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9【現在也，過去也，不變的愛】
流著血淚，珠斯緊咬著牙關尖叫著。
他陰森森的姿態，讓艾米莉亞不禁毛骨悚然。
就在剛才，【什麽】正想要吞噬珠斯的肉體。它停止了從外側侵蝕他的肉體，轉而從內側蠕動著想要撐滿他的身體。
黑色法衣之下，珠斯的肉體扭曲地跳動。
內部是怎樣一片慘狀，光是看到血正在從每寸肌膚中不斷滲出，也知道那絕對是能夠窮盡想象的噩夢正在發生。
“珠斯……”
究竟，珠斯到底向自己的體內註入了什麽啊。
而且，剛才一下就把雷格魯斯打倒的一擊是什麽呢。簡直是看不到正在發生什麽的那種能力，艾米莉亞對其產生了既視感。
宛若沒多久之前才看到過——
“真是漂亮的覺悟證明。培提爾其烏斯·羅馬尼空提司教。”
然而，艾米莉亞的思考被清亮的少女聲音所打斷。
低頭看著粗喘著氣，吐著血的珠斯，潘多拉悠然地做出評論。她目睹著剛才還在身邊的雷格魯斯被送上天，那自然的美貌也沒有絲毫動搖。
“明明是沒有資質的身體，還真的吸收了魔女因子。以我潘多拉之名，因你的覺悟和堅定地意誌，授予你【怠惰】之位吧。”
“你以為我想要這樣的名號嗎？我現在想要的只有一個。即使要犧牲我的軀體也絕不會猶豫，為了那對母女的安寧！”
菲爾托娜和艾米莉亞已經先行從戰場離開了。
為了幫助她們逃跑，珠斯真的是從字面上地用心血，以至生命鑄成了覺悟。他的回答讓潘多拉略帶吃驚地一挑眉毛，染紅了臉頰陶然微笑道，
“愛。真是美妙呢。”
“對你來說，那絕對是無法理解的感情……Desu！”
面對無論何處都顯得超然的潘多拉，珠斯擺出了抵抗到底的架勢。
痛苦地單腳跪地的珠斯擡起顫抖的雙手，睜開被血染紅的雙眼大叫道。
“【怠惰】的權能——不可視之手！！”
轉瞬間，珠斯身邊以不可擋之勢散發出了驚人的壓力，
然而，艾米莉亞的眼睛卻捕捉不到這種壓力的真身。珠斯只是保持著伸著手咆哮的姿勢，她所見到的世界毫無變化。
盡管如此，
“森林，被撕裂了……！？”
珠斯的四周簡直像被【不可見的蛇】席卷，破壞的痕跡擴散開來。樹木被截斷，大地被撕裂，土塊和花草在空中飛揚。
“噢噢……噢噢噢噢噢噢！！”
那種力量隨機地破壞者珠斯周圍的一切的同時，也順應著他的叫聲向潘多拉襲去。潘多拉看著面前的景色像是被巨人踐踏一般地被蹂躪，但卻絲毫沒有要移動的意思。
因此，破壞力就這樣從正面吞噬了她的嬌軀——
“那個啊。”
“——！？”
“我到這里，我在這里，你卻無視我擅自把對話進行了下去，到底在想些什麽？就算是溫厚而寡欲的我，差不多也該要發怒了呢。”
不可見的蛇在碰到潘多拉的一瞬間，插入沖擊的是一個白色的身影。
搖晃著不長不短的劉海，雷格魯斯只是舉起了手就化解了沖擊波。吃下能讓常人受到致命傷而必死的一擊，巍然不動的雷格魯斯卻毫發無損。
不僅如此，剛才還被打進地面埋入土里，猛烈得連地面都爆裂開來，然而他別說傷口，連一絲汙垢都沒有留下。
“騙人的吧……”
看到這一幕，捂著嘴的艾米莉亞不禁失語。
菲爾托娜的奇襲下，他完好無損地活了下來還能理解。只要戰鬥力遠勝於菲爾托娜，就說不定能抵禦那個取人性命的結界。
但是，珠斯不可視的一擊就大有不同。那異於隱藏在白色雪煙中的攻擊，他被打飛，然後被砸進地面的瞬間艾米莉亞確實看到了。
他應該是毫無防備地被拍向地面的。
沒有受傷，搞不好還說得過去。
但身上沒有一片汙漬，這就沒法解釋了。
雷格魯斯應該有不受攻擊——不，不受他人影響的機理。
