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引火自焚前,螁去了沾滿羈絆的鞋子。
為了不毀壞那份羈絆。
(by 黎)
♀ ♀
「為什麼沒帶上勇者?」
從暗藍色連帽斗篷底下傳出了這樣的疑問。
這是第三次見面了,第一次是在八年前;第二次是在西遼寮山洞前。
黎看都沒看他一眼,也沒回答他的問題,只是默默地仰望著天空。
與現在的季節不符,刮起了冷冽的寒風,也加速了烏雲的逼近。聽覺似乎全被狂妄的風聲佔據,在這樣的嘈雜中,少女喃喃低語。
究竟說了什麼?
或許這問題根本不需要多問,看著少女孤獨的背影就能稍微理解了。
「我……」
眼中一直都只有仇恨,一直以為自己只有一個人,但是,改變了……
本來想利用塔芙跟海棠來擊敗洛斯特,現在卻辦不到這種事。
我,已經沾染上她們的色彩。
「為了我的復仇,和我一起前進吧」這樣的話,這樣的事情,現在完全做不到。
第一次感受到羈絆,才發現那是如此可貴的事物。這樣的高貴之物是不能被我的仇恨所玷汙的,因此,只能捨棄。
捨棄羈絆、捨棄身命,然後一個人朝著自己希望的道路前進……
「這樣真的好嗎?」看著那背影,老人沒頭沒尾的提問。
答覆是一個點頭。
對於這樣的答案,連風都在嘲笑,毫無忌憚地越笑越大聲。
真的有必要做到這種地步嗎?如果放下仇恨,如果忘卻過去,是否能夠更幸福的活著?
幸福。
這對少女來說是個不可觸及的詞語,她沒有這樣的權利。
「因為父母是被我害死的。」
就是這樣的自責,讓少女選擇生存至今,然後,在這次結束後……
一切便毫無延續的價值了。
看著少女漸行漸遠的背影,那受寒而顫抖的身軀,又或者,不是因為寒冷而顫抖?
無論是什麼原因,都讓人有種想抱住她、想保護她的衝動,不忍心讓她獨自受苦。
當然,那是對一般人而言。
「呵,真是有趣的人呢!」
老人的嘴角因為莫名的情緒而抽動著:「真是讓我卡彌戴奧斯看了齣精彩的故事啊!」
他開始期待著故事的最終章,希望是能更讓人興奮愉快的劇情,最好充滿哀嚎、絕叫、傷慟與絕望。
這世間萬物的一切痛苦,都將成為他的喜悅。
♀ ♀
眼罩下的是空洞。
而挖出末.諾卡塔里右眼的正是名為洛斯特的男人,正是稱為父親的他。
當年,在發生了那件事之後,她的右眼就被奪走了。
刀劍相斥的瞬間迸出了無數火花,像是要照亮兩人心中的陰影般,一閃一閃著。
相同的記憶,不同的解讀。
相同的血緣,不同的本質。
因為這樣的矛盾,近親以對方為敵人兵戎相向。
這樣的火光能照亮什麼?
憑這種微光就能除去心中的陰影嗎?
不能,完全不能……
或許,除了恩怨之外,兩人的戰鬥還有其他的意義吧!
如果燃燒對方能夠照亮黑暗的話,無論幾次都會這麼做,無論幾次都會將對方視為敵人。
沒有多餘的話語,也不知道如何再向對方對話,像個普通父女閒話家常已經不可能了,有的只是不斷的互相劈砍。
為什麼能這樣對著父親揮砍呢?
明明連隻螞蟻都沒有斬殺的勇氣,明明當年沒有斬殺惡徒的勇氣,那麼,現在又是為什麼?
這是憎恨嗎?
少女思考著,然後搖搖頭。
絕對不是,她從未想過要怨恨,即使如此……
「看著我,洛斯特!」
卻無法停止向對方揮出的凶器。
「看著這右眼中溢出的怨恨!」
如同電光般一閃,那一剎那間揮出了一刀嗎?不對,不單單只是一刀,絕對不下十位數!
