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之肆拾玖 過往的報復
1.
柳齊站在住處門外的走道中,僵硬地看著鐵門上損壞的鎖。
他記不清自己是怎麼回到這裡的、也像是忘記了這一路上那帶著酸澀,卻又絕決的心情。只感覺手裡裝著蛋糕的袋子變得異常沉重,該死的是他發現他在反射地數著身上剩下的彈夾數。
門內一點聲響都沒有,也是當然的,他買房子前特別留意過隔音……
千萬不要。柳齊把袋子換到左手提著,抽出槍,打開了保險,他這輩子從不知道祈禱為何物,可他此刻卻想用盡一切哀求。
不要是那樣。
砰!柳齊撞開門,半個身子側到室內、視線迅速地捕捉到客廳沙發上的人影。槍口直指向對方,耳邊卻沒響起預期的槍響,定住視線後只見闖入他住處的人不緊不慢地起身,半邊燙傷的臉拉開一個怪笑。
柳齊僵住了動作,手槍平舉在空中,指頭卻怎麼樣也無法扣動扳機。門內令人窒息的血腥味鋪天蓋地,卻是來自闖入者腳下的某樣東西。
十四……十四。那人慘白的臉被覆蓋在長長的髮絲下,只露出失去血色的唇和下頷的輪廓。他就那樣一動也不動地伏在男人腳邊,身上帶著大片的瘀傷,兩手則反折成扭曲的角度。
血腥味來自他插滿碎片的背,被壓制之前,也許他有過抵抗……客廳的矮桌翻倒了,玻璃製的桌面碎裂滿地。這景象看在眼裡還有些不真實,可柳齊一下便喃喃地喊出了闖入者的稱呼。
「父親。」
男人咧著嘴、笑得更開,手裡的槍在十四的頭頂上方來回晃動。柳齊不敢賭,這跟下午的狀況不一樣,他不能拿十四賭。
但為什麼?那男人為什麼能闖進來、他怎麼查到這裡的?不,或許這種時候不該想這個……畢竟對方有整整十年,十年可以準備。
他想擺脫那人的人生,從沒開始過。
「你認為這樣就能制住我?」
柳齊硬是扯開笑,即使知道自己的臉色早已發白,手裡的槍仍穩穩地握著。這是他唯一的機會,雖然錯過了做戲的最佳時機,但他必須讓那支槍口轉向自己。
可老天從來沒有回應過他,他亦沒有禱告的資格。
「門。」
他父親一手握槍、另一手舉起了一本黑色的記事本。柳齊不用兩秒便認出了那東西,記事本被摔了地上,攤開的內頁上是他很久以前的記事……一封時光漫長的情書。
他唯一寫過的告白,原應該收在書櫃裡。啊啊,應當是下午出門前匆匆地把教材拿給十四看、不小心夾在裡頭的吧。十四他,看到了嗎?
「關起來。」
對面的男人聲音沙啞而得意。在他補上更明確的命令後,柳齊慢慢地、用身體把門推上。砰、啪,他手裡的袋子掉了,蛋糕砸在玄關口,盒子破裂,摔出了一點奶油和裝飾的水蜜桃乾。
他鬆手,讓槍也掉到地上,兩手舉起後停留在與耳朵平行的位置。沒用了,父親很清楚他掛心著十四,他不要那個人死。
「別牽扯他。」
只能這麼乞求了,向他憎恨的對象。可映在瞳孔中、夢魘似的親人,只是衝著他笑。
2.
齊南如今年近六十了,自大火後,他便一直找著柳齊……當然,他們的關係早不能稱作尋常的父子。三個月前他要致柳齊於死,而如今他找到了更讓人滿意的報復方式。
砰、砰!玄關前的人放棄手槍後,他迅速地抬起槍管,對著柳齊空出的手便是兩槍。後者的身體狠狠地晃了下,可竟硬是撐著,被打穿的手掌依然留在空中。
「呵。」
掌心湧出血,柳齊還能笑出聲,肩膀緊繃,灰白的臉做出了嘲弄的表情。他只希望齊南轉移注意力,可沒用,那傢伙又把槍指向地上的十四……砰!十四的左肩出現了一道彈孔。
身體似乎反射地繃緊了,柳齊又顫了一下,死死地咬住牙才沒發出聲音。溫熱的血沿著手掌滴上了耳朵,柳齊感覺不到,眼裡只有齊南那張燒傷的臉、和地上十四被染紅的身軀。
齊南開槍後對著十四的腦袋重重地踢了一腳,後者低聲悶哼。靠在玻璃碎片上的背又被割出更多細小的傷口……長髮向後散開,他相當艱難地睜開眼睛,好不容易才得以聚焦的目光、投向了玄關處。
慢慢上移,對上了柳齊的眼,死寂的視線教人打從指尖發冷。
咚、咚。柳齊彷彿又聽見了,只是相隔十年,齊南那樣毆打的對象換了一個。他依然聽著……他不願聽,所以母親死了。
「放過他。」
嗓音猛烈地顫抖起來,柳齊以為這三十年,他絕望的額度早已超支,可他從沒有一刻像現在這樣後悔。他不該愛、不該恨,如果離那人遠遠的,也許今日十四還和他的情人在某處一起好好地生活。
他和齊南其實並沒有分別。就算他多了一點心思、還想對十四好。他做的依然只有傷害,連那點少得可憐的溫柔,都是劃過愛人脖頸的利刃。
「過來。」
恍惚聽見齊南的聲音,柳齊放下失去知覺的手。隔著這點距離,看著十四那雙渙散的眸子。
人渣,都怪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