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琳覺得全身暖洋洋的，眼皮自然而然闔了起來，明明紛飛的雪花都還一片一片飄落在她臉上，她卻感到猶如冬日裡賴床般的舒適，自己也覺得奇怪。
更不尋常的是，她分明已經闔上了眼睛，某個畫面卻愈來愈清晰。在雪石路上遇見的那個雪女站在她面前，保持著既遠且近的巧妙距離，臉上不再像方才那般溫婉中帶著盈盈笑意。形狀優美的唇角一但不笑，看起來居然是那麼冷漠，那雙美麗的眼睛直直瞪視著她，充滿敵意。
夏侯琳忍不住朝雪女伸手過去，然後赫然發現自己的手腕動彈不得。
「哎呀，怎麼會醒了呢？」雪女的聲音並未從前方、而是頂上傳來，讓夏侯琳感覺雪女是在俯視著自己。「在睡夢中，不是比較不會痛苦嗎？真是個傻丫頭。」
夏侯琳睜開雙眼，眼前景象嚇得她倒抽了一口涼氣，整個人瞬間清醒。她躺在木製地板上，雙手被縛，口中綁著塊布，一邊髮髻已經鬆開。而雪女跨在她腰間，一手拿著鑿子、另一手則是鐵槌，晦暗的房間內那抹輕笑詭異至極。
「想拿冰晶石？」雪女嫣然一笑。「何不自己先嚐嚐被剖胸剜心的滋味呢？」
夏侯琳拚命掙扎，原來這雪女還會讀心，可惜被捂得死緊的嘴只能發出嗚嗚聲，見雪女誤以為她要奪冰晶石，不斷搖頭否認。雪女冷冰冰的面容上卻突然墜下點點淚珠，泣訴道：「奴家見姑娘孤身一人行走雪石路，才好心提醒不可接近湖邊，想不到姑娘居然是個意欲殺妖奪心的歹毒之人！」
雪女將蒼白得幾乎透明的掌心貼在夏侯琳左胸口，如一塊寒冰。「我把你的心剜了，以後你就不能再殘害我族，這也是你咎由自取。」說罷她神情冷漠地一把將夏侯琳雙肩按回地上。
被壓制在地的夏侯琳仍不斷搖頭，雪女看著她，彷彿在觀察什麼有趣的動物，不甚忌憚。她猶豫了一會兒，伸手拆開綁在夏侯琳嘴上的布條。「你想說話？有遺言嗎，好吧，我會記著你的遺言的。」
夏侯琳見有機可趁，身子使勁一扭，一記頭槌撞上雪女冰冷的額頭，雪女本就是以迷惑人心及一些吹雪飛霜的術法見長，對肉搏一竅不通，毫無防備之下竟真被夏侯琳偷襲成功。
「啊……」雪女跌坐在地，夏侯琳藉機抬腿一個俐落的側踢，將雪女踢開，她飛快挺身坐了起來，還捆著的雙手拾起雪女因疼痛而鬆手，掉在地上的鑿子，反手一剁砍斷了繩索。繩索既斷，夏侯琳兩腕使勁，繩結也輕易地鬆脫，但還不到放鬆的時候，長劍出鞘，凜凜生威，她立刻將劍尖逼向雪女。
雪女無預警地被踹中腰側，一手按著腰間疼痛呻吟，倒生出那幾分楚楚可憐的模樣來，夏侯琳嚥了一口口水，不敢再隨意靠近。「這位……姑娘，不知你如何探得我心中念想，可是你誤會了，我並無意加害於你！」
「你不加害我，可我的族人呢？你們這些人類，不是向來不把妖族性命當一回事的嗎？我已窺見你的心思，再隱瞞只是更顯出你的虛偽。」雪女轉頭瞪視夏侯琳。
「我一開始的確是想取冰晶石煉劍，不過正如你所言，縱使是妖怪，任意殺之仍是不仁不義，早打消了念頭！當時你這雪女出現在我眼前，我才又想起這回事來。你我偶然相遇，致使我聯想到冰晶石之事，也並不是要加害於你，是你使這等卑鄙手段窺探於我，還自顧自地將我想成歹毒之人。」夏侯琳大聲反駁。