“雷格魯斯·柯尼亞斯！”
“真是不愉快呢。你也不是被因子所選中，只是強行無視身體的崩壞將它逼了進去吧？那不是對按照正常過程上位的我們的侮辱嗎？我小而堅定的自尊心不是會受傷嗎？”
雷格魯斯的臉上流淌著惡意，隨著珠斯揮著手而扭曲。
他的頭雖然像是被揍了一樣地偏著，但步步返回的雷格魯斯臉上絲毫沒有被打擊的痕跡。他只是不愉快地皺著眉，無防備地接受著襲來的毆打。
“這樣下去，我覺得繼續在這里待下去也不會有什麽進展了哦。”
艾米莉亞正看著舊識的人賭上命的戰鬥，而艾奇多娜在她背後說道。
轉過身去，艾奇多娜盯著面無表情觀察著戰鬥的艾奇多娜。
“你讓我離開這里？珠斯那麽努力，拼了命地！”
“努力的過程一定會引向期望的結果，這種論斷還是值得商榷呢。不巧的是，我沒有和你辯論的打算。我沒有欺負弱者的興趣，而且聽到你的聲音，哪怕只是一個字都會讓我不快至極呢。”
“那樣的話別出聲看著不就行了嗎。我要……”
留在這里，見證珠斯的覺悟。
雖然想這麽說，但制止她的話語的正是艾米莉亞自己的內心。
剛才伸向自己胸口的手也白舉了，艾米莉亞回想起了自己來到這里的目的。艾米莉亞要挑戰【試煉】，跨過過去才來到這個地方。
現在，艾米莉亞看到的正是她想要忘卻的“過去”本身。
也許她該代替被菲爾托娜從這里帶走的小艾米莉亞，目睹珠斯確實發生過的奮戰。
——但是這樣的話，她就背叛了把艾米莉亞送到這里來的昴等人的心意，也背叛了讓艾米莉亞菲爾托娜逃離的珠斯的心意。
珠斯幫助下逃離的菲爾托娜和小艾米莉亞怎麽樣了呢。
必須要找到還沒有打開封印的沈睡過去，把答案揭露出來。
“哪一邊才是更明智的，就算是你這樣的愚鈍腦子也好像想明白了呢。”
“……如你所說呢。去追媽媽和我吧。珠斯他……”
“無須擔心，那是大罪司教之間的戰鬥。形勢不會那麽簡單地，就偏向某一方呢。如果另一個人也加入的話……她插手戰鬥這一點，首先就不可能呢。”
還有些戀戀不舍的艾米莉亞面前，珠斯和雷格魯斯的戰鬥越發激烈。
在血淚之後，珠斯的鼻孔和嘴角也開始流出血來。與體內遭受蹂躪的部分成正比，他操縱的不可視破壞的精度和威力也驟增。
不過，與之對峙的雷格魯斯卻保持著異常的波瀾不驚。他毫不防備地將全身暴露在珠斯的破壞之下，一臉無聊地鄙視著珠斯的抵抗。
或者說那種態度，簡直讓人感覺他要是發動了攻擊，局面就會瞬間扭轉。
“哈……”
而艾奇多娜的視線所指之處，是正興奮地喘著氣的潘多拉，胸部都為之上下起伏。
正如艾奇多娜所說，她似乎沒有參戰的意思。目睹著異常的戰鬥，還嬌喘著的美少女——暫且先不論這種異常性——
“轉移場景吧。——到逃進森林的你和你母親那里去。”
“——嗯。”
聽到了艾米莉亞的回答，艾奇多娜將剛舉起的手打響了手指。
輕響之後，視界倏然扭曲，森林的景色也為之一變。腳下產生了地面被替換了一般的錯覺，艾米莉亞不由得一腳踩空。
擡起頭來。在沒有破壞痕跡的森林里，那個熟悉的場所。
“不要！不要啊，媽媽！求求你，不要丟下我！”
小孩子的高聲哭喊讓艾米莉亞條件反射般地擡起了頭。
正面是對艾米莉亞來說再熟悉不過的大樹——那空心的內部只容得下一個孩子，那就是母親和自己稱為【公主房間】的地方。
在那入口處，抽泣的小艾米莉亞和菲爾托娜正在說話。
菲爾托娜抓住撲進自己懷里的小艾米莉亞的肩，奮力的說著，
“求你聽話，艾米莉亞。沒關系。很快……對，很快就能全部解決了。所以在這段時間里，希望你在這里藏起來。求你了。”
“不行！絕對不行！菲爾托娜媽媽，和珠斯是一樣的表情！和珠斯一樣，要做些什麽！把，把我丟下，要做什麽！”
