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之十二,我的思念。
睜開眼,是那熟悉的草原,豔陽高照,萬里晴空,這卻讓清道夫扭曲起臉龐。
「……令人作噁的地方。」
這些美景都搭不上她的視線之中,因為在她眼前的,是那已經成為廢墟之地的部族村落。
她猶稀記得自己拿著大斬刀、衝進去把那些曾經尊敬、服從過的長老一一屠殺殆盡的畫面。
他們痛罵、反抗、求饒、哀嚎,不管是什麼,那都無所謂,他們在殺害芙雅時,就已經決定了自己的命運。
喀,低下頭,一副只剩下一步就能將死的棋盤放在腳邊擋著她。
「……我再也不是棋子。」一腳踢翻棋盤,她深深做了一次呼吸,本應該是草原的清香,如今衝入鼻腔的,卻只有混濁濃稠的血腥味。
「……」
她吞了口唾液,鼓起勇氣做了轉身,眼前順著草原山坡一路向下,一處簡陋的營地,依舊在那,那個令清道夫傷心欲絕的回憶之地。
腦袋並沒有下達指令,雙腳卻自己先動了起來,她一步步走向那處最痛的疤痕。
跟部族村莊不同,而且、空氣越來越清新,營地看起來反而像是新建的一樣,雖然作工拙劣依然幼稚可笑,但每一處都跟最美好的那個時候如出一轍。
「妳在想很失禮的事情,對不對?」
清道夫瞳孔縮放了幾次,就像是要確定眼前穿著米黃鑲淺藍碎花長裙的女人,那是她這一生最重要的人,芙雅。
「……啊,嗯,對。」認清眼前之人後,她單手插腰,帶起了微笑,現在的她,是海伊特。
「我的確是想著很失禮的事情。」那語氣帶了點惡作劇的調侃。
「……妳、不一樣了呢。」芙雅有些驚訝,但她很快地也展示出笑容。
「因為我已經明白了。」帶著笑容,海伊特向前走了幾步,眼神完全沒有離開過芙雅。
「明白了什麼?」雙手扣在後腰,她也以活潑的大步靠近海伊特。
『我明白,我已經死了。』
沒有把話說出口,她伸起手,輕輕整理著芙雅那栗子色的長髮。
「……如果以前就能有這種待遇,那該有多好。」芙雅又往前一步。
「別傻了,僅有這一次。」海伊特輕哼了一聲,她緊緊抱住了芙雅。
芙雅那株黑的瞳孔內彷彿帶起了亮光,它在裡頭轉啊轉,就像在釀造最剔透的情感一般,一抹琉璃滴在了海伊特的肩上。
「我終於能跟妳在一起了,芙雅。」
「——」芙雅像嚇到般全身震了一下,她無聲的笑了笑,閉起眼,細細品嚐這一刻的美好,然後,那個笑容一點一點,一點一點的收回。
「不,海伊特,妳不屬於這裡……」
「妳這是……什麼意思?」海伊特輕輕地抓住她的肩膀拉開距離,她們看著彼此,有著同樣的情感,卻有兩種不同的心情。
「至少,不是現在。」芙雅臉充滿著不捨,卻又有無法被動搖堅毅。
「我不明白……」
「讓妳一個人獨自去承受那些,對不起,但,我還是希望妳要好好的繼續活下去。」
「我已經努力過了。」
「只有努力還不夠。」
「……」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她甚至沒想過,芙雅有拒絕她的那麼一天。
「妳能夠跟我說,妳已經了無牽掛了嗎?」
「我——」
海伊特本來想要很堅定的回答,但此刻喉嚨卻像是被什麼卡住一般,讓她難以嚥氣。
「我希望妳記得我,海伊特,唯有那樣,我才算是真正地活著。」芙雅重新笑了,笑得苦澀,臉上充滿著矛盾的無奈。
「我不明白……芙雅,妳就在我眼前,而且……我碰得到妳……這怎麼不算活著呢?」海伊特輕撫著她的手臂,一切是那麼的真實,芙雅只是靜靜看著她,然後回應:
「如果就這樣下去,妳也會被遺忘的。」
「那又如何!我不需要任何人記得我!我只需要妳!我受夠了!我受夠觸碰不到妳的痛苦了!」海伊特變得激動,她搖了搖了芙雅,彷彿要確認她才是那個神智不清的人。
「海伊特,妳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呢。」芙雅努力將笑容邁得更開。
「牽掛……」
她腦袋亂哄哄的,腦海裡閃過了幾個人影——
一抹紅影的羅德島刺客,紅。
在前頭指揮著大家的領導者,阿米婭。
以及站在最後,承受住來自背影的壓力,支撐著大家的那個人,凱爾希。
最後,是那位做著她認為這世界上最白癡工作的蠢狼,她會因為一件小事而開心上整天,而且蹦蹦跳跳地巴不得讓全世界的人都知道自己有多快樂,但她難過時,卻選擇將臉埋在她的大尾巴內,獨自一人承受,直到能再度展現笑顏。
