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人專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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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魯大師，為什麼人們叫你『戰獵』？」
身披海豹皮的壯漢轉頭，飽經滄桑的雙眼總是半闔，卻能從鬚髮之間射出銳利精光，現在下面圍巾般的鬚後有嘹亮大嗓門噴發在聽者耳邊。
「如果我知道，我就會在那之前自己取一個喜歡的。現在你也說說，為什麼馬骨商會叫做馬骨商會？」
伊澤亞麥發出得意的哼笑，「當然是因為我們是信用最好的商會！」
然後他被巴魯種到了地上。
「信用是本份，做到了有什麼好宣揚的！」
曾經有個人買了一匹好馬。
為什麼要買馬呢？這裡沒有什麼馬的食物，也難以從各種掠食者下保護牠，為了這種普通的家畜值得嗎？
不過在遍地是龍的北岡瓦納，馬反而最不普通。他堅持道。等到他抵達馬的所在地，馬卻被野龍給好奇吃了。雖然自治聯盟讓那位龍賠到脫肛，但馬終究是沒有了。
他還是把十個大金幣交給賣家，買下了龍便便中的馬骨。
那艘拉走馬骨的商車後來變成一幢大商會。
「如果不是信用，那會是什麼？」地裡的伊澤亞麥問，像聽了個玩笑一樣愉快，得意洋洋地搖頭晃腦，「是獨一無二？還是那個創始人的老故事？——」
戰獵鬚髮之間的目光收斂瞇起。
伊澤亞麥在地裡驕傲地猜著各種答案，至今還不知道解答是什麼。
他或許本來能從巴魯地口中或行動中得知，但他現在只是依舊照著以往的作為：深信「正確」，以應對所有決策，並終於能有所發揮，不會再受到巴魯的掌控。
杜勒摸著懷中的羅盤。
當初為什麼換取了這個東西呢？
或許是因為沒有安全感在作祟，就算坦圖卡先提出暮光之約的事情，他可能還是會選擇把引爆器掌握在手中。他為這件事努力了太久，處境前所未有地危險，他不敢失敗……他不能失敗。
至於使用的時機……如果龍群有機會攻入西王軍核心，毀掉羅泰手上的引爆器，那麼不管是在爆炸風險或籌碼交易上，擁有備用引爆器的龍之地占最大優勢。龍群甚至可以拿自己（其實就是備用引爆器）做人質……
只要自己能確定南方軍站在有炸彈的位置上，引爆器的存在就可以透漏給龍，也才能發揮效用。
想到《問候》，杜勒沒有把這件事告訴坦圖卡，他當時認為反正黑龍不在龍之地了，《問候》不再有威脅，比起引爆器，只會針對黑龍的武器根本微不足道。
雖然杜勒對這種事早就沒有了愧疚或罪惡感，但他一點也不想要面對坦圖卡到時候的眼神——終究有些事在位於龍身邊的自己身上改變了。
所以，他必須回希望港套取情報——南方軍的位置與魔法的持有與否——然後也許他就會知道該怎麼跟坦圖卡開口，解釋自己兜裡為什麼有個引爆器，而對方可能會反掏出《問候》來，也許還得再想一些說詞，說服坦圖卡黑龍不在這裡，《問候》不會造成任何傷害，也不會破壞彼此之間的信任。
芫荽從來不會對杜勒多嘴什麼，西人想去哪，她就握住他，只要別提到香菜，芫荽就是個最令人感到舒適的保鑣兼司機。在他們飛向亥爾拓普時，天際忽然震動。
「那是怎麼了？」伊澤亞麥拼命控制慌張的蛋龍。
「少東，北方的西嗣炸彈爆開……西王軍穿過亥爾拓普了！」
隨後有返北的巨龍從商會隊伍上空飛衝而過，壓下一片大風，蛋龍摔倒，人人耳鳴。伊澤亞麥焦灼地看向北方，又看向撤離點的方向，扭曲的臉上全是汗珠。
