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先與公臺－豪門士族
有漢一代，當官是需要有背景的。
自武帝以來施行察舉以代替古代的世卿世祿與軍功制，使得天下不再出現那些將官位進行世襲的貴族，而是派有司官員到各地去尋找賢能之才並推舉給天子。
雖然貴族沒有了，然而時間一久，取而代之的卻是利用自身權勢影響察舉官員們向天子推舉自家人的”門閥士族”開始崛起。
到了這個時代時，這些個門閥士族們已經在中央及地方都擁有巨大的勢力，即使黃巾賊起、董卓亂政等事導致天下大亂，也無損他們對這個漢家天下的影響力，反而還給了某些士族子弟一個逐鹿中原、建立大業的機會。
而在這些個門閥士族之中，有幾個是最為高貴的，例如三世人中皆有人做到三公的平輿許氏；自「關西孔子」楊震起皆為太尉，傳至楊彪時以至四代的弘農楊氏。
還有比前面兩家更高貴、自和帝朝司空袁安起四代中已有五人擔任三公、門生故吏遍佈天下的汝南袁氏。
而我們現在要去投靠的，就是那個名滿天下的汝南袁氏的成員，後將軍袁術。
「溫侯能來助孤，真是孤的大幸阿！」
明明還沒到袁術的大本營壽春城，老遠就看見那傢伙帶著一眾部屬在郊外迎接我們，這還真是給了天大的面子阿。
還喊得那麼大聲，連離他還有一段距離的我們都聽到了。
「那個傢伙還真的跑出城來迎接我們了耶，也太聽話了吧？」看到對方這麼大陣仗出來迎接我們，依舊死不自己騎馬乘車非要我用赤兔載的公臺，有點驚訝的說道。
「沒──想到我只是在往返答覆的書信中，多寫了一句請他務必出城三十里相迎的話，他竟然就這麼乖乖的遵守阿？」
「妳阿，以後不要再做這種事了」接著我就用手刀往她頭上敲了下去，原來袁術會跑出來迎接是妳要求的阿？！
接著在袁術的帶領下，把部隊安置在城外的我跟公臺便進了壽春城。
說到袁術的勢力，雖然地盤不大，但因為占有南陽跟汝南這兩個天下大郡，使的他比起其他人有著更多的資源跟財富，而這座由他親自選定的根據地壽春則在他的苦心經營下幾乎可以比擬昔日的洛陽、長安，繁華無比。
這些時間一直靠著周遭友好勢力接濟而餐風露宿的我們，也很難得進了大城，所以我旁邊的公臺似乎有些興奮，一直不停的拉著我的衣襟，要我看一些她剛剛發現的新奇玩意，例如來自北方南匈奴的獸骨飾品以及彎刀大弓。
……沒想到會在偏南的壽春看到有人賣這種東西阿，話說那東西賣得出去嗎？
「如何，孤的壽春可比長安洛陽嗎？」這時駕著白馬走在前頭的袁術回過頭問我們，那副充滿自信的表情很顯然是想急於從外人口中聽到稱讚。
「比長安洛陽好多了，我看只有始皇帝那收盡六國王宮殿室的關中咸陽才能與袁公的壽春比擬阿」公臺隨即就出口稱讚壽春的繁華與壯麗，而我則沒說話，只是跟著點頭附和。
「呵呵，與咸陽相比就太超過了，畢竟孤非始皇帝阿」
「公──不敢將壽春比秦之咸陽，卻又與大漢天子之國都相比，是否意味著什麼呢？」
「夫人想太多了，孤只是不願與始皇帝那般暴君相提並論罷了」
說到這，公臺笑了，袁術臉則沉了下去，而我則是震驚了。
他剛剛是不是說公臺是我的夫人？！
「我──也只是說笑而已，畢竟”夫君”乃大漢忠臣，想當然願意接納我們的袁公，肯定也是一位忠臣不是嗎？」然後公臺還不忘補了一句：「畢竟是四世三公的袁家阿，身受大漢皇恩那麼長時間，豈能不忠於漢？」