小艾米莉亞為了不讓母親走開，死死地用手抓住了她。
對於菲爾托娜來說，要想掙脫的話，揮開一個小孩子的手應該不是什麽難事。但是，菲爾托娜並沒有打算無情地掙開小艾米莉亞的手，這一點由她看著艾米莉亞的紫紺色眼瞳最能證明。
菲爾托娜是艾米莉亞的母親，因此不會掙脫哭著依偎著的女兒的手。
“別丟下我！讓我和媽媽在一起！我，不會再說謊了！也不會打破約定了！我會做個好孩子，會做個好孩子的……所以不要，不要丟下我……”
“艾米莉亞……艾米莉亞、艾米莉亞、艾米莉亞……！”
小艾米莉亞因為不想和母親分別，為了不和母親分別想盡了一切辦法。菲爾托娜感慨萬分地抱緊了艾米莉亞，如果她不這樣把女兒的臉埋在自己胸口的話，自己現在的表情就會被看到——溢出的淚水止不住地潤濕了臉龐，菲爾托娜的眼淚就會被女兒看到。
“菲爾托娜……媽媽……”
小艾米莉亞沒有看到過的流淚面容，現在的艾米莉亞則是看得一清二楚。
艾米莉亞這位少女的心里，從沒有懷疑過母親一向的高尚，偉大，堅強，值得尊敬。現在她這樣心傷，被無法忍受的悲痛擊倒，流下這樣的熱淚，是艾米莉亞從未想象過的。
“……”
看著母親的淚水，一瞥過去的艾米莉亞的臉頰也迎來了極限。
匆忙捂上的手也已經來不及，眼角處的淚水一滴一滴地流落。
看到這份景象，看到剛才母親的臉，自己清楚地明白了。
雖然沒有過懷疑，但在這一瞬間，她又一次地確信了。
“菲爾托娜媽媽……是我真正的媽媽呢……！”
無論生母是誰，這對艾米莉亞已經沒什麽意義了。
就算菲爾托娜告訴過艾米莉亞不要忘記真正的母親，自己只是一個代理人而已，這一點也不會變。
即使是敬愛的菲爾托娜媽媽的話，也只有這句不能接受。
“菲爾托娜媽媽……我愛你……”
只有這份感情，決不能因他人的流言而改變。
“菲爾托娜大人！”
緊抱著小艾米莉亞的菲爾托娜背後，一個男人的聲音傳來過來。
聽到這個聲音，菲爾托娜用袖子擦了擦臉，慌亂地隱藏起淚水的痕跡，向聲源回過頭去。那是一位輕裝的精靈男性。
那是在村落居住的精靈之一，對艾米莉亞來說也是認識的人。
“阿奇，村子怎麽樣了？”
菲爾托娜用往常的聲音問著跑來的男性。被稱為阿奇的男性的臉上露出的表情顯示出了他註意到了菲爾托娜流過淚，但他沒有提起這點而是轉過頭去，
“哪里都是一樣。司教大人帶來的人們和村里的男性正在應戰，但是……”
“情況不太妙，呢。”
阿奇的回答讓菲爾托娜低下視線，為戰況的糟糕而咬著牙。
小艾米莉亞不安地擡起頭看著母親，一言不發地抓著衣擺顫抖著。
阿奇看到這樣的小艾米莉亞，
“沒關系。不用那麽害怕，艾米莉亞。相信村里的大夥，還有我們這些大人吧。而且你的媽媽，正是一個強到可怕的人吶。”
“嗯，嗯……”
“阿奇，可怕是多余的吧。真是的……”
阿奇為了讓小艾米莉亞安心而說出的話讓菲爾托娜似乎因憤慨而環抱起了手。但是，想到不能一味地消極下去，也考慮到阿奇婉轉的掛慮，她點了點頭回頭望向公主房間。
“現在就算把艾米莉亞藏在這里，也起不到什麽迷惑和隱蔽的作用了呢。”
“雖然很不甘心，但是繼續呆在這片森林里沒多久就會被找到。他們的目的果然是……”
“森林深處的，封印吧。到底是從哪聽來的……連那個女人都……”
駐紮在這里的珠斯，還有襲來的魔女教的雷格魯斯和潘多拉。尤其是對潘多拉的存在有著執念，菲爾托娜後悔地咬著嘴唇。
然後，她拼命搖了搖頭。
“好吧，總之我會出面的。作為森林里的第一戰力，現在可不是我在這里磨蹭的時候！”
“不！由我們來戰鬥！菲爾托娜大人，趕緊將艾米莉亞帶到外面去！”