最後他一個勒龍迴轉，下令道：「回聯合營地！」
聯合營地中到處是奔走的冒險者，龍幾乎都離開了，剩下的人匆匆收拾物資，把行李放上暖爐龍大隊的背，或是自己背起來，隨著崖龍指引走向避難處。
營帳一個接一個倒塌，傷者被龍握起直接送往目的地，那個至今依舊深度昏迷的前任西王大使也被帶走，陪伴的阿克亞飛龍傻愣愣地跟上。
「人呢！」伊澤亞麥到處找不到主事者，暮光之約們早在第一時間就離開，回到環狀山上等待坦圖卡或是布置工作。
他氣得在原地直跺腳。
轟！
一雙龍爪踱在身邊，把他震得直接彈飛起來。
「伊澤亞麥，你怎麼回來啦？」燦陽還是那副友善的語調。
「灰……灰色的！」伊澤亞麥開心得口不擇言，他從來沒有這麼想看到這個龍過，撲上去抱住那雙髒髒的爪子。
「是燦陽啦，我叫燦陽。」龍一點兒也不生氣地解答道，甩甩尾尖。
「原來你叫燦陽啊？」伊澤亞麥從龍毛中抬臉，接著猛然甩頭，「現在沒時間說這個啦！齊惹斯呢？坦圖卡王呢？」
「齊惹斯跟他的菈上山囉，坦圖卡王聽說要回來了。伊澤亞麥，你要找他們生氣嗎？如果是的話我建議你改時間耶，西王軍進來了。」
「不不不……」伊澤亞麥依然趴在龍爪子上，「燦陽，你說得對，我只是在生氣，沒有任何意義或作用。但現在的我能做到把天空跟地面還給龍之地——讓我回到計畫裡，送馬骨商會的人去南方！」
龍靜靜地看了伊澤亞麥好幾秒才說道：「可是運輸龍都在冒險者和傷患那裡了。」潛台詞：要換其他龍可以，不保證不會被捏死或摔死或暈死……
前車之鑑歷歷在目——那個前前西王大使。
伊澤亞麥無聲地張大了嘴，表情再次扭曲。
龍接著說：「齊惹斯跟王我是沒辦法找給你了，你願意退而求其次嗎？」
那當然好啊！伊澤亞麥點頭如搗蒜。
燦陽仰頭發出長鳴，附近一道前往環狀山的龍影忽然折返，陰影投射在大地上，一路滑降過來。伊澤亞麥剛放鬆的表情再次扭曲，而且越來越像一朵乾燥菊花……
來不及按照計畫回希望港的杜勒．穆爾維從芫荽的龍爪上跳下來，沒好氣地衝燦陽問道：「幹嘛？沒看見現在忙得很嗎？」
整群暮光之約等著自己去規劃炸希望港呢！
「是他有事情要說喔。」燦陽若無其事地把龍爪推前，撲在上頭的傢伙倒在杜勒面前的地上。杜勒看著對方難以言喻的表情評論道：
「他食物中毒嗎？」
伊澤亞麥寧願自己真的食物中毒了。
要死的，怎麼會是這個人。
「杜勒……穆爾維。」他開口。
杜勒吐掉嘴裡咬的草根，「嗯，我也知道你叫伊澤亞麥。怎麼回來了？野餐嗎？有事快說有屁快放我還要去打仗。」
「不，我是為了正事。」伊澤亞麥閉眼，用呼吸讓自己平靜下來，「馬骨商會願意處理南方的封鎖，拜託……請你安排運輸龍，送我們的人員到地點。」
杜勒不敢置信。
「你在整我嗎？」浮上來了……想槍斃人的久違手癢。「那個計畫已經被迫改變，時間緊迫，新計畫準備工作快要完成，你現在才來讓我改回去？」
「可是沒有馬骨商會，你們哪來的方法解除南方封鎖？」伊澤亞麥急忙說，「難道你們要硬靠戰龍突破？那會犧牲多少龍——」
「我看起來有那麼蠢？」杜勒氣笑了。
「無論你們的新計畫是什麼，讓馬骨商會加入！」伊澤亞麥喊道：「你們雖然不缺龍，可是你們缺人——那群冒險者不會幫你打仗的！而我這裡有經驗豐富的——」
「我為什麼要讓你幫啊？」杜勒輕飄飄地打斷對方道：「新計畫確實缺人，缺那些自願趕赴戰爭的人……但我怎麼知道你不是又想耍我們？」
杜勒轉身走回芫荽身邊，站到龍彎曲的腳腕上。
「浪費我時間。芫荽，回莓乾洞。」