男子勉強用手中的大劍擋下,卻也踉蹌地退了幾步。
少女趁勢追擊,又連斬了數十刀,逼得洛斯特退無可退。
還不夠……
「居合‧迦具夜斬!」
光的軌跡在空中舞畫,形成了網狀的球型。近乎全方位無死角的劍術,每一劍都像是能取下對方首級。
白銀色的戰鎧上多了數道傷痕,要不是這武裝,恐怕早已血流遍地。
「妳就如此恨我嗎?」看著那空洞的右眼,洛斯特如此想著。
「我就這麼恨你嗎?」看著父親鎧上無數道傷痕,末如此疑惑著。
「不對!」兩人同時否定。
無論嘴上如何說著怨恨,都不可能打從心底憎恨對方。
本來應該是幸福美滿的家庭,本來應該是和睦歡笑的父女,如今卻只能相互砍殺。
變了。
兩個人都變了,已經扭曲到無法挽回。
我們,是如此污穢不堪。
我們,是如此罪孽深重。
我們,已經無法脫離黑暗。
朝著對方嘶吼,斬下彼此手中的兵刃。
纏繞著火焰的巨劍,流星般飛劃而過的居合刀,在中間處交鋒碰撞,爆出了強烈的閃光!
這種程度仍然無法照亮陰影……
「哈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聽得見嗎,刀劍的哀鳴。
對著不應該是敵人的對方哀慟。
「如果,妳當時也能夠如此的話……」
烈焰產生的對流風斥開了居合刀:「她就不會死了啊!」
「我知道……」
努力穩住腳步以及情感,少女說出了自己的夙願:「所以我才成為聖職者,想藉由拯救來彌補那份過錯。」
「拯救?妳在開什麼玩笑?」
憤怒的火焰完全無法遏止,猛烈地朝末.諾卡塔里攻去。
「妳又拯救了什麼?連那女人、連我、連自己都無法拯救的人,能夠拯救什麼!?」
一劍、一劍又一劍!
本以為穩住的情感也逐漸失去了控制:「是啊!我什麼也沒能拯救!」
「不過不如此的話,難道要像你一樣到處殺戮嗎?」
原本劣勢的居合刀稍微佔了上風,不過也只是些微差距。
「這連拯救、彌補、贖罪都稱不上!只是單純的殺人者!和那些殺了母親的人同樣的罪惡!」
巨劍也不甘示弱,將不斷襲來的刀壓制,相互摩擦的刀劍再次迸裂出火花。
因為自己妻子的死去,和女兒刀刃相向的男人。
因為自己母親的亡逝,與父親交戟相對的少女。
那個女人的死,深深烙印在兩人心中。究竟誰對誰錯,他們自己也不清楚。但是這憤怒、這陰影豈能這樣平息?
共同承擔那人的死,或是選擇怨恨彼此--只有這兩種方法。
很不幸的,他們選擇了後者。最初或許是打算選擇前者,但在不知不覺中決裂了,演變成後者的悲劇。
悲劇甚至造就另一齣悲劇。
受到妻子死亡、女兒仇視的他,輾轉到了卡利米村,將這一切的憤恨付諸在另一個女孩身上。
沒錯,那個女孩正是現在的黎。
如果當年,男子擁有現在這實力的話……
如果當年,少女能夠狠下心的話……
或許、或許……
我們一家三口就只會是個平凡幸福的家庭。
雙方都知道這一點,都知道自己的罪過,所以無法原諒自己,但是,又能怨恨誰呢?這樣的怨恨、愧疚要對誰傾瀉?
於是自我催眠,將她的死歸咎給另外一個人,向那個人傾瀉自己全部的怨恨。
瘋狂的作為,扭曲的思想,兩個人都已經不是正常的人了。
我們,是如此污穢不堪。
我們,是如此罪孽深重。
我們,已經無法脫離黑暗。
我們,是害自己摯愛死亡的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