“逃離這里有什麽用？棲息之地被剝奪……不僅僅是這種後果。不是我們被打敗那麽簡單，他們要解開封印才是問題啊！”
阿奇想要菲爾托娜打消主意而高聲叫了起來，菲爾托娜則是以更嚴厲的口吻回絕。
然後她也為自己的怒喝而感到羞恥起來，說著“對不起”，
“你該恨著我們吧。本來的話，你們沒有被卷入這種事的理由。我和艾米莉亞來了……才發生這種不該有的麻煩事……”
“怎麽會……！我們誰會這麽想！”
“阿奇……”
菲爾托娜滲著悔恨的話語讓阿奇以一副“只有這句話不允許你說出來”的態度強烈反擊。
紅著臉，豎起精靈特有的長耳朵，他一時激動。
“無論何時，都請不要再把我們隔離在你們的問題之外了！以我們的壽命，也許只是一眨眼的時間……！但我們還是一起度過了同一段時間，見證了同樣的事物！請不要忘記！”
“……”
“有誰會討厭您！您，和您的兄長……難道要我們忘記艾米莉亞母親對我們的大恩，那麽不知羞恥嗎！”
感情爆發之下阿奇的傾訴夾雜了哭泣聲。
年輕的精靈大喘著氣，跪在地上抽著鼻涕，擡頭看向菲爾托娜。在這視線下，菲爾托娜一時無言地緊閉起眼睛，
“真對不起。——我剛才，差點又否定一起生活的家人了。”
“菲爾托娜大人……我，我做了越分的事……”
“不，那是很重要的勸誡呢。阿奇，對不起。然後，謝謝。”
向跪著的阿奇表明謝意，菲爾托娜向他緩緩伸出手去。阿奇在一瞬間臉上現出了猶豫，但還是抓住了菲爾托娜的手靜靜地站了起來。
然後，菲爾托娜回頭看向小艾米莉亞，
“艾米莉亞。媽媽從現在開始，必須要為了保護大家而擔負起重要的使命。所以，我們要分開一小會了。”
“不，不要。媽媽，我，我……”
“拜托。就一會，所以聽話好嗎。和阿奇一起，到森林外去吧。這片森林，要變得……很危險了。”
對一副哭臉搖著頭的艾米莉亞說了幾句，菲爾托娜有轉向了阿奇。
阿奇纖細的身軀因為被寄宿著決意的紫紺色眼瞳註視而微微硬直。
“菲、菲爾托娜大人……我”
“阿奇，你還年輕，還有未來。請把艾米莉亞帶走……雖然世界上生活不易，但一定會有希望的。”
“什麽……不要說這種世界末日一樣的話！我，我還要在這片森林里和大家一起奮戰到最後！”
“艾米莉亞，拜托你了。這是我和哥哥他們最重要的女兒。”
“——！”
菲爾托娜的聲音里失去了那些堅強和高尚，變成了一個柔弱女子的聲音。
既是母親，也是女人的菲爾托娜。阿奇聽罷流下了淚。
透著嗚咽聲，他用手捂住了流淚的臉，
“太狡猾了……！知道說這樣的話我就沒法拒絕了……！我也想和，大家一起戰鬥！然而……”
“對不起。請原諒把一切強加給孩子的我們。”
菲爾托娜手放在流著淚的年輕精靈肩上，請求著諒解。
阿奇說不出一句話，但以沈默接受了菲爾托娜的請求。
然後，菲爾托娜不得不說服的在場的人，只有小艾米莉亞一人了。
“艾米莉亞。”
“討厭！和媽媽、和媽媽在一起！求你了！我求你了！求求你，讓我和你在一起！一個人……不要……”
“你不是一個人呢。聽我說。”
小艾米莉亞只是哭喚著，沒有聽的意思。捂著耳朵不聽母親一切的告別的樣子，讓艾米莉亞真想抽過去的自己一嘴巴。
並不是想責怪她不懂事理。而是想讓她能一句一句地，不遺漏地聽清菲爾托娜說的話。
“艾米莉亞。”
菲爾托娜蹲了下來，抱起了艾米莉亞。
拉開小艾米莉亞拼著命塞住耳朵的手，菲爾托娜把臉貼向緊抱著頭的女兒的銀發。像是為了避免弄壞比什麽，比誰都要可愛的事物地觸碰著她。
“媽媽，一直都在你身邊。閉上眼睛，就會出現在你浮現的回憶里。抱起手，就會在變得溫暖的心中。喊出聲，就會在聲音回響著的天空下。永遠，媽媽永遠和你在一起。永遠永遠，直到任何時候……都在一起。”