「是……是阿，袁家世受天恩，自然也是要以漢臣之姿輔佐天子匡正天下」但袁術的語氣卻開始不像剛剛那樣那麼有自信了。
「不過──亂世嘛，總是會有變化的」接著公臺又講了這麼一句話，然後就繼續東張西望的看著壽春的繁華街景。
而袁術則沒再回應我們。
然後我還是一直對袁術剛剛那個夫人有點耿耿於懷……。
雖然我是很希望公臺能成為我的夫人，但這還要看公臺的意思，畢竟我可不想勉強她。
於是我看了倚在我身上的公臺一眼，然後暗自嘆息了一聲之後暫時放下這個念頭，還是等一切安定下來之後再煩惱吧。
就這樣，我們跟隨著袁術到了他的住所，一座堪比皇宮的府邸。
在袁術的府邸，我們受到了主人熱情的招待，在這裡我們可是吃到了這段時間以來所吃不到的美味珍饈，甚至有些菜餚以前在董卓那邊，也見不得能吃到幾次，由此可見袁術的富有。
宴會過後就是正事了，袁術差人將地圖掛了起來，然後向我們分析了一下目前局勢。
「雖多虧溫侯滅董賊替天下除一禍害，但天下早已因董賊而分崩離析，各地郡守刺史能自立者自立，不能自立者或則被併、或則投靠結盟勢大者以自保，於是就這樣相互依附之下，天下變成了今日這般局勢」說完他拍了一下身後的地圖。
那是一幅跟我們所認知的局勢完全不同的地圖，地圖上出現了兩個大大名字：袁紹以及袁術。
而其他自立割據的郡守及刺史他們的勢力範圍，除了遠在西南的益州交州和盤據司隸西涼一帶的涼州軍餘孽外，剩下在地圖上的幾乎都被併入到他們袁家的勢力範圍裡了。
這很顯然是一幅以袁家為出發點的天下局勢圖，而且某種程度來說還十分的契合現今的局勢氛圍。
「公──的意思是，如今的天下只不過是你們袁家內鬥的戰利品嗎？」公臺看著那幅與眾不同的局勢地圖，冷靜的問道。
「那個奴僕生下的女人，以袁家名義到處拉攏各地郡守刺史來對付正統家主的孤！」袁術恨恨的用手指在那張牛皮製的地圖上寫著袁紹的地方用力的戳了幾下，一副巴不得把那地方給捅破似的。
至於他說的那個奴僕所生的女人，就是他的姐姐袁紹，以前曾經見過幾面，雖然不像袁術這樣虛榮跋扈，但也是個看起來不太可靠的傢伙。
「難怪──地圖上把劉表的荊州和曹操的兗州都劃在袁紹的勢力範圍中」然後公臺走上前去，然後伸手移向了地圖上的徐州，用手指點了一下之後又移向幽州的位置也點了一下。
「徐州陶謙、幽州公孫瓚、黑山賊張燕，全都是在袁紹周圍的勢力，就我看來公的布局也不惶多讓阿」然後公臺就轉身回到我的身邊。
在回到我身邊的時候，我似乎能看見公臺的手正攥緊著拳頭，好像在忍耐著甚麼。
然而就在我打算想出聲關心公臺的時候，袁術又開口了。
「溫侯威武勇冠天下，又除董賊以報我袁氏家仇，孤以仰慕許久，此次迎溫侯不為其他，只願借溫侯神威挫挫那家奴的銳氣」
「袁將軍想要呂某做什麼直說就好，呂某此次投靠將軍，自然會鼎力相助」我隨即向袁術捉揖行禮，畢竟正事要緊。
「最近曹阿瞞那傢伙占領了兗州，壞了孤包圍家奴勢力的布局，希望溫侯可以做先鋒，替孤打跑那個曹阿瞞，到時孤會向朝廷上表，薦溫侯做兗州牧的」
這時我瞄到公臺的表情好像有些放鬆，拳頭也鬆開了，於自暗中放心，然後再次向袁術捉揖行禮表示知道了。
