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德與應得——談「成功的反思」

作者：我的筆名叫123│2021-07-20 16:34:36│巴幣：30│人氣：333

之前和友人聊天，對方問了我一個問題：

「你覺得這世上的每個人是否應得什麼？」

起初我不明白友人問這個問題的意義，以為是
「我扶老太太過馬路，我希望她跟我說謝謝然後對方真的就謝謝我」這種事情
(這樣看來我的思維還是蠻天真幼稚的w)

於是在一番對答下，友人換了個問法：

「如果今天你就是神，或者就像異世界轉生那樣，有個系統性的存在，保證你或是人們做的任何行為都能得到回饋，你會想去嗎？」

我當時給出了肯定的答案。也是那時候我才知道友人是把桑德爾寫的《成功的反思》看完後，才來和我討論書中提到的問題

桑德爾想要說的是，社會中的大眾幾乎很難抵抗這種誘惑，一個「努力有所應得」的世界太吸引人了！而這導致一個可怕的悲劇——

此時我反問友人：
「應該要假設一個世界是，不管怎樣你都不用煩惱下一餐會不會餓死的話，你還會在乎每個行為都需要有對應的回饋嗎？」

友人認為會——因為人類會感到寂寞

而桑德爾的說法是，人是渴望有所貢獻的群體生物，所以我們自然的會希望自己的行為是有價值的

既然我們會希望行為能有貢獻，那麼要怎麼判斷自己確實有貢獻？

答案是成功

當我們認為自己成功的時候，我們就是有貢獻的人。換句話說，人們接著要去尋找怎麼定義成功

仰賴他人的評價、找到可以控制征服之類的感覺 (我聽到判斷貢獻就直接回答是不是大家會去在乎他人的看法XD)

前言就到這裡，接下來就是書中談到的歷史發展：

階段①
幾百年前的美國，他們當時白人移民很多是清教徒

首先，清教徒的人相信努力工作的人會得到上帝救贖的「徵兆」，因此他們把勤勉、節省視為「美德」，是這個圈子中所認同的好的價值觀
這種價值觀就叫「預選說」(天選說)

而清教徒在當時是整個社會的主流，他們的觀念也成為美國的主流價值——因為清教徒都很有錢

事實上，馬丁路德之所以要反抗教會、發動宗教改革，正是因為他完全反對「預選說」

教會發放贖罪券，正是利用了人們想要得到救贖的心態，讓他們以為自己可以得到上帝的保證

諷刺的是，馬丁路德反對預選說，他的後繼者們卻仍然想要找到可以延續上帝保證的說詞，也就是清教徒的那套「救贖的徵兆」

最終，清教徒這套說法，到了美國與資本主義結合，使之變成了新的貴族世襲階級

階段②
到了1960年左右，支配美國社會上流階層的絕大多數都是這種清教徒背景的白人或猶太人。累積巨大的財富，並用血緣將財產世襲給自己的子女

這時有個叫科南特的人，他是當時哈佛大學的校長。科南特認為，不應該再讓清教徒子弟成為民主社會的領頭人

他認為接下來的社會需要由有「才德」的人物來帶領社會。而為了做到這點，科南特選擇的方式是透過「教育」

他以哈佛大學校長的身份發表演講，告訴大眾他認為要用大學教育去篩選能夠引領社會的人——

「每個人應該都要有機會去一展長才，讓有才華的人發揮他們的才能」就是他當時的口號

(講到這裡，我大概猜到應該就是科南特提出的教育標準出了問題)

不只是標準有問題，而是全方面崩潰的開始，後面會提到。總之，科南特的思想很快就被各大政治與教育領頭人吸引

他們著手改造了教育體制，確保大學可以篩選出優秀的人才，讓他們得到更好的資源。而篩選人才的方式，就是透過智力測驗SAT

科南特相信SAT測驗不受家庭背景的影響，可以公正的篩選出一個人的才能。其他私立大學也跟著效仿，耶魯、長春藤…等，也就是現在那些「名校」

但事情其實並沒有科南特想的那麼樂觀，在將近40年之後，根據統計研究指出，SAT測驗實際上比在校成績更受家庭背景影響

也就是說，它是可以被練習的，而有錢人的子女可以透過參加補習提高這類分數

不只如此，因為長時間使用智力測驗篩選人才的影響，大眾的價值觀被改寫了～

人們開始相信「聰明比當道德上的好人更重要，因為聰明的人才能進大學，大學的測驗會公平的判斷一個人是否聰明」

「而能進大學，未來才會有好的工作」

但就連這個想法都是有錯的，變成人們在乎一個人是否聰明勝過你能不能當好人

美國實際上有上大學的年輕人在同年齡層中只佔不到3分之1；但目前美國國會中的成員有98%都有上過大學

(一聽到「國會」兩個字，我認為這就代表價值觀的標準也因為這些議員而改變了)

