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 - 起源追溯 (7)
艾玟從馬車跳到地上，看向前方老舊的石橋。
不斷流逝的時光磨壞了一些石塊，短短不到五十公尺的石橋在中段處便斷成兩截，無法再讓任何人或馬車通行。插在石橋起端的立牌早已斑駁，看不出上頭寫著的是什麼字。
橋的底下是一條河，但如今它已乾涸，只留下毫無生機的河床。歐爾說它是條名叫勘多席的大河，整體延伸得很長，盡頭在靠近安洛斯的小城比窪。
她看了看，粗估深度只有六、七公尺而已。人摔下去不會死，但也沒有方法可以上來。
「我記得這附近還有其它橋……但得要再找。我上次去北方的時候，這座橋還沒有斷成這樣……真是怪了。」歐爾嘆了一口氣，用手指搔了搔下巴剛冒出來的鬍子，「我想它是被人弄壞的。」
夏莉和艾瑪斯托走到了橋上，兩個人在斷裂點蹲下身子，看了數分鐘。她本來也想去的，但夏莉說太危險了，叫她別跟過來，這讓艾玟現在有點生氣，因為看起來一點也不危險。
「不是自己崩毀的。」當她們回來時，夏莉如此斷言。艾瑪斯托接著夏莉的話語，繼續補充說明：「非常漂亮的切面，像是用一把鋒利的刀把肉切開一樣。我想應該是魔法，是的，只有魔法師才能做得如此完美。」
她撥著自己的紅色長髮。艾瑪斯托最近愈來愈不愛綁馬尾了，她說她需要讓垂下的頭髮隔開寒風，保持後頸的暖和。
「如果是有人刻意而為，那其它座橋的毀壞應該也是能預期的。」哈薩的聲音忽然插進對話裡，大家都轉頭看向在另一台馬車大聲說話的他。尼克若有所思地點頭，最後附和了哈薩的話，「我們該立刻去找其它橋了──然後在發現沒有橋可過之後，盡快想出能夠渡河的方法。」
即使是年齡最小的她，也能在瞬間明白事情的嚴重性。每個人都像觸電般地跳回車上，讓歐爾與普恩決定要往哪邊探查。
沿著河岸，一開始是向東行駛，她們在兩公里處左右發現第二座石橋，那同樣是毀壞的；再走了兩個小時，第三座無法通行的橋梁讓夏莉深深嘆息。
自太陽升起，她們這一天幾乎什麼路都還沒趕到，就先被一條沒有水的河耽擱了半天。她看得出來夏莉很氣惱，可是沒有人握有解決辦法。
她們離開斯科路已是五天前的事情。「多奇碧里離我們並不遠，只要再全力趕路一天，一定能看見城牆。」昨晚，艾瑪斯托在營火旁這麼說過。即使大家都已經累得不成人形，但所有人都露出充滿希望的笑容。
艾玟縮在隨著路況不停上下搖晃的車廂內，思考著自己的力量能幫上什麼忙。
魔力，像是無窮無盡一般的魔力潛藏於她的體內。艾玟清楚這股力量並非是自己的所有之物──起源來自於蒂蘿娜的神靈，那位救過她的古神將一切寄放在那裡，而她又和此有所連結。她可以在任何需要施展魔法的場合出一分力，也能在歸所的探尋中找到每一分她們需要的線索，卻經常無法在現實發揮。
她不甘心，認為自己不應該只能做到這麼一點事。
動腦。
有人利用魔法破壞，但她不能使用魔法創造。不只夏莉或艾瑪斯托，就連蒂蘿娜也說過魔法師不應該追求創造的魔法──前者說，創造出實體的物品是天方夜譚，因為沒有人能夠理解「物品」是如何形成的；後者說，這塊大陸上已經不存在足以讓創造魔法成功發動的能量，大多的魔力仍然處於沉睡的狀態。
她無法重造一座橋梁。她知道自己的方向錯了，於是修正。
製造一股能量比較容易。對大多數人而言，被燙到或被風吹拂都是家常便飯。人們可以感受力量，可以想像影響自己的能量是怎麼作用的，所以學習完理論的見習魔法師經常以點火為目標，練習並控制奔流在自己身上的魔力。
她有辦法創造的不是實體的東西，而是肉眼看不見的力量。它只能用來破壞？直到目前為止的經驗，她的確沒把這股力量用到別的地方。