龍腳邊吹起的風魔法撲到伊澤亞麥僵硬的臉龐上。
——我護持正確。
並非是自己正確，而是他所認同的事物理應正確。
證明就算不用證明，他選擇的原則、理想、作法才是正途，至於其他人的歪曲風氣，他會嗤之以鼻。假如事情走向錯了，他也會堅持走自己的路，絕不會聽從眾人的撻伐。他們無知、觀念偏差，不懂自己在做什麼。
「眼高於頂的傻子。」第一次見到伊澤亞麥的戰獵巴魯戳了戳自己的太陽穴，「掌握一堆理論就以為自己懂了，卻什麼成績也拿不出來，嘴上說的一套一套，你以為那些和你聊得很愉快的人真的認同你嗎？」
「麻煩你了。」馬骨商會的主人把錢袋交到戰獵手上，「戰勝這兔崽子。」
「別給這麼多，他早就輸得一敗塗地，只差自己打醒自己。」
我本來就沒有輸！——……
「等等！」伊澤亞麥衝上去，撲到離地的龍爪子上，魔法把他吹得左搖右晃，像個海浪中的小海豹。杜勒抓著龍腕上的安全索，忍住不把這傢伙一腳踩下去。
「放手！你摔成肉泥我這邊也很麻煩——」
「你不是想贏嗎？你要贏得戰爭，我也不想讓西人得逞……」
「沒錯，但我也在你的西人範疇內！你快下去——」
「是！我還是痛恨你，可是、可是——」伊澤亞麥像個水鬼一樣抓住杜勒的腳踝，龍也不敢飛太高怕把西人給摔沒了，他們一起在空中叫來叫去晃來晃去。
「我不想贏了原則輸了戰爭啊！」伊澤亞麥嘴裡吃著風大喊。
「說得好像是我強迫你一樣，放手——」杜勒踢著腳。
「我已經輸了上一個賭局！那本來是不會輸的，誰知道那黑色的醜東西竟然還是有人猜得出來是什麼……」
啥賭局？杜勒一臉的「喜咧工三小」看著他。
伊澤亞麥抓住杜勒腳踝的手臂跟猙獰的臉部一樣浮起血管，「阿拉瑟在上，你擁有我的諾言！如果我又耍你，我以後一個大金幣都賺不到！」
「一個賺不到大金幣的馬骨很慘的哦。」燦陽適時幫腔。
「這算是毒誓嗎？」杜勒被文化隔閡卡在世界另一頭。
燦陽想了想，「相當於戰龍後半輩子幹架都幹不贏吧？」
杜勒還是不覺得那有什麼好在乎的。而且這種毒誓又沒有法律效力！
但懶得扯無神論的杜勒還是把大門為伊澤亞麥重新打開。
「算了，馬骨商會要是還想幫忙就到莓乾洞集合，新計畫或許用得上你們。這次絕對不准再挑剔工作了！——還有快下去！」
伊澤亞麥掉在草坪上翻滾。
「才不會，馬骨商會的人連護衛一顆青菜都不會皺一下眉頭！」
聞言，等在聯合營地外的私兵們通通皺了一下眉頭。
芫荽重新落地，地面轟隆一聲接住龍，馬骨商會的蛋龍們也配合地在原地彎曲膝蓋緩衝震擊。伊澤亞麥爬起來，開始忙著把戰鬥人員與商會人員分開，打算直接交給杜勒由龍帶走，去莓乾洞幫助北方任務。
芫荽打量新乘客的同時，燦陽也在打量杜勒。他已經從伊澤亞麥前陣子的胡鬧中知道了巴魯的死因，巴魯有那麼大的身軀、那麼大的力氣，卻輸給了這個普通的西人，今天他終於有機會與杜勒接觸。
他在杜勒困惑的目光中主動開口說道：「你殺了我最好的朋友，我傷心了很久，不過跟伊澤亞麥的方式不大一樣，我並不痛恨你，反而有很多困惑。如果要說我打算怎麼跟你相處，我發現我只想要這樣問你問題。像是它到底為什麼會發生？或是發生之後的發展又是什麼？」
杜勒想了想，好好地回答了理解的答案道：「很多事情就是那樣發生了。」
「我好像有點明白，又好像沒有。之前水燈帶我去西蘭海上盤氣流，我看見無菁死了，腐爛的鯨魚爆炸，把他打入海中，然後莫那帶走了他，好像就是你說的——很多事情就是那樣發生了。」
杜勒提議道：「如果你想知道更多原因，為什麼不去西國看看呢？」
