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漏的細砂子不停的流淌,往下墜之後便不再回頭,瀾江祭過去一月進入冬季,此時城主工作稍閒,時常攜著自家兒女到附近嬉遊,享受天倫之樂,看著含苞待放的梅花著實令人愉快,撲鼻的香味戲弄著鼻腔。
大好風光之下,祭臨享受著難得的外出,不過心裡卻還惦記著在城裡的另外兩個傢伙,自從那天祭典分開之後已經有一段時間沒有見面了,不知道他們現在在做甚麼?天氣轉冷了,改天帶點衣服過去好了。
「祭臨,在想甚麼呢?」母親,奈田嘉惠的手順著他的頭髮柔聲地問著,問著看著梅花發呆的孩子,玉梳的手輕輕柔柔的,在髮絲間滑動。
「母親大人,我們家以前的舊衣服還留著嗎?」祭臨開口詢問,如果拿新衣服過去肯定會被拒絕,這一次他學聰明了,拿舊一些的衣物棉襖應該比較不會被退貨,當然只是應該,幸也到底會不會收下他也沒譜兒。
「舊衣服嗎?我記得都收在倉庫吧,回去問一下雪紅或雪華吧。」奈田嘉惠思索了一下子給出答案「不過怎麼突然想找舊衣服呢?」
「我想要拿來做拼布。」祭臨稍稍撒了個謊。
「拼布啊,真是懷念的手工藝呢,媽媽以前也很喜歡拼布喔。」奈田嘉惠陷入了回憶中,原本就勾著的嘴角更加深刻了,似乎是一段美好的回憶「你爸爸先前的衣服,很多都是我用拼布繡花做成的,過來的使節都很欣賞呢。」
「媽媽好厲害!」
「不厲害怎麼能夠跟你爸爸在一起呢?不過啊,我相信你們一定會比我們更出色。」
更加出色……祭臨的腦袋望向了正在花樹下跟彌臨拿樹枝玩耍的祈臨,我的身體並不適合做為一個諸侯,真正能坐上那個位置的應該是弟弟吧,年紀尚小的祭臨腦海中已經慢慢地堆砌起未來的責任。
於此同時,在下戶町的一處破爛木板堆,一群惡少包圍著這個小地方,不懷好意的眼神聚焦在護著避風港的少年,在他們到來的時候幸也先讓裕喜躲去其他區域了,他不屈的與來人對視,絲毫沒有膽怯。
「在瀾江祭的時候很囂張嘛,竟然敢讓我在小弟面前丟面子。」領頭的人笑著,那種笑容中帶著輕蔑與不爽,這群人就是當天圍堵他們的地痞流氓「本來,你們在這兒也沒啥事,但是你犯到我頭上,呵,容不得你了!」
「你想要幹嘛?」幸也緊盯著他們不放。
「你說呢?揍你一頓?那太便宜你了。」那人狀似思考的說著「這樣吧,大伙兒!把這棟四不像的鳥房子給我拆了!」一群人聽見以後便跑過去動手,或徒手,或用工具,把鋪版一片一片拆下來運走。
「住手!」幸也急沖沖的跑過去想阻止,不料卻被領頭人一把揪住摔到旁邊去。
那是他與裕喜唯一的家!他忍著痛又要往那兒跑去,然而卻又是一樣的下場,被抓住,摔飛,來往兩三次以後他生氣了,隨手抄起傢伙對領頭人還擊,可惜,對方見他這樣子似乎不打算硬碰硬,一邊閃一邊哈哈大笑地看著。
這時幸也醒悟了,他是在激他拖延時間,轉過身子又要去護家時,又被揪住領子往旁邊丟去,這一次他沒有及時爬起來,身上的傷讓他感覺到無力,這時候一雙大腳毫不留情地往他背上踩去。
「哈哈哈哈,別白費力氣了!就憑你一個人能怎樣!」領頭的人居高臨下的大笑,那隻腳還不忘輾了輾洩恨,而幸也吃力的抬起頭,眼睜睜的看著自己建立的小小居所被一片片拆除,自己卻做不到任何阻攔。
不能這樣!幸也掙扎了幾下,不過卻已經沒有力氣掙脫,那群人就在他冷冽憤恨的目光下肆意妄為並且嘲笑著腳下的他,最後,他的家被破壞的連一點渣都沒有,一群人就像來時一樣意氣風發地又走了,留下遍體麟傷的幸也兀自呆愣在原地。
「哥哥……」偷偷躲在一旁的裕喜怯懦的走近,他剛剛全部都看見了。
「沒事,傷不要緊,先找個地方暫時避一避吧。」幸也免強站起來搖搖晃晃地想往巷子口走,裕喜見狀,趕緊過去扶他一把,兩個人並肩離開這片已經甚麼都沒有的區域,不知道對方會不會過來……
離開前為了避免祭臨到來找不到人,他特意用樹枝寫了幾個字當作留言。