但是蒂蘿娜曾經編織出一個屏障，用來保護身體不被傷害。術式能夠以所有她想要的方式呈現，能不能成功就取決為她的想像有多堅定。
動腦。
當她的腦筋攪動，思緒被拋入一個無底的漩渦，她的意識有時會沉入黑暗，回想起一些不屬於現在的事情。她的腦中會出現和歐爾遇見之前的一切，但是有道聲音在混沌中逐漸明朗。
「妳是被選中的嗎？我不知道，但妳確實比他人更加特別。」
在她克服千辛萬苦，走到那座蒂蘿娜的殿堂之後，蒂蘿娜曾這麼和她說過。古神的雙眼真誠的信念，她知道自己背負著重責大任，就和歐爾口中所訴說的那位奧崔暮騎士一樣──雖然蒂蘿娜道破那個故事是編出來的，她仍然相信騎士的善良。
「夏莉，我看見第四座橋了。」
歐爾的聲音從外頭傳了進來，但她沒有隨著尼克或夏莉而向外看一眼。她沉浸在自我的思考中，繼續在追溯與探明之間徘徊。
她明白自己出生自北方，從襁褓之年就被親生父母丟棄，又被路人送至教會。她的痛苦始於踏進園區的第一步，從此她便失去光明，只在黑暗中爬行。
蒂蘿娜說過，薩托力科有她們需要的一切。是教會的某個人將蒂蘿娜的神靈植入艾玟──她的體內。去到北方，她們不僅能查出教會與蒂蘿娜神靈的淵源，也可以得到她身世的完整線索。
直到現在，她依然不敢否定自己不想見她的親生父母一面，即使機會多麼渺茫。
即使不特別深入思考，她也能明白是魔力撐起了處在絕望的她。她可以用它解決更多絕望的處境，好比是在奧瑪的時候，好比現在。
「又是斷成兩半的破橋。」這次是尼克的聲音，「得了吧！我們得繞進更深的地方，避開這條河，才有辦法繼續向北前進了。」
動腦。
「……時運真糟。把馬車駛到那裡吧！讓我看看手法是不是一樣。」
她感覺自己快要掌握到什麼了。
歐爾讓馬兒停了下來，大家再度下車。這一次，她強烈要求夏莉讓自己與她們一起前往橋上，調查橋斷裂的因素為何，而艾瑪斯托答應了。夏莉雖然露出不太情願的表情，但還是點了頭。
這座橋比起前面幾座都還要新，至少在橋身看不出嚴重磨損的痕跡。她們走到斷裂處，幾乎不需要仔細看過，就能斷定下手的人和破壞的方法是一樣的──橋就像被巨斧劈開的木柴，分成兩半。
她注意到不太一樣的地方，那就是兩邊空出來的距離似乎縮短了一點。大概是兩公尺至三公尺。奈特也許能依靠助跑而跳過去，但她或葛洛利德──甚至是馬車就不能這麼做了。
若是有塊夠長又夠厚的木板，應該可以撐起整輛馬車，但馬車上的貨物只有一些稻麥與菸草，對眼下的難題起不了解決功用。
……撐起？她的腦袋像被狠狠搥了一下，一個使她驚奇的點子忽然冒了出來。
「夏莉，我們往內陸走吧。我知道現在不能浪費時間，所以我們更該往『確定能走』的路去。」艾瑪斯托的語氣在「能不能」之上加重了許多。儘管不太像，但艾玟還是有聽出來這句話是在安慰。
夏莉沒有回應，只以一聲嘆息作結尾。那兩人轉身就要走回馬車停泊的橋邊，她則是急得一聲叫住了她們，「等等！」
魔法師們向她射出疑惑的視線，微微皺起的眉頭像是在說「怎麼了？」。
「我有個好辦法。」
艾玟舔舔因緊張而乾裂的嘴唇，她嚐到一絲鐵味，是從裂口流出的血。
她聽見另一道聲音誇讚著她，那是蒂蘿娜。「做得好。」在她成功說服原本堅決反對的夏莉與艾瑪斯托以後，古神這麼說著。
「感覺不太實際，但應該可行。」葛洛利德摸著他那許久未剔的鬍子，悠然地說著。他的言談引來夏莉的白眼，但他本人完全不在意。「倘若能在這裡渡河，必然能節省好一段時間──反正我也不懂魔法，哈哈！」
他是最後一個上去普恩所駕駛的馬車的人。「就全權交給妳們啦！」嗓音老邁的他大笑著，仿若置身事外。
她朝馬車的駕駛台看去，和一臉驚恐的普恩互看了一眼。艾玟拉著嘴角的肌肉，露出微笑，她不確定對方有沒有收到她的安慰。