「當然好啊，我很久沒旅行了，如果你住的地方有地址，可以抄一份給我嗎？」燦陽禮貌地請求，杜勒當然就開始掏口袋了，這段時間中，燦陽也不知道是欣慰還是無奈，自言自語著。
「水燈說得對，時間遺棄一切。」龍摸摸自己空蕩的胸包，「我真的好起來了。」
後方的忙碌中，芫荽對私兵與傭兵們問：「你們……喜歡香菜嗎？」
有一個人正要嫌棄地開口，杜勒趕緊撲上去搖晃亂拍他道：「哈哈哈你也喜歡啊？太棒了！我們一定會是好戰友——」一面背對著龍，瘋狂朝眾人使眼色，滿臉求生的冷汗。
芫荽的戰績連貪狼都感到害怕。
私兵們理智地閉了嘴，趕緊點頭，芫荽感到滿意地搖尾巴，容許了這群人爬到自己身上各自拴住。有風自動從龍腳邊湧起，芫荽的風魔法漸強，抬起自己，展開狹長的滑翔翼原地漂浮上升。
「對了。」伊澤亞麥雖然沉著一張臉，但盡量好聲好氣地對杜勒提道：「你真的覺得你有暮光之約嗎？」
「……你想說什麼？」龍腕上的杜勒表情凝重。
「你肯定有拿到暮光之約，但是沒有人看見內容寫了什麼——我這邊說的『寫了什麼』，並不是指『代價』，而是『期限』。或許期限真的是坦圖卡王說的戰事結束之後，但也說不定就在你剛拿到的下一秒——所以我建議你別以為自己可以拿龍王的性命威脅龍群。」
杜勒怔愣。
「我就不去了。」伊澤亞麥說，「反正這樣我也能忍住別指手畫腳。」
杜勒瞥了他一眼，被飛起的龍帶離。天空中的雲層似乎比往常多，連風都帶了點陰冷，附近的崖龍啊啊叫，像極了報喪的烏鴉。
「哇，真的嗎？」燦陽對崖龍們回答。
「牠們在說什麼啊？」伊澤亞麥問。
「皮瑟逮們說：『蒙洛門在南方』。」
「那是誰？很重要嗎？」伊澤亞麥對這陌生的名字不是很在意。
燦陽搖搖尾巴，努力形容道：「皮瑟逮們總是不肯改名字，蒙洛門就是法貝路希啦！看起來是墮化龍，其實不像；全身黑黑的看起來卻不髒，可是有點噁心喔。」
聽到全黑的特徵，伊澤亞麥瞬間精神。
「難道你也見過那個賭局主角！」
「什麼賭局啊？賭場不是禁止龍進入……上次還是巴魯把我保釋出來的。伊澤亞麥，趕緊去安全處吧，這裡很快要變成戰場了。」
「不。」伊澤亞麥把指揮權交給副手，吩咐前往龍群的撤離點，但自己並不打算跟上他們。「燦陽，我們還有事情要做。」
「？」龍回以一個困惑的偏頭。
「我總得做什麼。」伊澤亞麥雙手還胸，嚴正以待，自信地轉頭朝燦陽問道：「你會幫我的對嗎？在戰鬥之外的事上幫點忙？」
「？？？」本來想撤的龍再度偏頭。
商會人員們走了，留下一人一龍，還有呱呱叫的崖龍。燦陽往另一個方向再度歪頭，「所有的事情都分配好了，我並沒有加入任何一件事，沒有什麼可以跟你一起做耶。」可是這樣很尷尬。因為現況顯得他們兩個好像就是得做點什麼。
他想了想，提出另一個主意道：「那麼你願意再次退而求其次嗎？」
伊澤亞麥瞬間有不好的預感。
……好吧，再退又能有多糟呢？
龍之地南部史境邊界蘇鐵地——
夜色漸晚，天穹已經沉澱成藍色，徒留地平線邊緣上的一層橘紅霞光，被揚天的塵土壟罩，蟲鳴聲四起，黑色的巨龍趴臥在地面上，倒下而激起的塵土此時都還沒落乾淨。
「……牠死了。」觀察黑龍鼻前有無風的副官說。
西王軍離開藏身處與崗位，聚集到黑龍身周，仍然深陷驚恐、困惑麻木的情緒中，直到他們聽見來自長官的命令。
「把牠的頭砍下來。」指揮官說，眼中都是怒火。
西王的城牆缺一個裝飾。
軍隊分工合作，在小山般的黑龍四周忙碌起來，紮下營地。繩索很快被拋過黑龍頭部，繩梯也被架好提供攀爬，西王軍運來刀械與斧頭，隊伍們分批煮飯、治療傷勢。