「呵……這麼說來，是奴家的不是了？」雪女輕聲笑道。「還說什麼『縱使是妖怪』，在身為妖怪的奴家面前這樣講話，也不怕惹惱了奴家呀？人類真是輕忽不得，明明像螻蟻一樣轉瞬就煙滅了，有時卻很危險。」
雪女回頭面對夏侯琳，似乎一點也不害怕，她婀娜站起身來，一身霜華般的冰藍衣裳似乎半點塵土都沒沾上，依舊潔淨夢幻。雪女學人類姑娘那樣欠身一禮，說道：「是奴家小人之心，度姑娘君子之腹，這廂給姑娘賠禮了。若是按你們人類的規矩，奴家此番不表示點什麼，是萬萬說不過去的。」
夏侯琳見她有動作，本心存警惕，不過雪女卻是這副溫雅講理的態度，轉變之大讓她一時間也好奇了。「是嗎，那你想表示什麼啊？」
「按你們人類的話，現在就輪到奴家替姑娘做一件不違背道義良知的事，以彌補奴家的過錯不是嗎？」雪女掩嘴輕笑。「姑娘就請說說你有什麼願望吧。」
夏侯琳心想，一來雪女也沒有劍可以送她，二來也沒什麼可以讓她幫忙的，三來……還不需要她以身相許呢！所以她還是未將劍尖移開。「你是妖，要怎麼知道按人類規矩如何才是不違背道義良知呢？算了吧，你別來害我就夠了。」
「這句話才是奴家想說的呢。」雪女嗔道，提醒了夏侯琳她才是雪石路的外來人。「難得奴家有這份心，姑娘不是要冶劍嗎？雖無冰晶石，又怎知奴家沒有好東西。」說罷雪女搖身一變，歛起了四周圍繞著她的雪花，長髮也化作柔亮的黑色，看起來跟尋常人沒兩樣。
「什麼東西？」夏侯琳狐疑地打量著她，只覺得與她打交道大概討不了好，轉而說道：「我的劍還是不需要你操心了，天色不早，我差不多該下山了，人妖殊途，相見不如不見，告辭。」
「是呢，姑娘，看這天色，等等便是一場鵝毛大雪，不如我送姑娘回家吧。」
雪女似乎堅持要替夏侯琳做一件事，不等夏侯琳回答，她便逕自施放了不知什麼法術。夏侯琳覺得眼前一花，無數雪花像是簾幕般紛飛纏繞在四周，一陣狂風捲過，雪花四散，她們二人已經到了另一個地方，有被人踩開的一條明顯山逕，不似方才那處積雪深厚。
雪女指著路的另一端，道：「此處往前走便是折劍山莊，送姑娘回到此地，奴家也算補償了姑娘。人妖殊途，相見不如不見，今後再見到也別怪奴家不念舊啊。」
「這意思是下次再看到就要幹掉我嗎？」夏侯琳對雪女翻臉的速度感到驚奇。
「機緣天定，以後的事誰說得準呢？還是別一語道破吧。妖類不輕易告訴人姓名的，姑娘也不必問了，後會有期。」雪女說著便要離開。
這雪女窈窕而神秘，時而溫柔時而狠心，讓人搞不明白，但是她這番話似乎帶著淡淡的敵意，與她熱心送自己回折劍山莊的作為全不相符，讓夏侯琳忍不住多想。「難道你告訴我湖中妖怪群聚，也只是想加害於我，不想獵物被其他妖怪搶走？」
雪女復又回頭笑著答道：「荒山中雪女加害一個人類很奇怪嗎？姑娘難得對我族懷抱善心，故放你一馬，否則現在才想通真是太遲了。折劍山莊中名劍多如繁星，姑娘當可尋到趁手的兵器，那湖底雖有神兵，卻有妖魔群聚，還是算了吧。」雪女揮動流水般的袖子，又是挾著雙雪的強風，頃刻便消失了。
夏侯琳回到折劍山莊時已經過了中午，她打開自己客房的門，幾個孩子在嬉戲著。
「皇甫兄，這樣不行啦，剛剛我那一劍刺到你的時候，你就應該已經死了。」姜承說道，歐陽倩挽著她四師兄的手，跟著大點其頭。