“騙人。說謊，說謊，說謊。……媽媽，騙子……”
“艾米莉亞。——我們約定。”
小艾米莉亞把媽媽的話當做哄騙而全力避開，菲爾托娜四目對視著說道。小艾米莉亞聽到了母親嘴里說出的【約定】一詞而噤聲，咽了口氣。
被菲爾托娜伸出的手和她的視線引導，小艾米莉亞將小手疊了上去。
“媽媽和艾米莉亞，永遠都在一起。這一點，我們現在就做個約定。”
“真，真的……會在一起嗎？”
“是的，真的。媽媽，對艾米莉亞……莉亞的愛，比世界上的任何人都要深。”
聽到稱呼自己為莉亞的溫柔聲音，小艾米莉亞，艾米莉亞的眼淚決堤而出。
嗚咽著，痛哭著的是現在和過去的兩個艾米莉亞。
“菲爾托娜媽媽……我也，最喜歡，最喜歡媽媽了……”
“我愛你。最愛菲爾托娜媽媽了。最，最喜歡，最深切地愛著……”
現在和過去兩個艾米莉亞的感情相重合，竭力回答著菲爾托娜投來的愛。
絞盡聲音，使出渾身力氣，不這樣做的話自己心里的那份感情就不能全部傳達到，滿溢而出的心意也不能表達出來。
“莉亞，最愛你了。”
臉頰上，眼瞼上，額頭上，菲爾托娜的溫熱嘴唇貼了上來。
就算允許自己和艾米莉亞有肌膚之親，能夠相互擁抱，菲爾托娜一直將作為母親的愛情表現藏在深處，絕不會做這樣的事情——正因如此，這一瞬間才是菲爾托娜從心底認同了自己作為艾米莉亞母親的身份。
“——阿奇，拜托了。”
“……是，明白了。”
對著女兒傳達了最深切的愛意，菲爾托娜站了起來呼叫了青年。
阿奇應聲從菲爾托娜那里接來了淚如雨下的小艾米莉亞，牢牢抱住之後，菲爾托娜再次向他低頭致意。
“一定要，平安逃離哦。”
“是……是的！艾米莉亞，這孩子，我決不會讓任何人傷害她！”
阿奇立下了絕對的誓言，讓菲爾托娜安心似地松緩了表情。
然後她指向了通往森林深處的路，
“請走吧。”
“——”
阿奇已經不說什麽話，就向菲爾托娜指的方向跑了出去。
被穿行於森林的青年抱著的小艾米莉亞從他肩邊探出頭——註視著遠去的母親，不成聲地呼喊著。
聽到她的聲音，菲爾托娜銳利的眼光真正地因溫柔而緩和了下來，
“愛著你，艾米莉亞。”
被阿奇抱著，小艾米莉亞還是拼命盯著已經看不到母親的那個方向。
她希望只要緊盯著那個方向，遠去的母親說不定就會突然出現，期待著她也許會追趕過來。
“艾米莉亞……！”
小艾米莉亞這份執著，抱起她的阿奇也感受到了。
對於剛經歷了和菲爾托娜離別的這幼小心靈，阿奇因不知道該說什麽，表情也糾結起來。
“——真意外呢。”
艾米莉亞追著奔跑著的阿奇，邊上的艾奇多娜說道。
還對與母親的離別依依不舍，止不住嗚咽的艾米莉亞只是用視線發出了疑問，白發的魔女聳了聳肩，
“你沒有留在那個地方，毫不猶豫地追向了過去的自己呢。我還以為就像你之前的怠惰一樣，你會戀戀不舍地追尋你母親的動向呢。”
“……之前，我也說了吧。我，是想見證自己的過去……！媽媽，珠斯，大家……為了他們……”
“好吧好吧。我說了多余的話呢。”
艾米莉亞抽泣著的反駁讓艾奇多娜一副得不到想要回答的樣子搖了搖頭。
這種滿不在乎的態度連艾米莉亞都感到有些不快，但提起這一點前，被阿奇抱著的艾米莉亞捂起了臉。
“為什麽……為什麽……會變成這樣……？因為我，我違背了約定……從房間里出來……”
“不是。不是啊，艾米莉亞。不是艾米莉亞的錯！不是菲爾托娜，不是任何人的錯！沒有必要這樣責怪自己！”
“那，為什麽……？為什麽……告別了呢……？媽媽也好，珠斯也好……為什麽會討厭我？我被那麽多人厭惡，才會這樣……”