負責工作的士兵們捲起袖子，爬上黑龍後頸，依照地面的指示找到正確位置，在指揮官的一聲令下，舉起閃爍寒光的武器，砍進腳下的皮肉裡。
指揮官的面前，緊閉的黑龍眼睛忽然張開！
深淵般的尖利瞳孔爆縮。
尖銳的警哨大響，驚喊此起彼伏！
黑龍仿彿久違發動的木偶，生澀而僵硬地顫動，緩慢抬起生鏽幾百年的脖子，如同浮水的巨鯨朝天空吐第一口息。夜色也隨著暮光沉沒而逐漸被黑龍身軀吞食。在黑龍腦袋後的人員全部摔下，爭先恐後滾離龍的大腳丫。
高處景緻遼闊荒遠，清晰斑斕，他再也不需要習慣視野。
「啊……」黑龍望遠興歎道：「久違的龍之地。」
記憶上的厭惡與感情上的嚮往互相僵持，最後是屬於法貝路希的感情中和了對這個地名的看法。他不再討厭這個地方，但似乎也跟原來的印象不一樣了。
那兒有坦圖卡，自己的兄……黑龍的喉嚨至此梗了一下。
回到現實的感覺真好，法貝路希的心向著龍之地，被蒙洛門殘餘的心緒指向最核心的龍王，但腳邊有團混亂等著他先面對。
「牠不是死了嗎？」指揮官想槍斃報告黑龍死了的人。
「沒禮貌。」黑龍肅穆地插嘴。他的神情與死去前不太一樣，變得沉穩而有威嚴，有令人生懼的神祕。「你難道不知道對先龍應該用代人稱嗎？——對了，我忘了西國禁了那麼多書。」龍還扯了一下嘴角。
笑你們沒讀書。
「你居然覺得自己算是『人』嗎？」指揮官訝異而新奇地反問道。
「魔法《問候》……」法貝路希沒理他，直奔重點道：「你從哪裡得到的？」
黑龍竟然打算先交談，不想在龍腳丫子邊打起來的指揮官樂意之至，把話說得又煩又長：「它來自指揮部，你迫使我們孤注一擲，但顯然它沒有發生該有的作用——」
「不，它發生了。」黑龍若有所思地打斷他，「或許我該謝謝你。這一切真的不容易。」否則自己可能會花上更長的時間解開謎題，甚至無法真正入睡與醒來。
收到謝意，身經百戰的指揮官竟然不知道該怎麼回應，但他此刻知道，自己必須再孤注一擲一次……那個魔法，它還是有效果的！
「我失敗了，我認輸，蒙洛門。」指揮官說，「我願意……」
「啊……」黑龍想起什麼，嘆道：「蒙洛門的所作所為是我，但我不叫那個名字了。」
蒙洛門臨終的願望從冥線拉來吻合的夢想，產生魔法，填滿空蕩的漆黑之龍，寫出一個名為《法貝路希》的結果。不再是魔法，也不是邪龍，卻也不是自然生靈。
聽見黑龍一下說自己是蒙洛門，一下又說不是那個名字，指揮官也開始覺得錯亂，「……你到底是誰？」
我是誰？
新鮮的蒙洛門經歷瞬間壓過剛脫離青年的雪龍意識。
黑龍開口，回答出一段晦澀的龍語。
西人們甚至沒意識到那是語言，以為只是一段低吼，由於他們緊繃的情緒，因為黑龍吼聲而稍亂的陣腳瞬間演變成防禦行動，如同他們所經受過的訓練那樣，搶先自保。
火力掩護。
登時就有幾顆煙霧彈射到龍眼上，在指揮官的怒吼「哪個白癡幹的！」響起時，黑龍也因為失去視野而本能暴起，尾巴拍地，把那個區域的人與東西都彈到半空中。
指揮官也勒龍奔逃，破罐子破摔下令開火。
「武裝部隊斷後，全體撤退！」
法貝路希仰起身體，把頭顱抬高到比煙霧更高的天空，好像穿出烏雲的山頂。黑龍平靜的表面下，大量的思考漩渦不斷碰撞，他在寬容那些從身上彈開的冷兵器，又同時有想用尾巴掃蕩敵人的血腥想法。
蒙洛門後半生的第一視角完整刻印在法貝路希的記憶裡，所有的情感、記憶、體會，當他完整擁有這些，再加上一具原本的龍身，蒙洛門的經歷與龍體本能聯合起來，他幾乎能感覺到龍體生起的警戒與相應的微妙變化，熟練得幾乎能立刻付諸行動。
法貝路希原本抓住的那個自己逐漸模糊，自我認知向蒙洛門偏移。