沒錯，而這件事的影響不只如此

階段③
當整個社會的國會都是由這些被大學挑選出的「才德菁英」所組成時，這個社會會發生什麼事？

在科南特的理想中，這群才德菁英比那些被「篩選掉的人」更有資格統治社會。因為他們更有才能、也比其他人更努力爭取到自己的社會地位

其中包含了小羅斯福、歐巴馬、希拉蕊等人，他們都是來自這個體制下誕生的才德菁英

而其結果，一個沒有救贖的社會誕生了，並在衝突與毀滅的道路上直直往前衝

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桑德爾的說法是，因為這一切都是「才德至上觀」，而且這是一個「有害的價值觀」

才德至上者認為，擁有一件才能並將其努力發揮出來，這之後產生的結果都是「應得」的

例：「在一番努力下，你成為了明星選手，那是你應得，社會理應保障你的努力」

這就是才德至上者最常見的說詞，我們甚至能在很多政治人物口中聽到

但這顯然很有問題，憑什麼是「你」得到社會的認可？

才德至上者會說那是源自他的努力，但一個人能不能做到「努力」其實受到「環境」的影響。而環境完全是隨機性的，這並沒有公平可言

同樣的，就算說是因為才能好了，但一個人究竟有什麼才能也是隨機性的，這本身也並不公平

而且擁有某種才能，還得看那個社會是否重視那種才能價值 (如籃球、棒球等運動)

這邊注意的是，桑德爾並沒有否定「努力的重要性」，努力確實能讓你的才能有所發揮

但是才能至上者過度誇大了努力的重要性，掩蓋了形成努力的本質。因為他們這麼做，才有理由去證明自己確實配得上某種應得

才德至上還有一個更可怕的後果——
那就是羞辱了敗者、傷害了勝者。

在才德至上的社會，成功的定義被改寫成應得論

你會成功，是因為你很努力、你有才華；相對的，你會失敗，是因為你沒有才華、不夠努力，是社會的「廢物」

才德勝者會用這種「廢物」的眼光看待體制下的敗者，替他們貼上沒有能力照顧自己的無能標籤

而接受才德至上觀的敗者也會這麼看待自己，連最後的尊嚴都失去

而為了使這套觀念運作，就需要極度惡劣的競爭環境，才得已篩選出每個人的才德。勝利的人為了確保自己的子女也是將來的勝利者，強迫他們花費大量時間去學習各種課程

是故，就算成為了勝者，也付出了慘痛的代價。
因為勝者沒辦法在這種競爭的制度下學會相信他人，而且人生大半的時間都耗費在擁有更多才德上，而不是學習擁有實踐的智慧

就在美國實行這套制度後，年輕人的自殺比率比往年多了10倍

*題外話，我在友人提出才德至上者也要讓子女成為勝利者這段提出了問題。我不知道為什麼他們會希望這樣教育子女，是為了滿足虛榮心嗎？

友人答：其實這也是很簡單的道理，我相信跟你一樣有類似想法的人也不少

但同樣的，每個人處理寂寞的方式不同，而擁有孩子是一種檢視人生的機會，所以至少在「想要有孩子」時的心態，和「如何教育孩子」是有差別的

也就是說，我想要有孩子的動機，和我教育孩子時的動機是不同的，這很合理

我很難想象我是為了讓孩子體會到勝者的虛榮才去生孩子，但我可以想像到，如果我要教育一個孩子的觀念，我可能直接複製了我習以為常的成功觀

而在才德至上的社會裡，會被複製的觀念也就包含了才德至上的虛榮感

階段④
當美國社會轉型成才德菁英統治後，他們最先提出的政治戰略就是越戰，讓士兵去前線送死

當這個教訓還不夠時，下一批才德菁英，也就是小羅斯福總統提出了市場全球化

市場全球化席捲了國際社會，才德菁英深深相信這是完全明智、優秀的策略

*「別問國家能為你們做些什麼，而要問你們能為國家做些什麼」
當年美國因為越戰而經濟衰退的時候，甘迺迪與他的幕僚想到的方法是減少國家福利支出——

也就是反過來要求人們為自己的命運負責，政府之後才不管那些因為選擇失敗、投資失利的人死活

而藉由將人的自由意志與無法控制的命運綁架，這種說法就能很體面給政府台階下 (真的很聰明呢。)

