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調色師．畫鳥的少女】

　　沿著蒼鬱樹林中的細聲鳥語，踏過了不久前午後雷陣雨的泥濘和些些色彩斑斕的石頭，出了樹林，視線終於能望見不是用樹葉隨意拼補的天，終到了山邊的懸崖。

　　抖了抖附上幾片葉子的大衣，我張開手感受風的顏色。

　　倏地，一隻白鳥掠過眼角，我向那兒望。

　　沒有什麼鳥，只有一個穿著髒兮兮衣褲的孩子。

　　隨意地紮上一條大大的馬尾巴，亮金的頭髮上還能瞅見突兀的泥巴色，清秀的臉蛋也像被惡作劇般抹上幾條泥痕。

　　倚著大樹，一雙湛藍大眼正出神地盯著髒棉花似的雲和白雲般的一隻白鷹。
我走近一瞧，在她滿佈泥巴的腿上擺著一疊同樣骯髒的圖畫紙。

　　紙上還有黑粉蠟筆看似隨意的幾筆，仔細端詳，那彷彿無意義的塗鴉恰如遠山近崖的輪廓，活脫脫的進了紙中。

　　那孩子似是注意到我了，面無表情的盯著我，從腳到頭，然後，一句話沒說，便拾起身邊唯一一枝黑粉蠟筆。

　　「小妹妹妳在這兒做什麼？」我明知故問的瞧著黑粉蠟筆頭迅速在髒圖畫紙上一筆一筆撇。

　　「畫畫。」可愛的聲音卻意外沙啞，那似武裝的冷漠語氣令人想要緊緊擁抱。

　　「畫什麼？山麼？」

　　「不是，是畫鳥。」她低著頭，卻仍在用黑色畫著山。

　　微歪了頭，我不假思索地問道：「鳥在哪？」

　　她似不耐煩的癟了癟嘴，停下筆。

　　良久，水靈的大眼對我眨了眨：「天上。」

　　表情透出一絲絲調皮和似笑非笑的神情。

　　我聳聳肩一笑，續問道：「怎麼不畫天呢？」

　　低下了頭，她臉頰上劃過幾滴晶瑩水珠。

　　「我沒藍色的筆。」

　　我連忙拿出大衣口袋中的白手帕，替她將臉擦得乾乾淨淨，然後把髒手帕再收進口袋。

　　捧起她的小臉，用姆指輕輕拭去她又流下的淚珠，我對她笑了笑。

　　「心中有藍色，紙上就會有藍色。」

　　她的聲音不斷的顫抖著，帶著些微哭音：「沒……沒有藍色……怎麼……畫天空？」

　　「閉上眼吧。」

　　聞言，她立刻閉上了眼。

　　我將另一個口袋中的一隻只有右手的手套戴上，然後將右手舉向帶點灰的天空。

　　一開一握，當感覺到有東西落入掌中時，我拍了拍她纖細的肩。

　　「妳喜歡什麼筆？」

　　我感覺著手中東西的律動，邊專注的聽著她的答案。

　　「這個！」她拿起約比她手指短一截的黑色粉蠟筆，眼神充滿期待。

　　我笑了，然後將手中的東西交給她。

　　她仔細的看著純白的粉蠟筆，眼中誠實的露出失望。

　　「心中有的色彩，它都有。」說著，我握起她的手。

　　「遠方和煦的太陽有著橘子色的笑容，幾抹灰色的雲正焦急地離開，而天，只是一張淡藍色的畫布。」
每說到一種顏色，觸在紙上的白色筆就流洩出那種顏色。

　　少女的表情顯露出她有多驚異於這枝神奇的筆，眼中流露出一種純真自然的羨慕。

　　「好……神奇的筆喔！大姊姊是魔術師嗎？」

　　我微微一笑，停下了繪圖的工作，說道：「我是不是魔術師，是『調色師』喔！而這是『天空的畫筆』，能畫出所有妳想到的顏色喔！」

　　語畢，我盯著她清秀的臉龐。

　　有些許的焦躁和欲言又止，她緊緊盯著畫筆瞧。

　　看著她的愁容，我捏了捏她的臉蛋，笑著說：「送妳吧！」

　　她的表情一下從之前變成不敢置信的開心，顫聲問道：「可……可以嗎？」

　　我笑著點點頭，她也立刻給了我一個表感謝的大擁抱。

　　但在一瞬間，她又閃電般縮回了身子。

　　「抱歉……弄髒妳的衣服了……大姊姊……」

　　我嘴角微揚，然後將她緊緊摟在懷中。

　　「就算衣服髒，心乾淨人就乾淨。」

　　輕撫著她金色的髮絲，我這麼說著。

　　她故作堅強的點了點頭，但肩膀的顫動已經讓我知道她的心情。

　　「別哭了，完成這幅畫吧！」

　　她對我堅定的點了點頭，握起天空的畫筆畫著。

　　雖然年紀很輕、用的畫材不好，但從一筆筆肯定的顏色看得出這少女繪畫的天份極高。
　

　　當最後一抹雲出現在紙上時，太陽已經有一半沒入地平線。

　　她露出自信的笑容將紙遞給我。

　　我端詳著粉蠟筆繪出的遠山群和近的懸崖，然後疑惑的問道：「妳不是要畫鳥？」

　　她笑了，燦爛如初昇的朝日。

　　「如果能夠輕易留下的東西，那即使留下了，也不美了。」

　
　　遇到少女的這天，是帶點憂鬱海藍的桃紅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