他曾經說過記憶是決心的奴隸，現在他覺得或許認知也是靈魂的奴隸。蒙洛門跟法貝路希的記憶都在這個黑龍之中，那麼到底誰才是誰？
是那個後半生的蒙洛門，還是蒙洛門死後的法貝路希？
「不。」黑龍努力靜下思緒說，「對。那個魔法……我們應該先在乎它。」
他暫且冷靜了點，頂著槍林彈雨搜尋四周，站起坐下的臀部，爪往前踏上一步，正好擋在奔逃的指揮官前方，人與蛋龍一同撞上去。
龍首低垂，熱氣從微露的尖牙間噴出，撲在指揮官蒼白汗濕的臉上。
「《問候》……那個魔法……告訴我……」
「好！我願意把有《問候》的一切情報告訴你，同時，你必須容許我們撤退。」
「有什麼不可以的呢？」法貝路希說。他本來就對傷害他們沒興趣，反而比較想知道這東西怎麼從坦圖卡手裡流落出來。這樣的想法一方面使他擔心對方，又有些哀涼。
熟悉的悲傷與怒火從蒙洛門的記憶中湧出來，法貝路希無法自制地被它感染著，喉嚨裡發出不滿的咕嚕聲，像一陣煮沸天際的滾雷。
這個魔法再次傷害了他。這是坦圖卡的意思嗎？
也許是時候折斷幾個護衛的尾巴給龍王看了……
黑龍把地上的指揮官與蛋龍擺好，重新用後腿坐下，歪頭催促道：「這樣吧，你告訴我多少，我就給其他人跑多久的時間。」
指揮官朝部隊打手勢，他們見狀，重新接連逃離，丟下不少東西。他按照黑龍的要求，開始說自己所知道的情報：「取一個中空而循環的媒介，對它低語，使話語聲循環。如果讓它與目標產生接觸，它將會重複問答，但是它有一個怪脾氣……」
「說些我不知道的！」黑龍猛地恐嚇地上的西人道：「像是誰把它給你的？」
指揮官在黑龍渴望的注視下終於掙脫顫抖而開口：「——沒有誰給我的。」
「什麼？」龍的滾吼幾乎化成實質的地震。
「北方軍把使用說明與媒介用傳送陣送來的，可能是科學家給我們的備用品，也可能是司令要我們先收下的事前準備……此外什麼也沒有，所以我不知道。」
「那麼這東西的可能來處……」
「不，它出現在傳送陣中的那一刻，我才第一次見到它，除了用途，我對它一無所知。我們的傳送陣並沒有很發達，我沒有得到過其他更多資訊……」
「我為什麼要問你呢？」黑龍低聲哼笑，自言自語，「要不是坦圖卡主動泄露，誰也得不到它。沒用的龍王、沒用的護衛們，連仗都打得爛。好了——」
黑龍對西人說：「滾吧。」
指揮官的臉上揚起扭曲的勉強微笑。
「你真的以為你已經贏了嗎？」
「你認輸了。」
「我其實很訝異你竟然不打算跑……你還記得我們上一次是怎麼打倒你的吧？」
法貝路希警覺起來，轉動耳朵，環視周遭。
所有的《問候》瞄準著黑龍。指揮官先前打的手勢不是讓部隊繼續逃跑，而是到安全距離外重新準備好魔法。
「你別想進龍之地。」指揮官汗顏的臉龐勾起一抹得逞的詭笑，好奇並且不懷好意地向黑龍問道：「你覺得它這次會如何發生效果？是一樣的效果？不一樣的效果？或者——是完整的效果？」
黑龍危險地瞇起雙眼。
「坦圖卡，馬骨商會回援了！——你怎麼了？」
杜勒停下奔進莓乾洞的欣喜步伐。
戰事剛打響，莓乾洞裡外，甚至環狀山上都塞滿了參戰的龍，但中心的龍王看起來似乎並不在狀況中。有龍體貼地低聲告訴他。
「蒙洛門……呃，法貝路希回來了。在南方被擊落，與南方軍交戰中。情報有點過時了，我們不清楚現況，王聽說以後就變成那樣了。」
杜勒腳步一頓。那傢伙回來幹什麼！
如果黑龍是顆鬼針草，杜勒真想在坦圖卡會經過的地方通通放把火，先燒乾淨了，撒上寸草不生的毒藥夯實，再鋪上路面踩兩下。
杜勒上前幾步，對坦圖卡大聲說：「不是現在好嗎？不是、現在——」用力打響指、拍手試圖打斷龍王的出神，「坦圖卡，看著我！想起這一切的意義——」
