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斯塔克鎮長府邸是比想像中還要樸素的地方。
走進大門,打理整齊的庭院映入眼底,但若要說有什麼突出之處,也就是「看得出經常打理」這種程度的評語,沒有華麗的噴水池、坐落花叢間的涼亭或宣揚一鎮之長威嚴的雕像等等事物,這讓韋丞原本興奮得大放光亮的雙眼頓時黯淡死灰。
穿過廳院,進入主建築。室內裝潢並不馬虎,不過可以看出其設計訴求是功能性多過美觀,真要說看起來最貴的東西,應該就是腳下這吸音效果幾近滿分的地毯。
總覺得鎮長是很一板一眼的人。韋丞頂著了無生氣死魚眼如是猜想。
順帶一提,跟在後頭的除了弗利特全程同手同腳,其他成員都意外鎮定。
「就這了。」
走在前頭的克拉克梅爾停下腳步說。眼前的門板,單從尺寸和設計給人一種大器感,但上頭沒有任何裝飾,連最能低調彰顯地位的門把也是普通的款式。
原本還期待能看到虎頭或龍頭設計的那種門把。從頭到尾都沒放對重點的韋丞已經進入不期不待的心境。
沒注意到背後這位英雄的腦內奇葩劇場,克拉克梅爾推開門:
「鎮長,我把人帶來了。」
門後很明顯是餐廳,而且是會在奇幻作品中看到的那種標準餐廳。韋丞的眼神頓時有如死而復生般亮了起來。
能容納十人以上的長餐桌,蓋上乾淨的白色桌巾,桌上每隔數個座位便擺有一座燭台作為裝飾。當然,僅此而已。
距離門口最遠的主位坐著一名老者。從臉上的皺紋和消瘦的身姿不難看出他年事已高,然而在看到那甚至比青壯年還要穩當的坐姿以及炯炯有神的雙眸,韋丞腦中「這老頭不會等等嗆個牛奶就掛了吧?」的臆測立刻髮夾彎成「這老頭應該可以活個120歲吧?」這類肯定懷疑參半的猜想。
「歡迎各位。」
這個時候一名管家裝束的中年男子走了過來,依序向克拉克梅爾、伊薩克、韋丞及弗利特一行行禮。
「我是羅斯塔克家的管家。請讓我帶各位入座。」
在管家帶領下依序入座,接著由女僕送上餅乾和紅茶。
一切準備好後,羅斯塔克鎮長啟口:
「韋丞.廖。」
「有,鎮長好。」
鎮長老人家的眼角似乎顫動了下,克拉克梅爾和伊薩克則別過臉憋笑,而傻傻像是回老師點名的韋丞當然沒搞清楚狀況。
「感謝你保護了羅斯塔克鎮的鎮民。作為謝禮,我準備了專屬通行證,日後你可以自由進出羅斯塔克,也能在進出任何跟本鎮有貿易關係的城市時不用付入城費。」
說完,管家端著托盤來到韋丞座位旁,上頭放著一張已經屬名的通行證明。管家說:
「在您簽了名後,這張通行證將只有您能夠使用,未經允許取用或盜竊者將會遭受懲罰。」
和不久前格溫德琳介紹過的契約性質魔法道具類似,也就是魔法技術普及而衍伸出的時下防盜手法。不過韋丞之所以一臉感動地拿起通行證是另有原因:
「這就是傳說中的羊皮紙?這個質感真特別……啊、不好意思。」
「無妨,我已經聽說過你的特別。」
比起通行證的價值更在意羊皮紙?鎮長老人家的側臉流露出些許無奈,別說克拉克梅爾和伊薩克,就連格溫德琳和凱都憋笑憋到肩膀明顯抖動。
「我想說的就這些。請各位自由享用茶點,想吃還能追加。廖,沒決定住宿地點,可以用這裡的客房。梅爾,之後給妳打點。」
「好的,父親。」
接著,只見鎮長起身離開,留下一臉納悶的眾人。
「呃,不會是我剛剛那樣讓鎮長不高興了吧?」
韋丞看了看管家又看了看身為女兒的克拉克梅爾,後者聳了下肩膀:
「不用介意,我們鎮長就是這樣。」
「就是,脾氣古怪的老頭。」
「說到脾氣古怪,你要自稱第二沒人會稱第一哦。」
「克拉克妳什麼意思!」
克拉克梅爾和伊薩克的口舌之爭讓直到剛才都還因為鎮長的離席而緊張的眾人放鬆肩膀。凱拿起桌上餅乾丟進嘴哩,滿意地點了點頭:
