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我還是像往常一樣想著她。
從早晨清醒睜開眼的剎那,到閉眼睡去,無時無刻她的身影都佔據著我的腦海裡。
我想到她的笑容是一弧完美的彎,我想著她輕聲呵呵的笑聲是那麼的柔美,我想起她說過那些話、分享的那些趣事。
跟昨天一樣,跟前天一樣,跟大前天、好幾個禮拜前一樣,我仍然想念她手心的溫度,她靠在我身上的重量,她抱著我的溫暖。
還有,那一句「真的很喜歡你」。
可是我日日夜夜思念的她,卻只留在我記憶中的回憶裡。
我就像追逐從身邊吹過的風,彷彿觸手可得,但甚麼也抓不住。
她,不在了。
在剩餘不到一個月,我們將要從大學畢業。
換上一襲學士服、戴上一頂方方正正的學士帽,大家排排站著,對鏡頭擺個笑嘻嘻的姿態。
該是值得慶賀的日子,我卻感到空虛。
她沒有畢業,沒能和我穿上這身衣服合拍一張紀念照。
本來我們會互相看對方的學士服合身不合身,然後邊笑著幫對方扶正戴歪的帽子。
我的右手邊,空的很不習慣。
去教室的途中變得不習慣,去吃午餐的時候變得不習慣,回家的時候不習慣……
不習慣伸手想牽住時卻發現甚麼也沒有、空蕩蕩。
我開始對每件事情沒有了興趣。
當鎮文拿著手搖杯說超級好喝問我要不要試一口看看,我搖搖頭。
當宏德偷偷比著不遠處的兩位穿著熱褲的女生,我瞧也沒有瞧一眼。
我每天醒來都不知道我要幹嘛,上課就在教室裡發了一整節課的呆,沒課的幾乎整天無所事事的到處亂晃。
知情的人都拍拍我的肩膀,要我節哀順變。
可是我不知道要怎麼節哀,甚麼叫順變。
「時間是最好療癒傷口的藥」這句話我從小聽到大,這次,我不確定是不是真的能治癒。
胸口左邊的心房是空的,這樣時間也能治好嗎?
日子一天一天地過,我依舊沒有感到一絲絲地舒緩,感覺吸到肺腑裡的空氣都是沒有氧氣的,全身上下血液中都充斥著化不開的憂愁。
時間真的是最好的良藥嗎?為什麼我還是好難過好難過?
除了「時間是最好療癒傷口的藥」,還有「時間是公平的」這句話讓我懷疑。
時間真的是公平的嗎?那為什麼有的人有七八十的歲月,婉玲的卻只有二十二年?
一大堆我得不到答案的問題塞滿了我的腦袋,也使我質疑了人生的意義到底為何。
我把租借的學士服從衣櫃拿出來攤平在床上,靜靜地看著這件衣服想像著她如果穿上會是甚麼樣子。
「穿起來都不一樣了呢,有一種脫胎換骨的感覺。」她會這麼說。
「嘿嘿,我都覺得我變得很有學問了。」
「凱,我們來拍下這人生中有史以來看起來最有學問的一幕!」
她會請人幫忙拍,然後走到我的右手邊很開心地牽住我的手,那個笑容是多麼地燦爛!