過了兩天,當祭臨一家子回到內城之後,外頭的天氣忽然就轉冷了,一掃前幾日的溫暖陽光,陰陰冷冷的天空落下了像梅瓣一樣的細雪,接觸到身體的溫度立刻就化成了水,美麗而飄渺的冬景。
祈臨與彌臨開開心心的在倉庫外頭追逐嬉戲,而祭臨則是跟著雪華在裏頭翻箱倒櫃。
「這幾箱子應該都是,除了少城主的還有少爺跟公主的。」雪華從一大堆的堆積物中搬出了好幾個上頭布滿灰塵的大箱子,小心翼翼的打開來之後裡面整齊地堆放著許多衣服,雖然布料舊了些卻還是感覺的到它的華貴。
「很懷念呢,這些衣服。」祭臨拿了幾件攤開來看,有些他還記得是甚麼時候穿過的,那時候又發生過甚麼事情,雖然都不是甚麼大事,但是溫暖的小事情倒是不少「就這幾箱吧,搬到我的房間去。」
「少城主,我想您應該是打算送給你朋友的吧?」雪華知道的事情不少也就不拐彎抹角了。
「嗯,新的他們滿介意的,所以就選了這些舊的衣服,不過還要套量一下尺寸才行。」祭臨誠實的回答,想著那兩個人身上單薄的衣物不免讓人擔憂,畢竟這裡的冬天溫度是很低的,尤其最近是開始飄雪的時節。
「拿您的身版嗎?不怕這些衣服太小嗎?」雪華將東西撤出倉庫邊走邊問。
「先試試看吧,至少讓他們有些衣服能夠替換才不會在冬天裡失溫。」祭臨也抱起一些跟著侍女的腳步回到自己的房間,接著開始一連串的整理,在中午的時候總算是挑出了不少件冬天的衣物。
有棉襖,皮裘,內裡……等等,祭臨把所有的東西打包好之後很滿意地笑著,雖然只是幾件不太貴重的服飾,但是對於幸也來說肯定是雪中送炭吧,興奮的感覺在他的心裡盤踞,待會兒就送過去吧,父母親這時候應該在處理公務。
深諳內城作息的祭臨,趁著大家不注意的時候背著包袱獨自溜了出去。
大街上的人們此時都裹著厚重的衣物,把自己包得跟一顆繭似的,無數的人類足跡踏在石磚路上的薄雪上,而屋簷上也正堆積著這初冬的瑞雪,綿綿的,柔柔的,像雲朵一樣,卻沾染不了陽光的溫度。
抱著大包袱的孩子小心翼翼地在濕滑的雪地行走,前往他許久未訪的小地方,雖然此番風景已經與秋季截然不同,但是那股熟悉感還是在他的心頭裡滋長著,沿途的一草一木一物都是那麼的令他懷念。
雖然只是隔了一個月就是了,不過想想,那段時間還滿快樂的。
正當他來到之前那遍破木頭堆時,才發現這裡空無一物,雪,白白的一層鋪在泥土地上,就跟他的腦袋一樣空白,傻楞楞的完全不知道怎麼一回事,這時候他感覺到背後的衣服好像被扯動,回頭一看發現是裕喜。
「這裡怎麼了?幸也呢?」祭臨滿頭霧水的詢問眼前的孩子,同時把手上的包拆開,取了件衣服給他罩上去。
「哥哥他……哥哥他……祭臨大哥,救救我哥哥……」才剛見面裕喜就著急地哭了起來,眼淚撲簌簌地往地面上滑落,祭臨趕緊拿了手帕給他擦一擦,同時柔聲地安撫了幾句「哥哥生病了,不能動了。」
「先帶我去看看吧。」祭臨的心裡泛起一股不祥的預感,隨著裕喜的腳步飛快地趕到他們倆的暫時居所,發現這裡只是一塊木板斜倚著一面土牆,單薄而不避風,在這樣的天氣非常的不適合,除此之外,躺在裡面的人身上的衣服更是像紗一樣薄。
「哥哥,我找到祭臨大哥了。」裕喜含著淚跑過去搖了搖昏睡中的人,這時候的幸也彷彿才聽見外界的騷動,翻了個身子眼睛正巧與祭臨對上,那是一雙疲倦失焦的眼神,沒了先前堅忍不拔的光輝。
「你……」他虛弱的開口卻戳一句完整的話,明明有些話想說,幸也去擠不出來。
「別說了,這些衣服先套上,然後跟我走一趟。」祭臨把東西放下以後胡亂地將幸也裹成蛹狀,然後蹲下身子想把他扶起來,然而就像最開始一樣,他根本沒有辦法支撐一個人的身體重量「裕喜,幫我扶起他,我帶你們到我家去,趕緊的。」
「好!」裕喜抹掉眼淚跑過去幫忙撐住另一邊,兩個人一高一低的架著幸也往內城的方向走去,病人無力的雙腳在地上拖行留下一長串的足跡。
鎮江神的風雪開始飄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