，也不知去向地飄過頭頂。她的眼睛被鮮紅花卉與翠綠葉子深深吸引，矮樹叢之上長滿了果子，每一顆都是那麼地飽滿、聞起來都是如此地香甜。
在樹木、落下的葉子與另一棵樹木之間，不同種類的鳥兒拍動著翅膀，像是在比誰的聲音更加美妙一般地相互啼叫。高音襯托出低沉的穩重，低音反過頭柔和了高亢的激昂，幾道忽遠忽近的嚶嚶鳥囀縈繞在她耳邊，聽得她如癡如醉──但夏莉沒有丟失自我。她依然記得這裡是歸所。
體內的魔力正在雀躍，像是在跳舞一樣。她的腦中很快就有了一個景象，關於一位打著赤腳的小女孩向她招手的畫面一閃即逝。她知道自己被邀請了，必須作出回應。
看來很明顯了。她猜這裡就是持有這股魔力主人的歸所，不然她沒有理由、也不會進入這麼奇怪的地方。
夏莉幾乎連想都沒有想，就踏出了腳步，任由受到這股魔力驅使的雙腳帶著她去到任何地方。穿過花園，她身邊的花朵逐漸減少，而植被的個子則變得愈來愈高。
當圍繞著她的顏色只剩深棕色時，她意識到自己來到一座安靜的森林。陣陣清風輕輕地拍打著她，挾著落葉將她的頭髮一齊吹亂。她感覺風中有股特別的味道，仔細一聞，才察覺那是淡淡鹹味。
每踏出一次腳步，她就會聽見落葉被她踩碎的沙沙聲。她看著滿地的落葉，猜想此刻的時節必定是末秋轉初冬，但只是抬頭一看，她就發現高掛在頭上四、五公尺高的葉子依然嫩綠，枝條上新生的芽苗透露著生命的不息。
如果集中精神，她就能聽見一點不屬於風或葉子的聲音，那聽來稀稀疏疏，卻又格外清晰──松鼠相互嬉戲的吱叫會使一位久病的人開心起來，而此起彼落的狼嚎本應叫人膽顫，現在她只覺得牠們在合唱一首節奏輕快的歌。她試著不理會它們，繼續走她該走的路。
對於現在此種情況，她的腦中有著千百種應對，但最主要的還是只有兩個選項。
不論是要在現實找出對方的根據地，或者不加理睬、直直地往多奇碧里前行，她都勢必得要在兩者間作出選擇，並且行動。
執行前者並不是難事。只要讓艾玟──更正確地來說，是蒂蘿娜，讓她感應一下這股魔力，並用術式搜索，大概就能簡單又輕鬆地找到這股魔力的主人；然而後者才是她們眼下該做的，而且刻不容緩。她們甚至不該為了任何事而停下腳步。
想到這裡，她就想到現實中的大家是否有在趕路。她很擔心艾瑪斯托或艾玟會因為替她治療，而耽擱了可以趕路的時間。
不論如何，要真正地談論到這些，都必須等到她從歸所全身而退。
一道怪異的聲音在很近的地方響徹，忽然間，一隻小鹿跳進她的視野之中，並且朝向她急奔而來。她的確嚇了一跳，正想著要跳到一旁閃躲，但牠衝到她面前三公尺左右，就倏地停了下來。
小鹿沒有任何動作，僅僅是待在原地看向她，夏莉就這樣和牠相互對視。牠的雙眼清澄無比，像是兩顆毫無雜質的寶石一樣；牠的角還不算大，但要撞開一名成年人也不是難事。牠的皮毛富有光澤，體態精實而苗條，四肢雖然細長，但腿部的肌肉已足夠牠奔跑或跳躍。
她當然不是笨蛋。
光看外觀，她就知道這隻鹿非同小可，而當她從鹿的身上感受到一股與體內相同的魔力時，她立刻繃緊神經，警戒著眼前那看似人畜無害的小鹿。
「放輕鬆，妳不必這麼害怕，我不會對妳做什麼的。」
她聽見一道輕柔的女聲。沒有經過耳朵，而是直接傳進腦海。不為什麼，她直覺是鹿所發出來的，但她並沒有看見小鹿的嘴有張開過。
「我想妳一定完全搞不清楚狀況，因為我也是。」
「……不是妳編織出一個術式的嗎？」她瞪大了雙眼，完全掩飾不住語氣中的驚訝，「那可真像個要取我性命的危險編織。」
小鹿眨了眨眼，牠轉過身子，向前邁步。她也跟了上去。
「相信我，那不是我的本意，我甚至不知道我的魔力是怎麼被取得的。哦，妳肯定不能明白，事實上，我也沒辦法參透其中奧妙，但有人對妳使出了那個編織，在某種程度上強行將我們兩人湊在一起──就像魔法師們會做的那樣，被稱作混合的玩意兒。」
夏莉皺起眉頭。她不是聽不懂鹿說的那些胡言亂語，而是不敢想像這隻鹿只用了短短不到二十秒，就講出這麼長一串話──另外一部分是佩服，即使牠說得這麼快，口條依舊很好，世上應該沒幾個人能這麼做。