「雖然很想讓溫侯馬上起程，不過溫侯遠道而來、一路舟車勞頓，想必大軍也須休息吧，而孤這邊也需要做些準備，所以還請溫侯在壽春暫歇一段時日，等一切準備就緒後便可出征」說完，袁術客氣得把我們從府邸送了出來，然後差人帶了我們去到他為我們在城內找的宅邸，要我們在壽春的這段時間裡在這裡住下。
我一進屋裡馬上就找了一個僕役出城，要幾個還在城外跟著部隊一起待命的將領們過來與我會合，要召開軍議。
而這在此期間公臺一反往常，十分的沉默，似乎是在想事情。
看到她這個樣子，想關心她的話語便遲遲沒有說出口，只是一直待在她身旁而已。
直到等大家聚集到了這邊，軍議開始的時候，她才主動開口。
「諸位──先恭喜自己吧」
「……哈？」
然後馬上就讓包括我在內的所有人都一頭霧水了。
「如果亂世是一條湍急的江河，我們已然搭上了這江上最大最穩固、名為汝南袁氏的巨船上了，接下來在袁氏的庇護下我們將擁有發展的本錢」
「喔……哦哦！」聽完公臺的話之後，還是一知半解的諸將們裝做理解似的開始三三兩兩的歡呼起來了。
我到是很明白公臺的意思，袁紹袁術姐弟是目前天下最有力的兩人，誰能跟他們攀上線，誰就有了有力的靠山。
但同時也不得不捲入他們姐弟爭奪袁家領袖地位的內鬥中，成為他們鬥爭的棋子。
「但──搭上此船意味著要成為袁術對抗袁紹的棋子，為他打擊對手、拓張勢力」接著公臺又把代價給說了出來。
這次那些將領們倒是都聽懂了，紛紛沉默了下來。
「不過──袁氏內鬥什麼的，這不關我們的事不是嗎？」然後公臺向諸將到出了自己的打算：「剛剛各位進城後也看到了，能夠養起這麼一座繁華的城市，代表袁術的地盤夠富有，他現在為了打擊兗州新主曹操正集中心力準備著，不會在意我們這些客將部隊的動向，所以……」
接著公臺向諸將下達了命令，講的同時還露出奸詐了笑容，而諸將也是一臉興奮的樣子。
而我則是一臉無奈的看著這群正在計畫的不好事情的傢伙們，怎麼只有幹壞事的時候他們興致才會這麼高昂阿……。
之後軍議結束，諸將也返回城外的駐地，而公臺則一副從緊繃狀態中解放的模樣，拿著竹簡躺在我的腿上休息。
而府邸的僕役們也剛好呈上今天的午飯上來，於是我便一邊充當公臺的枕頭，一邊吃飯。
「妳阿，我們才剛投靠人家，妳就打算這樣幹嗎？」我用小刀一邊把桌上的肉切下一塊餵著躺在我腿上看書的公臺，一邊對她剛剛向諸將下達的命令提出質疑。
這傢伙，竟然要我的部將們馬上去袁術的地盤上先徵兵，然後再將這群新兵偽裝成盜賊到處去打劫，好充實我們的部隊。
這不是明擺著不給袁術面子嗎？
「嗯──袁術那傢伙表面上客客氣氣的，但實際上是在玩借刀殺人之計阿」公臺津津有味的吃著我餵她的肉，然後向我說道。
「怎說？」借刀殺人？我怎麼看不出來。
「還記得烏程侯孫堅嗎？」這時公臺提起了一個人名。
「那個孫破虜嗎？」我當然記得那個人，孫堅孫文臺，前長沙太守，因為被袁術上表薦為破虜將軍而又稱作孫破虜，關東諸將起兵討董卓時當任先鋒，不但殺了董卓嫡系的大將華雄，還導致董卓為避其鋒芒而火燒落陽遷都，是一員連我都不得不佩服的虎將。