珠斯和菲爾托娜太過突然的離別讓小艾米莉亞的心幾乎到了崩潰邊緣。
想著造成這種狀況的原因，小艾米莉亞反省著自己的行為，陷入了自我否定的深海之中。
打破約定。走出了不能走出的房屋。知道了不該知道的封印。她認為一切，都是因為自己的行為引發的。
“一個人……呆在房間里的話……就不會有事嗎？這樣的話，誰都不會離開……大家，就能……在一起嗎……”
“艾米莉亞……”
“我，是壞孩子嗎……？所以，才會被大家和世界討厭……變成，一個人了嗎？”
“不是……不是的，艾米莉亞。誰，誰都沒有討厭過你。世界也不是想要讓你受苦而存在……世界，都是為了祝福你而存在的……！”
阿奇拼了命地勸說再次落下一顆顆淚水的小艾米莉亞。
雖然有想讓小艾米莉亞停止哭泣的想法，但阿奇也希望讓自己能夠相信這一點。
阿奇的叫聲無疑沖擊了看著過去的艾米莉亞。
不只是菲爾托娜，和珠斯。艾米莉亞被以他為首的村落住民們守護，深愛，他們為了不讓她孤單而伸出了手來。
直到剛才的瞬間，艾米莉亞都沒有真正意識到這一點。
“那里的你——！”
奔跑著的阿奇的視線里，一個聲音尖銳的人溜了進來。
從樹林間隙中飛出的黑色法衣人物，讓瞬間停止腳步的阿奇投以警戒的眼神。然而，對方在視線下舉起了手來，
“等等，別緊張！我是羅馬尼空提司教大人的指尖！”
“司教大人的……！”
氣喘籲籲的法衣男子報出了珠斯的名字，讓阿奇露出了安心的表情。看到阿奇解除了警戒，男性走了過來，註意到了小艾米莉亞。
“那位少女……這麽說的話，難道菲爾托娜大人？
“請勿擔心。她……她把艾米莉亞托付給了我，只身留在了那里。菲爾托娜大人是我們村落里最強的人，一定能打倒來犯的敵人……”
“……雖然不想這麽說，但那不太可能。”
阿奇態度一變，但男性則是壓低視線輕聲說道。
他的話讓阿奇一挑眉毛，然後男性又用嚴肅的表情嘆了口氣，
“確認到了大罪司教中的強欲，司教大人也正在迎戰。如果只是這樣，擊退其他的過激派教徒的話還有擊退他的可能性……”
“還有，什麽別的問題嗎？”
“——魔獸【黑蛇】，被帶到了森林里來。”
“——！？”
男性的話讓阿奇露出了驚愕的表情。
他不相信聽到的內容，搖了搖，頭指向了森林。
“不可能，絕不可能！三大魔獸的【黑蛇】，比白鯨、大兔還要難以掌控。比起受暴食支配的白鯨，和能夠引導去路的大兔……黑蛇是不服從任何人的災厄！災禍中的災禍！它為什麽！”
“……魔女教的，潘多拉大人也同行而來。只有潘多拉大人通過權能，雖說不能駕馭黑蛇，引導它走向目的地還是可能的。”
“潘多拉……？那種人名……”
“那是被作為秘密隱藏起來的一位大人！對於魔女教，不論是司教大人所屬的穩健派還是其他的過激派，都是不能說出口的禁忌。那位大人，現在來到這里了。”
男性擠出的聲音讓阿奇再也說不上一句話。
之所以阿奇至今沒有陷入絕望，是因為他在自己懷里感受到了另一個生命的心跳。他知道自己不能在這里退縮。
“我對菲爾托娜大人說了會讓艾米莉亞逃離這里。無論森林如何，只有這孩子……只有希望，必須要保護下去！”
“……讓我與你同行吧。雖然我衰老的身體不知道能幫上多少忙。”
看到阿奇態度中的抵抗沒有消退，男性無力的表情也恢複起了精神。
舞動著法衣的下擺，他的腳力對於他的年齡來說多少有些超常。這樣疾行著，他引導著通往森林外的路。
“避開過激派的信徒前進吧。至少，穿過大森林的話就有……”
希望。正當男性要指出這一點時。
引著路在前方走著的男性身體，忽然被什麽纏住了腳而摔了下去。阿奇小聲驚呼，正準備慌忙靠近倒地的男性，