「才、才沒有！剛剛那一擊我已經躲開了！倒是姜師兄被我砍中左手，應該要重傷倒地才對。」皇甫卓反駁道。
「是啊是啊。」夏侯瑾軒說著在原本就毫髮無傷的皇甫卓身上施放氣療術，皇甫卓得意地持著木劍轉了個圈，以顯示他離死掉還遠得很。
「……。」看樣子過家家還沒結束，而且劇情的發展方向還陷入嚴重的膠著，不知鹿死誰手。夏侯琳將頭轉向另一邊，魔翳面對著一個法陣，法陣裡頭是她夏侯家的門客龍溟。
「你也太過性急了，不是說好明天的嗎？要覘星也得等天黑才有星可覘啊。」魔翳喝了口茶，一貫的好整以暇。
「舅舅誤會了，我此番乃是有一事不解，想問個明白。」龍溟說道。
「何事？」
「你身後的那個孩子，叫做姜承是吧？感覺似乎……不太尋常？」龍溟自上次從幻形術中見到姜承就覺得有哪裡不對勁兒。不知為何，明明是個木訥寡言的孩子，在人群中卻一眼就能發現他。
魔翳經他這麼一說，回頭仔細觀察仍在玩著童稚遊戲的姜承，確實是有那麼一點說不上來的怪異。與同齡男孩一般無異的樣貌，在他們眼裡卻與皇甫卓、夏侯瑾軒、歐陽倩這些普通孩子格格不入，好像雛鳥中混入了一隻鳳凰、崽貓中的一頭幼虎，分明是不同的種族，只因年紀尚小而無法分辨。
「姜少俠。」魔翳喚道，姜承很聽話地來到他面前。「恕我冒昧，敢問少俠的父母也是折劍山莊的人嗎？」
姜承搖搖頭，道：「我是孤兒，被師父撿到的。」
「那……姜少俠可知道生身父母之事？」
姜承還是搖頭。
「那你為何姓姜？」
「師父說撿到我的時候，身上有一塊布繡著『姜』字，因此作為我的姓氏。」
魔翳又道：「我可以看看那塊布嗎？」
姜承歪著頭，因搞不清楚魔翳的目的而有點困惑，不過看起來他對自己的身世似乎有頭緒，這可是連養父歐陽英百般探查都沒有結果的事，他點點頭，表示同意。
眾人來到姜承的房間，姜承墊著腳尖從櫃子上取下一個小木盒，交到魔翳手上。魔翳打開了蓋子，瞬間一雙鳳眼睜得老大，一臉不可置信。
「舅舅，這是……」
「蚩尤後裔，這孩子身上有著尊貴的蚩尤血統……」
皇甫卓看魔翳及龍溟兩人故作神秘，拉著魔翳袖子也想看看那塊布：「吃油？魔翳叔叔什麼是吃油啊？」
「難怪他身上聞得到蚩尤之血的氣息。」
姜承更加困惑了：「聞？我都吃的很清淡。」
「呵，沒什麼。」魔翳決定先按下不提，顧左右而言他。「布上繡著姜之一字，那為何取名作『承』呢？」
「師父說我是剖開巨大橙子後跳出來的，所以要叫做姜承。」
「噗。」魔翳忍不住笑，但還是把戲做足了。「我猜的果然沒錯，姜少俠身上潛藏著神秘的力量，原來是橙子啊……」
「哇！橙子！」孩子們紛紛露出羨慕的眼光。
說到這裡，連龍溟都垂下頭掩飾竊笑。魔翳又道：「既然如此，姜少俠想不想學會如何控制橙子的力量呢？擁有這種力量可是極難得的天賦，不好好磨練就太對不起你的親生父母了。」
力量好不好用還是其次，最主要得先教會姜承如何控制體內魔氣，免得哪一天像趙靈兒一樣潛力爆發，眾目睽睽之下露出真面目，可就不好收拾了。
「可是我已經有師父了，不可以再學別人的工夫。」姜承一向是個老實的人。
「這不是工夫，吶，我是學習五靈仙術的，對於奇門術法之類自然是我懂得比較多，今日不過看你資質不錯，便稍微指點你，可不是要和你師父搶徒兒。」