「傳說袁術挾持她的夫人從孫堅那得到傳國玉璽之後，一方面怕孫堅日後報仇，另一方面也是為了將孫部納為己有，於是便藉口讓他去打荊州的劉表，讓他被劉表大將黃組給伏擊殺害」公臺說著還不忘跟我要肉吃，但是我怎麼聽這只不過都是一般戰爭都會出現的情況而已阿，跟袁術沒有直接的關係才對吧？
「看主公這樣子就知道你沒聽出這箇中奧妙」公臺一看我充滿疑惑的樣子，於是開始向我講解。
「南郡蒯氏素來與汝南袁氏有交往，雖然其主劉表與袁紹結盟，但並不影響袁術與蒯家的來往，聽說孫堅打劉表的時候，劉表的謀士蒯良便與袁術私通，於是袁術這邊在後頭斷孫堅的糧草供應，蒯良那邊又令大將黃組詐敗引敵深入，就這樣逼的孫堅不得不冒險進攻硯山，最後中伏而死」
公臺說得口沫橫飛，我也總算是聽出她這一大堆話之中的含意。
那就是袁術打算借打兗州曹操這個藉口把我送上戰場，然後再搞小手段讓我在戰場上戰死，他好接收我的并州軍，就如同孫堅硯山戰死後，他就順手接收了他的孫家軍一般。
雖然聽著有點太過小題大作，但的確是該提防一下。
「而且曹阿瞞這人我認識，那傢伙雖然狡猾狡猾的，但能力絕對在劉表他們之上，我就不相信袁術那傢伙會不知道，而且曹阿瞞跟袁家姐弟的關係那可是好到不行，即使現在表面上是跟著姐姐混，也難保不會為了討好弟弟而配合演出，所以我看這顯然是就要主公去送死」說著公臺便起身，然後一臉正經的盯著我看。
「更何況，主公你可不能讓那個袁術這樣隨意的當棋子使用，你可是我的主公，只有我才可以使喚你」然後公臺很認真的向我說道。
「……我說，這才是妳的內心話吧？」我看著公臺俏麗的臉龐在我說完之後頓時紅了起來，於是用碗到了一碗酒遞給她「說這麼多話，都不會渴嗎？」
公臺馬上接過酒一口氣喝完，然後又給自己倒了滿滿一碗。
「真是的，明明只要說不想要我給別人使喚就好，這樣我也就可以接受了，還刻意解釋那麼多東西做什麼呢？」
「因為那些也是我所擔憂的事阿……畢竟主公聰明歸聰明，有時候就是腦袋轉不太過來」公臺把自己手上的酒再度一口乾盡，然後趁著酒意拐彎抹角的說我固執。
「唉……我只是不想才一照面就人家鬧翻阿，而且人家可是豪門士族，面子丟不起」
「但是他也沒給主公面子阿，竟然當著主公的面說我是主公的夫人什麼的……」公臺說到一半聲音越來越小，最後乾脆躺回我的腿上。然後用竹檢蓋住自己的臉。
……原來如此，這才是主因中的主因嗎？
明明是軍師，卻被誤認成主公的妻子，明明我還滿高興的，但對公臺來說好像是一個會讓我沒面子的事。
雖然不知道她為什麼會這樣想，但我覺得這事有必要說開來。
「我倒覺得滿有面子的阿，如果有公臺這麼一個聰明可愛的夫人，我這輩子也算是值了」我撫摸著公臺的長髮，一如我平時安撫她的那樣，然後說出自己心裡的感想。
但公臺沒有回話，只聽見在那竹簡下方傳出了規律的呼吸聲……這傢伙竟然在我表白的時候睡著了嗎？！
明明平常看她酒量也沒這麼差，今天只喝了兩碗就醉倒拉？
看來酒果然不能急喝，喝急了容易掛。
「唉……」眼看公臺已經睡去，於是我也只好無奈抱起她往僕役為他準備的房間走去，等把人安置好後再回來自己喝悶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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