“別過來！”
“——！？”
“失算了……竟然這麽早就來了……！”
阻止想要靠近的阿奇，男性想要從摔倒的狀態起身。然而他只是直起了上身，而地上的雙腿不知道為什麽絲毫沒有動的跡象。
只是，卷起的法衣之下——露出的男性小腿被烙上了黑色燒傷一樣的痕跡。
“黑蛇的邪舌！快逃！”
“但是！”
“已經，沒救了……”
說著讓阿奇逃離的男性的臉龐，驟然變化了起來。
法衣露出的脖子以上的肌膚，慢慢地被紅黑色的斑點所覆蓋殆盡，溫厚的面容上眼睛大張，臉萎縮到眼球似乎要掉出來一般。
雙手的手指抓撓著盡是斑點的脖子，男性嘴里吐出了大量黃色的泡沫，
“噗，噗噗……啊，噗……”
以為那是痛苦的呻吟的一瞬間，眼窩，鼻孔，耳朵，嘴巴各處器官都流出了黑色的血，像是絞幹了男性的生命一般淌了出來。
這樣死亡的慘狀別說是阿奇，就連看著的艾米莉亞都無法保持平常心了。甚至艾奇多娜都露出了痛苦的表情皺了皺眉。
“病魔的坩堝……病巢的魔獸，黑蛇……”
目睹著男性的末路，阿奇悄悄叫著殺死男性的魔獸。
不知道是不是對這個名字產生了反應，原本只由阿奇和小艾米莉亞的氣息支配的森林突然混入了別的聲音。
嘶嘶地，像是巨大生物吐著舌頭一樣。
長而細的東西，正在地上來回爬著主張著自己的存在。
雖然聲音的規模天差地別，很難符合印象，但那簡直就是蛇在獵物面前吐出舌頭爬在地上的聲音。
“——可惡！”
察覺到聲音來源的阿奇意識到自己和艾米莉亞正處於黑蛇的獵場里。
明知出聲會對自己不利，除了放聲叫喊也別無他法。除此之外，想不出什麽抵抗的方法了。
不知道該往哪里跑，阿奇離開男性的屍體沖了出去。已經顧不了菲爾托娜手指的方向了。總之現在必須先從這一危險中逃出去。要守護的東西，必須守護住才行。
這樣的，年輕精靈拼死的抵抗——
“啊——”
黑色的邪舌纏上了蹬著地面的右腳，毫不留情地撕開了肌膚。
露出的肌肉被邪舌舔過的部分印上了紅黑色的燒傷痕跡。
看到這的瞬間，阿奇把手伸向了自己的右腳——
“……芙拉！！”
毫不猶豫地，將印上燒傷的小腿一下用風刃切掉。
失去了支撐，倒下的身體靠上了樹幹。阿奇噴出了大量的血，腦內因強烈的痛感而沸騰，簡直要把牙齒咬碎地忍著，
“修瑪……！”
響起了刺破空氣的聲音，被切斷的阿奇右腿傷口凍結了起來。白色的蒸汽散開，這種強行為傷口止血的手法讓阿奇不禁慘叫起來。
他壯烈的行為讓艾米莉亞說不出話來。當即的判斷，對劇痛的處理。還有，即便如此仍沒有放下懷里的小艾米莉亞的，他的內心的堅強。
“阿奇……？”
被阿奇把臉貼到胸口的小艾米莉亞沒有看到剛才阿奇的動作。而且阿奇也沒有任何想讓小艾米莉亞看到的想法。
他對小艾米莉亞，以淌著汗的臉做出了僵硬的笑容，
“什麽……都沒……沒、關系的……”
阿奇就算這樣斷斷續續地說著，也不能讓小艾米莉亞明白什麽。
但是，殘酷的命運卻如此嘲笑著高尚的青年。
切下腿部，又用凍結傷口來止血的，以決死覺悟進行的手法來填住的傷口——然而凍住的右腿的完好部分，逐漸像失去水分一般饑渴，如同喪失水分的大地一樣龜裂，被害開始擴散。
仿佛幹涸的大地一般，阿奇右腿開始壞死，而且壞死還將不僅僅局限於腿部。
“……艾米莉亞。能看到那個，兩棵樹間的白花嗎？”
“……嗯。”
阿奇背靠著樹蹲了下來。腳著地的小艾米莉亞順著他手指放下望去，看到了他說的白色花朵而點頭。
阿奇抹著流汗的額頭，努力隱藏起痛苦的表情，
“能，跑到那個花邊上嗎？跑過花……一直，一直……”
“能，跑……能跑的。但是……”
