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之所以被稱之幸運,究竟是為甚麼呢?
在蓋伊黑市的那些商人們說,那名叫菲爾德的孩子一向逆來順受,對那並非掌控在自己手上的命運也好,對自己兒時那過於戲劇化而顯得不真實的遭遇也罷,或是自己現在的處境,他幾乎不曾有甚麼怨言。很成熟,一個剛滿十歲的孩子很少會有這種表現。
據說,菲爾德原本是出生於黑城的魔族貴族家庭,原本前景光明,好好的經營投資,剩下的家產也許可以延續給下一代;然而好景不長,他的生父獲得大筆錢財後,竟拿去賭博,很快的就把家產幾乎敗光,此外還欠了不少錢。
失去雄厚的財產後,他的父親變了個人,對他暴力相向,持續了將近一年。這個家族苟延殘喘,終於在他四歲那年,家族正式宣告破產。
他四歲生日那年,迎接他的不是歡笑聲,沒有上面塗上白花花的鮮奶油的蛋糕,更沒有燃燒著火光的蠟燭。而是那闖進家中的,不容他拒絕就將他帶走的那群人。
後來菲爾德被帶到了蓋伊的黑市裡,無須多言,當時年紀尚小的他大概也知道自己淪落到甚麼地步,他變成了商品。誰有錢買下他,誰就是他的擁有人。
他確實是被買走了;一個看來大約二十幾歲的男性,笑的溫柔和藹,看不出來商人的心機與城府。當時他出價多少,菲爾德也記不清,反正他是被買走了沒錯。
當時菲爾德年紀還小,對自己的未來沒有太多的設想,尤其對一個出世不過四年的孩子,如此遭遇就像潮汐大起大落,他太過迷惘。
那名男性—他如今的義父—也是名黑市的商人,有著一名未婚妻,與他的生父有些相似,卻又十分不同,雖同樣都是握有大筆資產的商人,卻因起家方式不同,對使用錢財的看法也有極大的出入。
菲爾德被男子帶回家中時滿是驚疑,是手足無措都不足形容的慌張。男子所擁有的的店面不大,倒也沒小到會被忽視。
店內的裝潢是木製的,大概是樟木,隱隱透出一股木頭的香味。架上擺著一些平常商店看不到的東西,還有地下室,並不是囤積貨物的地方,那裏就像是個大型的養殖場,畜養著一些魔物的幼崽。可能自幼就被豢養,牠們十分乖巧。
一心覺得自己可能會再被拋棄,就像他生父母對他這親生骨肉所做的事情那樣,他揣揣不安,在男子家裡待了幾天,之後是幾個星期、幾個月——漸漸的,不該有的東西,從心底深處竄出。嫩綠色的幼芽象徵的是對家庭的渴望及歸屬感。
他們最終沒有像生父母那樣拋棄他。在他十歲那年,男子與他的未婚妻結了婚,算是圓滿這段隱瞞了許久的情感,也給了他名正言順的身分——「父母」與「兒子」之間的關係,他們至此之後,便是個家庭。
他只記得他們結婚是在春季,在一個私人的宅第裡舉行婚禮,為期兩天,花園裡百花齊放。參加者不多,大多都是與男子有深厚的交情的商人。
那天晚上,他吃了不少食物,該充場面的甜點一樣都沒少。他開心的向「父母」道過晚安,回到自己的房間裡,將身上繁瑣的正式服裝換成家居服,早早的關了燈入眠。
菲爾德睜開眼時發現不像他預料中,應該已經日出月落。但沒有,他穿著今天參加婚禮的那套正式服裝,站在家中的長廊。
等等,「家」中…?他腦海中閃過疑問,可能是在夢中,他一瞬間失去判斷時間與空間的概念。他差點忘了自己在四歲那年就被賣到蓋伊的黑市中了,而這裡卻也是他的「家」;那個已經破碎、位於黑城的貴族家庭。
他戰戰兢兢地踏出腳步,鞋跟敲擊大理石地板發出響亮的聲音,尤其在看似沒有盡頭的長廊之中更是明顯。他吞了口唾沫,稚幼的喉頭因緊張而滾動。
理智告訴他,這裡完完全全是夢境,是他潛意識之中割捨不了對生父母的情感,愛也好恨也罷,反正終究是因為他無法拋棄那包袱,而創造出來的假想空間。他在黑城的那個家,那個宅第,早就應該荒廢了。
然而他無法把「這裡」當玩笑而就此一笑置之,這裡的一切都太過真實,就如同他四歲前的記憶中的家一樣。
這裡是他的家沒錯。
菲爾德憑藉著那微薄的像是被朝陽一曬就會蕩然無存的晨霧一般,脆弱不堪的記憶,勉強在腦中建構出以前的家中的形象,大略想起了該怎麼走才會通向大廳。他慢慢的加快步伐。
他走到了大廳,然而一片狼藉,食物被翻倒在地上,瓷盤碎裂,乳白色的碎片散落在地上,而一名中年男子對著一名男孩破口大罵。男孩畏畏縮縮的坐在地板上,燦金色的雙眼裏頭盈滿恐懼。
「爸爸?」他幾乎是下意識的就喊出了這個詞彙;既遙遠又陌生,他的聲音即便再大,最終還是與這個空間切割開來,於是他的聲音消失在他自己耳中。
這個場景非常眼熟,那是他被人口販子帶走之前,幾乎每個星期都會有的酷刑,只是沒有這麼可怕——於是他確信,這裡的確是夢,糟糕到不行的惡夢。父親稍有心情上的不悅,便將他當作出氣筒,雞毛蒜皮的小事,也有足夠的理由大發脾氣。
——那個坐在地上的人……不就是「我」嗎?