唯一能肯定的是，這位異鄉人怕得要命。幸好這不影響等等要進行的事情，在馬車上的人只需要找個東西抓穩就好。
「我準備好了！」
她朝聲音來源看去，奈特就站在橋的另外一頭。騎士三人組就如同她所想的一樣，輕輕鬆鬆就跳到了對面。她看見他的手上拿著粗麻繩子的頭，繩身垂至地上。
「這裡也沒問題了。」
尼克喊道，他的手指比著另外一頭──哈薩站在另一棵樹木旁，身材壯碩的騎士手上也握著繩子。所有的繩子都和馬車有所綁繫，但艾玟不覺得等等會需要使用到繩子。只是保險起見。
她轉頭看著夏莉和艾瑪斯托，那兩人分別站在左右兩旁。「我們開始吧！按照之前所說的做！」
自己是發號施令的角色，著實讓她感到新奇，但現在顯然不是可以允許她沉浸在飄然感的場合。她們連顆頭都沒點，大量魔力就瞬間充斥在周遭──它們以迅雷之姿集結，最後各自化為一個完美的術式。
她趕緊跟著她們的腳步，提取出自己體內的魔力。撐起。一股暖流噴湧而上，她掌握它，引導它在手心上成形，於是最初的雛體顯現，她將之刻劃成巨大的雙手。她被自己的傑作嚇了一跳，那雙手簡直要比一顆岩石還大上幾倍。
她移動著那股能量，放到在橋與橋之間的空隙，那同樣也是夏莉和艾瑪斯托的術式所放置的地方。三人的魔力重合，但蒂蘿娜不建議她們混合，所以她們沒有貿然行動。
她所提出的計畫，就是用魔法撐起馬車，使其能夠通過斷橋。若是馬匹夠配合，願意朝著空無一物的大縫隙踏步的話，那一切都會好辦──她們會調整術式的強弱，而當能量不夠撐起馬車時，奈特他們就會在另外一頭幫忙把馬車拉過去。
艾玟再次和後頭的兩位魔法師確認眼神。夏莉沒問題，艾瑪斯托用手揮了揮，她們都已經做好準備。
「請往前吧！普恩先生！」
她大喊，緊接著將精神全數放在術式本身。
普恩先是頹然地放下韁繩，又充滿鬥志地拾起它。他的臉上再也沒有恐懼，像是叱喝般地高呼一聲：「……好！」
在她的前方，馬車向前開始移動，走上了石橋。剛開始都很順利，馬蹄沒有停過，但到了中段時，馬兒似乎對前方即將要走過的路有所猶疑，速度慢了下來。
普恩踩著馬刺，逼迫馬兒繼續向前。牠是有幾分抗拒，可普恩的馬刺踩得更大力，牠最後依然向空著的區域踏出第一步──她繃緊神經，迎來最初的難關。
一道沉甸甸的壓力施在她的頭上，她踏著弓箭步，用盡全身的力量去抵抗它。撐起。艾玟非常清楚這股力量不是直接作用在她自己的身上，而是她的術式本身，她只需要維持想像，並相信自己能辦得到就好。
馬踏出第二步，她移動著術式，向前接住馬的腳。當這個動作重複第三次之後，夏莉和艾瑪斯托也加入了，她們的目標是車的輪子。她看見輪子完美地被撐起，整台馬車就像在空中飄浮一般，慢慢地向斷橋的對向前進。
「騎士大人！你們不用動！」
她的聲音讓準備拉繩子的奈特停下了動作。雖然馬車的確很重，但艾玟覺得自己撐得住──為了不讓力失衡，她才叫騎士們不需動作。
精巧地調整魔力的用量，她在每次接住馬蹄時就灌注多一些的魔力，而在馬蹄踏步時就稍微放鬆一點。也許是習慣了，馬匹不再怯懦，開始正常行走。
「……！」
她在馬匹加速的剎那，嚇得心臟差點停止跳動。她以為自己會跟丟馬蹄踩出去的速度，但實際上她卻完美地接住了愈來愈快的馬蹄──連她也不敢相信居然會如此順利。
不到幾秒鐘，她們便將馬車送到了對面。
第二輛馬車的搬運就簡單許多，畢竟上面只有歐爾而已；夏莉是用跳的渡河，而她和艾瑪斯托則是握著繩子，給奈特拉到對面。
當她站斷橋的另一側時，內心洋溢著滿滿的成就感。她轉過頭，打算給盯著她看的夏莉一個微笑，卻只聽見了蒂蘿娜一聲急促的警告聲──
「快躲開！」
創作內容
原創／魔女 (13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