「啊對了,不是說好要用窗台夾爆宏德的頭嗎?」她歪著頭問,故意裝作認真的樣子。
「對齁!宏德!你快過來,我想到拍照的新梗啦!」我喊著,手掌心的溫度熱了我的心窩。
腦中想了這些畫面,我笑了出來,也發現我不知何時流下了淚水。
她曾向我表示過,她知道我對她很好,我很喜歡她
「對我來說,你是一個滿分的男朋友,只要我想吃東西的時候你二話不說就會幫我買,我有甚麼煩惱都願意靜靜聽我說無論多晚。」她看著我,很認真地看著我,「你很體貼,也很包容我,就像專屬我的太陽一樣溫暖著我心。你,非常喜歡我!」
那個時候的我聽了很開心,站在那邊一直傻笑。
「此生有你,這生足矣」這是她下的註解。
現在,她不會再聽見我胡扯笑話,不會再吃到我幫她買的點心,那杯布丁奶茶她再也喝不到了。
而我,再也聽不到她柔聲喚我的名。
畢業的那天早上,我望著鏡子裡的我,頭髮長了。
我似乎看見「難過」正慢慢地在眼睛流轉著,就像湖水悠悠地在岸邊流動。
深深吸一口氣,我告訴自己,今天是重要的一天,要好好振作。
與鎮文宏德會合後,我們一起走向會場。
他們倆個還是跟平常一樣聊天,說一大堆沒有營養沒有意義的話。
認識了四年,我的個性他們也很清楚了。
我懂他們是想讓我心情好一點,假裝都是好好的。
「欸,我去一下廁所,早上喝的那杯紅茶排尿效果一級棒。」我說。
廁所裡有一面鏡子,我又看見我自己出現在眼前。
同樣的吸氣吐氣,我試著讓呼吸輕鬆一點。
「要振作要振作,今天是畢業,不能再哭喪著臉了。」在心裡,我告訴著自己。
出來後我回到座位上,宏德看了我一眼,「怎麼有點久?我差點要去跟學校借馬桶吸把你從萬丈深淵的馬桶拯救回來。」
「我剛是去尿尿,不是大便。」
「呃,那就改成……」他清一下喉嚨,改用激昂熱血的語氣說:「怎麼有點久?我差點就要去跟學校借馬桶吸把你從萬丈深淵的小便斗拯救回來。」
此時,站在走道上的老師往他的頭上巴一掌,皺著眉頭,「今天是你們畢業,你也幫幫忙,講那甚麼奇奇怪怪的話?」
「沒啦老師,這叫關心同學。」
老師翻給他一個白眼,「我覺得我當初應該把你當掉讓你明年當其他人的學弟。」
坐在旁邊的其他同學開始起鬨,嚷著等一下要把宏德的畢業證書沖進馬桶之類的話。
「各位別急,等等我就變一個大衛魔術系列之宏德的畢業證書消失了的魔術給大家看!」
「我想看!」、「想看加一!」
「哇靠,你們也太過分了,同學愛呢?你們把同學愛放到哪裡去了?」
「同學愛喔,跟你的畢業證書一樣不見了。」鎮文突然迸出一句,惹得大家哈哈大笑。
此起彼落的歡笑聲在這會場裡沸沸揚揚,沒有間斷。
「玲,妳有聽見這些笑聲嗎?」我在心裡問著,即使清楚不會有任何回應。
典禮結束後,我回到租處,把畢業證書拿出來,對著電腦螢幕上她的照片告訴她,我已經畢業了。
「玲,我畢業了。今天我只是去廁所回來,被宏德說要拿馬桶吸把我從小便斗拯救出來,結果被管理學的老師聽到,老師故意開玩笑說早知道就把宏德當掉,讓他明年當學弟。妳知道嗎,後來全班開始起鬨說要讓宏德的畢業證書從這世上消失,他還理直氣壯說我們大家都沒有同學愛,然後鎮文就故意嗆他說大家的同學愛就跟他的畢業證書一樣消失了哈哈哈。」
我看著她的照片,繼續說,「今天大家都很開心,也拍了不少張照片,宏德跟鎮文也還是一樣。」我吸一口氣,再慢慢吐出,「玲,從明天開始我就不是學生了……祝我,畢業快樂吧……」
這間一點也不大的房,只剩下我的呼吸聲,沒有其他的聲音。
我突然好想問她,她甚麼時候會回來重新牽起我的手,繼續我們未完的待續。
我站起來,把畢業證書夾好,抬頭看見架上那幾本她寫的小說。
「那是她留下來的痕跡。」心中,忽然有這麼一句話。
輕輕撫過那幾本小說,書角、紙與紙之間的縫隙、光滑的封面,我拿起其中一本翻了起來。
「這小說你覺得好看嗎?」她問。
「我覺得還不錯耶!」
「所以你覺得向日葵小姐寫的好看囉?」
「咦?你怎麼知道是向日葵小姐?你有看過喔?」
「有呀!」
當時,是我第一次跟她談到向日葵小姐的小說。
我人翻著小說,感覺好像進入了小說裡的世界,同時,也彷彿聽見了她說話的聲音。
那晚,我好累好累卻沒有闔上眼睡覺,一口氣看了好幾本向日葵小姐的小說。
到了早上,我終於忍不住睏意,爬到床上準備睡覺。
再閉上眼前,我看見小說封面上,向日葵小姐這五個字。
我想起以前跟她說過的那句話:「十年以後,我還是妳的太陽,妳還是我的向日葵。」
心又開始痛。
如果……沒了向日葵,那太陽要怎麼辦?
~~~ 此生有你,這生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