她的個性天真開朗、也脆弱感性,但論其恆心與堅韌,羅德島無人能出其二,而最難以忘懷的……是那淡淡的薰衣草香。
隨著香味撲鼻而來,基地的週遭逐漸開起了薰衣草海,它們佔滿了草原,卻絲毫沒有侵犯到基地本身寸片的土地。
「妳已經回答了。」
「不、我……」
這次換芙雅主動擁抱住海伊特。
「海伊特,我希望妳再努力一下,再努力一下!」
「芙雅……我累了,我真的累了……能不能讓我就這樣……」
「累了就休息一下吧,但是,我所知道的海伊特,是一個連思考放棄都會忘記的傻瓜。」
「……」
「妳最重視的信念是什麼呢?」
海伊特有些語塞,帶著猶豫、緩緩說出:「承諾……」
「妳現在放棄,『她』會發生什麼事情?」
海伊特的雙眼逐漸睜大,她明亮的黃瞳此刻卻又重新鋪上了一層陰影,如今的她,已經變回了清道夫。
「妳知道嗎?唯有此刻,我才能真真正正的放下心,我很自私,我想被妳記得,但我也害怕,妳只為了記得我而放棄所有。」
「芙雅……」她回抱住了對方。
「妳還沒向她解釋清楚吧?」那在耳邊溫柔的輕語,卻足以撼動她內心深處所有的一切。
「芙雅!」她加大了力道。
「這裡,永遠是我和妳的秘密基地。」芙雅只是用臉頰輕輕蹭了蹭清道夫。
「……」
「那女孩,叫做普羅旺斯,對吧?」
「……嗯。」
「嘻,真可憐,一想到要容忍妳這個臭脾氣,我不禁也佩服起她了呢!」
芙雅雙手掌輕輕貼上清道夫的胸口,她前傾在嘴唇上輕啄了一下。
「去吧。去保護她。」
語畢,芙雅輕輕推了清道夫。
彷彿受到某種牽引,她的雙腳逐漸離地,不管她怎麼嘗試著想抓住對方,卻只能看著自己的手又一次穿過逐漸變得透明的芙雅。
在這瞬間,清道夫給出她最後的承諾:
「芙雅,我的思念裡,永遠都會有妳!永遠!」
她感覺她嘶聲力竭的大吼著,卻聽不到任何的聲音。
而視線也逐漸模糊——
「呃……」混身無力,清道夫試圖想要移動身軀,但全身上下彷彿被一種溫暖的束縛包圍而無法動彈,她努力睜開眼,模糊視線中,依然是那熟悉了灰牆。
試圖回想一下方才發生的事情,她剛離開凱爾希的醫療部門,傷害腦部的礦石病就突然發作……這一次,是她遇過最嚴重的一次。
『必須跟凱爾希報告才行。』
這麼想的她此時才注意到另一個異狀,她輕輕地搓動手掌,好像正抓著什麼,彷彿像柔滑的細絲,卻又有著分明的間隔,觸感很舒服,如同一張輕盈的絨床鋪在她的身上,而且……這香味……
她視線向下,一抹紫色大尾覆蓋在她的身上,但很快的,她才發現視線向上更是要命,她側靠躺在白皙的大腿上,一路延伸下去,是那雙她熟悉的黑鋼靴。
「醒了嗎?」一聲呼喚,讓幾乎不曾受過驚嚇的清道夫全身猛顫了一下。
「啊……嗯。」慶幸她目前還能用身體無法動彈當作理由,至少現在還不需要正眼去看向對方。
「……尾巴,觸感很棒吧?這可是我精心照料,用著最棒保養品的藝術傑作喲……羅德島可是有很多人想要摸摸看呢……」
那話語內容聽起來很輕鬆,但實際上卻完全不是那麼一回事,她的語調帶著悲傷的嗓音,清道夫沉著臉,她知道她們之間,還有很多事情沒有解釋清楚。
「嗯。」不知如何開口的清道夫,只是默默地應了一聲,
「妳差點死掉了喔,要不是天災信使身上都有帶著預防萬一緩解礦石病的藥物,如果妳沒遇到我,現在會怎麼樣就很難說了。」她的指尖輕輕觸碰著清道夫,從發病處的頭部、緩緩向下直到臉頰,再到肩膀以及手臂,奇怪的是,她並不討厭對方這樣接觸自己。
「為什麼……什麼都不說呢?雖然我跟妳的確……沒有認識那麼久……」
對方的指尖在顫抖著,清道夫感受得到,她害怕知道真相,卻更害怕什麼都不知道,她重新閉起眼沉思了一會。
「抱歉。」
堪稱冷淡,但這是清道夫所能想到最有幫助的一句話,如果對方不接受,那說再多都只是浪費時間吧。
「……」
沒有聽到普羅旺斯的回應,但那手指的觸感漸漸變成整片貼上,她將手輕放在清道夫身上。
「我不善言詞,但,之後有時間,我可以一點一點說明……」感覺那沉悶的氛圍逐漸散去,清道夫放鬆了心情,將自己的身軀更加靠往普羅旺斯。
「嗯……」只是靜靜地回了一聲,而清道夫感受著身體的無力感,她下意識地問了一個問題。
「妳一開始並沒有打算……利用這個機會為妳的天災信使夥伴復仇嗎?」
才一開口,清道夫就後悔了,不善言語的她,此刻依然硬是選擇了絕對是下下籤的話題。
「……是呢,妳這個笨老鼠,就這麼一刻,大概是我最容易奪妳性命的時候呢。」普羅旺斯將手向上,她扣住清道夫的咽喉,而對方只是深深吸了一口氣,並沒有任何反抗。