「嗯,不愧是鎮上最好的甜點師傅做的,果然好吃。」
「哎真的耶。弗利特你還不吃?冷掉可惜就給我吧。」
「什、等等溫蒂,鎮長剛不是說要吃可以追加,就不用拿我的了吧?」
「你盤子裡的看起來比較大片。」
「不要瞎掰好嗎?」
弗利特小隊相聲二人組正常發揮,潔黛則安心吃自己的。
「啊對了,新科英雄。」
「請叫我韋丞就好了,克拉克梅爾公會長。」
「那就韋丞。」
克拉克梅爾拿起餅乾在臉旁晃著說:
「我聽說了,你要考冒險者對吧?就戰鬥能力來說你是完全合格了,所以考試內容要稍微改改,最少也要半天時間討論。剛我爸也說你可以用這裡的客房,這段時間就好好休息吧。」
說完便把餅乾放進嘴裡,招來管家追加新的一盤。
「韋丞,等等晚上你有什麼安排?」
提問的是凱。他的盤子已經讓管家收去,紅茶也只喝了一杯。
「現在還沒有。」
「那晚飯就讓我請吧。當然,弗利特他們也會來。」
「欸、欸?可是我們什麼也沒痛痛痛!」
「說什麼啊?別忘了,可是多虧我的『聖光』才讓飛龍下來的。」
格溫德琳揪起弗利特耳朵,而音波箭作戰失敗的潔黛默默加快吃餅乾的速度。
「好啊我去。公會長,請問這裡的客房開放到幾點?怕太晚回來會吵到妳們。」
克拉克梅爾聽了大笑起來。
「放心,不管你狂歡到多晚才來,只要跟門口守衛說一聲,就會有人帶你去客房了。」
頭一次看到沒爵位的人會擔心這種事。克拉克梅爾笑個不停,但韋丞完全不懂這笑點在哪。
接著,韋丞先和凱等冒險者道別,跟著管家確認客房位置,並在克拉克梅爾的美意之下,聽了不少冒險者工作要項及羅斯塔克鎮的大小事。由於將自己設定成「很遠的外國來的鄉下人」的關係,最多也只問了大國國情,常識部分則決定靠自己挖掘。
就這麼過了幾個小時,弗利特再次來訪,韋丞便跟著他來到凱指定的酒館。
從建築外觀到室內,木板、推門、酒桶圓桌,完全符合奇幻世界觀的酒館要素,讓韋丞還沒喝酒就先飄飄然起來。
「喔喔喔喔~帶酒臭的木板味道……真是太奇幻了,Fantasy啊……」
「又在說什麼啊?」
弗利特苦笑,遞出啤酒。
「來,你的。」
韋丞才接過杯子,凱的聲音便從前方傳來:
「大家手上都有啤酒了嗎?那好,慶祝今天遇上飛龍大難不死,還見證新英雄的誕生,乾杯!」
此起彼落的杯身碰撞聲響,還有被濺出酒水灑到臉或衣物的怪叫和笑聲。順帶一提衣服被酒灑到的人也包含格溫德琳,而怪叫的就是被遷怒的弗利特。
韋丞淺嚐一口杯中物。簡單來說就是兌水的啤酒,不苦且刺激感低,通過喉嚨也沒什麼感覺。
「嗨,英雄老弟,下午謝謝你啦。」
來搭話的是和帶頭騎士起衝突的冒險者。不過韋丞晚了半拍才想起對方,而這反應也被看透,但對方並不在意的樣子,反而笑了起來:
「別在意別在意。畢竟下午沒時間自我介紹,現在認識就好啦。我是里克.蘇瓦,叫我里克就行了。」
以里克為首,其他桌的冒險者也一一來打招呼。想到這飯局是凱主辦的,韋丞還以為這些人全隸屬凱的團隊,不住佩服起這看上去不過20歲出頭的青年。
「啊?不不不,『金獅子』加上凱也就五個人啦。聚在這裡的,應該說跟凱是合作關係?就之前一起出過任務,彼此覺得不錯可以保持合作,就認識到今天了。」
「這麼多隊伍?這社交技能也點太高了吧?」
「哈哈,天底下哪有這麼方便的技能?這是他的本事啦,本事。」
里克仰頭乾光杯中啤酒,豪邁地吐了口氣。
「哈~騎士團那邊真該跟凱學學,尤其是──」
「好啦里克,你別纏著他了,來這桌吃飯吧。」
「對對,別因為你先跟人家講過幾句話就自認比較熟,把機會讓給更多人吧。」
「──欸等等,我還沒聊夠、別拖我欸為什麼掙脫不了、我還沒聊夠啊啊啊啊~」
里克就這樣被同伴架走。多虧如此,韋丞得以跟更多冒險者交談,也收到不少入隊邀請。