中年男子依舊對著男孩怒罵,終於忍受不了恐懼,男孩潸然淚下。瞧見此情此景,中年男子並沒有惻隱之心,即便那是他親生骨肉沒錯,他拾起地上的瓷盤碎片——
男子將瓷盤碎片往男孩身上劃下的那瞬間,所有的感知像是突破了空間之間的障礙,毫無阻礙的連接在一起。衣物被割破的聲音刺進耳內,伴隨幼童淒厲的慘叫,一陣劇烈的痛覺隨之襲上他的手臂。
「哇啊!」這疼痛是真實的,然而他身體上沒有受傷害,彷彿那男孩與他的感知連結再一起了;他亦發出吃痛的驚叫。
更多痛覺如浪潮襲捲而來,男子拿著瓷盤碎片,一下一下的割在孩子身上,那孩子受到的苦痛,亦毫無保留的分享給他。
「啊啊!好痛、好痛!」無力阻止「父親」的施暴,痛覺早已將他侵蝕殆盡,他抱著自己的身體,無力的蜷縮在地上顫抖,金黃色的眼眸因恐懼而睜大。
他不知道這個夢何時會醒,何時才會結束;然而男子絲毫沒有停手的意思,在醒來之前,他可能會先死。
『這樣結束就好了嗎?』那不屬於任何人的聲音響起,在這個有他存在的空間之中,既悲傷又帶著憐憫,像是長輩那樣。
那聲音的主人從長廊那端走出,是個長得與他極像,外表卻大上起碼七、八歲有的少年。眼神溫柔似水。『如果不反抗的話…會死的唷?』
疼痛源源不斷的攀上身體,菲爾德勉強保有神智,他撐起身體坐著,顫抖開口。「不要…我不要反抗…」他說完便掉下眼淚,並非只是因為痛。
「我不要反抗…只要能夠承受就好了。」他說,那名青年露出有些驚訝的神色,但也只是一瞬間的事情,青年了然於心的笑了笑。
『你是個很溫柔的孩子…』青年說,伸手抹去他的眼淚,『如果你想要的是接受它…我也不反對喲。』
青年語落,中年男子的動作便就此停止了,像是被硬生生按下暫停鍵的影片那樣——整個空間頓時沒了聲響。
然後,這個夢境開始崩塌。
菲爾德·艾普終於迎接現實世界,他醒來時是渾身發冷的,臉上帶著冷汗。父母坐在他的床緣,發現他醒了,又驚又喜。
「菲爾德,還好嗎?」他母親湊過來,拿了溫熱的濕毛巾擦拭著他的臉,他勉強點頭。然而腦中對那個夢的印象卻十分鮮明。
——我不要反抗,只要能夠承受就好了…
「媽媽…」他小小聲的開口,聲音細若蚊蚋。「我會…一直都跟你們在一起的吧?」
他的父親愣住,畢竟他沒頭沒腦的問了這麼唐突的問題;男子堆起笑容,伸出手摸了摸他的頭,「我們當然會一直在一起啊,這不是一家人該做的事情嗎?」
那天之後,蓋伊黑市的那些商人們說:那名叫菲爾德的孩子是個幸運兒。
——然而他們,又是怎麼知道的呢?
— ※— ※ —※— ※— ※—
後記:
距離所有主線完成:4/6
寫男生就順手多啦(激爽 加上菲爾德的背景本來就比較不好,所以寫起來根本不需要手下留情,爽(
然後標題真的是信手捻來的而已(ry
叫做幸運王子只是因為想要凸顯出他的「幸運」(=通過試煉)與不合理的遭遇而已
剩下兩篇(繼續趕稿
【歡迎加入蛻變之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