“那麽，快跑——”
阿奇對著正盯著白色的花支吾著的小艾米莉亞說道。
很短的，送別的話。小艾米莉亞的眼中露出了不解，但也註意到他的樣子非同尋常，紫紺色的眼瞳也震顫了起來。
將要變成一個人了。又要，失去面前的人了。
“沒關系。艾米莉亞。你，不會變成孤單一人的。”
“阿奇……”
“好啦，快跑吧。不管聽到什麽，都不要回頭……跑起來！”
阿奇尖銳的聲音讓小艾米莉亞肩膀一顫，邁開步子的她就這樣跑了出去。她難忍想要回頭的心情，但剛才阿奇說了不要回頭。
阿奇的話，菲爾托娜的話，珠斯的話都在小小的腦袋里回響著。
為了讓自己相信只要按照他們說的做，什麽都一定能變回原來的樣子。
這麽做才是現在的小艾米莉亞的希望，她也試圖勸說自己。
阿奇目送著奔跑向希望的彼方而消失不見，丟下自己的小艾米莉亞。
他長長地吐了口氣，卷起了上衣的下擺。
幹枯的侵蝕已經席卷了雙腿和腰部，到達了胸部下沿。
兩腿已經動彈不得，實際上只是碰一下就感覺要碎裂一般。
這種枯竭到了胸上，到達心臟的話，會怎麽樣呢。
嘶嘶地，像是在獵物面前吐著信子一樣，魔獸的聲音傳來。
這種聲音，像是要奪去逃跑的少女，森林的希望，以及阿奇僅剩的微弱生命燃盡的意義。
“誰，會讓你走啊……”
嘶嘶地，遠去的聲音停了下來。
像是對於還有一口氣的獵物，重燃起了失去的興趣一樣。
聲音靠近了。也就是說，感到自己的終結到來的時候，阿奇的臉露出了寬慰的神情。
那是因為自己的死靠近，就意味著死亡遠離了那個孩子。
“菲爾托娜大人……那個孩子，一定會，沒事的。”
嘶嘶地，最後的聲音正在接近。
聽到聲音，意識到這是無出其右的生命危機，阿奇卻還是因為自己完成的事而自豪地笑了起來，
“——”
這個笑容，就算幹枯殆盡，也並沒有幹涸地被保存了下來。
——阿奇手指的白色花朵，自己早已經超了過去。
“哈……哈……哈”
喘著氣，邁大自己的短小步伐，小艾米莉亞在森林里奔跑著。
跑向阿奇所指的方向，總之往那個方向跑就是最好的，其他事情就不必考慮，只需要想著媽媽和珠斯和阿奇，還有大家就好了。
“嗚……嗚嗚嗚！”
搖著頭。
流著淚。嘴角拼命阻止著漏出的嗚咽聲。
剛才，怎麽了，發生了什麽。
大家知道了什麽，而自己又不知道什麽呢。
怎麽做才好，什麽都不明白了。自己還有什麽能做到的嗎。
襲擊菲爾托娜，珠斯，阿奇他們的人到底是誰。怎麽做才能讓他們回去。他們到底是出於什麽目的——
“封、印……”
是啊。
菲爾托娜和阿奇，說了什麽。珠斯和菲爾托娜說話的同時，也說出了那是重要的東西。
這樣的話，他們的目的就是。
“——啊。”
邊想著事邊跑著的小艾米莉亞腳下忽然踩空，少女失去了腳下的地面，註意到自己落入了森林的窪地。
雖然她立即想要用手抓穩，但陡峭的窪地卻沒有幫她穩住身體，小艾米莉亞就這樣以奔跑的勢頭滾落下去。
平時的話，也許自己早已因為擦傷的痛而哭著站了起來。
然而，現在身心俱疲的小艾米莉亞，因為頭撞到了地面上，在短暫的時間里，失去了意識。
“我，要……”
明明有什麽必須要做的事。明明剛才感覺到自己找到了。
不這麽做不行。心里點燃了小小的使命感，意識卻隨之斷絕。
——於是故事暫時離開了孩子這邊，轉向了激戰的場所。
為了見證，兩個命運的終點。
創作內容
web版第四章【永遠の契約】1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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