不過韋丞已經做出決定,婉拒所有人的勸誘。
直到有一個人這麼說:
「但是這樣不會給弗利特他們太多壓力嗎?」
韋丞進一步詢問,對方也很乾脆回答。
更得出在這羅斯塔克鎮,韋丞極有可能無法加入任何隊伍的結論。
「怎麼樣?韋丞,還習慣嗎?」
凱不知何時走了過來,往韋丞的酒杯努了努下巴:
「你以前應該沒喝過吧?算是羅斯塔克的特產之一喔。」
「還不錯,而且有種特別的甜味。」
「那是蜂蜜,產季過沒多久所以特別多,喝起來更爽快。」
說著凱一口乾光自己的,抬手向服務生追加。
轉過頭來時,臉上神色比剛才嚴肅幾分,問:
「你當上冒險者後打算加入弗利特他們吧?」
「預計是這樣,但聽說我的級別會影響他們接任務。」
「我就是想說這個。高階冒險者加入以致拉高小隊等級,會讓實力或經驗不足的隊員被迫面對不適合他們的任務。那不只是危險,根本是玩命。」
「所以你是來勸我拒絕弗利特?」
「不,我希望你能以個人活動的冒險者和他們長期合作。像是他們接到稍微棘手的任務時請你支援,而你因為任務需要人帶路或輔助時也能找他們。至於酬勞方面的問題,公會是有訂出金額,主張是不能讓高階冒險者掉價,但你們也可以檯面下自己談。」
「上有政策下有對策這點真是走到哪都一樣啊。」
「進這一行後早晚都會知道啦。而且這也是一種拓展人脈的方法,先學起來沒壞處。」
「原來如此,公會默許的啊。」
凱愣了一愣:
「……我真搞不懂你是靈敏還遲鈍。」
「教科書看得多而已啦。」
韋丞抬了抬酒杯。
「凱,謝謝你今天找我來。」
「什麼話?主角不在,今天這局哪辦得起來?」
「我謝的是其他部分。」
說著,若有所指地瞄了瞄在對角線的窗邊的二人組。明明換上了便服,但那戒慎恐懼的眼神,曝露他們是被強塞不願意的監試工作的騎士團基層。
「有像他們一樣怕我怕個半死的人,也有跟弗利特和你一樣願意接納我的。你是想告訴我這個吧?」
「別說出來啊,怪丟臉的。」
「也是為了有個好藉口搞慶祝飯局對吧?」
「……你這小子喔。」
看韋丞又眨眼吐舌又豎拇指的,凱不住笑了出來。
「對啦就是這樣。好了,多喝點多喝點,就算明天考試你也多喝點。」
「欸,這叫我怎麼喝得下去啊?」
說是這麼說,不過韋丞還是仰頭乾光,凱看了讚好又叫了一杯。
「韋丞。」
「潔黛?怎麼在我背、喔啊啊啊啊!等、槌子、溫蒂姐?」
「就──說──了──別跑啊弗利特呃呃呃呃!」
「這完全是發酒瘋了吧!話說我背後明明是潔黛、欸人去哪了!」
「還什麼潔黛哦嗝,是男人就靠自己啊!我好心陪你訓練,好好接著哦嗝、吧啊啊啊啊!」
「等、等等喔喔喔喔這攻速還不慢、我是猜過但沒想到是力敏型服事啊溫蒂姐!話說都沒人來幫忙嗎!」
雖然不是打不贏,但韋丞擔心出手會誤傷格溫德琳,求助地往周遭看去──
「打喔打喔!哈哈哈哈!」
「沒打架的酒會就不算酒會啦!」
「弗利特被打飛到角落就睡死了,看新英雄能撐多久哈哈哈哈!」
──得來非常通俗的異世界酒館反應。
「還有空看旁邊嗎啊啊啊啊弗利特呃呃呃呃!」
「居然越揮越快、酒館被砸了也沒關係嗎!賠償怎麼辦啊!」
「那啊啊啊啊是哦嗝、凱哀哀哀哀的問題啦啊啊啊啊!」
「什、大家快幫忙阻止溫蒂──什麼時候倒一片啦欸!」
「剛才,被掃到。」
「潔、潔黛?太好了幫忙、人呢!」
凱四處尋找潔黛的身影,最後在門口看到她。
「潔──」
背對街道,翠綠短髮的精靈向酒館內搖搖手,便融入夜色般緩緩消失。
「居然落跑啊啊啊啊!」
最後,酒館修理費由全員平攤,弗利特小隊──特指格溫德琳──負責的部分則由凱先代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