「我現在無法動彈,如果妳真的有這打算、把握機會。」
「笨老鼠,妳知道我是以什麼出名而加入天災信使嗎?」普羅旺斯看著只能乖乖躺在腿上的她,不由得多了一點笑意。
「誰知道呢,過動是天災信使的必要條件嗎?」
叩。
普羅旺斯敲了清道夫的腦袋,看著對方無法為此抗議,她笑得更加開朗。
「直覺,不管是羅德島、還是天災信使的夥伴,他們都稱讚我、有著無法形容的直覺能力,而這個能力,總是讓我選擇正確的選項。」
「妳是說……」
「我相信妳。」
「……」
兩人又一次陷入了短暫的沉默,普羅旺斯重新整理起清道夫那灰白的頭髮。
「我的確被嚇到了,眼下的一切,妳就是最有嫌疑的人,但我的直覺卻從未如此強烈地告訴我:『不是妳做的。』,所以,我才希望妳可以跟我稍微解釋……」
「抱歉……我只是……」
「我們連天災都不怕,怎麼會怕其它的危險?」打斷了清道夫,普羅旺斯以非常堅毅的語氣讓她明白、天災信使就是與死神打交道的行業。
『那妳,也小看她了喔。』
熟悉的聲音再次響起,但這次,並不是自己發出,而是清道夫想了起來,嘴角帶起認輸的微笑,她腦袋突然迅速運轉,然後想到了一件事情。
既然如此……
「喂……蠢狼。」
「我才不叫蠢狼!」普羅旺斯又敲了一次她的腦袋,但對方使勁挪動身軀,兩人在此時、首次對上眼。
「——」她的黃瞳深刻而專注,普羅旺斯甚至有些不敢回視她,這種反過來的情況似乎也是第一次。
「普羅旺斯。」
她第一次直呼她的名字,普羅旺斯能聽見自己心臟劇烈跳動、暗叫不妙,希望靠躺在她腿上的清道夫不會因此聽到。
「妳……」
「什、什麼?」
「能為我去死一次嗎?」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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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記。
這一章我重改了好多次、我一直希望能把這章的感覺好好表達出來。
所以、標題也使用了這本小說的名字之一的「思念」
不管是海伊特或是清道夫。
當然,還有芙雅以及普羅旺斯。
意外的,即便我修改那麼多次、我一直以為字數很多、反而字數不怎麼樣wwwww
來稍微談談這段感情吧。
以作者寫稿的角度來說,其實KK在寫這一篇章的時候,我最注重的事情大概就是不要讓普羅旺斯成為「替代」芙雅的角色,這一點我覺得非常重要!
她們一定有某些地方是相像的,不然不會在那麼多人之中,讓對任何人都毫無興趣的清道夫、特別注視著她。
但以KK的目標來說,便是剛剛說的,我必須讓其有所關聯、但不可以讓普羅旺斯成為替代角色,這樣很糟糕、我也不喜歡!
不過以現階段來說,最大的差異還是在於、芙雅已經不在了,她活在清道夫的回憶之中。
在講到回憶階段、有一些價值觀的東西是由我一個好朋友C桑所提供給我、讓我把這件事情可以更明確的說出來,雖然經由我的價值觀改變之後,可能已經不太一樣就是了。
這邊主要是在講,當忘記某一個人的過往和回憶,這個人才是真真正正的死去了。
我覺得芙雅在這一塊很大方,她承認自己不想被忘記、但她也同時不希望清道夫因她而被束縛,這是一個矛盾卻重要的情感。
而我希望在一些簡單、不需要額外描述的語句之中,大家能看得出清道夫的講話方式變了。
當然、她依然是個不會選字的白痴,這一點我真的很喜歡(大笑)
清道夫明明被普羅旺斯救了、卻似乎大賺特賺了一筆、不但有著最棒的膝枕、更有著大家夢寐以求的大尾當棉被!!!
這爽姊要被丟到垃圾桶埋了!!
最後,這首由獅子神翻唱的貓,幾乎陪伴著這篇小說整篇的創作,我不得不說、這詞句、以及她翻唱的詮釋、對我而言實在是太深刻、建議有空的讀者搭著文章一起聽聽、之後也希望可以看看歌詞(有CC字幕)
這章的許多靈感的實踐、都來自於獅子神的這首翻唱!非常感謝!!
那麼在最後,清道夫講的這句又是什麼意思呢?如果讀者有興趣也可以參予討論推測看看XDDD
任何GP和回應留言、對於創作者都是最大最大的支持和動力來源,希望各位讀者可以繼續支持著KK!!!
那麼、我是Keymind,KK,我們下次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