為了補償損失，之後的總統做了什麼？

那就是承諾更多的機會上大學，更仰賴「教育」。因為在才德至上勝者的眼中看來，並不是這個體制出了錯，而是實施的不夠完全

只要祭出更多的機會、讓更多人接受教育，所有的問題就會神奇的消失了

而因為一直仰賴這樣的體制，一直製造傲慢的勝者、屈辱的敗者。導致人們終於受不了(*收割者)

當然，屈辱的敗者們沒有辦法完全體認到這是體制本身的錯誤，而是責怪政府的無能與謊言

*收割者的崛起
失去對才德菁英信心的老百姓，最終被收割者吸引，也就是川普

川普在選秀時，偽裝自己才德菁英的本性，假裝自己了解人們的憤怒、避而不談機會，這也讓他最終當上了總統。可是執政以來完全沒有對才德社會做出任何實質的改善

其他收割者的例子大家已經在韓國瑜身上看到了

就這樣，勝者階層無法理解敗者的憤怒，
以為人民只是受到愛國或民粹主義影響。

但根本上而言，是勝者剝奪了敗者對社會的貢獻，羞辱他們的工作、貼上無能、低俗的標籤

累積起來的民怨透過民粹反撲了政治，最終誰也沒有勝利——台灣的政治也是這樣

唯一的解決方式，就是必須承認才德至上並不完美而且非常有害，是民主社會中必須放棄的觀念

但是這麼做違反了我們的自然直覺，也就是接受這個世界的「無常」

而全球市場化，整個世界都被轉型成才德至上的競技場，每個人生來都成了這個體制中必須打倒的對手。這也是為什麼我們明明不是清教徒，卻還是被才德至上禍害

作者的想法：

桑德爾在書中這樣寫看似在罵清教徒、猶太人，但實踐這個問題的卻是這個社會中的每一個人，所以他實際上罵了所有人～但是他文筆很好，所以你會覺得被諷刺了，而不是被攻擊了

他的想法是，才德至上分裂了一個民主社會需要的「休戚與共感」

用阿德勒的說法來說就是「社會興趣」，一種你會主動關懷外在環境的欲求

而他提出了一種大膽的解決方案，那就是從今以後大學最好變成完全抽籤制，而不是才德篩選制

首先必須消滅大學作為篩選機器的功能、消滅對文憑的崇拜。這樣一來，人們不會再認為大學是成功的唯一道路，而是可有可無的設施，這才是自由

而對大學權威的崇拜消失後，自然就不會有搶破頭進名校的現象。學生只需要有大學畢業的能力就好，而不是什麼都要透過補習來達到頂尖

桑德爾認為，如果才德至上的制度被罷黜了，那麼人們就會重新定義社會需要的「共善」

當然這是很困難的事，作者承認光靠他自己無法想像那種共善的可能形式，但這不會是我們繼續採納才德至上的理由

共善是會變動的，它代表著目前社會共同認同的「好」的價值

至少在作者看來，沒有才德至上的社會，是更加寬容敗者和弱者的，那種社會才能解決階級的不平等

言下之意就是，我們目前的社會沒有絲毫寬容可言，對勝者也好、對敗者也好，我們都活得比以前的人痛苦

*題外話，我向友人詢問在桑德爾的觀察中，那些才德至上者怎麼看待街友，或是社會福利？

桑德爾是以觀察才德至上的政策制定者角度去描述的，才德至上者的那些勝利官僚，把街友這樣的社會底層視為「敗者」

理由是那些人是因為自己才德不足、選擇錯誤才會窮困潦倒，明明好手好腳卻不事生產。因此我們只補助那些想要工作的人，給予低階工作機會和津貼

社會福利只給予那些「值得」使用的對象，
因為自己的因素而不幸的人並不值得救助。

所以很多福利政策實際上根本沒有任何作用，因為我們根本很難衡量一個人的責任有多少受運氣影響，身障者也一樣

這也導致了官僚體制的空洞化，很多公共論述早就失去了實際可行的道德標準

然後處理不了的問題就推給教育或人民素質，避而不談顯然不會有共識的決策，將其用市場需求解決

何謂用市場需求解決？