杜勒隨便朝一個離坦圖卡近的龍說道：「打他。怕什麼，我是他的暮光之約，快打他，算我的，還是你們要跟他一起在這裡發呆到天亮——」
那個龍被逼得坐立不安，最後幾番掙扎中，他站起後腿，尾巴夾在雙腿間，扭動屁股用身體推了坦圖卡一下，然後羞恥地把頭塞進隔壁龍的翅膀裡。
坦圖卡把視線收回來，放到杜勒身上。
「杜勒，我希望改變計畫，把龍群派到……」
「停。」杜勒強勢地說道：「對，停在那兒。我會跟你解決那件事的，現在我們先用最快的速度處理新計畫。護衛報告物資收集情況、出戰名單，馬骨商會進來——」
一切終於動起來了，杜勒此時像莓乾洞中真正的主事者，坦圖卡偶爾在決策附議中點頭，所有流程被雷厲風行地佈置好，希望港的注意事項還有備用計畫交代完畢，馬骨商會的人員也得到了空中部隊或地面部隊的位置。
杜勒讓龍群先走，由齊惹斯帶隊前去準備點，留下芫荽、自己和龍王，並表示隨後跟上。
「有一支部隊已經通過亥爾拓普，你有什麼建議？」臨行前，齊惹斯問。
「先處理完希望港，他們不會在晚上時做什麼的，等我過去。」
無數的龍飛上環狀山的天空，依次在逐漸黯淡的夜色中升去亥爾拓普的方向。
杜勒回到點著營火的莓乾洞畫框中。
「坦圖卡。」
「出發吧。」坦圖卡站起後腿，就要用前爪去握杜勒，「現在還來得及去南方。」但西人躲避了他的邀請。
「……杜勒？」坦圖卡很快想通了，「好吧，你跟香菜去北方，我去南方。」
「坦圖卡。」杜勒再度說，正要經過他的龍停下腳步。
「不能等我們回來再說嗎？」坦圖卡耐心地回應。
「來不及的……」
「你得說大聲點，杜勒，龍的耳朵朝後。」
「我說你不能放下我們打一半的仗就走！」杜勒喊完，重新深呼吸，緩慢地鄭重說道：「現在迫在眉睫的是北方……我不可能完美指揮龍群，我連哪種龍能做什麼飛行機動都不清楚——」
坦圖卡用柔和的聲音勸說道：「只是襲擊希望港而已，你已經完成計畫，所有龍都知道自己要做什麼，暮光之約也在……但是南方什麼援助都沒有。」
「可是這裡沒有第二個龍王！這裡只有你——」杜勒舉起雙掌握緊，殷切地請求道：「留下來，幫助龍之地戰勝。你忘了你要假扮一個合作的蒙洛門嗎？」
坦圖卡解釋道：「法貝路希回來了，龍之地不可能有兩個黑龍，他什麼也不知道，西王軍會發現的，他們甚至將他擊落了，假扮黑龍已經沒有意義。」
杜勒著急起來，坦圖卡從他身上聞到不同於往常的汗水氣味。
「你、你不能也把我的目標一同拋棄啊？現在我們要讓希望港失去補給、打開南方出入口，一但南方可以通行，求援來時就能幫助法貝路希！你現在趕過去南方，跟回來的求援經過南方——根本毫無差別！」
「怎麼會毫無差別呢？」坦圖卡反駁，感到些許異樣，但並不打算花時間深究，「求援或許來得很快，也或許不會來，但我現在就能去南方。杜勒，讓我過去好嗎？我趕時間。」
擋在龍爪前的杜勒臉色緊繃，似乎有些啞口無言，最後從乾啞的喉嚨中擠出一句：「你不能現在就不管龍之地了。」
坦圖卡眉目愁苦，「可我本來就只是被迫留在這裡。」
「你在怪那個棄你而去的護衛？」杜勒走上前，伸出雙手輕碰龍爪，換了一副語氣，「坦圖卡，如果你心裡沒有龍之地，你就不會繼續待在這裡等那個護衛回來，你會直接扔下龍之地，用同歸於盡的架勢找上他，直到換那傢伙留在龍之地養傷、當龍王。」
坦圖卡後退兩步，像跌倒一樣坐下後腿，說出杜勒聽不懂的話來。