但小鹿的話語終究沒能替她解惑，反倒是她心中的疑問像是雨後春筍般地愈冒愈多。「妳何不先跟我說說妳是誰？還有妳為什麼要在歸所使用鹿的形象？讓我看看妳真實的臉，這樣也許我才會真正放下心。」
「哎？我是誰嗎？嗯嗯，我叫希……呃，潔米恩！」小鹿說，她的語氣比剛才更有活力。夏莉漸漸覺得她正在和一位小孩聊天。「如妳所見，我是魔法師，但可能與妳印象中的不太一樣。至於為什麼我的形象是鹿呢？其實答案很簡單啦，因為我喜歡小鹿！」
眼前不再出現新的樹木，她以為她們已來到樹林的邊緣，其實不然。她從樹木間的縫隙看見一座湖，她未曾見過的大湖。要不是她能看見對岸模糊的綠色，她會以為自己來到海邊，她所注視的是無邊無際的大海。
「妳要看我的臉？這不是問題，但我最好先確認一下妳的身分。」
少了樹蔭的遮蔽，天上高掛的太陽將最燦爛的陽光灑在她的頭上，也連帶地替湖面鍍上一層閃閃發光的金箔。水面沒有波動，但她能透過清澈的水看見生長在湖底的綠色植物與花卉。她從來沒看過能在水底綻放的白花，但它開得是如此美麗，令她無法移開雙眼。
還是潔米恩叫了她一聲，她才把目光放回那隻鹿身上。「如果妳能這麼輕易地抵達歸所，那我想妳一定不是等閒之輩。如果是這樣，那我也許該告訴妳我真正的名字──只不過，最、重、要、的、是！」
夏莉認為自己開始習慣潔米恩的說話模式了。牠經常用同個聲調連講好幾句，然後在自己覺得很重要的部分加重語氣，就像剛才的句尾那樣。一般成年人不會這麼說話，她幾乎快要把潔米恩當成小孩子看待了。
正當她想接下去問的時候，沒有預兆的事情發生了。
天空忽然黯淡，火球被好幾層又厚又黑的烏雲蓋住。眼前的湖泊在轉眼間變成了泥沼，水面染上了泥濘，土色徹底葬送湖泊的生機，使一切沉入深淵的最底。一陣兇惡的狂風拍打著她，吹亂她的頭髮──她甚至有種整個人快要被吹飛的感覺。
空氣不再清晰，不知道從哪裡飄來的惡臭鑽進她的鼻內。某種邪惡的氣息衝擊著她的神經，她頭皮發麻，全身的雞皮疙瘩都立了起來。湧到喉嚨的液體灼傷了她的食道，但她幾乎沒辦法去理會身體發出的警訊。
她快要因為剛才美好的景象而忘掉一件擺在眼前的事實，但這一切又再度提醒了她，她所踩的地方仍然是歸所，是那個危險且瀕臨崩滅的世界。
夏莉強忍著身體的不適，看向身旁的潔米恩。神奇的是，牠已不是鹿的形態，而是化身為一位比艾玟還要年輕的女孩，也許只有九、十歲。不。此刻的年齡並不重要，她注意到潔米恩的身體散發著淡淡光芒。
一道強大的魔力正在潔米恩的身邊聚集著，那就是存在於她體內的魔力。
「妳是否知道過去的事情？妳是否已和我的同伴相遇？阿札爾克的回歸似乎已無法避免，而我們能做的事情不多。我知道太少事情，我甚至無法回想起是誰將我從神靈中解放的，但我很高興這個世界依然存在。」
即使是最愚笨的人，也可以立刻了解目前的事態。夏莉驚訝得說不出話，最後一位古神的名字刻印在她的腦海中，她百分之百可以肯定潔米恩就是──
「叫我希莉吧！潔米恩只是我重生後被賦予的名字。不論是誰將我們綁在一起的，我都相信這是天意。」希莉眨了眨眼睛，「我喜歡這座森林，這是我在崩落前最愛待的場所。可現在，就算找遍大陸的每個角落，也沒辦法再找到一模一樣的地方了。」
希莉的語氣充滿遺憾，但動作就俐落得很。伸出了手，希莉操控著那股純然的魔力，展開了一個簡單的編織。治療。夏莉看著魔力撫上自己的身子，她的所有不適感就在瞬間全被趕走了。
她的意識出現了一道白色的光芒。她趕不走它。
「我感覺得到我們離得很近。帶著妳的人來找我吧！我們在多奇碧里相見！到時候，我們多少會知道更多東西的。」
在朦朧中，夏莉失去了所有控制，就像被拋到空中一樣，她感覺身子好輕盈──猛然睜開雙眼，她看見的是艾玟那從憂愁轉變成狂喜的臉。
創作內容
原創／魔女 (13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