「是嗎？」姜承低下頭，考慮了好半晌，才終於拱手道：「那就謝前輩厚愛了。」
「哪裡的話。」魔翳笑著道，一旁瑾軒嚷著「姜兄好詐喔」，一群孩子開始傳閱那塊繡著姜的布。只有龍溟魔翳才知道，上面繡的是蚩尤圖騰，難以相信這樣尊貴的血脈竟會流落在偏遠的人界，被當成尋常的孤兒。
若是現在將他的身世之謎告訴這個尚未懂事的孩子，姜承難免無法接受，無助於他在人界成長，帶回戰亂的魔界更不是個好主意。不如姑且讓他相信這個小故事，待到他年紀漸長、心智成熟、力量亦開始覺醒，能讀懂那塊布上的古文字了，他自然曉得要回頭詢問魔翳，到那時再讓他面對這些吧。
「話說回來，凌雲撥月的事，雖然我也可以幫忙，不過你們都沒試著找看看嗎？」
「凌雲撥月既在湖底，我們自然也從輿圖上找過渝州附近幾個可能的地方，只是無一命中。」龍溟早知道事情不會太簡單，所以也並不失望。
「凌雲撥月，好耳熟……」夏侯琳插嘴道。
「阿琳小姐有聽過？」龍溟問道。「莫非這神兵還稍有名氣？」
「折劍山莊的刀匠們提過，因為是奇門兵器，不容易找到合適的主人，多年來相互爭奪也無結果。」夏侯琳忽地記起雪女臨走前說過，她原本想去一探究竟的湖泊底下妖怪群聚，還沉著一劍兵器。
「你說凌雲撥月在湖底？」夏侯琳想著會不會真那麼湊巧，踏破鐵鞋無覓處，橫豎那片湖就在折劍山莊附近，弄錯了也不損失什麼。「那他有說湖底有很多妖怪嗎？」
「這倒是未曾提過。」
「我今早閑著去雪石路晃晃的時候，就發現有一座湖泊，是妖怪的巢穴，底下還有一件兵器呢！」
「慢著。」魔翳瞇起眼睛，似乎是在責備怎麼夏侯琳不管走到哪裡都可以招惹一大群妖怪，先是童草的巢穴，現在又是那個湖泊。夏侯琳連忙辯解：「作為一個武者，早晨去爬爬山，強健體魄呼吸新鮮空氣，不也很合理的嗎？」
同為武者的龍溟不予置評。
「誰問你這個了？我是想問，阿琳小姐既然說湖裡妖怪群聚，那麼您又是如何知曉最底下還沉著一件兵器的？」
「呃……這麼嘛……其實是我的俠義心腸感動了雪石路上一位雪女，雪女姑娘才告訴我的。」夏侯琳完全不打算將她聽信了幾個刀匠天花亂墜，臨時起意隻身一人就跑到山上去撒野的前因後果說出來。
「也就是說，此事居然還是妖怪告訴你的？」魔翳皺起了眉頭，無論雪女的話可信與否，妖怪卻是實實在在盤據在湖底的，不過他一個夜叉族大長老還怕什麼妖怪呢？就算有三四打妖怪一起湧上來，也不構成威脅。「去看看也沒什麼損失，天色尚早，不如就出發吧？」
「也好。」龍溟也贊同魔翳的打算。「那麼我這邊就等舅舅的好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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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蚩尤血脈，孤臨折劍
創作內容
【仙劍奇俠傳】平凡的明州日子（二十一）
仙劍奇俠傳 (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