「每當我以為不會再拋下法貝路希時，我又再犯了。我先是把他丟給阿古塔斯照顧，捨棄王位失敗後也放棄前去他身邊……阿古塔斯早就明白了，所以他只要跟著離開，我就會留在龍之地繼續當這個龍王。」
這位黑龍自嘲道：「愚蠢的坦圖卡。」
「所以為什麼不按照自己心中真正的選擇，專心在龍之地上呢？」杜勒露出充滿希冀的笑容在髒污汗濕的臉上，「你一定比誰都還要在乎龍之地，否則怎麼會是龍王？這又不是人王那種權力鬥爭下產生的地位……」
「你明明知道我也把法貝路希看得很重的。」坦圖卡閉眼，眉頭因為用力過度而顫抖。下方傳來西人安撫的聲音，一如往常地有說服力。
「當然，但我知道法貝路希很強悍，不會輕易被傷害到，所以現在和我出發去希望港吧，不會花很多時間的，天亮之前你就能去南方。」
「如果有意外呢？我們和他都不知道那樣的身體能承受多大的傷害，阿古塔斯不在他的身邊，他要怎麼應付敵軍？」
西人身上的汗水氣味仍然很重。
「你去到南方又能做什麼呢？如果法貝路希會出事，一定也是你無能為力的意外；相反的，如果他沒事，你去了也是浪費時間……」
坦圖卡掙扎的雙眼望向朝龍之地沉沒的夜色，火燒的暮色正在熄滅，環繞龍之地的黑暗地平線像是即將燒盡的炭火，冰冷的餘燼鋪在大地上。
「杜勒，你彷彿很肯定我救不了法貝路希，為什麼？」龍突兀地停下聲音。自己說的話忽然給了他一種預感。坦圖卡的急切消失，心直直落了下去。
他發出仍然輕柔的聲音。
「杜勒，你做出來的《問候》魔法在哪裡，給我看看。」
不介意被影響閱讀感受可以反白看寫作後記
然後因為我的小屋本來就是默認白底版面所以平常切成闇黑版面的人自己小心
關於某次月末公告說的法坦大有可為……嗯現在你們知道出處了。
論集資三玩３Ｐ的可能性……
傳奇大陸某些車種單位用「艘」是沒有誤植的
估計會在原畫上發揮，雖然我現在腦子裡只有一團虛影
我對我的筆刷越來越不滿意了，該買筆刷包了嗎
也或許是時候換繪圖螢幕了，我真的很不喜歡電繪板...
千金馬骨這個章節名果然還是用不上
但我其實有點喜歡(((除了伊澤那部份
這個章節名本來會在第一集用上結果一直往後延延延
事實上本來就沒有預留主場給這個分支，所以最後還是全砍了
初期寫為龍因為想要豐富地理人文啥的背景，所以路人角出場比較多
走一下獨立事件體驗一下架空的有趣
後來就後悔劇情上還是沒有打好標靶
因為本來就預定大概四集還是五集
分級大綱跟分章大綱還有關鍵片段都逐漸完成之後
才發現幹他阿罵的沒有時間在建造主線材料了
只好把前面有出來的腳色都拿來用
偽造了一種當初這些角色的伏筆就是這樣的合理情況
像是杜勒現在做的事情本來就存在
只是我一直沒有找到適合配給的腳色跟創造靈感
結果後來發現杜勒好像有點可以用就把劇本給他了，恭喜升職
但我還是得承認為龍裡面有些角色我自己也並不喜歡
甚至每次看到都在罵自己寫得真無聊
無時無刻不想掐掉網路版回頭重寫一個新版本...
快結局了
可能是第一次寫長篇結局
也可能是因為為龍年代太早變成要能跟後面接上
這次寫結局有些不輕鬆
事情變成像是手動嫁接?
星座紀元的開頭是天蠍59的《歐拉亞》
阿古塔斯過去的環境只有大概提過
有次寫草稿我就手賤丟了一個人到龍身上結果現在一切不獸控制
所以未來一切的定型歷史都要在為龍結局產生完畢
我心裡知道這樣的模式不會讓故事比較好還會大大縮減各種發揮
但是一想到後面版本全改我忽然就只能灰暗地微笑
其實這兩天已經有想出解決方法了
並不是配合著修改啥的
因為我找到有地方可以原汁原味地用下去
這樣講超抽象的估計你們也不知道我在說啥
所以透露一下四個字算了
平行時空