舉例來說，死刑存廢。死刑的制度會決定我們的社會怎麼定義正義，但大多數國家官僚的做法則是直接看這麼做有沒有「經濟價值」

如果幹掉一個死刑犯可以減少維安費用，好我們上。如果把死刑犯留著能夠平息其他人權訴求，那就這樣決定

大家討論的結果最後變成這麼做「有沒有利益可言」，而不是要不要對社會大眾樹立價值標準

應該說不只是錢，而是形式上的利益，讓論述跳脫道德判斷

桑德爾認為這種想法很卑鄙，而且在美國政壇很常發生，就以「美國夢」來說好了

在美國怎麼做你會發財？

去華爾街當股票投資客～

為什麼呢？
因為在美國，當股票投資客，你要繳的稅比醫生還少。你請一個秘書，他要繳的稅都高過你不少，即便你的收入是你秘書的幾百倍，巴菲特就提過這點

因為美國的官僚們在討論稅收時，會認為一個人的收入決定他對社會有多少貢獻，而投資客往往照顧著這些官僚們，或者說是財團

就算不考慮腐敗問題，官僚也不曾考慮稅收實際上的道德意涵，因此無形中強化了大眾對哪種工作會更有價值的判斷

稅收的道德意義是由政府控制，也理應由政府決定，因為這會決定這個國家哪些行業是受到支持、哪些沒有

美國的才德菁英們則不想管這套，把人的工作單純視作收入與支出，用市場機制避開道德論述

「對」比「好」更優先

「對」就是你覺得正確的概念
「好」則是你如何認為一個事物的品質

(那感覺許多人會覺得自己認為是對的東西同時也是好的)

沒錯，因為我們可能同時評價一件事物的品質與正義，而才德菁英會認為正義比品質更優先

因為正義比品質更優先，所以一件事情只關於品質時，對他們來說就沒有討論的必要

就像前面說的，股票師和秘書、醫生的稅收差別，這就是「好不好」，而並不是「對不對」

因為在制度上來說，他們的稅收已經是正義的了，兩者的稅收都沒有影響基本人權，收入也沒有因為稅收而顯著的受到損害

但人們確實會因為兩者的稅收產生價值上的比較，從而判斷政府的政策傾向。(為什麼股票投資客繳的稅比較少？從而影響到人們對於「好」的看法)

補充：川普後來為什麼會輸？

川普的問題一樣，身為才能至上者的他也仍沒有解決人民真正的不滿源頭

他把抨擊歐巴馬政策當作吸引話題的手段，但自己的政策上還是在走歐巴馬的老路。投票給他的人發現在現實中沒有改善自己的生活，又形成了針對川普本人的憤怒

拜登可能也是才德至上者，但目前資料太少不好隨意評論

(原本場外的那篇太久沒推被洗掉，所以把以前更新的部分重新貼到小屋的文章中)

〈11/9更〉

今天剛好和友人討論，主要是針對5樓留言中的臉書文章內容來分析，有興趣的巴友可以看看這篇《成功的反思》的反思

https://www.facebook.com/547436678770231/posts/1802020519978501/

(以下正文)

以應得來說，「認為自己有資格」和「我配得享有什麼」這兩種本質上是一樣的思考方式，都是「應得報復」的變體

應得報復也就是贏家渴求回報、獎賞，而對得不到的人來說是一種懲罰

羅爾斯雖然是在討論不平等和正義，但他的觀點仍停留在獎罰制度，暗示更能達成正義的目標是建立在一套可靠的供應模式

這也是桑德爾對羅爾斯與他的學問支持者提出的批評。準確來說，是因為「獎罰制度」本身是有問題的觀念

一方面來說，獎罰制度是一種權力的使用，為了使其運作，必然需要去操控體制下人們的觀念，使其配合制度(類似古代法家那種做法)

而這種操控會給予虛偽的希望，讓你身處其中時會以為自己真的活在正義的社會，實際上只是自己足夠好運而沒有發現問題

獎罰制度必然會製造敗者，但那種渴望正義與平等的信念卻會誘惑人去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